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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保吃香了

2024-09-18 04:00:04 作者: 九皋堂
  姜家老大文謹是個老實人,三十來歲的人了,除了看病,從來不跟外人打交道,一跟生人說話就會臉紅。姜三嬸常會開玩笑說,「老大跟老二要是能一齊回回爐就好了,回過爐再分開來,兩人臉皮就都勻淨了。」姜蘭生也常會說他:「文謹呀!五大三粗個男子漢,不能跟女人似的,見人就紅臉哦!」他讓文謹去找董煥要人,就是為了讓他多歷練。

  文謹領到父命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他想到救人如救火,也顧不得天黑路不好走,趕緊就往董宅去了。董宅在景陽河的東岸,跟他家相隔不遠。一陣功夫,他就到董宅門口了。看門的認得這是二少爺家的舅老爺,連回也不回就讓他進去了。文謹進去以後,直接就往堂屋走,剛進花廳,迎面正好碰上吳管家。

  吳管家一見到他就問:「來看二少奶奶?」

  文謹說:「不。我找二爺有事。」

  吳管家說:「看你這樣子,像有急事似的,我就得罪攔你一下子了。二老爺不在家,你往裡頭走找不到他的。」

  文謹奇怪地問:「那他在哪裡?天黑也不回家嗎?」

  吳管家說:「自從籌防局辦起來以後,二老爺天天不是帶著人馬在城牆上轉,就是在關帝廟的籤押房裡頭批公文,夜裡都住在那塊哩!家裡哪天要是能看見他人影子,那上上下下就跟過節一樣熱鬧了。」

  文謹說:「這麼辛苦啊!」

  吳管家說:「那有什麼法子?籌防局董事說起來也有七八個,真正管事的,也就我家二老爺他們兩三個人,能不忙嗎?」

  籌防局的董事,是大家公推出來的,一共七個人,分別是在籍候補知縣許宗盛、廩生姚進、董煥、高立昌、附生趙希元、汪寶元和武舉董超。這七個人裡頭,許宗盛跟姚進資格最老,出錢也多,人也厚道,不過性格柔軟,不善決斷。趙老西脾氣倔,主意不少,也敢說敢講,不過對打仗一竅不通,一上城牆腿就打哆嗦,上了城牆更不敢朝下頭望,再加上他那鐵公雞的德性,在籌防局裡頭也只好管管錢糧。在這些人裡頭,算起來武舉董超應該是讀過兵書戰策的,不然他也中不了武舉。不過董超更像個練家子,長了一副好筋骨,練了一身好武藝,什麼長拳洪拳,刀槍劍戟,騎馬射箭,樣樣精通,談起守城方略,卻說不出什麼道道來,只會揎拳捋袖,充其量只能做個教頭。籌防局真正主事的,其實也就是董煥、高立昌跟汪寶元他們三個人。這三個人裡頭,又數董煥人氣最旺。董煥字覲唐,他的大公子金瑞是兩榜進士,現任山東省牟平縣的正堂官。他的二公子金琛,也就是文謹的大姐夫,是貢生加捐的候補知縣,現在曾國藩營中襄辦軍務。董煥本人老成持重,有膽有識,人長的高大魁梧,滿臉鬍鬚,面沉似水,站在那裡就像座鐵塔一樣,不怒而威,說出話來擲地有聲,自然就成了籌防局的核心人物,整天公務纏身,當然也就沒空回家歇息了。

  文謹見天色不早,不敢耽擱,告別了吳管家,又匆匆趕往關帝廟。他曾經聽說過,籌防局辦起來以後,就把整個關帝廟徵用了。不過籌防局裡頭到底是什麼樣子,他還從來沒進去看過。

  板浦街這個地方不算大,廟宇卻不少,共有國清禪寺、拾骨寺、關帝廟、火星廟、天齊廟、龍王廟、文昌宮、天后宮、百子堂、善林庵、觀音堂、崇慶院、陶公祠等寺廟二十多處,其中金碧交輝的國清禪寺始建於北宋,是板浦街上最有名的寺廟。關帝廟雖然沒有國清禪寺排場,占的地方卻不小,前後三進,共有十多畝地,在這二十多處寺廟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了,位置又好,就在西大街上,離鹽運司衙門和鹽汛衙門都不遠,也就難怪要讓籌防局看上了。

  從董宅出來,文謹就直奔關帝廟。他有好些日子沒上街了,穿過中大街的時候,扭頭朝鹽運司衙門望望,發現那邊站了好多纏著紅頭巾的民團,一個個持槍提刀,耀武揚威的。西大街上更熱鬧,一隊隊民團來來往往,有的背著包袱,有的扛著口袋,有的挑著擔子,看上去倒像趕集的。文謹小心躲著那些人,慢慢走近關帝廟。

  進了關帝廟,文謹才發現這裡真的是大變樣了。每道門前頭都有民團的人站崗,光是大門口就站了四個人,見了人就哼哼哈哈的,好像國清禪寺山門裡的四大天王。院子裡頭到處都是人,大多數是頭纏紅巾身穿號服的勇丁,有站的,有坐的,有走的,有跑的,有說的,有笑的,有閒的,有忙的。殿前的旗杆上,掛著一面繡著青色團龍的杏黃旗,甬道兩邊密密麻麻地插著幾十桿坊旗,旗幟上寫著各坊的坊名。院子裡沒有了往常的香燭味,倒飄著陣陣的飯菜香。聞到這個味道,文謹才想起來已經到晚飯時了。他猶豫一下,還是朝著西廊沿走過去了。

  進門的時候,文謹就跟站崗的人打聽過了,董煥在籌防局的臨時籤押房就設在西廂房。文謹走進去,看見他正在跟人家說話,就悄悄在門旁邊站下來,靜靜地等他。


  董煥把圍在他四周的人都一一打發走了,這才發現站在門邊上的文謹,奇怪地叫著他的表字問道:「介仁,你怎來了?有什麼事嗎?」

  文謹把有財挨抓了伕子的事情說了,又把臨來時候他大囑咐他的話也說了。

  董煥咂了咂嘴:「這個事情還真有點難辦。不過季畹兄說的話也有道理,你家確實特殊,救治傷員不能沒有車子、沒有牲口。我們當時也疏忽了,應該給你家門口插面旗子,或者其他什麼顯眼的東西。這樣,仗打起來以後,那些人也好曉得把傷員往你們這些人家抬。嗯!對,這事情還得趕緊辦。高升!」

  高升是他從家裡帶來的跟班,就候在門外廊沿下頭,聽見二老爺喊,馬上就進來了。

  董煥提起筆來,寫了一張便簽,遞給高升:「這個拿去給趙爺,叫他趕緊安排人做幾面旗子,發給籌防局定的那幾家醫戶,叫他們插在門上,好認。」

  高升答應著出去了。

  文謹問:「二爺,有財這事,你老看……?」

  董煥說:「這事我也沒有什麼把握。那班東西,就是幫兵痞子,不好說話著哩!不過,他們也得講講理,你家畢竟跟旁人家不一樣嘛!再說了,他們抓了幾十個伕子,也不缺有財一個人、一掛車子。這樣子,我寫個條子給你,你上他們營里,找他們的參將曹得勝,跟他說說看。」

  文謹見他鋪開八行書寫條子,歪著頭問:「這行嗎?你老不出面?」

  這時候,門外頭又進來幾個人,一頭走一頭嚷嚷,到屋裡站下了,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董煥也不理他們,三下五除二把條子寫好了,又在上頭蓋上了籌防局的大印,遞給文謹:「你看我這裡忙成這樣子,哪有空去?你去試試看吧!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不過今晚恐怕不行了,一會天黑,他們肯定關營門了。城門也要關了。」

  文謹朝外看看,天已經黑下來了,只好拿了董煥的條子先回家。

  一直在等他的丁三妹跟柱子他奶,正在南屋裡頭跟姜三嬸娘兒幾個嚓閒呱。看見文謹一個人回來,丁三妹嘴一歪就哭起來了。姜蘭生看了看董煥寫的紙條子,什麼話也說就放下了,叫文謹收好,先去吃飯。夢梨跟姜三嬸好說歹說,才把丁三妹跟柱子他奶勸回去了。吃晚飯時候,姜蘭生連酒也沒喝,只顧埋頭喝稀飯。其他人也都很沉悶,連大寶也變老實了,乖乖地吃了飯,回屋玩去了。

  第二天一早,等城門一開,文謹就拿著條子出去了。扛著大秤站在巷口頭的李豫立,正把一隻手插在一捆雜草里試水色,抬頭看見急匆匆的文謹,奇怪地問:「姜大哥,這麼早上哪塊的啊?」

  文謹說聲「有事」,就急忙走了。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李豫立跟旁邊人說:「這個姜家老大,平常走路連螞蟻都不敢踩,今天怎改腸子了,走起路來一陣風似的?這大清早上,有什麼急事?」

  旁邊站著的,是趙大眼家的廚子孫四麻子。他帶著夥計來買草的,聽見李豫立的話,接嘴說:「哪個懂啊?他好像天天都坐在家裡替人看病的嘛!倒是很少看見他出去過。」

  李豫立說:「出去也常出去。他要上人家出診呀!不過走路老是慢吞吞的,管你家人得什麼急病,他都那樣子。哪怕你家人得的是膈症,他也一丁都不著急,還是邁他的四方步子。」

  膈症是最難治的病了,在板浦、海州這一帶,說人得膈症,是罵人最厲害的一句話。孫四麻子一聽就急了,直著嗓子嚷道:「李老大,你怎說話的?」

  李豫立眯縫著眼說:「我說什麼了,你急成這樣?」

  孫四麻子說:「你怎不說你家人得膈症的呢?」

  李豫立說:「我不就一說嘛!」

  孫四麻子責問他說:「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李豫立說:「我說的是你東家,又不是你孫家,你著什麼急啊?」

  孫四麻子剛才臉都急紅了,這下才緩過勁來:「我東家也沒得罪你,大清早的,你幹嗎這樣咒人家嘛!」

  李豫立朝旁邊站著的幾個閒人說:「做事過份,哪個都能說得,對不對?」

  「是的哩!」閒人說。

  孫四麻子說:「什麼叫做事過份?我東家做什麼過份事了?」

  李豫立說:「他自己做的,自己知道!」

  孫四麻子說:「那我不知道。」

  李豫立說:「我又沒說你!管你知不知道。」


  孫四麻子說:「我不知道就是沒有。沒有就不許你亂說。」

  李豫立一臉嘲笑地說:「嘿嘿!你真是笑死人不償命!你一個廚子,天天除了買草買菜,就是燒火做飯,趙家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哩!難不成東家做什麼事情,還要先上伙房來問道你?東家做過什麼事情,也要上伙房來跟你回一聲?」

  孫四麻子臉又紅了:「不管怎說我也是趙家的人,趙家的事情,還能不比你懂的多?」

  李豫立冷笑說:「不見得吧?趙大眼在外頭乾的那些缺德事情,你都曉得?」

  孫四麻子說:「你說話不要老那麼難聽行不行?我們少東家眼睛不大好,老會為這個得罪人,不過做事一向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從來說一不二。這個,生意行里的人都曉得到的。你不在這行,不曉得就不要瞎說。」

  他這番話,有點看不上李豫立的味道。他東家大小是個垣商,李豫立不過是個草行的行頭,哪有資格在生意上對他東家說三道四的?李豫立也聽出來了,不過他不在意,繼續說他的:「生意上的事,礙我們這些人什麼事?我們又不跟他做生意!不過你在板浦街上過日子,怎麼做人,那是逃不過我們眼睛的,對不對的?你趙大眼那樣的人品,想娶人家黃花閨女當填房,你說是不是癩蛄子想吃天鵝肉?」

  四周幫閒的都笑了,七嘴八舌地附和李豫立,有的說的比李豫立還難聽。

  孫四麻子不服氣地說:「你們真是狗逮老鼠多管閒事。人家三媒六證,談婚論嫁,挨你們什麼屁事?」

  「什麼三媒六證啊?四麻子,你沒聽說趙家媒人是挨人家攆出去的啊?」一個幫閒的說。

  「趙大眼也太沒眼色了。人家姜家,是能把閨女嫁給一個半大老頭子當填房的主嗎?」另一個幫閒的說。

  「是的哩!人家水靈靈一朵鮮花,哪裡不能插,非要插到趙大眼那堆牛屎上頭?」

  孫四麻子還要分辯,幫閒中的一個人拉著他說:「四麻子,你怎跟你那少東家一樣沒眼色?姜家那二丫頭,將來是要給他李老大當兒媳婦的,你跟人家老公公掐這事情,他能饒得了你?」

  孫四麻子一愣,把手伸到頭頂上使勁搖搖:「賣草賣草!閒話不說了,耽誤吃飯那就真不合算了!」

  太陽爬到城牆頭上,草行就散了。李豫立回到家裡,把秤桿、秤砣都掛在牆上,把早上掙的錢也掏出來放在桌上。

  「早上拾到金元寶哪?」李大娘見他眉開眼笑的,好奇地問。

  「是的哩!」

  李大娘看了一眼桌上的錢:「就這個?」

  李豫立把剛才在草行跟孫四麻子爭執的事說了,笑眯眯地對老婆說:「你看出眉目來了吧?」

  李大娘故意問:「什麼眉目啊?」

  李豫立說:「公道啊!人家看熱鬧的,說話肯定公道吧?你不也歡喜姜家二丫頭嗎?拾這樣一個兒媳婦,不比拾個金元寶更值錢哪?」

  李大娘說:「麻煩哩!」

  李豫立不解地問:「麻煩?麻煩什么子?」

  李大娘說:「你沒看出來,巧珍這丫頭也歡喜天保?」

  李豫立臉馬上沉下來了:「這怎可能呢?這事情,絕對不行的。」

  李大娘說:「我也曉得不行呀!不過怎麼跟天保說呢?這小鬏子脾氣你曉得的,犟死牛哩!要是他能把巧珍放下了,那倒也罷了。不過現在也不曉得他在巧珍跟小真子這兩個人當中,到底更歡喜哪一個!」

  李豫立說:「你天天跟她們在一起,你不曉得呀?」

  李大娘說:「我就曉得她兩人都歡喜天保,一見天保回來,一個個眼就都亮了,眉毛也挑起來了,嘴唇也翹起來了。唉!那樣子,真是沒法說。冤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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