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肥長臉女傭引著千梧走入後花園。閱讀
花園是一座精妙龐大的迷宮,千梧一踏入起就用心記路,但只堅持了不到五分鐘。
他看著兩個女傭的後腦勺說:「你們這份工作也挺辛苦的。」
女傭聞言回過頭來,蒼白肥長的臉緩緩浮現一絲笑容。眼睛向上翻,露出泛黃的眼仁。
「大人,您說什麼?」她可怖地笑著問。
千梧:「……誇你五官親切。」
女傭齜牙眯眼,「謝謝大人。」
「……」
這些女傭如同早已死去的丑娃娃,雖然不像管家聒噪和喜歡教訓人,但還不如管家。
起碼管家看起來是個活物。
不知繞了多少個彎後,千梧終於被領到一間古代庭院前。
挨著的兩個房子獨成一棟,女傭站在左邊的門旁請他進去。
「十二點後,莊園主會前來共度良宵,還請掌燈靜待。」
她將一隻火折遞給他,留下這句話便消失了。
千梧推開門,淡薄的月光照出房間全貌。
最顯眼的是一張古代紅色木雕大床。從門通往床邊只有一條帶狀的空地,其餘地上擺滿白燭,沿著牆線一圈套一圈,層層疊疊,在幽暗的房間裡非常瘮人。
千梧這才明白「掌燈」是什麼意思,看著眼前的幾百隻蠟燭,表情垮了。
出於對BOSS的尊重。
也是為了待會萬一打起來能看得清楚點。
他深吸氣,打出一簇火苗,彎下腰去點蠟。
火苗觸碰燭芯,迅速化一為二,抬手時白燭表面已蓄起一小片燭淚。
蠟燭很好點燃,千梧耐著性子一根一根地點,點到最後一圈火折滅了,他就改用點好的蠟燭互燃。
最後一根白燭點燃後,一屋子跳動著慘白的光,伴隨著蠟燭燃燒的氣味,沒有半點婚禮喜慶,反而像一場大喪。
千梧環望四周,又抬頭看向天花板。
終於,他在門框上方看到了唯一該屬於婚禮的東西。
一盞雕花燈籠,喜慶祥和,安靜地掛在那。半面在月光下,半面在燭光中,上面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土。
身後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音,像有人拉開抽屜又關上。他立刻轉過身,身後卻什麼都沒有。
千梧站在那聽了一會,才意識到聲音是從隔牆另一間屋子裡傳過來的。他走到床邊沿著牆摸了摸,果然有一道暗門。
門很薄,那邊有人正一桶一桶地倒水,他推了一把門,門開了。
一個枯瘦陰鷙的男人站在裡面,剛把最後一桶水倒進巨大的泡澡桶里。
看見千梧的一瞬,他眼中划過一絲難耐的興奮,轉瞬又皺起眉,粗聲道:「急什麼!零點還沒到。」
千梧飛快掃視了一圈這間浴室,大木桶背後是占據整面牆的中藥櫃,柜子上有無數個方方正正的小抽屜,有的還上著鎖。
「你看夠了嗎?」男人的表情開始變得陰沉。
「這就出去。」千梧掃過角落裡落灰的桌椅,收回視線道:「相公,初次見面,你好啊。」
「……」男人噎了一口吐沫,被這一句叫得發懵。
千梧對他笑,「我能借用一下那個凳子嗎?」
男人沒好氣道:「要凳子幹什麼,被我選中是福氣,老老實實等在外面。」
但神色有些動搖,畢竟相公都叫了。
「我在外面天天擺攤給人畫畫,職業病腰痛。」千梧有些難過地垂下眼,「床很難坐,我想要把有靠背的椅子等你。」
「那快點,快點。」男人皺著眉,看了一眼角落裡的鐘表——23:45。
他更急了,「自己搬!快點出去,別妨礙我洗澡!」
「多謝。」千梧頓時收起嬌弱,一手勾起椅子靠背,轉身就把椅子拖了出去。
門關閉的一瞬,裡面撲通一聲。
不難想像那傢伙連衣服都等不及脫就扎進了水裡。
千梧:「……」
別說,這BOSS還挺有約那什麼的修養。
他拿起一隻白燭,提裙站上凳子,剛好與燈籠平視。
很漂亮的一隻喜燈,燈架是古樸的紅木,鏤刻細密,最細的龍骨上也雕著栩栩如生的圖案。襯布結實又細膩,湊近去仔細觀摩,布上也繡著團團錦簇的合歡花。
「算是莊園裡唯一有靈感的物件。」千梧低聲讚美,忍不住捏著喜帕輕輕地把燈籠擦試一遍。每一根骨架,每一寸襯布,都拂去灰塵,再細細摩挲。
「即使不點亮也很好看了,真不符合土財主的風格。」他忍不住再次讚許,而後才拉開燈籠背後的抽門。
一隻紅燭悄無聲息地出現。
莊園裡唯一的一隻紅燭,沉寂地坐在燈籠里。表面一層顏色有些燒透了,身上卻沾著一層灰,如同帶著隔世的孤寂。
看見它的那一瞬,全世界都寂靜下來。沒來由的,千梧忽然覺得有心裡些難過。
淡淡的心酸繚繞,他站在那對著紅燭出了一會神,不知道在想什麼,過好一會才把白燭伸進去,火苗輕輕搭在紅燭的燭芯上。
幾秒種後,無事發生。
千梧皺眉把白燭撤回來,火苗在空中晃動幾下,穩定後,他又一次伸進去嘗試點燃。
又一次,失敗。
千梧試了三次沒見成功,時鐘馬上就要指向零點,暗室里再次傳來水聲,是男人從浴桶里站起來了。
他不再猶豫,果斷吹滅白燭放進燈籠,再把那根點不燃的紅燭揣進懷裡,收好凳子,拾掇拾掇裙擺乖巧地往床上一坐。
落座瞬間,時鐘指向零點,房間的門自動關閉,而燈籠里剛剛被他吹滅的白燭卻倏然亮了起來。
燈籠里的白燭發出了比在外面更強的光芒,透過襯布,在地上投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白色合歡花剪影。
不難想像,如果是這根紅燭亮起,該有多麼吉祥美滿的一片景色。
千梧輕輕嘆了口氣,同樣沒什麼來由。
身後連通浴室的暗門開了,莊園主出現在房間裡。
婚房籠罩在慘白的燭光中,枯瘦的男人打量房間半晌,詫異地說,「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
千梧沒搭腔,沉默地打量著他。
試探下來,管家確實像個工具人,無論怎麼挑釁,只要不觸犯副本規則,他就無權處決。而眼前的莊園主才應該是關卡里的BOSS,進莊那天只讓人遠遠一瞥,然後就躲進這絕難尋覓的園林中——除了被選中的人,別人都沒有見他的機會。而被選中的人,死在了當晚。
但這個BOSS有一點和千梧預想中不同——他身上沒有死氣,完全是個陽間活生生的人,泡過澡後甚至面色紅潤微微喘氣。而且,長相尚可,如果年輕十歲,應該也是個精神小伙。
莊園主皺眉問道:「你在想什麼?」
千梧眸光流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輕輕說:「你。」
「想我?」
男人陰冷地笑,咬牙切齒道:「想我死吧?」
「不是,我在想啊——」千梧把床上的矮几拉過來,手撐著頭,把沉重的髮髻歪了歪,說道:「相公你年輕時應該很英俊吧,坐擁莊園,應該做個高冷土財主,怎麼淪落成沒人要的結婚狂了?」
「……」
千梧頓了頓,恍然,「那方面……不行?」
「……」
千梧兀自認真思索了一會,「有沒有考慮過換一個管家?他看起來不太吉利,興許是他破壞了你的桃花運。」
莊園主咬牙切齒道:「閉嘴吧。」
千梧沒聽他的,眸光微凜,話鋒一轉問道:「昨晚的姑娘,真的和你成夫妻了嗎?」
提到夫妻二字,莊園主明顯興奮起來,貪婪回味的眼神和黑洞裡的那隻眼重合起來。屋裡層層疊疊的慘白燭光映在他眼中扭曲跳動,他蠍蠍笑道:「是啊。可惜我妻總不長命,不過也好,我喜歡源源不斷的新人……」
千梧沒說話,他的視線從男人臉上偏開,投向門口。
江沉站在外面,高挑挺拔的身影在門上映出輪廓,在跳動的燭光中,安靜而囂張地掠奪著他的注意。
他手上還把玩著一柄隨身的軍刀,彈出來,收回去,樂此不疲。
「時間不早了。」莊園主忽然走過來道:「快點!兩點之前滾出我的房間!」
「這才剛零點……」千梧驚訝遲疑,「你擔心兩個小時不夠?」
話音落,莊園主沒來得及反應,站在外面的江沉先受不了了,抬腳踹開了房門。
江沉沉著臉收腿,房門整個從門框裡掉了下來,無辜地倒在地上。
「前男友來了,相公。」千梧輕聲說。
在莊園主回頭向門口望去時,他臉上維持了整晚的天真戲謔消失不見,黑眸微睞,一腳掄起從後面踢上莊園主後背——莊園主果然像個普通人,踉蹌著撲出去,還踩翻了幾根蠟燭。
然而他並沒有慌亂,眼神只粗略掃過門口的江沉,發出一聲輕蔑冷笑,轉身不知從哪捋出一根白綾,說道:「果然有不乖的,那我只好殺了你,對你而言也沒什麼區別。」
他說著便兜頭將白綾甩了過來,千梧側身閃開,然而白綾像有股子邪力,他明明躲開了,卻忽然覺得脖子上一緊,下一秒便被一股駭人的力氣掠走呼吸。
白綾死死地纏在修長白皙的頸上,莊園主獰笑著發力,將他活生生勒到身前。
白亮的月光和江沉一起停駐在門檻之外,時間恍若靜止在這一刻。
千梧清晰地看見,本欲踏進門的江沉倏然頓住,他定定地站在那,腦門上繃起青筋,仿佛有什麼東西阻止了他的動作,讓他無論如何跨不過那道門檻。
莊園主跟起初判若兩人,力氣大得可怕。千梧雙手緊緊地攥著勒住白綾與之抗衡著。
白綾再次收緊,他的呼吸更加困難,艱難地回過頭,卻見莊園主臉上掛著扭曲笑容,如同惡魔貼在他耳邊囈語道:「認命吧。死在它手裡和死在我手裡有什麼區別,我的莊園不美嗎,永遠地留在我的莊園裡吧。」
門外江沉軍刀出鞘,朝屋裡飛擲過來——然而它仿佛也被一道空氣牆彈了回去,無力地掉在地上。
「千梧!」
冷汗狂飆,肺里最後一絲氧氣要被榨乾了,千梧死死地攥著白綾,月色照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他卻紅唇顫抖著嘶聲笑了起來。
「相公,太兇會被反殺的。」
他嘶啞地說道。在莊園主最後一次收力前,猛然鬆手,甩頭抖開松垮搖搖欲墜的髮髻。
髮絲散落,那支江沉插上去的木質髮簪順著頭髮滑落入手心,千梧反手甩刀,手起刃出,一抹寒芒利落地割斷韌而軟的白綢,慣性帶著莊園主猛地向後摔倒。
原本計劃里,今晚宜斬殺BOSS。
但莊園主口中的那個「它」讓他改變了主意。
千梧衝出房間,被江沉一把攥住手。
「走!」千梧說。
「等等。」
江沉盯著房間裡說道:「他出不來。」
篤定的口吻。
踩著軍靴的年輕指揮官用身體完全擋著背後的人,又一次說,「別慌,他出不來。」
地上狼狽摔倒的人聽到這句話,非但沒有反唇相譏,反而憤怒發狂地將滿地蠟燭掃得到處是。
千梧恍然發現,白燭不知何時盡數熄滅了。
莊園主死死瞪著他們,隔著一道門檻,眼神不甘而刻毒。
「逃不掉的。」他暴怒地指著門口絮叨:「進了我的莊園,一個都別想逃!」
千梧微微挑眉,露出一抹瞭然的神色。
「好像不小心摸到生存法則了。」他冷下眼,又淡淡笑起來,「別大呼小叫,有能耐你出來。」
莊園主怒道:「有能耐你進來!」
千梧笑,「我沒能耐。」
莊園主:「……」
「規則的先決是雙方約束。」江沉望著這道虛無的結界思索道:「如果這個房間今晚是屬於你的副本,不允許別人進入幫忙,那自然也不會允許BOSS追出副本。」
手指被攥得有些痛,千梧後知後覺地從江沉手中抽出手,這才淡淡戲謔道:「我好像有一百多年沒聽人背過教科書里的條文了。怎麼,江少帥回想起法學院那規整又自由的純真年代了嗎?」
江沉聞言瞳孔輕輕顫動,他回過身,目光猝不及防落在千梧露出的頸上。
割斷白綾時,鋒利的刃也劃破了皮膚,白皙的頸被割出一道淺而長的刀口,與被勒出的紅痕交錯。
優美而脆弱的頸,帶著傷痕,在月色下滲著殷紅的血。
「流血了。」
指揮官眼中閃過一抹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