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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催債的和尚

2024-09-18 04:03:03 作者: 九皋堂
  姜家大門是關上了,可裡頭卻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姜蘭生本來想在煙榻上躺一陣,吃口煙的,正吹著了火紙媒子要點菸燈,姜三嬸怒氣沖沖地進來了,衝到跟前,「噗」一口吹滅了火頭,叉著腰問:「吃什麼倒頭煙!你說說,門口這和尚到底怎回事?」

  姜蘭生手一哆嗦,手裡拿的煙燈罩子差丁掉下來。他抬起頭來朝姜三嬸看看,見她兩眼瞪的跟銅鈴似的,不覺把頭低下來,嘆了口氣,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唉!除了那件事情,旁的還能有什麼事呢?」

  姜三嬸追著問:「他掏給你看的那幾張紙,是不是你寫給趙老西的借據?」

  姜蘭生說:「你都曉得了,還問什么子?」

  姜三嬸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我就曉得是這個孽債!這番人家追上門來了,你打算怎辦啊?你聽聽這聲音,直朝人腦子裡頭鑽,簡直不讓人活了嘛!你趕緊想法子,把他打發走啊!」

  他們正說著,文謹氣乎乎地進來了:「這死和尚,吵死人了。大大,他到底想做麼啊?」

  姜三嬸朝姜蘭生看看,見他不吱聲,鼻子裡頭「哼」了一聲,說:「哼,這都是你大大功勞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有什麼可說的!」

  聽娘這麼說,文謹總算明白了。他眨著眼睛問:「這和尚是替趙家來討債的?大大,你到底該他多少錢啊?還給他不就算了麼?」

  姜三嬸「哼哼」了兩聲:「哼哼,要是還得起,早就還了,還用得著等人家追上門來逼債?」

  文謹問:「到底有多少啊?」

  姜三嬸說:「你問他自己吧!」

  文謹朝他大看看。

  姜蘭生見他娘兒兩個一齊盯著他,耳朵里又滿是躲不開的木魚子聲音,心裡煩透了,把身邊的煙槍一撥拉,出溜一下子竄下煙榻,一言不發,革及著鞋子就往外頭走。

  姜三嬸在後頭戳著他背影對文謹說:「你看你大這德性,還朝我們發脾氣,好像麻煩是我們惹的!你說他還講不講理了?」

  這時候,夢梨抱著二寶子進來了,見婆婆虎著臉,拉著文謹衣袖子,悄悄問:「怎回事啊?」

  文謹小聲說:「來要債的。」

  「哦!」夢梨想起那回公公婆婆在半夜吵仗的事情,就不再問了。她回到後頭院子裡頭,看見蘊真坐在廊沿下頭髮呆,便走過去,把二寶子交給她,讓她先抱一陣子,自己急急忙忙回屋去了。

  蘊真見大嫂把二寶子塞給她,以為她要去解手,伸手就接過來了。她很喜歡逗小孩子玩,一陣就把二寶子逗的「嘎嘎」直笑。銀娣聽見二寶子的笑聲,在屋裡也坐不住了,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到走廊上頭,跟蘊真一齊逗二寶子玩。

  過一陣子,夢梨從房裡頭出來了,見蘊真跟銀娣和二寶子玩的正開心,朝她們悄悄擺擺手,示意她們不要讓二寶子看見她,讓她們接著玩。她捂著懷,匆匆走進穿堂去了。繞過迎壁,她看見公公背著手,在大桌子前頭的空地上,不停地轉著圈子。婆婆坐在椅子上叼著菸袋,也不吱聲。文謹在南屋的北牆根下頭來回踱步,手裡頭捧著個黃銅搗筒,一頭拼命搗,嘴裡頭還一頭不停地念叨:「叫你敲,叫你敲,我就不信我聲音沒有你大!」

  夢梨走到婆婆跟前,從懷裡頭掏出一個手帕子包的小包袱,放在大桌子上頭,慢慢打開來。

  姜三嬸好奇地盯著她,等她把手帕子打開了,才發現裡頭原來包的都是首飾,有金的,有銀的,有玉的,有翠的,花花綠綠,煞是好看。姜三嬸抬起頭來,疑惑地問:「你這是做麼的?」

  夢梨說:「娘,這是我攢的,反正平時也用不著,拿去還人家債吧!這樣讓人家堵著門,多難為情啊!」

  姜三嬸盯著夢梨看一陣子,忽然眼睛就濕潤了。她一把抓住夢梨的手,輕輕叫道:「乖哎――!」她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夢梨淡淡地說:「也不曉得夠不夠。」

  姜三嬸低下頭去,悄悄擦了一把眼淚。過一陣子,她把頭又抬起來了,把手帕子朝自己跟前拉拉,拎著手帕角,慢慢把它包起來:「夢梨啊!多謝你,難得你有這份心啊!說真的,儘管我這陣子心裡頭不好受,不過看見你這樣子,我心裡頭真比喝了蜜糖水還甜哩!乖啊!你把這東西收好了。我們姜家,給不了你多少東西,已經夠虧待你的了,哪裡還能用你從娘家帶來的首飾呢?」

  「哪裡是從娘家帶來的?好多都你老給的哩!」見婆婆不要,夢梨急了,撥拉著手帕子裡頭的首飾說,「這對玉鐲是你老給的吧?還有這金耳圈子,這對珠花,這根簪子,還有這些東西,不都是嫁過來以後才有的嗎?還有這枷子、銀鎖,大寶都長大了,也早不戴了。」


  姜三嬸站起來,把她手按住了:「你不要動,給我先包起來。」

  夢梨不敢反犟,見婆婆把首飾重又包起來,竟一扭身走了。

  「夢梨,夢梨!大寶他娘!」姜三嬸抓著包袱喊。夢梨頭也不回,竟自往後院走了。姜三嬸只好把文謹喊過來:「文謹,你過來!」

  文謹見娘喊他,捧著搗筒就過來了。

  姜蘭生見夢梨走了,也不再轉了,朝桌子這邊靠過來。

  等文謹走過來,姜三嬸把小包袱塞給他:「拿去,還給你媳婦!」

  文謹手裡捧著搗筒,沒法再拿東西,只好連搗筒帶包袱一齊放到桌子上。他撅著下巴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姜三嬸說:「這是你媳婦首飾。你認不得啊?」

  「哦!」文謹明白了,「她拿這個給我大去還債?」

  姜三嬸「嗯」了一聲。

  文謹說:「這不是好事嗎?你老為什麼不要啊?」

  姜蘭生在一旁忽然嘆了一口氣。

  文謹朝他大望望,說:「大大,這些首飾,反正她平時也不戴,留著也沒有什麼用處。她願意把這個拿出來,你老拿去用就是了。又不是外人,怕什麼的啊?」

  姜蘭生朝那小包袱望一眼,又長嘆一口氣,什麼話也沒說,搖著頭也朝後院走了。

  文謹不解地問他娘:「我大這是怎麼了?夢梨做的不對嗎?」

  姜三嬸說:「老東西這是難為情,覺得老臉沒地方擱了。」

  聽見這話,文謹曉得娘其實是在夸夢梨,心裡頭暗暗得意,嘴上卻說:「都是自家人,有什麼的?」

  姜三嬸看了他一眼,見他眉眼之間都帶著笑意,也苦笑了一下,指著桌子上頭的東西對他說:「該吃晌飯了,你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把首飾還給夢梨,叫她收好了。」

  文謹奇怪地問:「為什麼啊?」

  姜三嬸說:「這丁東西,哪夠堵你大捅的那個大窟窿呀!」

  文謹眼睛瞪大了:「我大到底該人家多少錢啊?」

  「這老不死的,哪裡還敢實話啊!我問過他一回,也不曉得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姜三嬸攤開手掌,把五個手指頭伸到文謹跟前,「天曉得他哪根筋錯了,幾天竟然輸了五百多兩銀子!你說他該不該死啊,這老東西?」

  「五百多兩?」文謹驚呆了,手裡拿的包袱「啪噠」掉到地上,首飾撒了一地,有幾顆珠子骨碌碌地滾出去好遠。

  姜三嬸趕緊彎腰去拾。

  王小花端著盛菜的傳盤從後頭走進來,一腳踩在一顆珠子上,腳下一晃蕩,「哎喲」一聲,好險把手裡的湯湯水水全摔出去。她趕緊把傳盤放到桌子上,去幫姜三嬸拾地上的首飾。

  等到蘊真她們進來吃飯,地上的東西已經全拾起來了。

  姜蘭生沒來吃飯。王小花把酒倒好了,他還沒出來。 下學才回家的文譚剛坐下來,又從凳子上爬起來了,說要去喊他大。姜三嬸把他拽住了:「不要去喊,給他自己蹲屋裡頭好好想主意子。」

  吃晌飯時候,姜三嬸在飯桌上跟大家都交待了,不管哪個,都不許進屋去打擾他,除非他自己出來。各人都吃過晌飯了,姜蘭生還悶在屋裡頭沒出來。王小花問姜三嬸,要不要給三爹爹送些什麼東西墊墊肚子,也被姜三嬸攔下來了。

  不過姜四爺帶著有財和有富過來看三爺,姜三嬸就不好攔了。姜四爺一般很少到堂屋來,每年也就是過年過節了,才會過來坐坐,老哥兩個喝杯茶,吃袋煙,嚓幾句閒呱。帶著兩個兒子一起來,這倒是很少見,一下子讓姜三嬸想到了二十年前。那時候,一到過年,姜四爺和姜四嬸子就領著有財跟有富,過來替三爺三嬸子磕頭。有財才十幾歲,有富還不到十歲,弟兄倆整天拖著兩條黃龍鼻涕,眼看要淌到嘴裡頭了,就抬起棉襖袖頭子往嘴上一擦,抹得滿臉都成了花蝴蝶子,笑死人了。

  姜四爺不太愛說話,不管跟哪個在一起,嘴裡頭總是叼著根菸袋,偶爾才說上那麼一兩句話。他臉紅脖子粗地憋了好半天,姜蘭生總算聽明白了。原來他想把他家現在住的西頭院子騰出來,連後頭的小菜園子一起賣掉,幫姜蘭生還債。

  姜蘭生一聽,連忙搖手:「這哪行呢?房子賣了,你們住哪?」

  姜四爺說:「我把牲口棚子收拾收拾,先搬進去住一陣子再說。反正眼下天熱,毛驢晚上擱外頭也不礙事。」


  姜蘭生說:「這萬萬不行!人怎能住牲口棚子呢?你一家這番大大小小也有十來口人了,西家天那棟房子住著都嫌擠。我還尋思著打算把你那邊那間小鍋屋拆了,翻蓋成兩間西屋哩!四哥,你一番好意我心領了。這話往後萬萬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姜四爺急了,吭哧吭哧半天又說不出話來,只好抓著菸袋亂搖。

  有富說:「三爺,我看這樣行。西家天那房子,說老實話真不值多少錢,不過那塊地是塊寶地,我曉得,有不少人盯著,只要三爺想出手,一二百兩銀子還是值的。三爺一家對我們天高地厚,我大嘴上不說,心裡頭跟明鏡似的,我們一家都不會忘本。平時三爺家裡頭也沒有什麼事情要我們出力,這番遇到這樣大的事情,我們報答一下,也是應該的。其實這也算不上我們報答,本來這房子院子就都是三爺你老家的,我們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有富,你不要說了!」不等他說完,姜蘭生就把他的話打斷了。他把臉轉向姜四爺:「四哥啊,你們回去吧!這事情你不要再摻和了,我會有法子的,你要相信我。我就是把藥店賣了,也不能叫你們搬進驢棚子裡頭去住啊!你這是罵我啊,老哥哥哎!我曉得我錯了!我下回再也不去賭錢了,還不行嗎?要不然,我今天就當著你們爺兒三個的面賭個咒!」

  姜蘭生說著就要站起來,有富連忙把他按住了:「你老這是說的哪裡話?」

  姜四爺也急了:「這話怎說的,這話怎說的?」

  姜蘭生讓有富按著動彈不了,只好不再提賭咒的話了。等姜四爺他們走後,姜三嬸就問姜蘭生:「你說話算數嗎?」

  姜蘭生問:「什麼話?」

  「將才你說你再也不去賭錢了,這話算數嗎?」姜三嬸見他吱吱唔唔的,又趕了一句上來,「將才你還要賭咒的哩!這麼快就不算數了?」

  姜蘭生訕訕地說:「怎能不算數呢?當然算數。我跟你再說一遍,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賭錢了,行不行?」

  姜三嬸說:「光哄我高興有什麼用啊?我要見真章子。」

  「當然有真章子了。將才你沒看見我跟老宋下圍棋啊?這番我不打牌了,改下棋了,還不算動真格的?」姜蘭生偷眼看看姜三嬸,見她絲毫不為所動,著急地伸長了手,朝前頭大門口方向一指,「我保證,這是最後一筆賭債了。往後要是再賭,我就是烏龜王八蛋!」

  聽見他發這樣的誓,姜三嬸不禁一笑,跟他開玩笑說:「你賭這什麼咒啊?明明曉得我不可能再給你戴綠帽子了,說這現成話,還不跟沒賭一樣?」

  姜蘭生也笑了:「那就換一個。往後要是再賭,叫我遭天打五雷轟!」

  姜三嬸說:「算了算了,一大家人都還指望你吃飯哩!你遭天打五雷轟,我們一家都去喝西北風啊?」

  姜蘭生說:「那你想怎樣哦?」

  姜三嬸說:「只要你真不去賭就行了唄!叫你賭咒,還不是怕你前頭說過的話,一轉臉就忘了?你要真有記性,把今天說的話記住就行了。好在今天不是當我一個人面說的,還有四大爺、有財跟有富他們,也都聽著了,不怕你賴。」

  姜蘭生說:「我是賴人的人嗎?」

  姜三嬸說:「你不賴,人家怎追上門來討債的?」

  姜蘭生一下子不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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