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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嫂子夢梨

2024-09-01 05:14:51 作者: 九皋堂
  回到家,銀娣和蘊真先把桂花糕跟望葵送給姜三嬸。姜三嬸假裝沉著臉說:「真能糟蹋錢啊!不年不節的,哪家買這些東西吃呀?」

  銀娣陪著小心說:「都怪我。我看你老天天操持家務,忙得什麼似的,覺睡不好,飯吃不好,就想孝敬孝敬你老嘛!」

  蘊真聽她這麼說,躲在姜三嬸身後,暗暗地捂著嘴笑。

  姜三嬸輕輕拍了她一巴掌:「笑什麼笑?人家銀娣還有這份心!你呢?天天就知道吃吃吃,一點也不懂得孝敬老的,照顧小的。早知這樣,當初還不如養只小貓了,天冷還能幫我焐焐被窩。」

  蘊真說:「冤枉啊!二嫂子,我真比竇娥還冤了。你天天都看見的,我哪天不幫家裡做事啊?剛才上街去扯布,不是為我自己的吧?早上剛吃過飯,我大就叫我把藥送給駱二奶奶,跑了一趟腿。送過藥回來,又幫有富二哥搬藥碾子,他搬碾槽,我搬碾盤,從天井一直搬到過道,累死我了。還沒喘口氣,你又喊我上街。我剛答應慢了一丁點,你就在背後說我壞話,說我瘋哪裡去了。老天爺睜眼看看,我哪裡敢瘋一下子的啊?」

  姜三嬸笑了,對銀娣說:「迎弟啊!你看看,這丫頭這張嘴多厲害!我說她一句,非要頂我十句不可。」

  銀娣出生的時候,上頭已經有三個姐姐了,她大就給她起名叫「迎弟」,「銀娣」是出嫁前才改的名字。「銀娣」跟「迎弟」叫起來其實都一樣,只不在姜三嬸的心裡頭,還是記著「迎弟」這個名字。

  銀娣想也沒想,順口就說:「厲害點好,將來不挨人欺負。」

  沒想到她這話又勾起了姜三嬸的心思。姜三嬸嘆口氣,指著蘊真那雙大腳說:「你看看她這雙大腳!」

  蘊真急得跳起來了:「你們又來了!還給不給人家過日子了?天天說這個。」

  姜三嬸說:「你看這脾氣!真啊!女孩子家,文靜丁個多好呢?你看你大嫂子,說話細聲細氣的,走路慢慢吞吞的,整天文文靜靜的,多好?」

  蘊真說:「那能怪我啊?要怪,只能怪你沒生那麼好的來。我有什麼法子啊?」

  「你呀你!」姜三嬸戳著她的腦門子,不曉得說什麼了。蘊真的脾氣,的確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不說了,吃桂花糕。我不嘗嘗,你二嫂子的一片孝心,不就白扔了嗎?迎弟啊,給我掰半塊來。」

  銀娣拿了一塊糕,遞給姜三嬸:「吃塊整的吧!這一塊又不大。要是給有財大哥吃,恐怕一口就吞下去了哩!」

  「呵呵呵呵!」姜三嬸讓她給逗笑了,抹著眼角說,「這話可不能給你有財嫂子聽見,不然,有你好看的了。話說回來,有財那張嘴,是夠大的,一頓飯能吞下五六個飠卷子(一種類似饅頭的麵食)。有一年夏天,他那邊院牆倒了半截子,他跟你四大爺還有有富一起蓋牆頭,從早一直干到天剎黑才吃飯,他一人就吃了兩斤多乾麵擀的麵條子,把你四姆媽(姆媽:伯母的方言)嚇死了,生怕他漲出毛病來。哪曉得人家拍拍肚子,一覺睡到天亮,沒事。呵呵!」

  有財和有富兄弟兩個,是姜四的兒子。這個姜四,其實不姓姜,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本來姓什麼。他七八歲的時候,跟他奶奶從外地逃荒到板浦,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姜家的門台石上。姜家人早上開門一看,門台石上躺著兩個人,老嫚子已經硬得了,小孩還有一口氣,就趕緊把他救起來。後來,這孩子就留在姜家了。問他姓什麼,不知道,只知道家裡人都喊他「小四子」。姜家人便喊他姜四,等他長大,還幫他娶了一房媳婦,把西院的牲口棚子拆了,蓋了三間仰瓦的房子,讓他成了家。算起年齡,他比姜蘭生還大幾歲,但是因為並不是兄弟,所以他叫姜四,年齡小的姜蘭生倒叫三爺。姜四一家人都幫著姜家做活,男人看更、趕車、炮製藥材、侍弄小菜園子,女人洗衣做飯,縫縫補補。到兒子娶媳婦了,也還是這樣。幾十年下來,兩家人就跟一家子一樣。

  銀娣聽了婆婆的話,笑得連腰都彎了。等笑過了,她把桂花糕跟望葵分成幾攤子,盤算著給大嫂子、有財嫂子跟有富嫂子,每人都分上一點。

  姜三嬸對蘊真說:「你看,二嫂子想的多周全。你呀,以後凡事都得細心點,不要大大咧咧的。有了好吃的,也不能光顧自己,要想著旁人。豬才吃獨食哩!」

  蘊真說:「哎呀,說那麼難聽!我是小器的人嗎?我對大丫頭、二丫頭、大柱子、二柱子怎樣,你還看不見嗎?」

  姜三嬸說:「你小器倒是不小器,對有財跟有富家這幾小鬏子也都不錯,這我懂。我說的是禮。做人不光要心正,還要有禮數。女人尤其要禮數周全,千萬不能讓人說三道四的。」

  蘊真打住了她的話頭:「我懂哩!我娘,你就少說我兩句吧!人家耳朵根子都發熱了。」


  從堂屋出來,蘊真把銀娣拉到她的房間裡,揪著她衣領子,狠狠地說:「都怪你。你在我娘跟前討好賣乖,害得她把我又數落一頓!哼!」

  銀娣說:「這怎能怪我啊?又不是我叫她老數落你的。還不是你平時大大咧咧慣了,她老看不下去,這才要敲敲你?不過借今天的話頭罷了。」

  蘊真說:「那你拿我們倆人買的東西去討好賣乖,說話時候,為什麼不把我帶上啊?」

  銀娣說:「我也沒說這些東西是我一個人買的呀?她老也沒說這東西不是我倆買的嘛!」

  蘊真說:「反正你不對。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一起買的東西,你落個誇獎,我倒落頓數落,這還有天理嗎?

  銀娣見她那副氣乎乎的樣子,直笑,便把桂花糕跟望葵都塞給她:「這樣好了,分給大嫂跟西家天(家天:院子的方言。西家天:指姜四家)的東西,都給你送過去,這不就把人情都給你落了嗎?這樣總行了吧?笑一個哦!小姑奶奶哎!」

  蘊真「卟哧」被她逗笑了:「呵呵!壞死了你。我才不送哩!要送都給你送,給你把人情都落足了。反正我就這德性了,破罐子破摔,管它哩!」

  銀娣說:「我還壞啊?你的秘密,我一直替你守著,一丁點都沒露出來,對不對?你懂得我擔多大幹系啊?」

  蘊真一聽她提起這個,臉紅了,嘴上卻不認帳:「我哪有什麼秘密?你莫瞎說。」

  銀娣說:「你看看,臉都紅了,還不承認。真子,說真的,你跟他是不是有點意思了?」

  蘊真臉更紅了:「什麼啊?二嫂子,不帶你這樣欺負人的啊!」

  銀娣說:「你還怕我什麼呀?他跟你二哥天天在一起玩,我想打聽什麼打聽不到啊?我是為你好,才這樣問你的。你要是真的對他有意思,我可以叫你二哥問問嘛!」

  蘊真說:「你傻呀?這種事情,哪有女的先問的?」

  銀娣想了想說:「那倒也是的。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悶著呀!叫人二哥沒事時候,敲敲他的邊鼓,總可以吧?」

  蘊真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小弟文譚在屋外頭喊:「我二姐姐,吃飯了!」

  銀娣聽見喊吃飯,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蘊真連忙拽著她:「二嫂子,不准你在我二哥跟前提這件事,聽見沒?」

  銀娣說:「聽見了。我保證不在你二哥跟前說就是了。」蘊真剛把她胳膊放開,她就笑著說:「我就跟丁三妹一個人說。除了她,旁人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告訴她,行了吧?」

  丁三妹就是有財的媳婦。姜家就數她嘴快,什麼話到了她嘴裡,要不了半天,全板浦街的人就都知道了。蘊真聽銀娣這麼說,明知是逗她,卻還是要說一句:「你敢!」說著,她把點心包一股腦全塞在銀娣懷裡,笑著說:「都拿去送人情去吧!」

  銀娣給她留了一份子,其餘的,倒真的都拿走了。不過,這回她也多了個心眼,給大嫂子她們送點心的時候,先說清楚,東西是蘊真跟她一起買的。

  沒過多久,抱著二寶子在後院曬太陽的大嫂子夢梨碰見蘊真,就笑著跟她道謝了:「他小姑,多謝你啊!點心是在大麒麟閣買的吧?他家東西,就是比旁人家強,不軟不硬,酥酥的,正好吃,味道也周正。望葵炒的也不錯,火候將將好,噴香,好吃!」

  蘊真說:「大嫂子客氣了,不值當的。」她湊到夢梨跟前,逗她懷裡的二寶子玩。這小傢伙正抓著半塊桂花糕,在那裡嘬哩!蘊真開心地逗他:「你能啃動啊?你牙呢?哈哈!牙還沒長,就想啃點心吃了?」

  夢梨說:「就是嘛!不過看見大寶子吃,他在旁邊就拼命要哇!沒法子,只好掰點給他咂咂味道唄!聽說你跟你二嫂子上街幫他老爹(他老爹:兒媳婦稱呼公公的方言。爹,指爺爺)扯衣裳去了?」

  蘊真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把手伸進二寶子胳肢窩,輕輕一撓,二寶子就「咯咯」地笑了。她撓的越快,二寶子的笑聲就越大。二寶子越笑,她就撓的更快。

  夢梨繼續問:「他老爹過壽是哪一天啊?以前怎從來沒聽說過的呀?」

  蘊真說:「聽我娘說,大概是下月二十二、三吧!」

  夢梨掐著手指頭說:「下個月是閏三月哦!他老爹是閏三月生的啊?怪不得從來沒見他老過過生日哩!上一回閏三月,我要沒記錯的話,應該還是道光二十一年。那時候你還出生哩!我也才五六歲。呵呵!」

  蘊真的手在二寶子胳肢窩裡停住不動了。她睜大眼睛看著夢梨,驚訝地說:「大嫂子,這個你也會算啊?你太厲害了。我佩服你,實在太佩服你了!」


  「呵呵!這算什麼呀?不過雕蟲小技而已。」夢梨是敦善書院教諭朱仲秋的長女,從小跟著老夫子耳濡目染,長了一肚子學問,不光是《孝經》、《烈女傳》念的透熟,經史子集、天文地理,也都廣為涉獵,就連時文制藝(指八股文一類),也都曾經下過功夫。可惜是個女兒身,空有一身學問,卻下不了場。不然,中個秀才進個學,那真好比探囊取物,就是中個舉人、進士,也說不定哩!

  蘊真羨慕地說:「我要有你一半……,不不不,有你一個小手指頭那麼丁點學問,就好了。」

  夢梨嘆了口氣:「好什麼呀?女人再有學問,也還是女人,整天不過是洗衣做飯、帶小鬏子。讀書是沒用的,女人無才就是德哩!」

  蘊真脫口說道:「那我情願無德,也要有才。」

  夢梨說:「有了才,就會更有德。無才無德的人多,有才無德的人少哩!」

  蘊真說:「那又有才又有德不更好嗎?就像大嫂子這樣。」

  夢梨說:「像我這樣好在哪裡呀?天天幫你大哥帶小小鬏子,這就叫好?真子,女人天生就是這樣的命哦!」

  她們正聊著,丁三妹來了,有富家的二丫頭也跟在她身後。二丫頭才七八歲,她媽正替她裹腳。前些天剛替她裹的時候,疼的天天像殺豬一樣鬼喊,人人聽得瘮的慌。現在好些了,能下地了,不過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

  丁三妹先跟蘊真道了謝,聽見她們在聊女人的命,就插嘴說:「哪個說不是啊?女人就是命苦,什麼都由不得自己。要是嫁到好人家,那還好丁個。要是嫁錯了人,一輩子也就完蛋了。」

  丁三妹是板浦小西門外頭丁莊的,年輕時候在莊上算得上是一朵花,長一張瓜子臉,柳葉彎眉,水蛇腰。就因為長的好,她大一門心思想替她找一戶富貴人家。挑來挑去,一晃晃到二十出頭了,還沒婆家。女孩到這年齡,再想嫁人就不容易了。最後,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便宜了板浦街上賣海貨的張小顛。板浦街人喜歡替人起渾名字。賣海貨老張頭家的少掌柜,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好了以後落下點殘疾,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就被叫成了張小顛。丁三妹嫁過來一看,這張小顛儘管有點殘疾,孬好也是個少掌柜的,又是頭婚,年齡也相仿,倒也中意,便踏踏實實地跟張小顛過起了日子。哪懂她命不好,剛結婚沒幾年,張家突然失火,偏偏就把張小顛一個人燒死了。張家就說她克夫,把她攆出去了。回到娘家,兄弟沒一個待見她的,就連大、媽也不給好臉色看。好不容易挨了一年,就趕緊改嫁了。因為是改嫁,更沒什麼可挑的了。媒人說男的不錯,老實,身板也好,有的是力氣,肯定能養活得了她,她就點頭嫁了。那個男的就是有財。媒人說的一點不錯,把有財的幾樣好處都說到了。讓丁三妹沒想到的是,有財太老實了,只懂幹活,你不問他,整天就沒有一句話。偏偏丁三妹是個呱呱嘴,遇到這樣的悶葫蘆,差點沒把她憋死。所以聽了夢梨的話,正合了她的心意。

  在這一大家子人當中,夢梨最不歡喜的,就是這個丁三妹。見她過來插話,她就假裝哄孩子,不吱聲了。

  蘊真只好接過她的話頭說:「說的是啊!哪個女的不想嫁個好人家呢?」

  丁三妹伸出兩隻手,搭住她兩肩:「來,給我好好端詳端詳。」

  蘊真奇怪地問:「有什麼好端詳的,認不得,還是我臉上長什麼東西出來了?」

  丁三妹笑著說:「不錯,是長東西了。」

  蘊真著急地問:「長什麼了?我大嫂子剛才怎沒看見的?」

  丁三妹說:「長出福相來了。」

  蘊真沒聽明白,問:「長什麼相?」

  丁三妹說:「福相啊!看你這樣子,還不懂吧?三爺三嬸子正在廳房替你謝媒哩!」

  蘊真驚問:「你說什麼啊?」

  夢梨也吃了一驚,忍不住插嘴問道:「哪家的?」

  丁三妹見她們都不知道有人來給蘊真提親這回事,她是頭一個把這消息告訴她們的,便更得意了,故意賣著關子不想說:「這個嘛……」

  蘊真早顧不上她了,兩隻胳膊朝上一舉,彈開她兩隻手,扭頭就朝廳房跑去了。

  夢梨本來想聽聽下文的,見她賣關子,便有些膩味,又見蘊真跑開了,也抱著二寶子,跟在蘊真後面,朝廳房那邊走。

  丁三妹見她們兩人都走了,一下子沒了興頭,灰溜溜地也走了。

  二丫頭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頭問:「大姆媽,我們上哪去啊?」

  丁三妹沒好氣地說:「回家,睡覺!」

  二丫頭問:「睡覺?天還沒黑,晚飯也還沒吃了,睡什麼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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