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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出大事了

2024-09-18 03:59:50 作者: 九皋堂
  看見銀娣慌成那個樣子,李大娘問:「出什麼事了?」

  銀娣來不及說,一腳把自己將才坐的小板凳撥拉到旁邊,又叫夢梨趕緊起來,一頭拽她,一頭就去關門。

  「怎麼的噢?」這回連巧珍跟蘊真也坐不住了,放下手裡的弓繃子,朝銀娣這邊伸頭張望。

  銀娣一頭關門一頭說:「我將走到巷口子裡頭,就碰到好幾個人,都慌慌張張往家跑。汪箍桶的看見我出來,趕緊說,你還出來做什麼的?趕緊回去,把門關好了,不要朝外跑。我就問他,怎麼了?他說,大兵來了,正滿街抓伕子哩!你沒看我連錢都不苦(苦錢:賺錢的方言)了往家跑嗎?滿街人家都關門上鎖了,店鋪也打烊了,不信你上街去看看。我問道,哪來的大兵呀?汪箍桶說,聽說是打南邊過來的,說是來幫我們打長毛的。這倒好,長毛影子還沒看見,先滿街抓起人來了。聽說已經挨他們抓去不少人了,都押著朝南門外走哩!我一聽,就趕緊回來了。」

  快嘴的蘊真問:「什麼叫抓伕子?」

  聽了銀娣的話,李大娘趕緊把關門上,把門閂拴好,這才回過身來,對她們說:「當兵的抓人去替他們幹活,就叫抓伕子。這些當兵的,都是大老爺,整天除了吃飯睡覺抽大煙,什麼都不干,糧食燒草都指望伕子替他們拉,牲口也指望伕子們替他喂,有的甚至連刀都不磨,弓也不拿,都叫伕子替他們干。哪個要是給他們抓去,那就倒透霉了。怪不得將才聽見外頭噼噼啪啪亂響,原來都是關門的呀!」

  蘊真說:「這怎抓呀?在街上看到哪個就抓哪個嗎?人家曉得挨他抓去要受罪,還會老老實實給他抓呀?不會跑嗎?他們還能滿街追著逮人啊?那不跟黃芽菜他們逮賣私鹽的一樣了啊?這還真好玩哩!我出去看看。」

  李大娘一把拽住她:「你找死啊!坑得了,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

  夢梨說:「她就這性子,一聽哪裡有熱鬧,非要去趕不可。」

  李大娘說:「那也得看是什麼樣的熱鬧啊!這種熱鬧,連老頭老嫚都不去趕,你一個姑娘家,去湊什麼熱鬧呀?你當那些當兵是什麼好東西啊?」

  蘊真說:「那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了。好人哪有滿大街逮人的?」

  李大娘說:「就是嘛!曉得他們不是好人,你還去湊什麼熱鬧呀?」

  蘊真說:「人家不是沒見過嘛!」

  銀娣在一旁幫閒說:「這些人逮起人來,肯定比黃芽菜他們利索多了。」

  李大娘說:「姜二嫂子,你就不要在旁邊再燒火了。不過,說笑歸說笑,我還得跟你們說丁個正經的。往後,這些大兵恐怕要長駐在板浦了,說不定哪天就能在街上碰到。我跟你們都叮囑一句,不要嫌我囉嗦:碰到他們,能躲就躲,實在躲不迭的,趕緊低頭過去,千萬不要朝他們看,更不要朝他們笑。懂嗎?」

  蘊真問:「那為什麼的呀?」

  李大娘說:「你沒聽說過嗎?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當兵的,就沒幾個好人,更不要說打仗時候了。他們幫你打仗,就認為你欠他們什麼了,訛你丁個,搶你丁個,都覺得是理所應當的。這倒也不怕。搶到哪家,哪家就自認倒霉算了。怕就怕他們糟蹋人呀!你們幾個人,不是大姑娘,就是小媳婦的,那千萬不能落到他們手裡。」

  巧珍問:「他們還能把人吃了?」

  李大娘說:「吃人?要真吃了,倒還好了。」

  「比吃人還可怕?」蘊真也嚇得臉色都變了,「那是什麼啊?」

  李大娘望望她們,見她們一臉茫然的樣子,嘆了口氣,搖搖頭說:「唉,真是一對傻閨女呀!你們不能想想,女人什麼東西,比命還金貴?你們沒見過巷口頭那個貞節牌坊嗎?」

  她這番話,兩個小媳婦先聽明白了,接著兩個姑娘也聽明白了,把她們嚇得花容失色,一個個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李大娘見她們嚇成這樣,便說:「你們都聽好了。等仗打起來,你們都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哪裡也不能去。平時那些花花綠綠的衣裳,趕緊都換下來,揀身舊的、破的穿。臉上更不用抹什麼雪花膏子,搽什麼粉了,要搽還不如搽鍋底灰,把臉塗黑黑的。走路胸脯也不要挺高高的,能哈就哈著腰。總歸一句話,千萬不能像平時常那樣張張揚揚的。懂了吧?這陣子裝孬,不吃虧的。女人只要不吃那個虧,就算熬過來了。」

  她們在李天保家一直等到太陽快要落山,聽聽街上再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估計兵老爺們都收隊回營萱肚子去了,這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回到家,蘊真心裡頭還想著李大娘的話,連她娘問她話都沒在意聽。


  姜三嬸正在天井往屋裡收晾曬的草藥,看見蘊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奇怪地問跟在她後面一起回來的夢梨妯娌倆:「這丫頭怎的了?魂不守舍的。」

  夢梨接過姜三嬸手裡裝藥的蒲包,跟銀娣兩人把地上攤的草藥裝進來,一頭裝,一頭把剛才李大娘說的話,從頭到尾學一遍給婆婆聽。姜三嬸聽得直點頭,一頭點頭,一頭還說:「嗯,嗯,是要這樣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本來我也想跟你們交待幾句的。既然她說過了,我也不多說了,你們照著辦就行。不過,我還要跟大柱他娘和二柱他娘交待幾句。不行,大柱他娘這會子還不能說。」

  夢梨問道:「怎的?」

  姜三嬸說:「她家正倒霉哩!有財下晚心挨抓走得了。」

  夢梨說:「他不是上丁莊拉草去了嗎?」

  春天青黃不接,柴草艱難,街上的草價,比平時要高出一大節子。為了省錢,每年到這時候,姜蘭生都會叫有財到他老丈人家丁莊,去多買些草回來。有財的老丈人會種棉花,家裡十來畝地,他每年都要拿一半出來種棉花。棉花秸子收回家以後,他都攢在家裡,冬天也捨不得燒,專門到春天才拿出來,好賣個好價錢。棉花秸結實,熬火,是緊俏貨,就算姑爺來買,價錢也不鬆口。不過,他會看在閨女的面子上,多給親家一小捆子,算是人情。

  姜三嬸說:「人要倒霉,放屁都能砸著腳後跟子!有財不是頭晌上他老丈人家拉棉花秸子的嗎?今天也不曉得太陽從哪頭出來了,他老丈人偏要留他吃飯。這些年,有財上丁莊拉過多少回草,哪一回他那老丈人留他吃過飯的?偏偏今天留他吃飯。老丈人留,他又不能不吃。這一吃不打緊,回來正好碰上當兵的滿街拉伕子。當兵的一看他趕著毛驢,還拉著車子,車上還拉著草,樣樣都是他們想要的,一下子擁上來十幾個人,沒容有財還手,就把他給攏上了,連人帶車,帶驢子帶草,一起都搶走了。他剛才到家門口,還沒來得及跟大柱他媽說幾句話哩!你說他媽的倒不倒霉。」

  夢梨跟銀娣都驚訝地叫起來。

  夢梨說:「真的呀!將才我們聽見街上亂鬨鬨的,都躲在李大娘家裡不敢出來。我們還蹲那邊念阿彌陀佛,請他保佑我家人不要挨抓去哩!沒想到他大伯這樣倒霉。」

  正說著,丁三妹哭哭啼啼地從南屋裡頭走出來了。銀娣眼尖先看見了,叫住她問:「大嫂子,有財大哥怎說的?」

  丁三妹站住腳,擤了一把鼻涕說:「還能怎說啊?看他自己造化唄!」

  銀娣幫她出主意:「你找大柱子他三爹想法子啊!」

  丁三妹朝姜三嬸望望,低下頭去說:「我這不剛從他三爹那塊出來嗎?他三爹說,他老也沒法子,還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那些當兵的,欺負起老百姓來,比賊還厲害,叫他有什麼法子?他老都沒法子,哪個還有法子?我看他大這回是死定了。這個死人,他活該!天天就曉得當牛做馬乾活,跟頭牲口一樣,平時連悶屁也不放一個,哪個歡喜他呀?」

  姜三嬸一聽她這麼說,有些不高興了,就說:「大柱他娘,你這話怎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歡喜哪個不歡喜哪個的?有財還不是你三爺看著長大的,都拿當自家小鬏子一樣看待的呀?這些當兵的,都是外地來的,跟黃芽菜他們不一樣子。人要是黃芽菜他們抓的,你三爺去賣賣面子,興許就能放回來。這番是給那些當兵的抓去的,你叫他有什麼法子?他還不是兩眼漆黑,你叫他找那個?」

  丁三妹又抹一把眼淚:「我看他也是前輩子作過孽,這輩子來叫他還了。要不怎會挨到他這樣倒霉啊?」

  夢梨勸她說:「大嫂子,你放心,他大伯不礙事的。當兵的抓他去,頂多叫他乾乾活,還能把他怎樣啊?他又不會刀不會槍的,怎不至於叫他上去打仗吧?頂多比在家裡多吃丁苦罷了,人不會傷著的。再說了,他老爹還能真就撒手不管了?你聽他的!他那是主意還沒想好哩,沒法跟你說。不信,這陣子你再叫大柱子偷偷上屋裡看看,他老爹肯定躺在煙榻上想主意子哩!」

  丁三妹聽她這幾句話說得都入情入理,心裡稍稍寬慰些,就不哭了,蹲下來幫她們捲地上晾草藥的蘆蓆子:「我也是急糊塗了。我曉得他三爹不會不管的。我就是心裡頭急,一急就亂得了。」

  姜三嬸見她們妯娌三個一齊忙活,就不管地上的東西了,拍拍身上灰塵,上南屋來歇腳吃煙。她的煙簸箕,跟姜蘭生的大煙土放在一起。她坐在煙榻邊上,裝了一鍋煙,就著姜蘭生的煙燈點著了,有滋有味地抽起來。

  正眯著眼睛抽大煙的姜蘭生,睜開眼睛朝姜三嬸看看,沒說話。

  姜三嬸說:「有財這事情,你還得想想法子呀。」

  姜蘭生打個哈欠,說:「不想行嗎?不替他想法子,他女人還不把我吃得了?」

  姜三嬸替他出主意說:「這事恐怕還得找親家幫幫忙。他是籌防局董事,跟這些當兵的,應該有來往吧?」

  姜蘭生說:「這個我早想過了,不過沒有藉口。你憑什麼叫人家放人啊?總得給人一個說法吧?」

  他們正說著,文謹進來了,說:「大,早上李大爺過來關照,說是籌防局要把街上所有診所都徵用了,一旦仗打起來,到時候好救護傷員,叫各家多備丁藥材,特別是跌打損傷的。我們是不是該上海州去,多進點貨了?」

  姜蘭生噴出一口煙,懶洋洋地說:「哪有車啊?連驢都沒有了,拿什麼去買藥?」

  文謹說:「雇唄!」

  姜蘭生沒好氣地說:「雇?雇哪家的?哪家車子還敢出去?」

  文謹說:「萬一傷員多,藥材不夠用的,那怎辦呀?」

  姜蘭生說:「怎辦?看他自己造化唄!你看看這些當兵的,這樣橫行霸道,救他還有什麼好處啊?」

  文謹說:「當兵的我們可以不管,他自己有醫生的。那還有籌防局的呢?他們上去打仗,也會受傷的啊!總不能也眼睜睜看著不管吧?何況裡頭還有自己家的子弟、親戚哩!」

  「怎說這話呢?晦氣!呸呸呸!」 姜蘭生責怪地看著文謹,看了一會,忽然又笑了,說:「你上籌防局去一趟,跟董二爺說,有財給大兵抓了伕子,連我家驢車也抓走了。這些大兵來幫我們守城,用下車子,說起來也沒關係。不過這掛驢車,是我家留著拖傷員用的。萬一城上有人受傷了,輕傷倒也還不要緊,要是有人重傷,還不得趕緊搶救啊?有掛驢車在家裡頭,接送傷員就方便、快當多了,保命把握也大多了。你說對不對?這樣說,叫董二爺跟那些當兵的也就好說話了。你再下下氣,請他多幫忙,最好連人帶驢子、帶車子,一齊要回來。那車草就算了,就算捐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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