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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父母的心事

2024-09-18 04:02:36 作者: 九皋堂
  出了搶鹽的案子,黃芽菜就忙開了,馬上派快刀劉帶一隊弟兄,趕往出事地點,他自己也帶了幾個人趕往鹽廩,去了解情況。

  情況並不複雜,就像東門外天池裡頭的水一樣清澈。黃芽菜上船一問,就全明白了。遭到搶劫的是籌防局局董高立昌的族叔高本賢。他家船裝的稍微晚些,沒趕上大隊人馬,後半夜才出了東陬山,就落在後頭了。那幫賊大概埋伏在東陬山西邊十多里路的樣子,看見有落單的船,一下就從鹽蒿子裡頭衝出來了,非常兇悍,甚至還有洋槍,一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樣子,動起手來十分利索,一轉眼功夫就把押船的漕幫兄弟都幹掉了,只留下幾個跟船的灶戶,幫他們把鹽搬上車子,天沒亮就把一船鹽搬了個罄光。等到天光大亮,後頭的船趕上來,發現那幾個被綁在船上的灶戶,這才曉得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據那幾個灶戶說,這幫賊都是外地口音,看上去像當兵的,一個個凶神惡煞,就連趕大車的,說話也都粗聲大氣,一看就是一夥子的。再問,就問不出什麼名堂了。快刀劉帶人趕到現場,除了從河裡撈上來幾具屍首,看見岸邊被大車壓得很深的幾道車轍,旁的什麼線索都沒找到。

  這案子讓黃芽菜他們很撓頭。這幾年到處兵荒馬亂,從江南流竄下來的散兵游勇本來就不少,現在又多了淮河一帶剿捻被打散的官軍。天下大亂,讓鄉下的土匪、鹽梟也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比從前那個萬大麻子還要囂張,連那些逃荒的饑民,也都虎視眈眈地蠢蠢欲動。滿眼看上去,鹽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真不知道哪些人是良民,哪些人已經包藏禍心了。

  當天,高家鹽船被搶的消息,鎮上人就都曉得了。就連打長毛時受傷躺在家裡的高立昌也聽說了,氣惱地從床上爬起來,要去跟劫賊拼命。苦主高本賢更是急火攻心,一口痰湧上來,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文詮把這個消息從外頭帶回家以後,姜蘭生一反常態地沒有激動,既沒動怒,也沒高興。這事要擱在從前,他多少會有點幸災樂禍。姜家祖上是板浦最有名的垣商,不知道有多少只賊眼睛成年累月地盯著他們家。自從敗落以後,家裡窮了,日子過的清靜了,也沒有賊眼盯著了,姜家倒不習慣這種太平了。能讓賊惦記,那畢竟是一種身份哪!那時候,看見旁人家被打劫了,姜家人甚至會有一種莫名的嫉妒:「怎麼不劫我家的呢?」過後再一想,你姜家還有什麼東西值得人家劫呀?所以到了姜蘭生這輩,早就認命了,從前看人被打劫的那種嫉妒,也漸漸變成了幸災樂禍:「叫你家有錢,活該!」不過這回,聽見文詮說高本賢家鹽船挨搶了,姜蘭生只輕輕「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好像文詮說的是高本賢孫子手裡一串糖球叫人搶去了似的,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姜三嬸覺得這太反常了。其實姜三嬸早在替老頭子過五十大壽那陣子,就發現他有些反常了。不過那段時間,她的心思都在張羅壽宴上,沒太在意他的反常。這番看見他連高家挨搶這麼大的事情都不上心,姜三嬸有些害怕了。除非他心裡還有比這更重的心事,要不然,依他那脾氣,還不得撂下一堆閒話來?

  吃過晌飯,姜三嬸朝夢梨使個眼色,叫蘊真把二寶帶出去玩,叫夢梨上她屋裡頭,幫她盤紐扣子。夢梨跟在婆婆後頭走進堂屋。

  姜三嬸還真的遞給她一根紐襻子,叫她盤公扣子,自己盤母扣子,一頭盤一頭問道:「你看沒看出來,他老爹有丁不對勁啊?」

  夢梨說:「就是的哩!聽見高家船挨搶,他連一句話都沒說。」

  姜三嬸說:「我看他那樣子,是挨心事壓的。整天沒魂似的,夜裡頭覺也睡不安生。你說,他有什麼心事呢?」

  夢梨說:「你老都不懂,我哪曉得呀!」

  姜三嬸把嘴湊到夢梨耳朵旁邊,壓低聲音說:「會不會跟西家天那個,做出什麼醜事來了?」

  夢梨吃驚地望著婆婆:「你說他老爹跟丁三妹,不會吧?丁三妹是有丁會矯情,不過還算能守得住本分的吧?再說,他老爹也不是那種人哪!」

  姜三嬸見她這樣吃驚,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說他到底怎回事呀?哪根筋錯了呢?整天黑著那張臉,就跟哪個該他二百吊錢似的。」

  夢梨抬起來,若有所思地說:「嗯,難說。你老記不記得那番他老爹在外頭打牌,贏了不少錢回來,還給了大寶一個銀角子?後來幾天,他就不像頭一天那樣得意了。」

  姜三嬸拍了一下大腿:「對了,根子就在這塊。這個老不死的棺材瓤子,肯定又在外頭輸錢了。大寶他娘,還是你腦子好用啊!要不我有事,怎就歡跟你商量呢?輸多少錢啊,成天跟壓塊石頭似的,難不難過?早丁還給人家,不就沒事了?等我晚上好好盤問盤問他。」

  夢梨說:「要真是欠人家錢,恐怕數目不得少,要不,不會像這樣天天心事重重的。你老心裡頭,要預先有個準備。」


  姜三嬸說:「要真是這事,我倒不擔心。不就是錢嘛!大不了砸鍋賣鐵。這東西,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有什麼用呢?荒年也不能吃它!只要不是做那丟人現眼的醜事就行了。要真那樣,這一大家子人,臉往哪擱哦!」

  晚上,姜三嬸果然盤問起老頭子來了。盤問的結果,讓她大吃一驚。聽說欠了趙老西五百多兩銀子,姜三嬸傻眼了,頓時什麼顧忌都沒有了,在房裡就跟老頭子吵起來了。

  文謹跟夢梨都還沒睡,正在床上說著體已話。聽見上房動靜越鬧越大,文謹朝那邊揚揚下巴,問夢梨:「怎回事呀?」

  夢梨說:「我哪懂啊?」

  文謹用胳膊把頭支起來,望著她說:「下晚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夢梨說:「沒說什麼啊!她老找我盤紐扣子的,你不聽見的麼?」

  文謹盯著她望一會子,見她沒有一丁反應,只好摸件衣裳穿上,下了床。走到堂屋,推門沒推動,門閂從裡頭插上了,文謹只好拍門環。老頭老嫚吵仗,住在西頭房的蘊真也沒法睡覺,聽見大哥打門,便開了自己房門,打算出來開大門。姜蘭生聽見西頭房門響,大聲阻止她,不許她出來開門。

  姜三嬸說:「你也曉得理虧,不敢叫你兒子來啊?」

  姜蘭生說:「你想怎辦?把一家子都吆喝起來,不睡覺了?」

  姜三嬸說:「睡覺!睡覺!你給人家睡覺了?啊?攤到這種事情,哪個還能睡得著?」

  姜蘭生說:「我不天天照樣睡嗎?」

  姜三嬸說:「哪個像你沒心肝,沒心沒肺?我不曉得前世作過什麼孽,攤上你這麼個東西!你痛快了吧?你還給不給我們活了?」

  姜蘭生說:「哪個不給你活了?有事說事嘛!說這些有什麼用?」

  姜三嬸說:「說事?說什麼事啊?有本事你說啊?有本事你把錢還給人家啊?我一不欠你錢,二不是你債主,你跟我說什麼啊?」

  趴在門外的文謹聽出眉目來了,抬頭正想沖門裡說丁什麼,被夢梨從後頭把他嘴捂住了。他回過頭來一看,文詮、銀娣跟夢梨都在,便說:「我媽火性又上來了。我們要是不進去,今晚一夜都鬧不完。」

  大家都點頭同意。文謹便扒著門縫朝裡頭輕輕喊:「小真子,快把門開開來!」

  裡頭沒人說話,門閂子卻在動彈。過一陣,門從裡頭打開來了。蘊真一看哥哥嫂子都在,就缺老三文譚,壓著嗓門興奮地說:「你們都來了?」

  文詮粗聲大氣地說:「不來還行啊?沒法睡覺了哩!」

  銀娣責怪他說:「看你那丁出息,就想著自己睡覺。」

  夢梨說:「點燈啊!小真子,燈在哪塊呢?在不在大櫃頭上啊?」

  蘊真說:「不懂哩!燈不是我吹的。」

  姜三嬸在屋裡大聲說:「點什麼燈,油不花錢哪?都回去睡覺!」

  文謹小心地說:「我們找小真子嚓呱哩!等你們二老歇了,我們再回去睡,不急的。」

  姜三嬸「噗哧」笑了:「嚓你個頭!半夜三更的,嚓什麼呱哪!我跟你大沒事了,你們都回去睡去吧!」

  夢梨跟著問一句:「真沒事了?」

  姜蘭生把房門帘子挑起來了:「真沒事了。沒聽見你娘剛才都笑了?」

  兄妹幾個伸頭朝裡頭望。房裡也沒點燈,藉助窗外透進來微弱的星光,能看見房裡頭物件和人的輪廓。

  姜三嬸坐著沒動,說:「看什麼看,我還能把你大吃得哪?」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等孩子們都走了,姜三嬸跟姜蘭生說:「這下都說開來了,小鬏子也都知道了,你不用整天一個人唉聲嘆氣了,趕緊想辦法吧!」

  姜蘭生說:「要有辦法,不早就還上了?」

  「我要吃袋煙。這樣哪裡能睡得著啊?」姜三嬸從床沿上爬起來,摸到煙匾子,裝了一袋煙點上,接著說,「你說你呀!怪不怪我數落你?你怎能一下子欠那麼多錢呢?就算打牌輸了,你跟哪個借錢不行,單單又跟趙老西那死癟借?你忘了,上回你欠他丁錢,他就打起小真子的主意來了?這回,他還不定又要出什麼妖蛾子哩!你呀你呀!五十來歲人了,還管不住自己,你怎做樣子給兒孫看的?」

  姜蘭生說:「我也不想跟他借的。不過當時就他一個相眼的在旁邊,不跟他借,跟哪個借啊?」


  姜三嬸使勁「叭噠」著菸袋:「他大大,你是不是上人家套了啊?這事情,我越想越有丁蹊蹺。你們打牌,怎麼連著幾天,都是他一個人在旁邊相眼的呢?還有,幾天裡頭,你那牌局怎就沒換過人的呢?這商會裡頭,牌桌多著了,打牌人還不跟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怎你那桌上老是黃芽菜他們幾個人?奶個老腿的,這趙老西到底安什麼心噢?」

  姜蘭生說:「給我也吃兩口。媽的,一陣菸癮要上來了。莫非趙大眼對小真子還沒死心?」

  姜三嬸把菸袋遞給他:「我看有八成。我家這番也沒有什麼產業了,要鹽灘沒鹽灘,要地沒地,他還能看中這幾間破房子?八成還是盯著我家小真子。」

  姜蘭生說:「小真子要是真說給他,那太虧待她了!」

  姜三嬸一把把菸袋從他手裡奪回來:「你想也不要想!我就是把房子賣得了,上街要飯,也不能把小真子說給他姓趙的!」

  「我也沒說要把小真子說給他嘛!」姜蘭生說著,伸手試著去拽她手裡的菸袋。

  「你敢!」姜三嬸把手一松,把菸袋讓給他,「要是不行,不如趕緊替小真子找個婆家。省得這死鱉老惦記!」

  「中啊!」姜蘭生使勁吸幾口煙,「這事還是你張羅吧!」

  姜三嬸說:「你是一家之主哇!」

  姜蘭生說:「閨女的事,還是你張羅合適嘛!」

  姜三嬸說:「我就曉得你想當甩手掌柜的。你說,李行頭家那小子怎樣啊?」

  姜蘭生說:「天保啊?人不錯。怎的,你想把小真子說給他?他家有丁太窮了吧?就那三間矮屋,還是仰瓦的。不過他家就一小子,閨女過去就成當家奶奶了。不過那份家業,有什麼當頭呢?」

  姜三嬸說:「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假沒看出來?小真子歡喜他哩!聽說對過駱家巧珍也歡喜他。兩人正掐哩!」

  姜蘭生說:「掐?嘿嘿!李行頭是賣草的,天天拎秤桿子,還能分不清哪個秤砣輕,那個秤砣重?他駱駝一扛大包的,隨他怎掐,還能掐得過我?不要說從前,就說現時,我拔根汗毛,至少也比他腿粗吧!他還能跟我姜家掐?」

  姜三嬸沒好氣地說:「得了吧!等你把帳還上了,我看你還能不能剩下條褲子,把丑遮著!」

  姜蘭生說:「你看你,都說不說了,還念叨!」

  姜三嬸說:「你要叫我不念叨,你讓日子過的舒心丁個啊!你弄那麼大一塊石頭壓擱我身上,我心裡頭能舒坦得了嗎?唉!煙呢?我再吃口。」

  姜蘭生說:「沒有了,熄得了。再裝一鍋子?不吃了吧?要不夜裡頭又要咳。小真子這事情,要是趙家真使壞,就照你說的那樣辦了,叫他家死了這條心。我們就是再苦,也不能把小鬏子禍害了。」

  姜三嬸說:「嗯,今晚上,你總算說句人話了。」

  姜蘭生急了:「你這叫什麼話?」

  姜三嬸趕緊攔著他:「中了,中了,睡吧!這都幾更了。」

  老兩口嘀咕到半夜,總算睡下了。

  躲在當門地里貼著板壁偷聽的蘊真,聽見他們睡下了,這才躡手躡腳地溜回西頭房裡,躺下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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