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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姜蘭生過壽

2024-09-18 04:01:55 作者: 九皋堂
  閏三月二十二(1860年5月12日丙辰),是姜蘭生五十壽誕。

  姜家上上下下,特別是姜三嬸,為這一天前後張羅了一兩個月,總算把這一天等來了。大清早起床,姜三嬸替三爺穿了一身里外三新的新衣裳,藍綢大褂外罩團花馬褂,裡頭是白細布的小褂子,袖頭卷在大褂子外頭,雪白晃眼。喝過早茶,文謹跟夢梨帶著大寶、二寶先來磕頭,接著是文詮跟銀娣,再接下來是蘊真,最後還有頭幾天就從中正趕過來幫忙的內侄余進堂兩口子。等兒孫子侄們都磕過頭了,姜四爺老公倆帶著一家人,也過來替姜蘭生拜壽。先是老哥嫂朝壽星公作揖道福,接著有財跟丁三妹,帶著大丫頭、大柱子磕頭,有富跟王小花,帶著二柱子、二丫頭磕頭。

  凡是磕頭拜壽的,姜三爺都親手給他們派上一個大紅包。大柱子跟二柱子兩個,接了紅包就使勁揑,好像裡頭有水,要把水擠出來一樣。三奶奶給他們端來一碗早茶,他們三口兩口就喝光了,把碗一推就朝外頭跑。到了天井裡頭,大柱子就把紅包撕開來了,一數裡頭,整整十個乾隆黃,頓時開心得跳起來了。

  「我有錢嘍!」弟兄倆蹦著跳著,揣著錢就朝大門外沖,迎頭正碰上前來賀壽的董煥一大家子,差點撞在董煥那大胖身子上,嚇得一溜煙跑了。

  董煥跟太太,帶著二兒媳婦素娥,老三金瑤兩口子,老四金珩,還有老大老二家的幾個孫子孫女走在前頭,吳管家拿著禮單子,帶著幾個夥計,肩挑手提,跟在東家後頭,浩浩蕩蕩來替親家賀壽。姜三爺請來主事的,是另一個親家朱仲秋,這個時候還沒到,吳管家只好先把東西交代給大舅老爺文謹。

  過一陣子,朱仲秋才帶著太太跟兒孫們過來,先拜過壽星公,這才跟余進堂一起,搬張桌子在天井裡頭,鋪好喜簿子,迎接賓客。

  姜蘭生是醫生,結識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聽說姜三爺過五十大壽,不少人都來捧場。徽商們就不用說了,大家都是老鄉,自然要來喝喜酒的。其他來拜壽的人五花八門,官場上的,市面上的,做手藝的,扛大包的,趕車拉縴的,看家護院的,跑腿幫閒的,種地的,圩下的,什麼樣人都有。

  這些人帶的賀禮也讓人眼花繚亂。講究人家提著禮盒,帶著禮單,朱仲秋拿過來一登記,余進堂照單核對無誤,朝里一收就完了。遇到不講究的就麻煩了。有人送來一條金華火腿,這還算好的,能掛在牆上。有人送一籃子雞蛋,余進堂怕放在腿底下碰壞了,趕緊把老婆喊過來,叫她送進廚房。一個鄉下人送來幾條鯉魚,活蹦亂跳的,余進堂接過來,一不小心,從蒲包裡頭竄出幾條來,趕緊滿地去逮。魚還沒逮起來,那邊又有人送來兩隻鴨子,在地上「嘎嘎」亂叫,不住成翻騰,弄得朱仲秋連站都站不穩當,更沒法寫帖子了。後頭還有個瘸子,一拐一拐擠上來,擠到朱仲秋跟前,就從懷裡大把大把朝外掏核桃,一頭掏,嘴裡還一頭念叨:「我這條命就是姜三爺拾來的,可惜家裡窮,沒有什麼好東西替他老拜壽。就這丁家裡收的核桃,還是頭年寒留下來的,表表意罷。」核桃滾的到處都是,他也顧不上揀,急得余進堂兩眼都朝外冒火了。幸虧蘊真帶著有財家的大丫頭過來幫忙,先把鴨子拎到後院,又把核桃一個個拾起來,這才好不容易收拾停當。

  余進堂剛慶幸多了一個幫手,誰知蘊真腳還沒站穩,又一陣風似地走開了,連大丫頭在後頭喊她,也顧不上回頭看一眼。余進堂順著她背影一瞟,發現她跟在剛才進來的那兩個小伙子後頭進了廳房,便一把拉住大丫頭:「你小姑有事,不要追了。」

  這兩個小伙子,高的是天保,瘦的是蔡七。兩個人進了花廳,端端正正替姜三爺磕了頭,接過紅包,就去後頭找文詮去了。文詮跟董胖子曉得他們要來,哪裡也沒去,就在文詮的臥房裡坐等。一見他們進來,文詮趕忙招呼:「快來喝茶!你看,茶都倒好了。」

  蔡七一屁股在茶几旁邊椅子上坐下來,揭開茶碗蓋子看看:「喝什麼茶的噢?沒勁。弄丁酒來喝喝還差不多。」

  董胖子是蔡七的剋星,蔡七說什麼,他就反什麼。聽他說要喝酒,董胖子馬上說:「這會子喝什麼酒的呢?一陣就開席了,還不緊你喝啊?」

  蔡七呲著牙說:「席上的酒有什么喝頭啊?喝酒要講興頭的,偷來的酒,喝著才有味哩!」

  董胖子咧開嘴笑了:「看你那丁出息,怎就沒個好人樣子呢?」

  天保不跟他們鬥嘴,先捧著茶碗嘗了一口:「好香!曉義,你家今天要賠血本了,拿這麼好的茶出來款客!」

  文詮小聲說:「莫吵!這是我從我大那塊偷來的。前頭大茶壺裡頭,也沒泡這樣好茶哩!」

  他剛說到這塊,忽然愣住不吱聲了。大家順著他眼神朝外一看,才發現蘊真正堵在門口。


  看見他們一個個發愣的樣子,蘊真「撲哧」一笑,朝她二哥說:「咯咯,算你走運,今天不告發你了。」

  文詮指著她對蔡七笑著說:「你說這丫頭壞不壞?進來時候跟一陣青煙一樣,連個聲音都沒得。」

  蔡七說:「她是專門來逮你漏子的,有聲音不讓你曉得了?」

  蘊真虎著臉說:「七哥,你就歡瞎挑拔。你也不看看,你挑拔的是哪個跟哪個?歡挑拔也得有點眼色啊!你挑拔我跟我二哥,那不瞎費精神嗎?是的吧,我二哥?」

  蔡七「哈哈」大笑起來:「不簡單,小真子,你這嘴皮子看來練出來了。我都快不是你對手了。」

  董胖子說:「你莫腳大臉丑不害羞了!小真子對付你,那還用得著練嗎?」

  文詮曉得妹妹最忌諱人家說腳大,馬上岔開話說:「閒話不說了。這一仗,我們弟兄四個連一個受傷的都沒有,這太慶幸了。等下我們要好好喝幾杯,慶賀慶賀!」

  蔡七說:「就是的哩!我剛才為什麼不想喝茶想喝酒啊?你們真以為我就是嘴饞呀?我就是想喝丁酒,慶賀我們弟兄幾個,大仗過後,毫髮無損。」

  天保說:「對!是要好好慶賀慶賀!想想打仗那天,大家都是把頭別在褲腰帶上過來的哩!我們炮營就死傷了好幾個。」

  「真的啊?」蘊真一聽眼就大了。

  天保說:「那還有假啊?午哨那個李二愣子,舉著火把將要點炮,城下頭飛上來一顆洋槍子子,一下就把他撂倒了。心口窩那灘血,把號服全染紅了,再摸摸鼻子,哪還有氣?還有我們旁邊申哨那個哨長楊懷德,還跟我們哨長正說話哩!一個洋槍子飛過來,把耳朵活活削掉了半邊。乖乖,這回我算是見識到洋槍有多厲害了。」

  文詮說:「是的哩!從前人家說洋槍怎樣怎樣厲害,就是不信。這回真開眼了。」

  蔡七說:「那洋炮也不是吃素的。丁四虎那狗日的,平時多翻活?一炮就打了個仰八蛋,聽說肚子裡頭一副下水都差點挨掏空得了。」

  天保問:「那小子是挨洋炮打死的呀?」

  蔡七說:「聽說是的。」

  董胖子說:「不錯,我看見的,在陶公祠。聽說抬過去人就死了。」

  蘊真說:「嗯,我也看見的。他家去了十幾口人,本來還想鬧事的。後來幸虧胖哥跟的那個老爺來了,才把他家裡人擺平了。」

  文詮說:「還是胖子好福氣哇!跟著范大人當跟班,連仗也不用打,走到哪裡,還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董胖子滿臉委屈地說:「你以為這是好差事啊?下回讓給你算了。」

  文詮眨巴著眼睛說:「什麼?叫我天天跟那死老頭子後頭,替他倒尿壺子?我才不干哩!哈哈!」

  董胖子急得跳起來了:「你才跟他倒尿壺子哩!」

  蔡七不陰不陽地說:「人家胖子才不跟他倒尿壺子哩!人家胖子是專門替范大人老婆倒馬桶的。哈哈!」

  董胖子惱羞成怒,揮著拳頭就朝蔡七衝過去了。蔡七笑得太厲害了,根本來不及躲,被董胖子結結實實捶了兩拳。董胖子一頭捶,還一頭罵:「叫你個壞東西嘴上不帶鎖!」

  蔡七不但不討饒,還滿嘴跑馬繼續亂說:「胖子,你是不是天天替范大人老婆撓痒痒撓慣了,這拳頭怎這樣沒勁呢?哈哈!」

  把董胖子氣得抬腳踹他。文詮跟天保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蘊真也笑得直捂肚子。後來見董胖子氣得臉都紫了,忍不住拉著二哥說:「你們怎光顧笑啊?拉拉胖哥呀!」

  文詮還是笑個不停。

  天保忍住笑說:「老七,少說兩句你會死啊?他要真把你打死了,告訴你,我們不拉噢!」

  蘊真勸董胖子:「胖哥,打幾下行了吧?」

  聽見蘊真勸,董胖子住手了,沒好氣地說:「他那張臭嘴,你還替他說話啊?小真子,你小心丁個。他就是屬瘋狗的,逮到哪個咬哪個,小心過一陣他再咬你哦!」

  蘊真說:「我有什麼怕他咬的?」

  董胖子搓著兩隻打累了的手說:「我哪懂啊!反正你小心丁個就是了。」

  天保說:「丁四虎死了,南門五虎少了一員大將,這下該神氣不起來了吧?」

  文詮說:「何止是神氣不起來了?連名號也得改了,不如改叫南門四狗算了。你們說對不對?」


  蔡七從椅子上跳下來活動筋骨。聽了文詮的話,跳腳贊成:「對對對!就該叫南門四狗才對。他媽的,攔門的不是狗,還能是貓啊?」

  董胖子拍手說:「對了,老七這一屁算哧著了。這攔門的,不就是狗嗎?真真切切的,叫什麼虎嘛!掛狗頭賣虎肉。」

  蘊真不屑地說:「你看你們這些人,成天就想著這些雞毛蒜皮,跟人鬥嘴,有什麼意思?」

  董胖子說:「小真子,這你就不懂了。你以為這是雞毛蒜皮,其實,這裡頭名堂大著了。」

  蘊真說:「有什麼名堂?不就是一幫小痞子碎鬼,在街頭散混麼?就算你們贏了,把他們打服了,又有多大出息呢?在板浦街就算人物了?士農工商,你們算哪一行當呢?」

  文詮不高興地說:「男人事情,你懂什麼?不要亂插嘴!」

  蔡七說:「真妹子看來是想管我們吶!嗯,有人管這是好事哩!不過,你想把我們都管著,恐怕你也管不過來。不如這樣吧!我們推一個人出來,給你好好管管。你看怎樣?」

  董胖子附和說:「嘿嘿!老七說的在理。小真子,二哥你是管不了的,這不用說了。我跟老七哩,又太壞了,你也不好管。不如就把天保留給你吧!他人厚道,心眼也好,又聽話,你保准能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老七,你說對不對?」

  蘊真臉騰一下紅了。

  「胖子,這是你找打的哦!不怪我。」天保跳起來就朝董胖子奔過去。

  董胖子嚇得抱頭在屋裡亂竄。蔡七攔著天保說:「哎呀!胖子是實在人,就歡實話實說,你打他幹什麼呀?」

  天保反過來一把拽著蔡七,揮著拳頭說:「那好,你不老實,就先打你了!」

  蔡七一臉無辜地說:「這年頭,還讓不讓人說話了?怎逮著哪個就捶哪個呀?不如你把我們嘴都縫起來算了。」說到這塊,蔡七覺得不過癮,接著又說,「索性你把我們眼皮子也絞上得了,省得我們看見不該看的東西。是吧胖子?」

  貼在板壁上站著的董胖子,會意地「嗯」了一聲。

  天保先捶了一下手裡的蔡七,接著又去追董胖子,嘴裡頭說:「今天還反了你們了,消遣起我來了!」

  董胖子見他來勢洶洶,嚇得大叫一聲,就從屋裡衝出去了。後家天裡頭也擺了好幾桌酒席,是專門招待親戚和女賓的。這時候已經有不少賓客落座了,聽見叫聲,都朝廂房這邊看。董胖子一見,怕大家誤會,連忙搖手,說「沒事沒事」,又縮回去了。

  正在天井裡招呼客人的銀娣,見他們又在打鬧,有些放心不下,跟在董胖子後頭進了屋。看見蘊真也在裡頭,銀娣嗔怪她說:「你在這塊,也不擋著他們丁個?你看他們瘋的!」

  銀娣見蘊真苦著臉不說話,又朝文詮發話:「你看你這老大當的,他們鬧的沸反營天,你也不管管。你不曉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鬧出事情來,有你好看的!」

  文詮哪裡能讓她在這些兄弟面前數落他呢?沒等銀娣說完,他就朝她揮著手說:「你喳呼什麼呀?出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們這塊正說話哩!不要你摻和。」

  銀娣朝他們挨個看看,見蔡七跟董胖子一臉鬼相,天保滿臉怒容,蘊真羞忿難當,猜想他們可能是拿天保跟蘊真開玩笑,便一屁股在門口一張圓凳子上坐下來了,掏出一塊手帕子,一頭擦額頭上的汗,一頭說:「我忙累了,歇歇。你們說你們的吧!我不聽就是了。」

  這時候,夢梨推門進來了,一看裡頭一屋子人,高興地說:「你們都在這塊呀!這下省事了。來,給你們派個事做,上大門口放鞭去。」

  聽說叫他們放鞭,一個個開心地叫起來:「哎,放鞭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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