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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親家

2024-09-18 04:05:07 作者: 九皋堂
  那個賣藥材的南方人,出手非常大方,看了他的貨,二話不說,就回房裡頭稱了四百二十兩銀子出來給他。姜蘭生喜出望外,拿了銀子就趕緊往家裡跑,就像生怕他後悔似的。

  回到家,姜蘭生朝姜三嬸把素娥的幾顆金瓜子要出來,用戥子過了數,連同賣人參的銀子,加上董煥先前給的一錠元寶,一起裝在一隻舊錢袋子裡頭,拎到南屋,大聲叫有富:「有富,把大門開開來!」

  這時候,一家人都曉得銀子已經湊齊了,都興高采烈地跟在姜蘭生後頭,擁進南屋。有富「吱呀呀」地把大門打開。門外頭,本明和尚還端坐在門台石上念經,聽見後頭門響,略顯驚訝地回頭望望。看見姜蘭生氣宇軒昂地出現在他面前,本明和尚下意識地站起來了。

  姜蘭生看見他拘謹的樣子,越發揚眉吐氣,昂著頭大聲說:「和尚,你真不簡單,食人之祿,忠人之事。這些天,白天風吹日曬,晚上蚊蟲叮咬,你都能熬下來,實在不是凡人。你要是不站起來,我還以為你真就是尊泥菩薩哩!姜某不才,這麼多天也沒把你要的銀子湊齊,讓你在這塊多曬了好多天太陽,多餵了好多天蚊子,真是對不起了。」

  他這樣一調侃,他身後的人都開心地笑起來了。這一笑,各人似乎把壓在心裡好多天的晦氣都發出來了。將才還大氣不敢出的,這陣子都嘰嘰喳喳地嚓起呱來了。

  本明和尚木木地看著他,還有他身後那一大家子人。他知道,他們今天開門出來,肯定是要給他一個說法了。他心裡頭也高興,這麼多天的辛苦,總算熬到頭了。不過他實在精疲力竭了,想笑都笑不出來,只能這樣木木地看著他們。

  姜蘭生不理會他的樣子,只管照自己的話往下說。他把錢袋子拎起來,一直拎到本明眼面前,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得意地說:「看見了麼?這裡頭裝的,就是你想要的東西。都在這裡頭了,一分也不少,一厘也不差,你可以拿回去交差了。不過,你得把應該還給我的東西留下來。聽明白了沒?」

  本明伸手接過他的錢袋子,冷冷地說:「對不起,借你家戥子用一下。等過了秤,銀子不少,我才能還給你。」

  姜蘭生不屑地說:「行呀!你用吧!」他朝身後的人揮揮手,「讓讓,讓讓,給和尚讓開道!有富,把柜上用的戥子拿給他。」

  街上也有好多人圍過來看熱鬧。本明走到櫃檯跟前,把銀子攤在櫃檯上,一塊一塊地用戥子稱。稱完了銀子,又稱金子。他和姜蘭生商量好金銀兌換的水耗,又朝有富借了個算盤,仔細算算那幾顆金瓜子能兌換成多少銀子,最後把總數一加,還剩下來幾塊碎銀子。他把那幾塊碎銀子揀出來,還給姜蘭生,把其餘的銀子包好,揣進懷裡,又從懷裡把那幾張紙掏出來,交給姜蘭生。他終於咧開嘴笑了,不過笑的樣子很難看。見姜蘭生把那幾張紙看過以後收起來,似乎要走的樣子,他竟主動說:「施主是個講信用的人,令小僧折服。我們之間的公事已經了了,有幾句閒話,不妨跟施主說說。施主知道這些天裡,小僧最擔心的是什麼嗎?施主說的風吹日曬,蚊蟲叮咬,這些小僧都不怕。小僧擔心的,就是半夜裡頭。要是施主趁小僧疲倦,派人把這幾張東西偷去了,那怎麼辦?那樣小僧真的就束手無䇿了。」

  「哈哈!」姜蘭生一陣仰臉大笑,過後兩眼盯著本明,問:「偷?你知道我們徽州人走南闖北經商幾百年,靠的是什麼嗎?」

  本明搖搖頭:「不知道。」

  姜蘭生說:「我們徽州人,向來都是詩禮傳家。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做人,最講究的就是『誠信』二字。待人以誠,恪守信譽。背信棄義的事情,我們徽州人從來不做。你明白了嗎?」

  「小僧失言了。」本明臉一紅,訕笑著說,「小僧還要回去復命,施主後會有期。」

  站在人群裡頭的文詮忍不住了,衝著和尚罵道:「會你個屁!趕緊滾吧!喪門星。」

  還沒等姜蘭生回過頭來教訓他,在他旁邊的姜三嬸小聲喝叱道:「住嘴!沒規矩!」

  銀娣嚇得趕緊拉他的衣袖子。

  蘊真看在眼裡,「噗哧」笑了,悄悄對銀娣:「二嫂子,你怕什麼呀?你以為我娘這是真吵他呀?嘻嘻!我二哥這是把我大心裡頭想說不敢說的話都說出來了哩!」

  不料她的話讓她娘聽見了。姜三嬸拿胳膊肘輕輕搗她一下:「死丫頭,瞎說什么子?就你鬼心眼多!」

  蘊真仰著臉,不服氣地說:「什麼啊?我說不對啊?」

  這時候,本明和尚已經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了,姜家的人也都往院子裡頭走。姜三嬸把聲音放開了,爽朗地笑起來:「呵呵呵呵!你這丫頭,嘴上該裝把鎖了,哪能什麼話都朝外頭說呢?不能在人前說的話,還非要朝外頭說啊?」


  「嘻嘻!」蘊真朝她做個鬼臉,「就是的呀!哪能像我二哥那樣子,什麼話都直不隆冬朝外說。」

  已經進了穿堂的文詮聽見了,回過頭說:「我直不隆冬的?我那是實在氣不過才罵他的。告訴你說,罵還是輕的。要不是你們都在這塊,我還要打他哩!像天保那樣,把這禿驢痛扁一頓,那才叫痛快!」

  「你說什麼?」聽見他這話,姜蘭生驚訝地問。

  文詮趕緊捂住嘴不吱聲了。

  姜蘭生盯著他追問道:「你將才說什么子?」

  文詮支吾說:「我、我沒說什麼呀!我就是看他那樣子不順眼,想打他一頓。怎麼啦?」

  「不是問你這個。」姜蘭生見一大家子人都盯著他們看,便叫他們都走開,拉著文詮回到南屋的東頭房,單獨問他:「你老實跟我說,趙大眼是不是李天保打的?你動沒動手?」

  文詮一看瞞不過去了,只好老實說:「是天保打的。那狗――」他想說「那狗日的」,不過在他大跟前不敢說粗話,馬上改口說:「那王八蛋,就算狗腿挨打斷了,不也是活該的啊?」

  姜蘭生問:「你打沒打?」

  「我沒打。」文詮悻悻地說,「還沒挨到我哩!」

  姜蘭生一愣,瞪起眼來看著他:「什麼?你們打人還挨號啊?你挨幾號?一共有幾人挨號呀?」

  「哪有幾個人挨號啊?就我跟天保兩人。我倆說好了,他先把趙大眼打一頓。等趙大眼傷養的差不多了,我再打。哪個叫他這樣壞的?敢跟我們叫板,他這輩子都不要想有好日子過!」 文詮摩拳擦掌地說。

  姜蘭生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說:「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太大膽了。」

  文詮說:「我們還不是想替你老跟小真子出出氣。這狗東西太囂張了。我看他就是欠揍!多揍幾回,他就老實了。」

  姜蘭生說:「他挨打是活該。不過你們這樣做也太孟浪了。你不想想,要是快刀劉知道人是你們打的,還不把你們都抓起來?」

  文詮狡黠地一笑:「我們怎能讓他知道呢?大,我們也不是蠢蛋,還能留下把柄給他抓呀?嘿嘿!」

  他們在動手打趙大眼之前,做了精心策劃。他們曉得趙大眼經常去海天書寓,有時候打打茶圍,有時候喝喝花酒,隔些日子還會在書寓裡頭過一宿。趙大眼酒量不高,每回喝過花酒回家,走路都踉踉蹌蹌地不穩當。從海天書寓出來,他幾乎都是從茆家茶樓下頭那條巷子走回家的。有時候有旁人跟著,有時候就一個人。觀察到這些情況以後,文詮他們就每晚都在茆家茶樓上打牌玩耍,今天搓麻將,明天推牌九,後天擲骰子。他們一頭玩,一頭耐心等機會。五月二十九這天晚上,趙大眼單獨進了海天書寓,總算讓他們逮住機會了。他們圍在茆家茶樓靠窗戶那張桌子上推牌九。天保假裝肚子不好,隔一陣就嚷嚷著要上茅房。他一上茅房,文詮他們就喊茆瘸子過來頂缸(頂缸:方言,頂替的意思)。天保交待他:「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結果茆瘸子每回頂缸都贏錢,樂得他手舞足蹈,巴不得天保上茅房不回來。到了深夜,蔡七看見趙大眼提著燈籠歪歪斜斜進了巷子,朝天保一使眼色,天保馬上又嚷嚷要上茅房了。茆瘸子一聽他要上茅房,趕緊扔下手裡的抹布,過來坐了他的位子。這一回他運氣更好,頭一把就抓了一副虎頭對子,來了個通吃。第二把抓了一副梅花配丁三,雖然只有八點,不過他格外順風順水,竟然把文詮的地牌對都逼下水了。第三回他手氣總算不行了,抓了副二四配板凳,十足的癟十,只好自認倒霉,叫到第二圈就把牌扔了。這時候天保也回來了,說:「你手氣背了,還是讓我來吧!」他們接著又玩,一直玩到下半夜,茆瘸子熬不住,躺在一條寬凳子上就睡著了。快刀劉盤問茆瘸子的時候,茆瘸子一五一十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說了。快刀劉琢磨半天,也沒發覺裡頭有破綻,便懷疑是街頭那些流民乾的。這段日子,街頭上流民又多起來了。很有可能有個不大安分的流民,看見趙大眼一個人深更半夜在僻靜的巷子裡頭行走,一時見財起意,來搶趙大眼的錢。趙大眼捨不得破財,就跟那人糾纏起來,這才叫那人下狠手把他打傷了。昨天下晚,茆瘸子把快刀劉猜測的話背給文詮他們聽,把他們幾個人都憋壞了。他們從茆家茶樓跑下來,一直拐到四海春門前的大街上,這才敢放聲笑出來。

  聽文詮把事情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姜蘭生這才算放下心來。他問道:「這主意是哪個想出來的?」

  文詮說:「蔡七唄!這傢伙一肚子壞水。除去他,哪個能有這麼多心眼子啊?」

  姜蘭生說:「不是李天保想出來的就好。」

  文詮奇怪地問:「那為什麼的?你老不喜歡天保有心眼子啊?心眼多,人聰明呀!」

  姜蘭生說:「小真子心眼就夠多的了。要是他心眼子再多,那這兩人還不成天鬥心眼子,日子還怎過啊?兩口子有一人有心眼就夠了,不會吃多大虧了。」

  文詮摸摸後腦勺:「那我跟銀娣不要吃大虧了麼?我倆都沒心眼子哩!」

  「有什麼虧吃呀?安安穩穩過日子就最好。成天耍心眼子,看上去能占丁小便宜,其實遲早要吃大虧。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太多了!人哪,還是本本分分最好。」 姜蘭生說著,打了一個哈欠。他習慣地伸手去摸煙槍,一摸,才想起來菸具都拿到堂屋去了。

  「我上堂屋把菸具端過來。」文詮見他想吃煙了,轉身就奔堂屋端菸具去了。等他端著菸具回來,屋裡又多了一個人。

  來的人是李豫立。他聽說姜蘭生把錢還上了,把那和尚也打發走了,便過來看看,一來替親家壓壓驚,二來替他道個喜,三來再商量一下兒女訂親的事情。當初定的日子是這個月的初八,今天已經初二了。還有好多細節不太明確,再不商量就來不及了。

  「李大爺,要不要替你老燒個煙泡子?」文詮明知李豫立不吃大煙,還是很禮貌地跟他客氣一下。

  李豫立連忙把手一擺:「嗬嗬,這福我享不了!小二哥,你們不是都跟董超去練把式的嗎?這兩天怎沒去的?」

  文詮答道:「這兩天歇歇了。董爺上海州,替他二舅老爺家的小少爺過滿月去了,要到今天下晚才能回來哩!」

  「你去給你李大爺倒杯茶來。」姜蘭生吩咐文詮一句。他一頭往煙鍋子裡頭裝煙,一頭問李豫立:「親家,你天天在外頭,聽沒聽說長毛有什麼消息?昨天我在老劉家客棧,聽那些駐店的客人閒談,說安徽那邊的長毛,正順著大運河往桃源、清江浦這一帶流竄。也有人說從宿遷往沭陽這邊流竄。沭陽離板浦才有多遠啊?長毛不會又是奔板浦來的吧?沭陽說起來是個大縣,要說富庶,那比板浦就差遠了。板浦這些垣商,隨便哪個拔根汗毛,也比沭陽那些土財主腰粗呀!長毛能看著這堆肥肉不吃,去啃那幾根骨頭?」

  李豫立說:「我也聽到風聲了,跟你說的差不多。不過局子裡頭倒還沒吩咐下來,暫時不敢對外頭說,怕動靜大了不好收拾。再說,消息還不確切,萬一把大家驚動了,長毛又不來,那怎說啊?」

  文詮端著茶杯子進來了。聽見他們談論長毛的事情,他把茶杯放下來不走了,插嘴說:「這消息可能是真的。我昨天跟董胖子去局裡,聽見高董跟汪董嚓呱,還說到這事的哩!」

  往常大人們說話,做子女的都要迴避才對。即使來的客人是至親好友,他們不用迴避,在大人說話的時候,也不能隨便插嘴。這回文詮主動插嘴,姜蘭生不但不怪他,反而跟著追問他:「他們怎說的?」

  文詮說:「我也沒太聽清楚。反正跟你們將才說的差不多,還說要抓緊布防什麼的。好像還說要等州里大老爺的公文。」

  「什麼公文?」姜蘭生望著李豫立說,「告急公文,還是警報啊?」

  李豫立眨巴著眼睛說:「警報吧?告急好像是給上頭的公文才對。『這塊告急了,趕緊派兵來增援。』對吧?」

  文詮附和說:「對對對。」

  「嘿嘿!到底是保甲長,端公家飯碗的,懂得公文規矩呀!」姜蘭生朝李豫立一翹大拇指,轉眼又愁眉苦臉了,「這麼說,看來是真的了?」

  李豫立不在乎地說:「真也好,假也好,反正都要過日子,管他哩!」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呀?」姜蘭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低下頭去燒煙泡子。他把話頭岔開了:「不談這個了。我們還是商議一下小鬏子訂親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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