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般的夜色下,一高一低起伏的身影在一片樹林下走著,天際邊搖曳著幾道極光。
「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你都不累嗎?你當真歸家似箭!」崔景澈雙手交疊慷慨抱住後腦勺走在顏易枝身旁,說著說著便盡興,步子便邁出幾大步,他突然發現什麼,於是放下手來,停住腳步。
從後面走上去的顏易枝也順勢走到他旁邊道:「不累,我還真的如你所說我歸家似箭,不過你老實說,你到底來三界幹什麼,一個神君不老實待在仙族,瞎逛三界到底有何居心?」
崔景澈歪頭笑著,目光一直在顏易枝陰柔的臉龐上入迷的盯著,「我有何居心啊?我看你長得俊美斯文,便生出勾搭你的心,這個理由你可還滿意?」
顏易枝一聽,一臉緋色,懶得搭理他,加快步伐趕路。
「明瑟兄,等等我,你怎麼動不動生氣!」崔景澈叫著他,快步上前。
自從和顏易枝相處下來,崔景澈莫名其妙喜歡調侃他,他一被調侃,臉色便漲紅起來,比他平時的冷臉好看多了。
見他追了上來,顏易枝冷淡道:「我細細想來,我們還是分道揚鑣的好。」
「不是明瑟兄,你怎麼一不順心就要分道揚鑣。」崔景澈不悅道:「這一路上你說了幾百遍了,不都還沒走成。」
「那行,我現在就走。」顏易枝毫不猶豫道,轉身走向林子頭,夜晚的春風著吹動他們的髮絲,熒熒微光引路。
「顏易枝!」崔景澈在他身後叫住他。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我不是一路人。」他淡淡回應道,似是不願提起的樣子。
崔景澈故意提高聲調道:「喂!顏易枝你真走啊!」
顏易枝:「對!」他心裡道:他不問出這個神君到底有何目的他是不會同他一路同行,萬一一不小心死在他手裡,他比誰都虧,防人之心不可無。
還未等崔景澈吱他一聲,一個高傲緩和的聲音響道:「呦,吵架了?我來的不巧!?」
崔景澈和顏易枝尋聲望去。
四個玄衣異域服飾的男人輕巧落在樹上。
其中一個氣質非凡的男人,眉心不耐煩盯著顏易枝,相貌俊美,英氣勃勃,黑紫高扎發中有幾小條小辮,年歲和顏易枝相仿,不過二十四五左右,渾身上下散露出銀飾的高貴氣息,好似一個邪惡神明降臨,左耳戴著細小紫竹鑲寶石耳飾,身後貼著一把冷凝銀絲古琴在夜中散發出寒光。其餘刺客服飾上只是簡單的配飾。
氣息是魔族,崔景澈眉心微皺,難道他們也是——
為了上古十三法器!
顏易枝唇角微勾,那笑看起來漫不經心,實則早在心裡精打細算,算好了算盤。
黎漾高傲不耐煩的將手伸了出來道:「把東西交出來!」
崔景澈下意識站在顏易枝面前,佯裝懶散道:「這位公子,你莫不是酒喝多了說胡話?」
「胡話?」黎漾沒好臉色道,「你看本少尊是說胡話的樣子嗎?趕緊識趣點,莫怪我不手下留情。」
崔景澈:「......」
顏易枝拉了拉崔景澈的衣角暗中道:「景澈,你不必擔憂我,兵分兩路,我們在林子頭匯合。」
崔景澈微微頷首,眼神中閃爍著堅定。
黎漾抬手,手下便紛紛從竹林落下,開始同他們廝打。
崔景澈下意識看了一眼顏易枝,顏易枝微點著頭同意,顏易枝便往林子的右邊跑去,崔景澈反之。
黎漾見狀道:「那個瞎子不必追!先去把那個混帳東西的嘴給我撕了下來。竟敢對著我說胡話!」
崔景澈揮舞著醉日熔金扇,三兩下便把三個刺客撂倒在地,刺客手中的劍散落一地。
黎漾從樹上飛下要往顏易枝的方向追去時,一把扇子從空中飛旋而來,黎漾也不是吃素的,背後的冷凝銀絲古琴飛出,在空中撥動琴弦,一陣光波向他襲來,冷風湧起時,以數百枝冰刺往他這飛奔而來。
崔景澈嘴角揚起嘲諷道:「你們魔族就只有這點本事?一個小小的冰刺,就想要了本神的嘴,嘖嘖嘖——你有那個本事嗎?」他邊說身手敏捷在林子中飛來躲去。
冷凝銀絲古琴在黎漾身前懸浮,黎漾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巨大的光波再次向他襲來。他厭惡道:「有沒有那個本事,看你快不快,你說呢?水木神君!」
崔景澈聽後,心知肚明了許多,他便站在他面前幾步,一個淫威眼神,光波滯留在空中,道:「甚好,你既是知曉本神的名諱,為何還要在太歲頭山動土!」
黎漾周遭的寒氣被他那焰火氣息壓迫著,胸口一陣悶,手指動不了分毫。
「別以為你是上古神明,我就不敢動你,有本事,放開我,我同你光明正大打一場!」他不悅道。
崔景澈才不管黎漾這個暴脾氣,轉身便走的時候,黎漾大怒罵道:「裝什麼裝?在那瞎子面前一副好脾氣,在他人面前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怎麼?仙界除了斌雲戰神,就沒有人可以出來單挑我魔族將士,我看,那些仙人老頭子找不出人來,才會找你一個什麼都不會知道的神來管這件事!」
他這話徹底讓他惱了。
他轉身一嘴巴扇了過去道:「魔尊就是這樣教子?今日我也算是大開眼界,你們魔族就是一個上不了台面的東西。」
黎漾吃痛,憤恨的眼神死盯著他。
「還有,斌雲戰神豈是你說三道四,爾等魔族管不好自己家的畜生,捅下樓子,沒那個能力自持,有求於仙族,斌雲戰神屈尊為你魔族平叛因此戰隕,不然今天的你早死了,這兒還有你說話的一席之地,連點眼色都看不來,你這樣的廢物這幾年是怎麼在魔族混過來,也真是難為你了。」崔景澈冷聲道。
黎漾被說中,面如土色,可他就是一個倔強愛作死的性子,死不鬆口道「你個裝鬼!什麼品味!一個低賤的瞎子連替我提鞋都不配!」
崔景澈後槽牙咬緊,一拳重重砸了過去,黎漾被砸到草地上,草地上被砸出一個裂紋。
「他是我同行之友,一路上對我照顧有加,你若是下次這樣說,我定叫你魂歸歸墟。」崔景澈怒氣沖沖道。
黎漾被崔景澈用力按進草地的縫隙之中,冷風凌冽,吹動著崔景澈額間的髮絲。他面色冰冷消散在黎漾的面前。
黎漾吃癟,頭卡在地縫之間,雙眼猩紅。心中的喪心病狂瞬間發作,「瘋了,全瘋了,崔景澈這個裝鬼,顏易枝面善冷心狠手辣的這個雜碎,父尊這個糟老頭子,我怎麼會遇上這些瘋子,誰他娘的愛這些上古法器,我不幹了,我一個志趣高雅的魔族三少尊,天天打打殺殺成何體統!這簡直就是有辱斯文。」
他自言自語道,完全忘記了自己頭還夾在地縫之中。
「黎漾,頭還卡在地縫裡,就開始喋喋不休?」一個舒緩淡漠的聲音從他頭頂上略過,黎漾抬頭一看,努嘴道:「大哥,我不想幹了。」
淵謙一身玄紫色異域鉑金服飾,尊貴中帶著清雅,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面色清俊,身形俊挺,任何一個情緒都帶著點病態,讓人看了一眼便深陷其中,黑紫濃墨披髮中編了幾個小辮,左耳戴著鉑金鑲嵌藍鑽,居高臨下伸出手來看著他,隨手便將他從中脫離出來,一把拉他起身。
黎漾長呼了一口氣,起身抱住淵謙哭喪道:「大哥,我想回魔音閣繼續學琴做琴師,我才不要拿回那什麼十三個鬼東西,你能不能和父尊說一下。」
淵謙是魔族少尊,是黎漾在這世間最敬佩信任的同父異母的大哥,兒時,二人在魔族複雜環境中抱團取火一起成長,黎漾自幼兒時就與淵謙親近。如今,淵謙雖娶妻,但還是很寵這個弟弟。
淵歉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道:「好啦,多大還哭鼻子!大哥這就和父尊說去,你莫要傷心!」
淵謙轉身走時,黎漾焦急叫道他道:「大哥!父尊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是算了。」
「阿漾,你可知道你的母親是怎麼離開你的?你知道父尊寵幸鮫人族的那個女子,早已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我若不為你精打細算,如何對得起已故的母親。」他凝重的表情看著他。
黎漾嘆了一口氣道:「大哥,我不會忘記。」
「那便最好不過,想來他日的你站在高位,便是我的功成身退。」他淡淡道,仿佛魔尊之位與他無關。
「我不要登上高位,大哥,你心思細膩,膽識過人,魔界的未來應在你手中開花結果,我不適合,更不願意將魔族的安危棄之不顧。」
淵謙再次看了他一眼堅定的眸色,心想罷了,以後他便知道,魔宮裡的任何角色都不是吃素,非得見點血光,才知道誰大誰小。
淵謙將他的琴遞與他,和他一同消散在林中。他臨行之前特意轉身望著顏易枝的方向,眉眼一皺,他的發色再過一段時間就變成藍紫色。
崔景澈大汗淋漓跑到林子的一頭,發現前面是懸崖,心突然之間懸了起來,登時自責起來,要是他剛才不說那麼沖的話,他會不會就不會走了。
他四處張望,直到看到青藍色的背影和一把劍負在身上時,青衣廣袖,半披髮束腰,『燼』在他腦後空中起舞。
『燼』的顏色隨崔景澈的服飾的顏色而變化,之所以如此,代表著他的神力能夠一直維持減輕他雙目的疼痛,他身著墨綠色翻領金絲滾邊蓮花琉璃焰紋圓領袍,顏易枝腦後的長綢條在夜中飛舞,並不明顯。
「你怎麼坐在懸崖邊?」他走了過去便輕鬆坐在他旁邊,腳下儘是萬丈深淵。有些沉重道:「我還以為你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顏易枝寧靜的看向即將拂曉的天際,難免溫潤道:「這裡沒有石墩子,我站累了,便坐在懸崖邊等你。」
崔景澈並未說什麼,和他並肩坐在懸涯邊等著新的一天開始,卻不知東方既白。
他想了一會,便開口道:「我是來三界收集十三大法器。」
「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你還問?」崔景澈原本沉重的心情頓時好了,驚喜的問他。
顏易枝沉默了一會:「我來人間不過是為了收拾我母親的遺物攜至歸家。」
「你真好,你還有家。」
「我沒有你想像之中那麼好,我兒時喪母,在那以後,我便一個人度過每一年的光景。」顏易枝不知怎麼了,突然對一個相處不到幾天的人敞開心扉。
崔景澈在這個時候比誰都安靜,仿佛融入月色一般,顏易枝繼續道:「其實我知道我脾性不好,甚至有缺陷——」
崔景澈溫柔笑了笑:「人非聖賢孰能不過嘛,再說了,其實你有時候說話實在難聽,但是在理啊!至於你的脾性,我還挺喜歡的。」
顏易枝驚訝的看向他,冷冰冰的臉上出現的不可思議的表情,「真的?」
「真的呀,主要你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的第一個人族,沒有對比,你肯定是最好的,也是獨一無二的。」
顏易枝真後悔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強忍著怒火,一臉沉默,崔景澈看他不再說什麼,好奇問:「明瑟兄,你又生氣了?」
過了半晌,顏易枝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哪敢啊。
「我就說嘛。你的脾性還是我喜歡。」
「有時候我其實很想——」
捶你。
崔景澈好奇湊近些他道:「你想什麼?難不成你想我?」他眸子明亮清澈,嘴角忍不住蕩漾起來:「喔~原來被人珍視的感覺是這樣身心愉悅的啊?」他抬手搭住他的肩膀道:「茉華說天下之人大多無情,我看你多情自古傷別離,你珍視我,那我現在開始也要好好珍視你——」
「行了行了,」顏易枝連忙打斷話嘮的崔景澈,搪塞一句:「珍視,我自當珍視。」
真是怕了,從來沒見過如此嘮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