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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抓到一個探子

2024-09-06 12:10:40 作者: 九皋堂
  徽派建築,在民居當中具有非常鮮明的特徵。院子的格局,大體上是「一顆印」布局,前廳後院,兩邊廂房,中間天井。一色的白牆青瓦,硬山,前邊用大片隔扇採光,裡邊用板壁做隔斷。姜家的祖先離開徽州,在板浦僑居已有幾百年了,到姜蘭生這一輩,已經是第十三代。姜家最興旺的時候,要數康熙年間。那時候,板浦東大街上,幾乎一半以上的房子都姓姜。徽派建築最有特色的,除了民居以外,就數祠堂和牌坊。在徽州人長期聚集的地方,總會看到各式各樣的牌坊。姜蘭生家旁邊的巷口頭,就有一個高高的石牌坊。那還是康熙皇帝敕建的,上邊刻著一副對聯:

  烈婦即忠臣,地道無虧,千古家風追枋得;

  表節亦旌孝,天恩不朽,一門世德紹丁蘭。

  旌表的是姜氏族中一位為夫守節的烈婦。姜家所在的這個坊,叫做忠節坊,名字也是由這個牌坊而得的。

  姜蘭生現在住的這個院子,跟以前就不能同日而語了,前後只有兩進,但是卻依然可以看到很多徽州建築的特點。前邊臨街的南屋是三開間的,中間過道,一側是藥櫃,另一側是老大文謹坐診的地方。東頭房是姜蘭生坐診的地方,北窗下頭鋪一張小床,是替病號針灸、療傷用的,往裡間的南窗下邊,有一張煙榻,是姜蘭生抽菸歇息用的。西頭房是間庫房,南窗根下頭也有一張床,是看更時睡的。進了過道是前院,都用青磚鋪地,磚頭縫裡頭長著車前草、藿香、雞冠花之類的東西。院子西邊,靠牆有個高高的花園台,裡邊種著南天竺、牡丹花、勺藥等花卉。東邊靠牆有一棵石榴樹。花廳的東窗下頭,豎著一塊靈壁石,旁邊的小花壇里,種著月季、鳳仙花一類的花草,外頭圍著一圈矮矮的冬青。花廳的大門兩邊,分置著兩口三人合抱的大缸,對著花廳的滴水。花廳是明三暗五的開間,南牆只有半人高,剛好到水缸沿口,往上全是透光隔扇,一直到房檐。進了花廳,當間的屋頂是明望,檁椽樑柱抬頭可見。地面是清一色的鏡面金磚。兩邊是素木板壁,掛著名人字畫。當中迎壁上掛著一幅草書「壽」字條幅,條幅上方有一塊木匾,刻著「世德流馨」四個楷書。花廳其實也是穿堂,從迎壁繞過去,就通到後院了。

  蘊真就是從後院進來的。她從迎壁繞到前頭的時候,坐在客位上的媒人還沒走。她依稀認得這個人,好像是做醋的汪七爺。她正要發作,坐在西板壁前頭椅子上的姜三嬸眼尖手快,還沒等她開口說話,就一把拉住她,連拖帶拽把她拉進了花廳的東頭房。這東頭房是老三文譚住的,裡間是臥室,外間是起居兼書房。這時候,文譚還沒下學,屋裡正空著。姜三嬸把蘊真拖進房,反手就把門帶上了。

  蘊真著急地撥拉她娘的手:「我要出去!給我出去!」

  姜三嬸使勁把她按在椅子上,虎著臉說:「不許胡鬧,聽見沒有?你真要叫人家看我們笑話啊?」

  蘊真說:「那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啊?」

  姜三嬸說:「沒有人瞞你啊!從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我們跟人家談好了,自然會告訴你的。」

  蘊真說:「那你告訴我,那人是不是趙家派來的?」

  蘊真說的趙家,就是趙老西。前些日子,蘊真就聽到風聲了,說她大看牌輸了,欠下趙老西不少錢,趙老西就趁機想把蘊真娶過來,給他家老二趙大眼當填房,來沖那筆帳。那趙大眼已經三十來歲了,有個兒子都跟文譚差不多大了。去年,他老婆得病死了,趙老西就張羅著給他續弦。不知趙大眼中了什麼邪,就看中姜家的蘊真姑娘,非要娶她不可,跟姜蘭生提過好幾回親,姜蘭生一直沒答應。姜家雖然敗了,還沒到吃不上飯的地步,怎麼捨得把正值妙齡的黃花閨女,嫁給一個半大老頭子做填房呢?就算欠了賭債,也不至於拿女兒來還債呀!不料趙家起了這樣的心,就天天緊追不放。姜蘭生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來還他,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這個事情,後來就弄得家裡人人都懂了,大家都一致反對把蘊真嫁給趙家。沒想到這回趙家動了真格的,竟然請汪鎮東汪七爺做主媒,帶著趙家鹽號里的坐辦,過來送八字了。

  姜三嬸見她這麼問,也不好說不是,只好實說了:「是的。」

  蘊真一聽就跳起來了:「那還跟他談什么子?趕緊攆走就是了!」

  姜三嬸趕緊又按住她:「人家來了就是客,哪有攆客人走的道理?丟人也不能丟禮啊!」

  蘊真又跳起來了:「你們不好攆,我來攆!」

  姜三嬸攔著她說:「莫胡說!讓人家說我們姜家沒家教。」

  蘊真說:「那我管不了。你不給我出去,我就喊了!」

  姜三嬸連忙騰出手來捂她的嘴。還沒捂上,蘊真就喊開了:「外頭人聽著:你們要是好好嚓呱(嚓呱:方言,聊天的意思),那我不管。要是替哪個混蛋來提親,那就不要怪小姑奶奶我不客氣了!」


  姜三嬸一聽就急了,跺著腳罵她:「哎喲,你個小祖宗!你瘋得了,死丫頭哎!」

  蘊真不管她,一邊躲著姜三嬸的手,一邊繼續朝外頭喊道:「你們聽見沒有啊?要是提親保媒的,我就要罵了!」

  就聽汪鎮東在外頭高聲說道:「二小姐,我們是來嚓閒呱的,不礙你事吧?」

  姜三嬸見她都喊出來了,也就不攔她了,任由她從房裡走出來。蘊真理理衣襟,款款走到汪鎮東跟前,朝他道了萬福,向他陪禮說:「將才蘊真不曉得好歹,衝撞汪七爺了。你老大人大量,還請你老擔待丁個。」

  汪鎮東尷尬地笑笑:「沒事。呵呵,沒事。」

  坐在他對面的姜蘭生,氣得臉色鐵青,當著外人的面,又不好發作。

  「那你老跟我大還嚓你們的呱。我去燒丁開水,泡茶給汪七爺喝!」蘊真走到桌前,假裝不知道地說:「這張紙正好拿去點火。」

  說著,她拿起汪鎮東放在桌上的趙大眼的八字,飛快地朝迎壁後頭走。做飯的鍋屋就在穿堂的西頭房,為了防止油煙進到客廳,鍋屋的門沒開在板壁上,而是朝北開在北面的牆上。要進鍋屋,還得繞過迎壁後頭的穿堂門。

  姜蘭生見她要拿趙大眼的八字去點火,劈手奪了下來:「莫胡鬧。這是你汪七爺送來的請帖。」

  蘊真見那東西讓她大奪過去了,不好再搶,便朝汪鎮東傻笑說:「嘿嘿!得罪了。我還以為是張廢紙哩!汪七爺,你老坐,我去倒茶了。」

  「二小姐請便。」和姜蘭生同是徽州人的汪鎮東,本來不打算應下趙老西這個差事的。無奈一向摳門的趙老西,為了請他保這個媒,竟下了血本,答應今後全家再也不吃山西老醋了,全部用汪家的醋。汪鎮東抹不開這個面子,這才答應他來姜家走一趟。萬沒料到竟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他朝姜蘭生苦笑說:「畹季兄,我這差事不好干哪!反正話我是帶到了,萬事還靠你拿主意。我也不多說了,就此告辭。你多保重。」

  畹季是姜蘭生的字。姜蘭生見汪鎮東起身告辭了,連忙起身相送。他也叫著汪鎮東的字:「有勞曉峰兄了。姜某家教不嚴,讓曉峰兄見笑。小女頑劣,實在不配侍奉趙府箕帚,枉承賢翁垂青,敢請曉峰兄為我謝之。拜託了。」趙老西名希元,字叔賢,所以姜蘭生客氣地稱他為「賢翁」。

  送走了汪鎮東,姜蘭生回過頭來,徑直走到穿堂裡頭,坐下來就對姜三嬸說:「那個死丫頭呢?趕緊叫她給我滾出來。」

  姜三嬸曉得他憋了一肚子氣,這會要發作出來,肯定小不了,怕蘊真受不住,就吱吱唔唔不肯去叫。這時候,大街上傳來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正巧停在姜家門口。姜三嬸趁機說:「前頭好像來人了,你不去看看?」

  姜蘭生瞪了她一眼:「你這人怎麼回事啊?她都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許吵她,還要護著她?都是你平時慣壞的!這死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敢這樣放肆。再不收拾她,還得了嗎?趕快叫她來!前頭有老大跟有富哩!怕什么子?」

  姜三嬸聽他說的在理,不好跟他拗著,便走到穿堂北門口,站在屋檐下頭喊道:「小真子!小真子!」

  正在鍋屋門裡頭和面的有富媳婦王小花,聽見姜三嬸叫,捋了兩下沾在手上的面,從門口探著頭來說:「三奶奶,他小姑早從後門走得了,沒呆家裡。」

  姜蘭生聽見了,氣乎乎地嚷道:「給我去找!都給我出去找!鑽到老鼠窟裡頭,也要把她找出來。不信她還能飛上天去了!」

  姜三嬸說:「二柱他娘正和面哩!還是我去找吧!」

  姜蘭生說:「叫老二家的也去找!不要沒事一個個都供在那塊!」

  見他在氣頭上,姜三嬸也不願跟他頂撞,自己輕聲嘀咕說:「這還誅連上了。」

  這時候,有富一溜煙跑進來了。姜蘭生見他神色慌張,奇怪地問:「什麼事?」

  有富喘著粗氣說:「三爺!前頭來了個騎馬的,腰上受了傷。文謹替他查看了,懷疑是箭傷,請你老趕緊過去看看。」

  「箭傷?」姜蘭生一聽,顧不得等著收拾蘊真了,跟著有富就朝前頭過道走。還沒進門,透過長長的過道,就看見大門外頭,站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咴咴」地打著響鼻,像是才走過很遠的路。

  受傷的人躺在東屋北窗下的小床上。看他那身打扮,就曉得是個外地人,衣服上、包袱上,都落著厚厚的塵土。他的傷在後腰上,血已經凝固了。文謹正在替他洗傷口,紗布跟盆里的水都紅了,看樣子流了不少血。文謹手稍重些,那人就會忍不住輕輕哼一下。不哼的時候,就能聽見他咬牙關的聲音。


  姜蘭生聽這聲音,知道是條硬漢子,心裡就歡喜。他拉了拉文謹的衣角,用關切的語氣輕聲問:「怎樣了?」

  文謹咂了一下嘴:「傷的不輕,又拖不少時間了,有點麻煩。」

  姜蘭生又問:「是什麼傷的?」

  文謹把身子閃開來,讓他大看那人身上的傷口。

  屋裡光線不太好,姜蘭生湊近了才看清楚,箭簇還赫然嵌在那人的肉里。怪不得他把牙咬得那麼緊。這東西,擱哪個身上也受不了啊!何況他還帶著這個東西,跑了多遠路。

  姜蘭生小聲責怪文謹說:「傷成這樣了,怎不趕緊把這東西起出來呀?」

  文謹嚅嚅地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他收起紗布跟小盆,對有富說:「二哥,你先幫我把刀子燒燒。」

  有富在一個小銅盆里點著燒酒,把刀、鉗子、鑷子等工具挨個都燒了一遍,放在托盤裡端過來,又拿來一堆紗布、棉花、繃帶、油紙,還有止血散、油膏、生肌散、金創藥之類的藥物。他把那人頭扶著,先給他服下麻藥。過了一會,那人就睡過去了。文謹跟有富兩人一起動手,把箭簇從他身上拔下來,把傷口清洗乾淨,敷上止血散,又敷了一層生肌散,然後覆上一張油紙,油紙四周又抹上油膏,再在上邊蓋上紗布,最後用繃帶紮緊。一切都做完了,文謹看看那人,還睡著沒醒,便接過姜三爺手裡的托盤,仔細查看那個箭頭。

  「這上頭有字哦!」文謹把箭頭湊到窗戶口,發現上邊刻著一行字,輕聲念道:「海州城防營南城汛。乖乖,看來還真是個賊啊?」

  姜蘭生掀起那人頭巾看看:「頭髮不長,不像是長毛。恐怕還是個鹽梟吧!我們牢靠丁個。有富,你趕緊去場汛報官。管它是賊還是賣私鹽的,都交給官家,聽他們發落。」

  有富帶著快刀劉趕來的時候,那人身上麻藥的勁道剛剛過去,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看見頭戴官帽、身穿官服的快刀劉,他的眼神掠過一絲慌亂,隨即就把眼睛合上了。

  快刀劉說:「他娘的,別裝了,醒醒吧!俺都看見了,還裝個鳥啊!快說說,打哪兒來的?」問了幾句,見他不吱聲,便問姜蘭生道:「他能說話嗎?」

  姜蘭生說:「這會叫他說,有丁難。畢竟剛動過刀子,麻藥還沒退光。這樣吧!為保險起見,你們還是把他抬回去。那樣問起話來也方便。要換藥什麼的,我們就上你那兒去。你看中吧?」

  快刀劉說:「行啊!老薑,這回要是問出個什麼名堂來,你這功勞可就大了!」

  姜蘭生笑著說:「功勞都算你的。一個平頭老百姓,功勞不功勞的,有什麼用啊?我們就是希望地方平安無事罷了。」

  快刀劉吩咐跟來的手下,把那人捆在床上,然後連床板一起把那人抬走。臨走的時候,他高興地對姜蘭生說:「夠意思!老薑,改天上我那兒玩兩把去。我給你備壺好酒!」

  等他們走了,看著空空的床架子,姜蘭生嘆息說:「可惜了一條好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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