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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蘊真的巧手

2024-09-18 03:59:22 作者: 九皋堂
  李大娘不光手巧,人也長得好看,雖然細眉細眼,但是鼻樑骨筆直,櫻桃小嘴,輪廓分明,而且白白淨淨,四十歲左右的人了,臉還透滑,腰也不粗,還像個小媳婦的身段子。鄰居們喜歡上她家,更主要還是因為她脾氣好。她剪出來的那些花樣子,起先是從不收錢的。可是她不收錢,人家也就不好意思拿走了,她這才不攔著人家給錢。不過她從來不主動朝人家要錢。人家請她幫忙繡點活,她也從不跟人家計較工錢,能幫的就都幫了。這兩年身子骨不大好,老咳嗽,坐的時辰長了,腰也吃不消,她就想把手藝傳給什麼人。可是她一來沒有閨女,二來兒子還沒上娶媳婦,家裡除了她,再也沒個女人,手藝又能傳給誰呢?

  在鄰家常來的這些姑娘裡頭,李大娘看好了兩個人,一個是姜家的蘊真,一個是駱通家的巧珍。這兩個姑娘年齡相仿,從小就在一起玩,好的像姊妹兩個,在一起幾乎無話不說。說來也奇怪,最近這年把,她們似乎一齊都喜歡上了女紅,隔三差五的,有事沒事都要上李家來一趟。她們並不約好了一齊來,有時候蘊真先來,有時候巧珍先來。來了就幫李大娘做這做那,一邊做事,一邊纏著李大娘問東問西。沒事做的時候,就呆呆地坐在那裡,看李大娘做針線活。李大娘的那本黃曆,這姊妹她倆早都翻爛了,裡頭那些花樣子,她們都能描出來了。不過她們每回打開來看,都還跟頭一回看時那樣,不住成地咂嘴。她們趴在桌上一邊看,一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李大娘默默坐在旁邊,一邊做著手裡的活計,一邊低著頭偷笑。手巧的女人心都是細的。這兩個傻姑娘,李大娘看著她們長大的,她們那點心思,李大娘早就看出來了,只不過她們不說,她也不好說破罷了。

  蘊真晌午通常都要躺一小覺。睡醒了,要是娘和嫂子們都不在跟前,她就推說上巧珍家去玩,出門就溜走了。她大聽說她上巧珍家,一般都不攔她。今天讓二哥這麼一說,她的午覺也睡不著了,在床上躺了一陣子,聽聽院子裡沒有動靜,索性不睡了,爬起來就往李家走。

  李家就住在牌坊下頭的巷子裡,跟姜家只隔著幾戶人家。院子不大,也沒有圍牆,四周是用籬笆插起來的,也沒有院門。院子裡頭,一個大草堆就占了半邊,剩下半邊也就夠走路的。院子當中是三間堂屋,東邊兩間鍋屋。堂屋後頭是一塊菜地。

  蘊真進來時,李大娘正坐在一張矮凳子上頭,一手捏著一張白紙,一手拿著一把剪子,在那裡絞花樣子。看見蘊真進來了,李大娘手也沒停,輕聲問她:「今天怎麼這樣早的?沒睡午覺啊?」

  蘊真說:「心煩,睡不著。」

  李大娘說:「喲!還心煩哪?整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你有什麼事心煩啊?」

  蘊真哪好意思把她二哥跟她說的那些話背給李大娘聽?她端了一張小凳子過來,湊到李大娘跟前說:「沒什麼。李大娘,你老絞什么子呢?我能看看嗎?」

  李大娘說:「馬上就好了。」

  蘊真的眼神緊盯著李大娘的兩隻手,只見她右手握著剪子,左手拉著夾在剪子裡的白紙,拉一下剪一下,再拉一下又剪一下,一陣功夫,迭好的白紙就被她縷空了。李大娘放下剪子,把絞好的花樣子展開來,攤在手掌心上。蘊真一看,原來是一幅團花,上面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樹上結著五個桃子,每個桃子上頭都飛著一隻蝙蝠。蘊真問:「這是福壽雙全吧!真好看!」

  李大娘說:「這丫頭,眼真毒怪,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你曉得這是繡在哪上頭用的嗎?」

  蘊真想了想說:「這應該是壽幛上頭用的吧?桃子不就是壽桃嗎?五個桃子,五隻蝙蝠,那就是五十大壽用的了。哎呀,這不會是給我家絞的吧?我大下個月就過五十大壽哩!」

  李大娘說:「呵呵!不得了,真是聰明。這正是你大嫂子托我絞的,你大壽幛上用的團花哩!對了,你跟巧珍不是想比比的嗎?乾脆,你家這兩條壽幛,你們一人繡一條,看看到底哪個手巧,行不行呀?你敢不敢比?」

  「比什么子?哪個要比武招親呀?」她們正說著,天保端著個水瓢,一頭喝水一頭就進來了,聽見他媽跟人嚓呱,頭也沒抬就插了一句。放下水瓢一看是蘊真坐在那裡,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說:「是你在這塊的啊!」

  「嗯哪!」看見天保,蘊真心跳忽然「呯呯」加劇起來,不曉得說什麼好,望著他直發呆。

  李大娘羞臊天保說:「沒羞沒臊的,開口閉口就想著娶媳婦!」

  天保臉紅了:「不是你說要比什么子的嗎?」

  李大娘說:「比什么子,就是比武招親啊?真是的。」

  蘊真「卟哧」一笑。

  天保不吱聲了,把瓢里喝剩下來的水,澆在門口一棵迎春花的根子底下,然後拿著水瓢去了鍋屋。


  李大娘扭過頭來追問他:「菜澆過了?」

  「都澆過了,不信你去看看。」天保把水瓢扔進水缸,又回到堂屋來了。

  李大娘說:「你端張小板凳,過來坐坐。沒看這塊有客人啊?」

  天保本來想進屋躺一陣子的,讓他媽一說,不好意思再進去了,又不好意思挨著蘊真坐下來,尷尬地站在那塊,手直摸著後腦勺。

  蘊真笑著捂著嘴說:「我算什麼客人啊?一天能來十八趟。天保哥,你有事忙去唄!」

  天保剛要說話,外頭有人喊:「天保,走啊!」

  幾個人都伸頭朝外看,只見蔡七甩著膀子,急匆匆地打外頭走進來了。

  天保趕緊迎上去:「這會就走哪?」

  「你有事啊?」蔡七說著已經快到堂屋門口了,一眼看見蘊真在當門地坐著,眼珠一轉,盯著天保說:「怪不得不想走的,原來有人在家啊?」

  天保沖他肩膀就是一拳:「你小子,狗嘴就吐不出象牙來。」

  蔡七裝著無辜的樣子說:「我說什麼了?我說你什麼了,你就打我?李大娘,你老評評理,他這叫不叫欺負人啊?」

  李大娘笑著說:「你活該!」

  蔡七馬上喊起來了:「冤啊!老天爺,這還給不給人家活了!」

  天保怕他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拉著他就朝外走:「不要喊了,包公也不在這塊。走走走!」

  望著他們背影,李大娘笑著跟蘊真說:「這小的,整天滿嘴跑馬。」

  蘊真說:「是的哩!他就這樣子。不過他話不好聽,心眼還不錯。要不,我二哥他們也不會帶他這個外來戶一起玩了。」

  李大娘說:「你還曉得他心眼好不好啊?」

  蘊真說:「當然了。都處這些年了,哪個好,哪個不好,還不一清二楚啊?」

  李大娘問:「那你說,天保心眼好不好呢?」

  蘊真不吱聲了,隔了半晌才扯佯說:「你老真想看我跟巧珍比手藝啊?比就比,我還怕哪個呀?不見得她名字叫巧珍,手就比我巧吧?要真這樣,那我大嫂子叫夢梨,不就要天天夢到梨了嗎?哪有這樣蹊蹺事?」

  李大娘見她把話扯開了,也就不再往下問了,接著她的話頭說:「你不要說,巧珍這丫頭,心還真比你細哩!」

  蘊真不服氣地說:「我也不是粗心人啊!我沒多大時候,就跟我娘學做針線,釘個襻子,盤個扣子什麼的,我一學就會了。我盤的鈕扣子,花樣多著了。豬蹄扣,半交叉;琵琶扣,兩並排;鳳頭扣,一頭拽……」

  李大娘笑著說:「呵呵!看來還真會不少子哩!那行呀!過一陣子巧珍還不來嗎?她來了,你就跟她說。」

  沒過多久,巧珍就到了。巧珍比蘊真小不到一歲,卻跨了一個年頭,蘊真屬大龍,巧珍屬小龍。巧珍她大駱通是在鹽廩上扛大包的,長的魁梧高大,能下苦,人家扛一包鹽,他能扛兩包。因為他在家行三,所以得個外號叫「三駱駝」。他的閨女巧珍卻長的玲瓏小巧,柳眉杏眼,桃腮櫻唇。不過,巧珍身上最讓人心動的地方,還要數她那雙小腳。還在巧珍四五歲的時候,她娘駱三娘就開始替她纏小腳了。駱三娘她大是板浦街有名的曹鐵匠,手藝好,家境也不錯,駱三娘小時候在家也是嬌疼慣養的,裹腳怕疼,裹一陣放一陣,最後兩隻腳沒裹好,半大不大的,媒人一拎她裙子,她就害怕。就這樣,她一直沒能嫁出去,最後嫁給了扛大包的三駱駝。嫁到駱家以後,駱三娘就想生個閨女。她要好好替閨女裹腳,裹一雙人見人憐、人見人愛的三寸金蓮,讓閨女將來嫁個好人家,也算了卻她做閨女時的心愿。結果嫁到駱家以後,連著生了兩個光頭小子,好不容易到第三胎,才終於生個了閨女,這就是巧珍。巧珍一落地,駱三娘就盤算著怎法替她裹腳。等巧珍長到四五歲,她不管巧珍願意不願意,也不管三駱駝願意不願意,就開始替巧珍裹腳了。經過她一番苦心經營,巧珍的腳,果然被她裹的與眾不同,特別小巧,這邊看像端午節的粽子,那邊看像新剝的春筍,套上一雙精緻的繡花鞋,那真是玲瓏剔透,楚楚動人。巧珍十二三歲出落成大姑娘時,一雙小腳就在板浦街上出名了。好多人成天守在駱家門口,就想趁巧珍出來時,好一睹她那雙嬌人的小腳。有一幫好事的酸秀才,還引用古詩句「蓮中花更好,雲里月常新」,來讚美巧珍。媒婆們更是聞風而至,走馬燈一般在駱家進進出出,今天替張家公子來求親,明天替李家大爺來保媒,嚇得三駱駝跟駱三娘都沒法招架了,趕緊說巧珍從小就跟她表哥訂了娃娃親,這才終於堵住那些媒婆的嘴。有人替巧珍惋惜,巧珍都笑笑不吱聲。巧珍心裡頭跟明鏡似的,因為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大表哥、二表哥的。


  巧珍一進門就問道:「大娘,天保哥真要去當鄉勇了嗎?」

  李大娘驚訝地問:「哪個說的?」

  看見蘊真也在這裡,巧珍親熱地摟著她肩膀,挨著她旁邊坐下來,說:「李大爺親口說的,那還有錯?」

  李大娘問:「他怎說的?」

  巧珍說:「李大爺上我家,叫我大哥跟我二哥兩個人裡頭,出一個人當鄉勇,說是籌防局定的規矩,兩丁抽一。我家連小根子,都弟兄三個了,肯定要出一個人的,所以我二哥二話不說就應下了。本來我大哥想出的。我二哥說,你有小鬏子了,你出什麼?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大嫂子他們孤兒寡母,往後怎過日子?我二嫂子在旁邊聽見了,就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的,那我怎辦?我二哥說,你不是還沒有小鬏子子嗎?改嫁就是了。把我二嫂子氣得嗚嗚直哭。」

  蘊真跟李大娘都說:「你二哥怎能說這話呢?」

  巧珍說:「是的哩!我二哥給我媽一罵。我媽又把手上帶的鐲子捋下來,給我二嫂子,才把她哄住。李大爺就說,我家天保都出了,你們還怕什麼?我二嫂子說,你家天保是獨子,怎麼也出啊?李大爺說,我家不帶頭出,你們這些人家能出啊?再說了,出來當鄉勇,是為了保大家平安的,本來就人人有份,還可以立功,說不定將來還大有前程哩!大娘,什麼叫前程啊?」

  聽完巧珍的話,李大娘就急了,不過她不好當著兩個姑娘的面發火,只好把火壓在肚裡頭。

  蘊真見她臉色不好,關切地問:「大娘,你老沒事吧?」

  李大娘笑笑說:「沒事。那都是男人事情,我們不管它了。巧珍,你沒來時候,曉得蘊真說你什麼嗎?」

  巧珍用肩膀頂了一下蘊真:「你在背後說我什麼壞話了?」

  蘊真故意逗她:「你做過什麼壞事怕我說啊?」

  巧珍說:「你才做壞事哩!」

  蘊真說:「你沒做,那還怕人家說你什麼壞話呀?」

  巧珍說:「你要是瞎編排,我也沒法子啊!」

  蘊真說:「我沒事瞎編排你怎麼呢?」

  巧珍說:「哪個曉得你有事沒事啊?」

  見蘊真還要說,李大娘把她攔住了:「行了,你們兩個,公雞似的,到一起就斗個沒完。還是我來說吧!巧珍,蘊真想跟你比試一下刺繡手藝,你敢不敢答應啊?」

  巧珍朝蘊真望一眼,挑釁地說:「呵呵!好啊!想比什么子,儘管放馬過來吧!本小姐還能怕了你?」

  蘊真說:「美死你了,還本小姐哩!有本事叫格格不更拽嗎?」她把手裡的團花打開來,攤到巧珍跟前,「看見沒有?這是李大娘將才絞出來的,我大壽幛上用的。我倆一人繡一個,看哪個繡的快,繡的好。敢不敢接招啊?」

  巧珍接過團花看看,問道:「單色的,雙色的,還是彩色的?」

  李大娘說:「就單色的吧!你說,多長時間能繡出來?」

  巧珍說:「那還不快當!兩天為限,真子,你看怎樣?兩天能繡出來嗎?」

  蘊真說:「廢話,你能繡出來,我還繡不出來?不過,單色的有什麼意思呢?要比就弄彩色的。彩色的,不光能比出快慢,哪個顏色配的好,一比就比出高下了。李大娘,你老說是不是的?」

  李大娘樂呵呵地說:「好啊!我這塊正好有兩張弓子,等你大嫂子把布拿來,我拿弓子繃上,就在這塊比,不許拿回家偷偷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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