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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天保要當鄉勇

2024-09-18 03:59:35 作者: 九皋堂
  她們正說的熱鬧,李大爺胳肢窩下頭夾著銅鑼回來了。

  李大爺大號叫李豫立,是板浦街五個保長之一,管著東大街這一片。保長之外,他的本行是城東草行的行頭。城東的草行,就在牌坊下頭。每天早上,李豫立都要掮著杆大秤,把手攏在袖籠里,慢悠悠地踱到草行,替買草的、賣草的說合。他從前替人過秤的時候,嘴上還會叼個菸袋。有一回正眯著眼看秤花的時候,菸灰從煙鍋裡頭掉下來,把掛在秤鉤上的草給點著了,連撲帶打還是燒了一大把,賠了人家二十文錢。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抽菸了。鄉下人挑來的燒草當中,棉花秸的價錢賣的最高,棒秸子次之,麥秸跟稻草最不經燒,在鍋膛里一把火就出溜沒有了,價錢也最低。城東草行只管賣燒草,餵牲口的草料,都在小西門旁邊的牲口市那邊交易。城東草行也賣樹枝子、碎木料、刨花子,有時還賣人家拆舊房子拆下來的蘆柴把子、舊蓆子、舊家具腿之類的東西,偶爾還有賣木炭跟煤的。木炭一般都是寒里天垣商家賣去吃火鍋子、烤火用的,煤就只有許家、汪家少數幾家大戶才用得起了,價錢連李豫立也做不了主,人家拉到草行里來,只是請他幫忙過個秤。草行一般不到天晌就散市了。散市以後,李豫立才是保長。

  其實保長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頂多就是收收捐,派派糧。按理來說,街坊鄰居吵仗了,打仗了,保長都應該出面調解才是。李豫立剛當保長那會子,倒也真替人家調解過。不過調解來調解去,人家吵仗的轉臉又成好鄰居了,他在當中反倒落了一身不是,兩邊不討好,嗓子喊啞了,也沒人請他喝杯酒、吃袋煙,實在不划算,後來他就懶得管了。再有人吵仗來喊他,他都愛睬不睬地說:「頭砍開來,也不礙我事!」

  長毛要來,街上成立了籌防局,保長們才真的忙開了。按理來說,保長們是不歸籌防局管的。籌防局是縉紳組成的,說到底,這些人頭上沒有烏紗帽,都是白丁一個。保長雖說一不是官、二不吏,畢竟還是上頭委任的。這個「上頭」,在旁的鎮,可能是巡檢,也可能是縣丞,在板浦,則是堂堂的鹽運分司衙門。鹽運分司的正堂官是從四品銜,品級比海州知州還要高。板浦街的保長們既然隸屬他管,私下裡便都開玩笑說,他們至少跟知州是平起平坐的,至於他們下頭的那些甲長,就至少也跟知縣平級了。不過話雖這麼說,哪個要是當真了,那就鬧笑話了。其實他們心裡一肚數,他們也就是替官家跑腿的。哪天官家不要他們跑腿了,他們就連屁都不算了。跟籌防局那些大爺們比起來,保長實在算不得什麼。尤其是板浦街籌防局這些局董,哪個不是家財萬貫的垣商?人家腿上拔一根汗毛下來,都比這些保長的腰粗,所以籌防局一成立,保長們就都自覺自愿上籌防局跑腿了。跟鹽運分司當差,一文錢薪水也沒有,全指望在官民兩頭刮丁油水。在籌防局跑一天腿,至少關五十文餉,大家又何樂而不為呢?

  籌防局的事還真不少,光是派捐,李豫立就把各家的門檻都踩扁了。不過,跟以往相比,這幾回派捐容易多了。從前派一次捐,不管是大戶還是小戶,沒有一家痛痛快快的,哪一回李豫立都要磨破嘴皮子,才好不容易把錢湊齊了。這番聽說是籌防局派捐守城的,家家戶戶都把錢預備得停停當當,保甲長們一來就收齊了。籌防局三番五次募捐,也沒有人家抱怨。有人家還跟李豫立說,你乾脆一次多收丁算了,省得一趟趟跑來跑去的。李豫立就嚇唬他們說,你還是把錢袋捂緊丁個,有把你掏空的時候。人家不在乎地說,掏去唄!給你們用,總比給長毛搶去強啊!

  派過捐,還要招募鄉勇。頭一回招鄉勇,招來的都是街上那些要飯的、逃荒的。這些人聽說籌防局不光管飯,還發餉,一下就湧來二三百口人。籌防局挑了一百五十個,給這些人發了號服,請蔡林和快刀劉訓練他們。後來籌防局買了紅衣大炮,又從各家店裡招了一批識字的夥計來守炮台。接到知州大老爺發來的警報,籌防局又貼出告示來,要大批徵招鄉勇了。這番要招幾百口人,光是那些要飯的、夥計什麼的,就不夠數了,而且素質也差,連訓練都不好好參加,真要打起仗來,更靠不住,籌防局就把目光盯向各家的子弟了。李豫立起初以為,板浦街這些街華子(街華子:遊手好閒的市井少年),平時看上去個個牛氣沖天,其實不過是些紈絝子弟,聽說要上城打仗,肯定都怕的要死。沒想到他一上門動員,各家都二話不說就把名報了,不幾天時間,花名冊上頭已經滿滿當當寫了百把個名字,把李豫立高興的,走在路上,連小調也哼起來了:

  「走一坡來又一坡啊,

  坡坡都有那荊棘棵,

  荊棘棵下百草多,

  百草葉上露水落。

  咯隆咯尼咯隆咯隆。」

  「李大爺,你老唱什么子呢?這麼高興!」衝著門坐的巧珍,一眼就看見李豫立了,聽見他一頭走還一頭哼哼,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奇地問。


  李豫立見蘊真和巧珍都在屋裡,得意地捋著鬍子問:「我唱的好聽不?」

  蘊真說:「好聽,就是聽不懂。」

  李豫立說:「這是《十八相送》,唱的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啊!」說著,李豫立又唱了一段。為了助興,他一頭唱,還把腋下夾著的銅鑼拿出來,替自己打著節奏:

  「走一山來又一山啊,

  山山都有那尼姑庵,

  你給姑姑挑擔水,

  俺給姑姑做衣衫,

  咯隆咯尼咯隆咯隆。」

  敲鑼的時候,他怕捶頭敲在臍上鑼聲太響,就用杆子輕輕敲銅鑼邊子,聲音聽起來就像鍋鏟子敲在鍋幫子上頭一樣。兩個姑娘聽的開心死了,「咯咯咯」笑成了一團。

  李豫立見她們笑的那麼開心,越發得意洋洋,扯開嗓子又唱了一段:

  「走一莊來又一莊啊,

  莊莊都有那小狗叫汪汪,

  單咬前面的男子漢,

  不咬後面的女紅裝,

  咯隆咯尼咯隆咯隆。

  李大娘也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一頭抹著眼睛,一頭扯他衣裳:「你個老不正經的!公鴨嗓子瞎唱什麼呢?也不嫌丟人。我問你,這會子半晌不夜的,你回家來怎麼的?」

  李豫立說:「這不是我家啊?我自己家,還不歡多會回就多會回?」

  李大娘說:「你不說你成天在外忙死得了麼?」

  李豫立朝著兩個姑娘擠擠眼:「再忙也要回家看看啊!萬一家裡的老貓趁我不在家偷腥吃呢?」

  李大娘啐了他一口:「呸!一大把年紀了,嘴上還沒個把門的,在閨女面前,瞎嚼什麼咀呢?(嚼咀:胡說的方言)我問你,你叫天保去當鄉勇,這事怎沒跟我商量呢?」

  李豫立說:「這是明擺著的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李大娘望了一眼當門地坐著的蘊真跟巧珍,一拉李豫立的衣袖:「你跟我上鍋屋說去。」

  李豫立不情願地說:「就在這塊說就是了,上什麼鍋屋啊?」

  李大娘不睬他,硬把他拉走了。

  巧珍跟蘊真望著李豫立被拉走的狼狽樣,想笑又不敢出聲,都趕緊把嘴捂上。趁李大娘不在屋裡,她倆悄悄把李大娘收在床頭櫃抽屜裡頭的剪紙本子偷了出來,攤在桌子上,一頁一頁地翻看。李大娘這個本子,真是個百寶囊,裡頭內容太豐富了。前邊光是十二生肖的剪紙,就幾十張都不重樣。後邊福祿壽喜的、花鳥魚蟲的、吉祥如意的、五子登科的,各式圖案應有盡有,不管是物件,還是人物,張張都栩栩如生。兩個人越看越著迷,一頭看,一頭還拿著剪子比划起來。

  她們正玩得高興的時候,李大爺跟李大娘在鍋屋裡頭吵起來了。她們猜想,肯定是李大娘不想讓天保去當鄉勇,李大爺不聽她的,這才吵起來了。巧珍對蘊真說:「你說,像天保哥這樣的獨子,是不是不應該讓他去打仗?」

  蘊真說:「天保哥那個脾氣,你不叫他去打仗,行嗎?」

  巧珍說:「這我曉得。仗就打在家門口,他那樣的人,肯定會出頭的。我說的是理。籌防局說兩丁抽一,我看就合理。既然籌防局說了兩丁抽一,天保哥就有理由不去,對不對?」

  蘊真說:「理是這個理啊!不過天保哥不會聽這個的,你說是不是的呢?」

  巧珍說:「這倒是的。李大娘不想給他去,天保哥也未必聽她的,李大娘跟李大爺吵,我看也沒用。」

  蘊真說:「要不,我們去勸勸李大娘?」

  巧珍說:「怎勸啊?大人的事,我們說也沒用。我們乾脆走吧!在這聽他們吵仗也不好吧?」

  蘊真也覺得再在這裡呆下去會很尷尬,便拉著巧珍的手,貼著堂屋屋檐悄悄溜走了。

  聽說蘊真跟巧珍要比刺繡,夢梨很快就把做壽幛的布拿來了。銀娣聽說了,也跟著夢梨跑到來湊熱鬧。她們一起到李大娘家,把布用弓子繃上。夢梨還拿來好多花線。李大娘也把家裡的花線都拿出來。銀娣跟夢梨兩個人,仔細把這些花線一綹一綹理出來,按照顏色分成兩下。李大娘一看,兩堆花線綹數跟顏色都一樣,五顏六色的,非常好看,笑嘻嘻地對夢梨跟銀娣說:「到時候,你這兩個嫂子,不准偷偷幫小姑子忙啊!」

  夢梨跟銀娣都說:「那當然。你老儘管放心,我們保證不上手。」


  李大娘說:「光不上手還不行,還不許在旁邊指點。」

  「行啊!」兩人都答應了。

  蘊真和巧珍來時,看見夢梨跟銀娣都在這塊,很是驚訝。等到看見桌上分好的花線,還有繃好的花弓子,就都笑了。

  李大娘說:「來,這花線,還有弓子,布,都是一式兩份子,你們愛挑哪個就挑哪個。花式也是一樣的。哪個先繡出來,繡的好,哪個就贏。」

  夢梨從身上掏出一隻銀手鐲,放在兩個人跟前:「光比沒彩頭多沒意思,對不對?這是大寶他奶拿的彩頭,你們看漂不漂亮?哪個贏了,這個就歸她。」

  巧珍手快,一把就把手鐲搶過去了:「好看。多亮啊!」

  蘊真奇怪地問:「我娘怎曉得的?她怎麼麼都沒跟我說啊?」

  夢梨說:「跟你說什麼啊?給你在家好安心準備啊!怎樣啊?這兩天磨幾回刀了?」

  蘊真給她說笑了:「磨刀?還擦槍哩!呵呵!用得著嗎?」

  李大娘說:「這下好了,連彩頭都有了,你們就好好比吧!來,鐲子還給姜大嫂子拿著。你們兩人先把東西分了。」

  巧珍把靠自己近的那份東西朝跟前摟摟:「這不就分好了嗎?還費什麼勁啊?鐲子也擱我這塊就是了,省得姜大嫂子拿來拿去的,多費事啊!」

  蘊真趁她不注意,伸手把鐲子搶過來:「美死你了!這是我的,你懂嗎?」

  巧珍伸手來搶,蘊真就是不鬆手,兩個人很快扭成一團,把夢梨和銀娣樂得腰都笑彎了。李大娘一看,把手伸到蘊真跟前:「死丫頭,都不要搶了,給我!」

  蘊真只好把手鐲交給李大娘。

  巧珍看見李大娘要把手鐲收起來,央求地說:「再給我摸一下子嘛!行嗎?」

  李大娘說:「不行。各人拿著東西趕緊繡吧!巧珍在大桌子這邊,小真子在那邊。兩人各繡各的,不許偷看。要回家吃飯先把東西一齊交給我,我替你們保管。哪個都不許多花時間。」

  銀娣說:「嗯,這法子好,公平。」

  巧珍跟蘊真各人拿了東西,就分頭坐大桌子兩邊忙開了。李大娘跟夢梨、銀娣三個人坐在門口,接著嚓她們的呱。

  她們正嚓著呱,忽然聽見外頭亂鬨鬨地吵起來。李大娘朝門外望望,見街上一個個都行色匆匆的,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銀娣說:「我出去看看。」

  夢梨說:「這事應該叫蘊真去。她腳大,跑起來快當。」

  銀娣朝蘊真看看,見她自顧自地飛針走線,任你說什麼,她都裝聽不見,連頭也不抬,便站起身來說:「算了吧!這陣子,她哪還有心事管這些閒事?」

  銀娣出去沒多一陣就跑回來了,神色慌張地說:「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李大娘,趕緊把門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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