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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長毛打過來了

2024-09-18 03:59:08 作者: 九皋堂
  在姜家被快刀劉帶走的那個漢子,押到汛衙以後,就被外號「黃芽菜」的千總蔡林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原來那人竟是捻匪的探子。蔡林不敢怠慢,連忙派人把他解送到州里。過了幾天,就有消息從海州傳來,說那個探子已經招供了。根據他的供述,原先活動在淮河中上游地區的捻匪,盯上了富庶的海邊鹽區,要來「打先鋒」,派他們先來探探路。眼下,捻匪的頭目們正在聚集分散在泗州、徐州附近的人馬,很快就會朝清江浦、海州這邊開過來了。在沿海一帶,最繁華富庶的鎮子,首推海州治下的板浦。所以,板浦在他們「打先鋒」的目標當中,首當其衝。得到這個消息,海州知州立即派同知范清臣前往板浦,協助鹽運分司加強防務。知州還給撫台大人和專司剿捻的僧格林沁王爺分別寫了書信,稟明情況,請求支援。

  聽說長毛要來,板浦街立刻就亂套了。

  兩淮鹽運司海州分司的正堂官裕祺是個蒙古人,科爾沁左翼後旗的,祖先從龍有功,子孫都跟著沾光,幾個大字不識的人,竟然也混上個從三品的銜,還謀到了鹽運分司運同這樣的肥缺。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鹽運司管的是鹽稅,那是天下第一大稅,每年光是淮南淮北,以及長蘆、閩浙等海鹽的稅銀,就撐著大半個朝廷。所以朝中有不少二三品的大員,寧願放著八面威風的京官不做,也要到鹽運司謀個差事。如果正使謀不到,哪怕做個四五品的分司運同或者運副,也都心甘情願。裕祺就是花了很多銀子,走了很多門路,自願降了兩級,才當上從四品的海州分司運同的。差事謀到手,他開心的不得了,在家裡擺了幾天流水席,大筵賓客,以表慶賀。

  分司運同的確是個好差事,在他下頭,有運副、運判當副手。衙門裡頭,設著收支、廣盈、架閣、承發四房,各房都有首領、差員。大衙門下頭,還設有場壩、監掣、批驗、子鹽等小衙門,每個衙門也都有大使、書辦等各色人員。除了上峰來人,所有的公事,全都由這些大大小小的差員們去承辦,裕祺只管和那些腰纏萬貫的垣商們來往應酬、杯觥籌酢,整天花天酒地、依紅偎翠,那份自在,那份舒服,那份瀟灑,那份滿足,就是給個神仙他也未必跟他換!更何況還有白花花的銀子賺。這些年,他在板浦究竟攢了多少銀子,沒人說得清,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反正每年都要成箱往遠在北京的家裡拉。

  萬沒想到正當他春風得意的時候,長毛打過來了。長毛自從咸豐初年起事以來,不幾年時間,已經席捲了大清的半壁江山。特別是長毛占據了金陵,僭用了「太平天國」偽號以後,朝廷震驚,全國動盪。不過長毛一直把眼光盯在號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江浙地區,對遠在海邊一隅的海州根本就沒看在眼裡,所以這一帶得以相安無事。不料前些年淮河地區又鬧起了捻匪,把安徽、河南、山東都鬧得天翻地覆以後,又看中了徐州、海州、清江浦,終於把戰火燒過來了。這把火燒毀了裕祺的發財夢。聽說捻匪要來板浦「打先鋒」,裕祺趕緊打點包裹,說要回京述職。不料臨走前的頭一天晚上,在海天書寓裡頭喝花酒,一不小心說漏嘴了,惹得跟他最相好的姐兒小翠,死活要跟他一起走。他哪裡敢把小翠往北京帶?結果小翠撒起瘋來,又要抹脖子,又要上吊,最後攔著她的房門,怎麼也不讓裕祺出去。老鴇子急得沒辦法,只好委屈老爺,從小翠的粉裙底下鑽出去了。裕祺回衙,連夜套上馬車溜之大吉,把板浦的防務、連同他的衙門,全都丟給范清臣了。

  裕祺一走,板浦街上的有錢人就都慌了手腳。許宗孚、汪鎮東等一些大戶,紛紛帶著家眷搬進了海州城。還有好多垣商店主,也都跟著搬到了鄉下。一時間,板浦街五個城門到處都是車流人馬,男女老少,大大小小,扶老攜幼,提鑼拐鼓地往城外頭搬家。

  見那麼多人搬到鄉下去了,姜蘭生也想搬到中正去避避風頭,就跟姜三嬸商量。

  姜三嬸說:「長毛還真能打到我們這塊啊?我們這塊是風水寶地,多少年從來也沒打過仗。當年大清龍興的時候,揚州城都燒成白地了,我們這塊不也是連根毛髮都沒傷著?長毛在南京多少年了?七八年了吧?不也從來沒來過嗎?」

  姜蘭生說:「這難說啊!從前不來,那也不能說他就永也不會來呀!說不定哪個賊王一覺睡醒,把我們這塊想起來了,那這禍害就不得小!媽的,這都怪曾國藩這個大鬍子沒用。這麼些年,銀子花了千千萬,不但沒把南京的長毛剿滅了,反倒又冒出了捻匪,害得天下不得安寧。聽說要來打我們板浦的,就是這股捻匪。這伙賊寇,比南京的長毛還野蠻,還兇狠。萬一他們真打過來了,區區一個板浦,靠籌防局招的那些要飯的、小混混,能守得住?這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

  這番話把姜三嬸說動了:「我也不是不想搬。你看看,大寶、二寶那么小,還有有富家那兩個,都才幾歲,二丫頭還正裹腳,跑起反來多累腿呀!什麼人什麼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看長毛未必真會看中我們這塊地方。就算他們來了,板浦好歹還有那麼高城牆哩!中正那一人多高的圩子,還能比板浦的城牆結實?」


  姜蘭生說:「你這話倒也有理。不過長毛是奔什麼來的,你不曉得嗎?錢呀!他們肯定是要先把板浦打下來。你想想,是板浦街有錢人多,還是鄉下有錢人多?」

  他們商量了半天,也沒拿定主意,最後姜蘭生決定去問問親家董煥。

  董煥說:「許宗孚搬,汪鎮東搬,我不搬,我肯定不搬。我不僅不搬,還要把圩下那些灶戶都搬到街上來,跟我一起看家守城。這是說的我,下頭再說你。畹季,你也不能搬。你是醫生,還是外科醫生,專治跌打損傷的。一旦真打起來,正是最需要你這樣人的時候,你怎能一走了之呢?過兩天,籌防局還要招募鄉勇,每家至少要出一名男丁,多出不限。打仗難免會有傷亡。這些鄉勇,可都是我們的鄉親子弟,他們打仗受傷了,掛彩了,你能睜著眼不管嗎?」

  董煥是籌防局的局董,兩句話不說,就扯到城防上去了。姜蘭生一聽,他說的一點不錯。打仗時候,最需要外科大夫。民團又不是綠營兵,哪來的軍醫?還不是要靠當地的醫生?他帶著家裡人躲到鄉下去了,城頭上那些受傷的子弟們怎麼辦?哪個替他們包紮治療?哪個替他們減少痛苦?這時候一走了之,未免有些太仗義了,以後他們姜家人還怎麼在板浦街上拋頭露面?這麼一想,姜蘭生決定不搬了。

  姜蘭生回到家時,一家人正等在廳房裡等他吃飯。他跟家裡人一說,姜三嬸就說:「我本來就沒打算要搬。」

  文詮興奮地說:「搬什麼?那都是孬種幹的事情!這會子搬出去,往後哪還有臉再搬回來?脊梁骨都給人家戳斷了。」

  文謹心思縝密地說:「真要打起來,光靠我家這丁藥材,這幾隻手,能救多少人啊?籌防局買的紅衣大炮,一炮就能轟倒十來個人。長毛還能沒有炮嗎?照這樣打法,一天下來,還不曉得有多少傷員了。到時候,就算我們每人都長四隻手,也忙不過來呀!大,真要是叫我們留下來搶救傷員,你趁早跟籌防局提提,要多備些藥材才是真的。」

  姜蘭生說:「這個人家早就想到了。你以為籌防局都是吃乾飯的呀?你董二爺跟那些腦滿腸肥的垣商不一樣,走南闖北見過多少大世面,是有膽有識的人。他們早已籌劃好了,仗一打起來,就把陶公祠騰出來,專門收治傷員。到時候,他們還要把四鄉八鎮的醫生都請來。光靠我們姜家,徐家,這幾家怎麼能行呢?」

  姜三嬸一直擔心籌防局會把她的兒子招去打仗,聽說叫她家裡的人都留在家裡搶救傷員,高興地問:「那招募鄉勇,就不招我家人了吧?」

  姜蘭生說:「恐怕是這樣子。到時候,我自己家裡頭人手還不夠用的哩!哪裡還能再抽出人來給他們呀!」

  聽說要打仗,文詮早就躍躍欲試了,跟天保他們暗地裡商量過多少回,要到籌防局去當鄉勇。特別是看見城頭上安的那些紅衣大炮,一門門鋥光瓦亮的,他們心裡早就痒痒的要命,不曉得上去摸過多少回了,可惜人家就是不給他們放。聽說籌防局可能不招他家人,文詮急了,連忙申明說:「我不呆在家裡頭哦!我一不會看病,二不會拿藥,更不會救人,我留在家裡頭做什么子?」

  姜三嬸問:「那你要上哪去?」

  文詮說:「我當然是去打仗了!我待在家裡頭,還礙你們的事。」

  銀娣一聽就急了:「你傻還痴呀?人家躲都躲不迭,你倒好,伸頭往裡頭鑽。」

  姜三嬸也說:「這小的是不是發熱了?怎說胡話呢?」

  文詮還要說,見蘊真在他旁邊悄悄拉拉他衣服,便不吱聲了。吃過飯,他跑到蘊真房間裡頭問她:「你為什麼不給我說啊?」

  蘊真說:「你覺得你說有用嗎?」

  文詮說:「沒用我也要說。我要讓他們曉得我想法。不然,到時候太突然了,怕他們受不了。」

  蘊真說:「什麼太突然了?你想偷跑?」

  文詮說:「什麼叫偷跑啊?說那麼難聽。我還能跑哪裡去?我跟天保他們早說好了,要一齊去報名,這樣好編在一起。在一個隊裡頭,大家都好有個照應,不好嗎?」

  蘊真說:「李天保也要報?他不是獨子嗎?」

  文詮說:「他大是保長啊!他不帶頭,他大怎麼去說人家?」

  蘊真說:「獨子可以不去的呀!」

  文詮說:「本來是的。不過你想想,他家連獨子都報名去打仗了,他大再去說人家,不就更好說了嗎?」

  蘊真咬著嘴唇問:「那他自己願意嗎?」

  文詮說:「那當然。這種時候朝後縮,那還叫男子漢大丈夫嗎?那就叫縮頭烏龜了。天保會是這種人嗎?他要是這種人,你也不會歡喜他了,對不對?你是不是捨不得了?」文詮望著蘊真。

  蘊真啐他一口:「瞎說什麼呢?」

  文詮朝門外看看,回過頭來說:「那怕什麼?又沒有旁人。還能瞞我啊?」

  蘊真臉紅了,輕聲說:「李大娘身子骨不好,他不應該留在家裡照應照應嗎?」

  文詮說:「天保是什麼人,你還不曉得?遇到這種事情,他能在家裡頭閒著?沒事時候,你多過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又不遠,李大娘又歡喜你,怕什么子呢?」

  蘊真給他說的實在不好意思了,使勁把他推出去,「啪嗒」把門關上了。

  天保媽李大娘是遠近聞名的巧媳婦,雖然目不識丁,卻能描龍、會畫鳳,繡個「鶴壽延年」,或者「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只要有人替她寫出來,她就能繡的逼真。她特別拿手的要數剪紙。一把剪子,一張碎紙頭子,到她手裡頭,一轉臉就能變成了燕子、蝴蝶。周圍鄰居家要是遇到結婚嫁娶之類的喜事了,都要買幾張紅紙,請她剪個紅雙喜、並蒂蓮、丹鳳朝陽、喜鵲登梅什麼的,貼在窗戶上、牆上、門上、箱子上,看著紅火喜慶。她床頭櫃的抽屜裡頭,有一本黃曆,裡面夾著滿滿的剪紙,都是姑娘媳婦們最喜愛的鞋樣子,還有各種花式。每次拿出來,都會把那些姑娘媳婦們看的眼花繚亂,嘖嘖讚嘆。過後,她們就會心甘情願地掏出錢來,把最喜愛的紙樣子買回家,繡在鞋子上、衣服上、枕頭上、床圍子上、房門帘子上、手巾方子上、煙荷包上,然後互相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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