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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心煩了

2024-09-18 04:00:31 作者: 九皋堂
  他們正聊得熱鬧的時候,蔡七來了。看見蘊真和巧珍在屋裡陪著天保嚓呱,蔡七馬上咋咋呼呼地叫起來:「我乖乖,這還得了啊!怪不得你一到家,人就沒影子了,原來是叫溫柔網絆住腳了!這可是板浦街上最漂亮的兩朵花哩!就是換成我這樣鐵錚錚的硬漢子,也捨不得出去嘍!」

  他話音未落,蘊真和巧珍的話,就劈頭蓋臉堵上來了,把他嗆得半天沒話說。過了一會,董胖子也來了。他見蔡七也在,就說:「你看,有老婆的人,跟我們就是不一樣吧!我敢說,這陣子,姜老二肯定還在床上沒起來哩!」

  蔡七馬上繃著臉訓斥他說:「胖子,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沒看見這塊坐著淑女嗎?滿嘴跑馬,胡說八道!」

  董胖子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喲嗬!羅轎改板凳,做(坐)起人來了!」

  蔡七說:「那是,做人得有眼色。連這點眼色都沒有,那還在江湖上混什麼的?」

  董胖子不屑地說:「我還以為你真改腸子了,原來也不過就是會在人前說人話,在鬼前說鬼話呀!」

  蔡七說:「那是!在人前說鬼話,那是痴子。在鬼前說人話,那是傻子。你說我這樣聰明的人,能跟你一樣,又痴又傻嗎?」

  「哈哈哈哈!」

  蔡七的話,逗得大夥都笑起來了。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眾人回頭一看,文詮拐著包袱從外頭走進來了。天保跟蔡七立刻一齊盯著董胖子。文詮把包袱朝地上一扔,奇怪地問:「你兩人盯著他看什麼?天天看,還嫌沒看夠啊?一頓晌飯,還能多長多少肉?」

  天保跟蔡七不說話,只顧笑。

  文詮不解,只好問蘊真:「他們怎麼了?」

  沒想到蘊真卻紅了臉,把頭低下了。

  文詮忍不住在董胖子肩膀上捶一下:「你小子,是不是又在我背後胡嚼什麼蛆了?」

  蔡七好不容易忍住笑,指頭董胖子說:「呵呵!他說,這陣子,你肯定還、還在床上陪著二嫂子哩!」

  「你這死胖子,我就曉得你沒有好話說。」文詮掄起雙拳使勁捶打董胖子。董胖子皮肉再厚實也吃不消了,趕緊求饒。文詮放開他,厲聲警告說:「下回再敢胡說八道,把你六指扳了。」

  巧珍好奇地問:「胖哥,你哪只手長著六指,我怎從來沒見過的?」

  董胖子故意把手朝後頭縮,不給巧珍看。眾人又都笑起來了。

  巧珍見他們一個個一頭笑,一頭做著鬼臉,忽然醒悟過來:「去你的,沒一個好東西,不跟你們說了。」

  原來,這四個人號稱「敦善書院四大才子」,體胖的董金珩,頂的是祝允明的帽子。祝允明不光體胖,一隻手上還比旁人多長了一個手指頭,所以自號「祝枝山」。姜文詮說要扳董胖子的六指,其實說的是祝枝山的六指。巧珍一時沒會過意來,急著要看董胖子的手,這才把大家逗笑了。

  他們說著,笑著,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這時,城頭上響起了清脆的梆子聲,「噹噹當」的聲音在城中飄蕩,仿佛要鑽進城中每一個角落。

  蘊真眨巴著眼睛問:「這會子,怎敲起這東西了?」

  天保說:「這是催我們回營了。各位兄台,兩位妹妹,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今天再高興,也不能再聚下去了。說不定今晚就要仗打了,趕緊各自回家拾當東西去吧!點卯不到,有二十軍棍伺候哩!」

  「真要打?」兩個姑娘吃驚地齊聲問道。

  文詮說:「說不定哦!這些天,反正長毛一直在四周轉,說不準多會子,就能打到板浦街來了,在家睡大覺那還行呀?」

  巧珍嗔怪地說:「聽風就是雨的!原來還是說不定呀!」

  蔡七說:「這種事情,哪個能說得定?那除非是長毛肚子裡的蛔蟲。我什麼東西都還沒收拾,得趕緊回家了。」說著,就匆匆走了。

  看見蔡七走了,蘊真關心地問她二哥:「你東西都拾當好了?」

  文詮朝他拐來的包袱指了指:「喏,我哪像他們呀!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我早就收拾停當了。」

  巧珍問董胖子:「你呢?嘴上長毛了沒?」

  董胖子懶懶地坐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一副大少爺派頭:「什麼話!不就幾件衣裳嗎?急什麼?明天叫家裡夥計拿熨斗燙平了,送到營里去就是了。又不是遠在天邊的!」


  巧珍掩口笑著說:「少爺就是少爺!你看看,排場多大。」

  董胖子正要說什麼,聽見院子裡李大娘在問話,趕緊把嘴捂住了。只聽李大娘在院子裡頭問道:「天保,這夾襖還沒幹透哩!怎辦哪?」

  天保說:「沒幹就不帶了。」

  李大娘說:「瞎說!這才幾月裡頭?天還涼著哩!城牆上頭風又大,光穿單的哪行啊!」

  蘊真跑出來,揑揑晾在繩子上的夾襖,發覺果然沒幹透,便說:「再曬曬唄!太陽還沒下去哩!」

  「該打包了呀!」李大娘著急地說。

  蘊真笑笑:「大娘,你老急什麼呀!大不了,明天我替天保哥送到營里去就是了。又不是遠在天邊的。」她俏皮地套用了董胖子的話。

  董胖子在屋裡又不老實地叫起來了:「孟姜女送寒衣呀!好!」

  天保瞪了他一眼:「又胡說!你皮痒痒啊?」

  董胖子一嚇,朝文詮吐一下舌頭,趕緊閉上嘴。

  李大娘把已經曬乾的衣裳、頭巾、腰帶等等一一拽下來,搭在胳膊上走進屋,一頭走,一頭對跟在她後頭的蘊真說:「你這丫頭,心真野,連兵營也想去啊?那是我們女人去的地方嗎?」

  蘊真不服氣地說:「那有什麼呀?男的能去,女的就不能去了?你老沒聽說過花木蘭從軍嗎?她不就是個女的?」

  「你拿棒錘還當真(針)了?那是唱戲哩!」

  「那不光是唱戲,大娘,那是真人真事哩!從古到今,除去花木蘭,出征打仗的女英雄還多著了。不信,你老問我二哥。」

  見李大娘進來,巧珍連忙站起來迎上去,搶在蘊真前頭,接過李大娘手上的衣裳,扶著她一起進了裡屋。

  蘊真見巧珍搶了先,就在房門口站住了。疊那幾件衣裳,也用不了三個人。再說,這些衣裳都是她洗出來的,巧珍想疊,就不跟她爭了。蘊真靠著牆,拿眼睛看她二哥,示意他幫她說話。

  文詮接上她的話說:「是的哩,大娘!楊門女將你老肯定曉得吧?就這一家子,佘太君、穆桂英、八姐九妹、楊排風,這就占了多少女英雄了?還有輔佐薛剛征西的樊梨花,三下南唐的劉金定,擂鼓戰金山的梁紅玉,這些都是響噹噹的巾幗英雄吧?不說這些遠的,就說前明的秦良玉,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比起袁崇煥、史可法這些大英雄也豪不遜色。像洪承疇、吳三桂之流,跟秦良玉一比,那真都妄稱男子漢了哩!」

  李大娘跟巧珍跨坐在床沿上,麻利地把衣裳一件件疊好,放在攤開的包袱皮上,然後把包袱皮的四隻角一對一對抓起來,扣好,從屋裡拎了出來,擱在桌子上,對文詮說:「你們說的這些人,我一個也認不得,也聽不懂。反正這兵營裡頭,女人就是不能去,你說上天了也不管用。天保,實在不行,哪天等你大有空了,就叫你大幫你把夾襖送過去就是了。急也不在這一時。中吧?」

  董胖子在旁邊說:「大娘,你老要是認得這些人,那就了不得了,肯定是老神仙了,那得有多少歲呀?」

  李大娘「啐」了他一口:「你這小的!我一向以為你是個老實頭子,沒想到,你也一肚子呱話。」

  他們正說著,李豫立從外頭回來了,聽說蘊真要上營里送夾襖,也連忙搖頭反對:「這不中,這不中。不要說你是女的,就是男的,也沒有勞駕你去送的道理呀!」

  蘊真還想說什麼,被李豫立伸手攔住了。這時候,城頭上的梆子聲又響起來了。天保他們不敢怠慢,拐上各自的包袱就回營了。董胖子是城防營的,天保跟文詮是炮營的。他們從巷口子裡頭一齊出來,上了東大街,又一齊走到十字路口,然後就分手了。

  天保和文詮不僅同在炮營,而且還在同一炮隊同一個哨。天保是裝彈手,文詮是點炮手。他們回到營房的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剛把東西收拾停當,打算坐下來歇歇,梆子聲就又響起來了。

  這第三遍梆子是點卯的。點過卯,吃過飯,大家閒聊了一陣子,就陸續回營房睡覺去了。天保說他白天在家睡過覺了,這麼早睡不著,一個人還坐在石頭上發呆。文詮本來也打算回去睡覺了,一回頭,見天保還坐在那塊沒動身,便返回來跟他一齊坐在石頭上。坐了半天,見天保不說話,文詮也不問他,索性躺下身子,把頭枕在膀子上,仰臉數起了天上的星星。

  今晚是個好天,天上掛滿了星星,亮晶晶亮晶晶的。

  「奎婁胃昴畢觜參,井鬼柳星張翼軫。」文詮挨個數著天上的星宿,「天保,你說,我們頭頂上這顆最亮、最大的星星,是不是就是天狼星呀?」


  天保抬頭望望,說:「不是的。前邊那顆才是的。」

  「為什麼呀?」

  「這顆星星後頭,還拖著兩顆小星星。」

  「你說的那顆星星後頭,不也有幾顆小星星嗎?我看還是這顆才對。你看這顆星星,多亮呀!」

  天保沒接他的話,沉默了一會,吐掉嘴裡的狗尾巴草,想開口說什麼,又停住了。

  文詮奇怪地問:「你怎回事啊?」

  「沒有事啊!」

  「沒有事,說話怎吞吞吐吐的?」

  「我沒說話呀!不是你在那塊不住成呱嘰呱嘰的嗎?」

  一句話把文詮噎住了。頓了頓,他說:「我不是過來陪你的嗎?你看看你,深更半夜的,一個人在外頭干坐什麼,等露水的啊?有什麼心事跟我說就是了。不把我當弟兄啊!」

  「我真沒有事。我什麼時候有事瞞過你的,對吧?你放心去睡吧!我就是早了睡不著。白天在家睡過了。」

  「真沒有事啊?」

  「真沒有。」

  「那我在這坐坐中吧?」

  「中啊!你坐吧!」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文詮靜靜坐在大石頭上,一會仰臉看看天,一會起身看看營房,一會又抬頭看看城牆。城牆上頭,隔沒幾步就掛著一盞燈籠,要不就點著明晃晃的火把子,把城頭照得跟白天一樣明亮。放哨的站在城頭上,不是在打哈欠,就是在吃煙提神。打更的來回在燈影子下頭晃蕩,隔一陣子,就「當」地敲一下腰裡的梆子。最威風的要數巡邏的了,黑夜裡頭,還騎著馬在城頭上蹓躂,看見哪個放哨的打盹了,就一陣喝叱,哪個要是敢頂一下嘴,上去「啪」就是一鞭子。

  對於天保來說,這些東西他統統看不見。他兩手托著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黑夜,好像要把黑夜看穿。

  文詮當然不曉得他看見了什麼。

  在天保眼裡,白天的聚會還在繼續,只不過只剩下他跟巧珍和蘊真三個人了。巧珍和蘊真一直在不停地說笑。一陣巧珍的聲音蓋過了蘊真,一陣蘊真的聲音又蓋過了巧珍,一陣兩個人又一齊朝他笑。天保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也分不清哪個在說他好話,哪個在說他壞話,只好在一旁望著她們傻笑。這樣傻傻地看著她們,開始的時候,天保感覺又興奮,又幸福。過一陣子,他就感覺到累了。他的耳朵同時受到來自兩邊的攻擊,讓他受不了。他想讓她們安靜下來,她們不聽他的。他想讓她們當中走開一個人,又不曉得應當留下哪一個。這讓他很煩惱。看看巧珍,又看看蘊真,哪一個他都捨不得攆走。煩,煩,煩,煩死啦!

  聽見天保不住成嘆氣,文詮實在忍不住了,拿胳膊輕輕拐了他一下:「喂,還說沒有事啊?你都嘆十八遍氣了。想什麼心事哪,這麼重?」

  天保猝不及防,差點讓他從石頭上拐掉下來,連忙跳到地上才穩住腳。他大聲責問道:「你要幹什麼啊?」

  文詮無奈地說:「我看你是中邪啦!」

  天保也意識到失態了,尷尬地掩飾道:「中什麼邪呀?還不是長毛鬧的!」

  文詮奚落他說:「得了吧!長毛多會鬧著你了?」

  「要不是長毛來了,我們半夜三更怎會在這塊?唉!管他長毛短毛,回去睡覺才是真的。曉義,我們回去吧!」天保叫著文詮的表字,硬拉著他回營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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