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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原來是個局

2024-09-18 04:03:58 作者: 九皋堂
  天保和文詮他們這一哨人馬,在哨長劉啟明和炮營管帶汪寶元的帶領下,跟著鹽運衙門的鹽課司劉靜山,去清江浦領取補充的彈藥,順便也領回了一些弓箭等其它兵器。

  徐州、海州一帶遭到捻匪擄掠,生靈塗炭。所幸的是,捻匪來的人不多,攻了幾個城池都沒攻陷,只有鄉下被燒了些房子,搶走了一些糧食和牲畜,損失還不算太大。不過匪警未除,匪患還在,各地都不敢懈怠,紛紛上書督撫,要求增撥槍械,增援彈藥,有的地方還要求派兵保護。暫駐在上海的署理兩江巡撫薛煥,每天都要接到很多這樣的書札。但是由於今春以來,蘇州、常州相繼淪陷,整個江南半壁狼煙四起,處處聞警,薛煥早就焦頭爛額了,哪裡還顧得了江北?雖然他從洋人手裡買了不少洋槍洋炮,朝廷也從北方各省調過來很多兵器彈藥,但是江南大營實糜費太多了,幾乎天天獅子大開口地要補給,撫衙根本滿足不了,哪裡還有多餘的槍械補給其他地方?幸好漕督衙門的人多長了些心眼,在朝廷往江南運送槍械的時候,做了些手腳,悄悄截留下來一部分,藏在糧倉裡頭,這回算是派上了用場,拿出一些來,發給沿河各個州縣,用於自保。板浦是海州受害最嚴重的地方,大老爺特意照會鹽運分司,請他們會同地方籌防局,和州里一起,到位於清江浦的漕運總督衙門,領回了這批槍械。

  船靠上碼頭,各人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把東西往關帝廟搬。等搬的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十來天沒回家,各人早已歸心似箭,連汪寶元想請大家喝碗綠豆湯的好意都被謝絕了。

  這趟差事雖說吃了不少苦,淌了不少汗,不過籌防局給每人發了兩百文的賞錢,這讓天保他們都很開心。清江浦是江北最大的碼頭,繁華無比,讓他們開了不少眼界。天保照著臨來前媽媽關照的話,替蘊真買了一塊紅地白花的細花布,打了一對式樣時興的銀耳環,還買了一把桃木梳子和一盒杭粉,替姜三爺買了一包茶葉,又替姜三嬸買了一個漢白玉的菸袋嘴子。臨了,又把心橫一橫,多買了一包茶葉跟一個菸袋嘴子,留給自己父母。份外又買了兩包清江浦特有的茶饊,回去以後,要是哪個想吃,就送丁給他嘗嘗。

  天保回到家裡頭,正好趕上吃飯。天熱,家家都在下傍晚時候,朝門前的地上澆幾盆涼水,等地差不多快幹了,把小飯桌搬出來吃飯,又透風,又涼快。天保家的晚飯,稀的是小麥糊糊,乾的是小糊餅,就的是醃韭菜。

  「天保回來了,當家的。」李大娘正捧著碗仰臉喝粥,聽見院牆外頭天保跟人打招呼的聲音,趕緊把碗放下來了,朝正在鍋屋裡頭盛飯的李豫立喊道。

  「人呢?」李豫立端著碗,伸頭朝外望望,沒見著人,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還沒進來哩,在門外頭了!你幫他盛碗飯過來呀!」

  「飯不夠啊!」

  「你往鍋里兌瓢水嘛!反正天熱,稀丁個也不礙事,多吃塊餅就夠了。對了,碗櫥子裡頭還有一把蝦皮子,你拿出來。我去揪個大椒,拌拌給他吃。」李大娘放下碗,上屋山頭的菜園子去了。

  「我媽媽!」天保進來,見地上只有飯桌沒有人,不由一愣,「咦,人呢?」

  「來了!」李大娘答應著,從菜園子裡頭走出來,「乖乖,幾天曬這樣黑啊!趕緊去洗把臉,過來吃飯。」

  李豫立也從鍋屋裡頭出來了,把兩碗飯放到桌子上,過來替天保拿行李:「不輕啊!」

  天保等不及洗臉吃飯,先把包袱搶過來,把飯桌上的碗碟推到一邊,把包袱放上去,一頭解包袱疙瘩,一頭興奮地說:「那是啊!我買狠著東西了。」

  李大娘把手裡的大椒塞給李豫立,讓他去洗洗切碎了拌蝦皮子,自己朝兒子靠過來了,問:「是不是照我說的買的?」

  天保把包袱裡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朝外拿:「是的啊!這是塊細花布,紅地白花的,又吉慶又大方吧?這對銀耳環,式樣在清江浦那都是最時興的,比一般的式樣,要貴六十多文哩!我一眼就看好了。連文詮都沒捨得買哩!這把梳子,也是照你說的買的,桃木的。這盒子是杭粉。這四樣東西,都是給小真子買的。你兒子還算大方吧?這兩個菸袋嘴子,是漢白玉的……」

  李大娘問:「你買兩個做麼的?」

  天保說:「一個送給姜三嬸,一個留給你呀!總不能光替旁人買東西,自己大大媽媽,一丁東西都不孝敬嘛!」

  李大娘笑著問:「那你孝敬你大什么子?」

  天保指著花布旁邊的兩個紙包子,說:「這兩包茶葉,送一包給姜三爺,留一包給我大大了。還有這兩包,是清江浦最有名的茶饊,又細又脆,很好吃的。留給你們收著,自己吃還是送人,隨你們便。」


  李大娘咂了一下嘴:「乖乖,這得花多少錢哦!」

  天保把包袱朝媽媽跟前推推,站起來打算去洗臉了。他說:「不多。這些東西加起來,還不到一吊錢哩!」他又彎下腰,得意地小聲說,「這趟差,籌防局給我們每人發了兩百文賞錢哩!怎樣,不錯吧?對旁人不要說哦!我洗臉去了。」

  李豫立把拌好了的蝦皮子端過來,把茶葉拿在手裡頭,隔著紙包子拼命嗅,感覺有一股清香直沁心脾。他樂滋滋地問:「清江浦碼頭很大吧?這回讓你們開眼界了,年紀輕輕的,就走州過縣!」

  「大!那才真叫大碼頭,比板浦街熱鬧狠了,新鮮事多著哩!回頭慢慢再跟你們說。雞圈怎還沒關?」去洗臉的時候,天保順手把雞圈門堵上了。洗過臉回來,李大娘已經幫他把包袱收拾好,送到堂屋去了。他一屁股坐下來,捧起飯碗就喝,一頭喝,一頭嘴還不閒著:「乖乖,好喝,涼快!」

  李豫立遞塊餅給他:「那也不能光喝稀的呀!來,吃丁乾的。」

  天保從他手裡接過小糊餅,問:「我大大,小真子家門口那個和尚是做麼的,坐在人家門台石上念什麼經啊?」

  聽他問到這個事情,李豫立咂咂嘴:「嘖,還不是她大作孽!欠趙家錢沒還,人家上門要債來了。」

  天保驚訝地問:「真的呀?來要債的,怎是個和尚呢?」

  李豫立說:「還不是趙家花錢請來的!這世道,和尚做什麼的都有了。這招還真厲害!那和尚天天敲個木魚子,嘴裡嚼蛆搗鬼地念經,吵得四鄰都不安生,更不要說姜家了。我估計,這些天,姜家恐怕連個囫圇覺都沒法睡。」

  「他家到底欠了趙大眼多少錢,讓人家這樣作害?」

  「聽說有好幾百兩銀子哩!這姜蘭生也真有能耐,手裡沒錢,硬是敢打那樣大的牌!他保管以為家裡頭還跟從前似的,堆著金山銀山,掛千頃牌哩!冤孽呀!」

  李大娘從堂屋裡頭出來了,接過他的話說:「他家要不是敗了,也不會跟你結親。」

  李豫立說:「那是。從前姜家那排場,還得了嗎?就這條東大街上,能有幾間房子不姓姜?不過那都是古十年八十代的事情了,說還有什麼用?沒想到他都這麼大年紀了,還不識時務。你說,你家都這樣子了,還跟人家斗什麼呢?」

  李大娘說:「哪裡是他跟人家斗的呀?我聽說,他也是上了趙家下的套了。趙大眼那小龜子子,看上小真子了,托人說媒,姜家沒答應,這才做好局子,讓姜三爺往裡鑽的。要怪,也怪姜三爺瞎了眼,認了這樣一幫狐朋狗友,硬把他拉下水了。」

  李豫立嘆了口氣:「唉!反正我看這一關夠他過的。幾百兩銀子,那是小數哇?買套宅子,至少也要三四進,還帶後花園哩!他姜家底子再厚實,我估計也拿不出多少真金白銀來了。要不,他能拖下來這麼多天不還上?」李豫立忽然想到了什麼,渾身激靈一下子,「哎喲,乖乖,大事不妙哦!姜蘭生要是真的還不出錢來,會不會逼小真子嫁給趙大眼哪?啊,你們說呢?」

  天保一聽就跳起來了:「他敢!」

  李豫立問:「你說哪個不敢?小真子是他閨女,他想嫁給哪個就嫁哪個,你還攔得了他?」

  李大娘著急地說:「她跟天保都訂了親了哇!他家還敢悔婚?」

  李豫立說:「那你說,他家這樣一大家子人,真的要傾家蕩產了,這麼大的事情,跟悔一紙婚約,哪個合算?」

  李大娘一下語塞了。

  天保把筷子一扔,就朝鍋屋裡頭闖:「狗日的趙大眼,我砍死他!」

  「放屁!」李豫立喝道,「你犯什麼渾啊?趕緊坐下來!」

  李大娘趕緊把天保朝堂屋裡頭拉,回過頭來對李豫立說:「有話上屋裡頭說,中不中啊?」

  李豫立見天保梗著脖子,怕他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把手裡筷子也扔下了,和老嫚子一起,把天保拉進了堂屋。

  他們正說著話,蔡七跟董胖子來了。蔡七見他們一家三口人在屋裡只顧說話,連也沒點燈,奇怪地問:「這麼熱的天,有什麼話非要躲在屋裡頭說啊?不會是天保從清江浦帶了幾條黃魚回來,要藏擱牆肚子裡頭吧?壞了,胖子,我倆今晚要挨滅口了,趕緊跑吧!」

  李大娘叫他說笑了:「七子這張嘴真能胡謅,沒影子的事情,也能說的跟真的一樣。這陣子我家要是有黃魚,不要說幾條,就算有一條,也能救命了。」

  蔡七說:「哪個要沒命了?你們要救哪個呀?這不是一家人都在這塊了麼?還少了哪個呀?小真子好像還沒嫁過來了,那也算嗎?」


  李大娘說:「他家要是沒錢還債,就怕小真子也嫁不過來了。」

  蔡七說:「哦!你老想替親家還債呀!這才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哩!這事情,也用不著躲在屋裡頭商議呀!外頭多涼快呀!出來說話多好哩!」

  李豫立硬梆梆地說:「七子,我聽說趙家這個局,也有你大一份功勞在裡頭,是不是啊?」

  蔡七聽李大爺的口氣,曉得他生氣了,便陪著小心說:「我大那人渾,你老又不是不曉得的。他做什麼事情,我哪裡攔得住?說起來,真是對不起人。我跟天保、文詮這樣好交情,我大還幫人害你們,害你們家裡頭人……」

  天保打斷他的話,說:「一碼歸一碼,七子。這事情不能怪你。」

  李豫立忿忿地說:「我看他也是夠渾的。趙家給他多少錢,幹這種缺德事情?」

  天保又把他大攔住了:「我大大,你不要說了。這事情,根子還在趙大眼身上,要怪,也只能怪趙大眼。」他怕他大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出來,便拉著蔡七跟董胖子說:「走,我們上天池洗澡去!」

  董胖子說:「對,我們就是聽說你跟文詮回來了,來喊你們去洗澡的。」

  天保問:「文詮呢?」

  蔡七說:「沒敢喊他了。」

  天保問:「怎的?」

  蔡七說:「你沒聽說過小別勝新婚哪?人家出去這麼多天了,回來還不趕緊跟嫂子親熱親熱?」

  不提防後頭有人大喝一聲:「少放屁!」

  眾人回頭一看,月光下頭站著的,正是文詮。弟兄四個見人都到齊了,一起撒腿往外頭跑。到了天池,只見靠近城牆這邊的水面上,到處漂浮著戲水的人頭。他們脫下衣裳鞋子,擎在頭頂子上,踩水游過了人多的地方,一直游到東頭岸邊。他們爬上岸,一齊躺在厚實實的茅草地上,仰臉望著滿天的星星,歇息聊天。

  「我非要把趙大眼這狗日的打一頓不可。」天保恨恨地說。

  「我也要打這狗日的!」文詮接過他的話說,「天保,我倆先說好了,我先打。等他傷好差不多了,你再打。叫這狗日的沒有好日子過,天天喊疼。」

  「我幫你們打。」一聽說打仗,蔡七就興奮,「啪噠」從地上坐起來了,「叫他斷幾根骨頭,斷哪根骨頭,隨便你們挑。」

  文詮說:「我恨不得叫他全身骨頭都斷得了。」

  董胖子說:「最好叫他右手斷,拿不了筷子,沒法吃飯,餓死他。」

  蔡七鼻子一哼:「他家還沒有傭人伺候啊?你真是的!」

  天保也坐起來了,揮著拳頭說:「我一定要先打,先出這口鳥氣。」

  文詮說:「還是我先打。他害的是我家嘛!」

  天保說:「那不行。他害的是你家,不過根子還在小真子身上。」

  文詮說:「那小真子也是我妹妹呀!」

  蔡七說:「二哥,不要爭了,讓給天保吧!你沒聽說過『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嗎?天保當然比你更恨趙大眼那個烏龜王八蛋啦!」

  董胖子說:「七哥,你這句話,實在讓我佩服。你的口才,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我看,蘇秦張儀也不過如此。」

  蔡七得意地說:「那是。我小時候就立過志,一定要煉成銅牙鐵齒,將來就算不能在朝堂上舌戰群臣,也要在市井當中力壓群雄,獨占鰲頭,方稱快慰。哈哈哈哈!」

  文詮說:「胖子,你曉得今晚為什麼沒有月亮嗎?」

  董胖子說:「今天二十七,不對,二十八,月亮還沒上來哩!」

  天保笑了,拍拍他肩膀拐子:「你不懂了吧!月亮害羞了,不敢出來哩!」

  董胖子以為他們看見漂亮女人了,趕緊伸長脖子四處張望。風把天池邊小河裡的蘆柴葉子吹得沙沙響。董胖子等了半天也沒見到有人過來,失望地拉著文詮問:「人呢,走得了?」

  文詮跟天保「哈哈」大笑起來。蔡七對董胖子說:「什麼人呀,你真沒聽出來?他倆陰我哩!」

  董胖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文詮是罵蔡七臉皮太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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