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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趙大眼遭暗算

2024-09-18 04:04:26 作者: 九皋堂
  袁長福朝他的聽眾環視一下,見他們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心裡格外開心,正要開口接著講。這時候,門外頭有人敲門。屋裡頓時一陣慌亂。

  趙大眼朝喬廣孝望望,低聲問:「這是哪個呀?」

  喬廣孝沒吱聲,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趙大眼朝東邊指指,壓著嗓子說:「會不會是哪個和尚?」

  喬廣孝說:「你是說本明和尚,不會吧?這才幾天,他就辦完了,姜家底子能有這樣厚?」

  趙大眼問:「那會是哪個呢?」

  他們正在亂猜,外頭人說話了:「喬先生在嗎?」

  喬廣孝壓著嗓門對趙大眼說:「這是對面亨字號的老徐,肯定是來借算盤的。東家,你隔著門跟他說我回中正去了,把他支走就算了。他聽見是你聲音,就不好意思再開口借東西了。」

  趙大眼按他說的,隔著門把老徐支走了,趕緊又回頭坐下來,催著袁長福繼續往下講。

  袁長福也有些緊張。他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這才接著說:「剛才說的這個陳玉成,是專門跟曾大帥做對頭的。再說那個忠王,聽說叫李秀成,年齡比陳玉成略大些,也是從小跟洪秀全一起從廣西闖出來的,如今在長毛裡頭相當於宰相,位高權重。他專門對付朝廷的江南大營。這傢伙打起仗來,也狠著哩!蘇州杭州這些地方,他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就跟出入金陵一樣便當。自古以來就有句老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蘇州杭州,那都是風水寶地,是皇上的糧倉呀!朝廷能不派重兵把守嗎?可憐這些守城官兵,在長毛跟前不堪一擊,就跟擺設一樣,一點屁用也不抵,讓那李秀成把蘇杭二州殺了個三進三出。整個江南五省,遍地都是長毛,就剩下上海那一塊彈丸之地,仗著有洋人的洋槍隊守著,算是還在朝廷的手裡頭了。」

  喬廣孝疑惑地問:「照這樣說起來,大清的半壁江山豈不是都完蛋了嗎?」

  袁長福朝他望一眼:「這十來年,江南湖廣哪裡沒有長毛?要不是還有支湘軍在那裡苦苦撐著,大清的半壁江山,恐怕早就改朝換代了。」

  「咳咳!」那個廬州老者忍不住又乾咳兩聲,把他的話打斷了。

  袁長福頓時把話頭打住了,低下頭去喝茶,一頭喝還一頭說道:「好茶。趙二爺,這是你們當地產的雲霧茶吧?味道香醇,清香爽口,跟龍井碧螺春差不多哩!明天要買些帶回去。」

  馬掌管老家就在雲台山裡頭盛產茶葉的宿城。聽他說起雲霧茶,不覺興趣盎然地說道:「你還真識貨。要說我們這塊丁的雲霧茶,那也曾經是貢品吶,當然不差啦!喝起來口味跟龍井差不多,不過價錢比龍井就公道多了。你帶些回去,不管是自己喝,還是送人,都絕對錯不了。」

  趙大眼見廬州老者往鞋底子上頭磕菸灰,趕緊吩咐三毛子:「三毛子,裝煙哪!眼皮子活套丁個嘛!」

  三毛子趕緊把他大爺的煙荷包要過來,替那老者裝上,再點上火。他見袁長福的煙也吃完了,趕緊又替他也裝了一鍋子。

  「好煙哪!」廬州老者叼著菸袋,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口煙,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他見各人都只顧喝茶吃煙,沒人說話,曉得是他把袁長福的話打斷了,掃了大家的興致,便主動問道:「趙老闆,聽說你們這裡,前一陣子也鬧過長毛了?」

  「是啊!也就一個多月前吧!幸好這股子長毛人不多,挨我們打跑了。不過,也好玄啊!」回想起長毛攻城的事,趙大眼還心有餘悸。

  老者伸出大拇指誇讚道:「你們板浦的團練倒是很厲害啊!敢跟長毛硬拼,不簡單哩!」

  「那是哦!我們家老太爺還是籌防局的局董吶!」喬廣孝不無驕傲地說,「二爺、馬先生、三毛子,他們都上城頭上打過長毛。二爺肩膀上頭還掛了彩哩!到頂今天,瘡蓋子還沒掉了吧?」

  那幾個老客一齊盯著趙大眼,想看看他的傷痕。趙大眼一揚手,不在意地說:「沒什麼好看的,就擦掉塊皮,早好了。」

  老者稱讚說:「不簡單。這些長毛都是悍匪呀!」

  袁長福接嘴說:「聽說是捻子,不是老長毛。」

  老者說:「那也不容易了!捻匪還不是跟長毛一樣不要命的。」

  趙大眼跟喬廣孝都好奇地問:「什麼叫捻子?」

  袁長福心虛地朝老者望望。老者說:「朝我看什麼的?你想說就說唄!只要你不胡說八道就行了。」

  袁長福得了老者的話,一下子興奮起來,把腰杆子也挺直了,揚著眉毛說:「說起捻子,這話就長了。」


  老者把他話打斷了:「是捻匪。」

  袁長福連忙點頭附和說:「對對對,是捻匪。要說清楚這捻匪,還得從什麼叫捻子說起。」

  聽他又說到「捻子」,眾人不由都笑了。連那老者也撇著嘴笑笑,不攔他的話了。

  袁長福說:「從前,在安徽跟河南交界這一帶的淮河邊上,有一群遊民,經常聚眾作法,說是能替人袪病消災。作什麼法呢?其實很簡單,就是把紙捻成個細長條子,去點碗裡頭的油。點著了,再禱告幾句,無非是鬼神附體之類的老生常談,其實就是哄人家錢的。」

  三毛子說:「這不跟點燈似的嗎?有什麼稀奇的。」

  袁長福說:「是啊!這東西它本身不稀奇,不過一旦有人拿它來作法,這就稀奇了。一到逢集過節,街上人多了,他們就來作法。有人信了,就會花錢向他們買油捻紙。這也算是一種生財之道吧!後來,有些人嫌賣油捻紙掙錢太慢了,就把恐嚇、敲詐等等手段都拿出來了。再後來,乾脆就直接聚眾去打家劫舍,看哪家有錢,就帶人去哄搶。這些人就叫『捻子』。用朝廷話說,這叫『居則為民,出則為捻』。遇到荒年,莊稼歉收了,莊稼漢子沒有活路,就都去入了捻子。入了捻子就有飯吃,有錢花,不比餓死了強呀?就這樣,加入捻子的人越來越多,捻子的勢力也越來越大。人多要吃飯,飯從哪裡來呀?搶唄!今天搶張家,明天搶李家。今天搶這莊,明天搶那莊。到後來就搶到城裡,要攻城略地了。長毛打到南京,他們也在北方起事響應,號稱『十八鋪聚義』,一下子聚起了好幾萬人。他們公推一個叫張洛行的人出來當首領,還有個偽號,叫『大漢盟主』。他們仿照大清先祖的八旗兵制,把各地投奔過來的人馬,按照黃白藍黑紅五種顏色,設置了五旗軍。這下子,真成了朝廷心腹大患了。」

  趙大眼說:「那些地方官都幹什麼去了?這不是養虎為患嗎?」

  袁長福說:「那些個昏官,叫他搜刮民脂民膏還行,指望他保一方平安,那不是痴人說夢嗎?他自己都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哩!要是各地官員都能盡心盡職,愛民如子,那也就不會有長毛、捻子這些匪患了!」

  趙大眼不無憂慮地說:「這南有長毛,北有捻匪,天下多會才能太平呀?」

  袁長福說:「苦就苦我們這些老百姓了。二爺,你曉得我們出來這一趟,路上遇到多少麻煩?安慶、廬州一帶,如今是長毛跟湘軍爭奪最厲害的地方,城頭上今天插的是大清龍旗,明天插的,說不定就是太平天國賊旗。賊王陳玉成進出廬州,至少也不下三回了吧?那些天,我們都不知道早上一覺睡醒過來,外頭大街上走的,到底是長毛,還是湘軍。好在出來這段日子,我們不用管它了!不過從廬州到海州,這一路上,又到處都是捻匪,沒有一天能讓人消停的。你們這些垣商,又都是勢利眼,看見如今天下大亂了,連匯票也不收了,生怕沒有地方去兌現,眼裡只有真金白銀,弄得我們只好把這些黃白之物隨身帶著。你說這要是萬一撞上賊匪,那不就全都玩完了?你說我們這一路上,要擔多少風險,吃多少辛苦哇?二爺,我們吃這些苦,可都是替你送銀子來的。吃你的,喝你的,不算冤吧?」

  「嘿嘿!」趙大眼不好反駁他,只得露出一臉苦笑,「不收銀票,也就這兩年的事嘛!這年頭不太平,拿著銀票沒法兌現,你叫我們怎麼辦呢?總不能拿著白花花的鹽,去換廢紙吧?」

  老者說:「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相互體諒吧!」

  袁長福說:「前些年,捻匪鬧的沒這麼凶,過了淮河,我們也就算安全了。這幾年不行了,到了淮北,心反而更提起來了,不曉得在哪裡就會碰到捻匪了。身上不帶銀子還好些,帶了銀子,那就一搶一個光,甚至連命都保不住了。」

  趙大眼問:「這捻子和長毛,是不是合成一家了?」

  袁長福說:「說是沒有,捻子還是捻子,長毛還是長毛。據說捻子對長毛是聽封不聽調,就是長毛給他封號,他接受,要想調他去打仗,那就不聽了。說到底,捻子更是一群烏合之眾,跟廣西那些老長毛子比起來,不管是軍紀,還是打仗,那都差得遠了。捻子跟長毛,外表上看起來也不一樣。廣西老長毛子都扎的是黃頭巾,號稱天兵天將。捻子扎的是紅頭巾。不過他們都不剃頭,不扎辮子。所以在老百姓眼裡頭,他們都是長毛。」

  「哦!」趙大眼他們幾個人一齊「哦」了一聲,「真的哦!怪不得圍板浦的那些長毛,有人戴紅頭巾,有人戴黃頭巾哩!原來戴紅頭巾那些人是捻子。」

  「捻匪。」老者更正說。

  「嗯,對對,捻匪。」趙大眼點著頭說,「原來那些人是捻匪。」

  這時候,門板又響了。有人在外頭拍著門板問道:「二爺在店裡頭嗎?」

  趙大眼一聽,仿佛是海天書寓跑堂的聲音,便問喬廣孝:「今天幾號了?」

  「二十九。」

  「這個月有三十嗎?」

  「沒有。」喬廣孝反問一句,「五月小嘛!哪來的三十呀?」

  趙大眼不吱聲了。他走到門口,把門板卸下來一塊,把頭了伸出去。門外站著一個矮個子男人,頭頂才到趙大眼的胳肢窩,果然是海天書寓那個整天拎著大茶壺的跑堂。

  他見趙大眼親自替他開門,咧嘴笑了,伸手遞給趙大眼一樣東西:「二爺,有位大爺叫把這東西送你老看看。」

  趙大眼接過來看看,又還給他了。他就從荷包裡頭掏出幾枚銅錢來,賞給那個矮子:「我看這了。你回去跟他說,我馬上就到。」

  趙家能在短短十幾年時間裡,成就這樣一份家業,除去繼承了山西人既能吃苦耐勞又善於精打細算的種種優點之外,自然還有他家獨到的地方,那就是善待客戶。除了那些南腔北調的外地客戶,趙家還有一個特殊的客戶。說這個客戶特殊,是因為他從來不跟那些南方來的客戶一樣,爭著往垣商的店號裡頭擠。他每回都是在五月的最後一天來,來了就直奔海天書寓,挑上一個他中意的嬌娘,擁到樓上去吃菸品茶,然後打發矮跑堂的,拿著他的信物,到「元字號」來,給趙大眼報個信。他的信物也很特別,是一件內畫的鼻煙壺,裡頭畫的是一對男女赤身交媾的春宮圖。這玩意子在板浦街上還真算個稀罕物件。趙大眼除了在這個客戶那塊看過以外,在其他地方還從來沒見過。板浦街還沒有人會嗅鼻煙哩!更讓趙大眼弄不明白的,是那兩個光屁股的小人人,怎能畫到壺裡頭去的呢?就憑這個信物,趙大眼就被這個客戶牢牢吸引住了,更何況他們每回談的都是大生意!所以只要看到這個信物來了,趙大眼就會馬上撇下店裡所有的客人,跟著矮跑堂的趕去海天書寓。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儘管袁長福講的故事他很想聽,不過跟這個客戶比起來,那些故事就不再重要了。

  這時候大概是下晚的申末酉初時分,睡覺早的雞,已經開始往雞窩裡鑽了。趙大眼抱歉地跟幾位廬州老客告辭出來,然後就直奔海天書寓。一直到了晚上亥正前後,把那個客戶安頓上床歇下來了,趙大眼這才從書寓裡頭出來。他喝了不少酒,走路歪歪斜斜的。老鴇子叫矮跑堂的送他回去,被他攔住了。他提著老鴇子借給他的一盞紙燈籠,一頭打著酒嗝,一頭晃晃悠悠地摸著黑夜往家走。

  一到月底,天總是烏黑烏黑的,星光再亮也照不見地面。趙大眼本來眼神就不好,在這樣的黑夜裡行走,更是什麼也看不清楚,有燈籠照著,也是高一腳低一腳的。好在他路熟,就算摸也能摸到家。他知道,過了四海春酒樓,穿過樓下的巷子,拐上中大街,路就好走了。不過,這條巷子還真黑,四海春也打烊了。緊挨著四海春的茆家茶樓上倒還有盞燈亮著,好像有人在推牌九,吆吆喝喝的。巷子裡頭其它的店鋪跟人家都早就歇息了,再沒有一絲的燈火,倒是不住成地傳來幾聲狗叫。好在各家的狗都關在門裡頭了,沒有一條能竄出來的。不然,趙大眼還真不知道怎麼招架哩!

  就在他心裡頭七上八下地朝著黑漆漆的巷子深處走去的時候,不提防從一棵大樹後頭,忽然竄出來一條黑影。趙大眼還沒來得舉起燈籠照看,那個黑影已經衝到跟前,不知用什麼東西,一下子就把他手裡的燈籠打掉了。他剛開口「啊」了一聲,迎面就挨了一記拳頭,接著滿眼直冒金星,一個趔趄沒站穩,人就倒在地上了。那個黑影趁勢騎到他身上,一陣拳打腳踢,很快就把他打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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