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小瑤知道的還挺多的。」
爺爺轉了一圈，走到仲瑤身邊，讚嘆一聲道。
仲瑤說道：「這都是我爺爺告訴的。」
我問道：「爺爺，你一定也知道老魏三吧？」
爺爺笑道：「不僅知道，我還拜訪過他的老婆，在她那裡見過他的照片呢！」
一聽這話，仲瑤頓時知道自己剛才說了那麼多關於老魏三的故事，是班門弄斧了。
我爺爺徐守中還見過老魏三的老婆，那對老魏三的事情肯定是極其清楚的。
我有些震驚道：「爺爺，你見過他老婆？」
「是呀，那還是是八十年代末期的事，那時她已經快九十了。那之後不久，兩岸關係解禁，老魏三逃到台灣的兩個兒子得以回到大陸，將她接去了台灣，現在她老人家估計早已壽終正寢了。」
我接著問道：「您去拜訪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去打聽一些你曾祖父，」爺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仲瑤，「還有你的曾祖父的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事與曾祖父有關。
仲瑤和我一樣，只知道我們兩人的曾祖父合作過，入過湖匪，但更多的細節我們並不是太清楚。
「徐爺爺，能給我說說他們的故事嗎？」仲瑤問道。
我心道，你就是不問，爺爺也是準備要說的，沒看爺爺正找地方準備坐下慢慢說的嗎？
我忙將一張沾滿灰塵的長板凳拍了拍，請爺爺坐下細說。
「你們的曾祖父相識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從那時候起，他們一起在洪澤湖一帶尋找徐偃王墓。那時自然災害頻發，軍閥混戰，民不聊生，一時間土匪四起。為了行事方便，他們加入湖匪。到了二十年代中期老魏三崛起，成為洪澤湖一帶湖匪的『瓢把子』，可以號令中下兩湖，他們便成為老魏三寨中的一員。」
「可是他們都低估了老魏三的殘忍，那是一個十足的惡魔啊。」
爺爺嘆息一聲，開始了講述。
老魏三，原名魏其富，睢寧人，家中排行老三，叫魏三，後來當了土匪，勢力膨脹，便有了「老魏三」的綽號。
這個綽號的知名度遠超其原名，在他猖獗的時代，能起「止小兒夜哭」的作用。
老魏三出身貧寒，小時候給地主家放牛做僱工，備遭貧苦與欺壓。這使得他當土匪後對金銀珠寶異常嚮往，也對富人地主十分痛恨。故他每至一地總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金銀，古董文物都不放過，有時候甚至直接綁架勒索，若不能如意，動輒屠村滅門。
打槍桿走碼頭，吃喝嫖賭抽。
老天為大我為二，一生最自由。
這是亂世土匪入伙為匪的寫照。
只要你夠狠，站得住腳，便有很多人來投奔入伙。
老魏三全盛時期，直接控制的土匪人槍1000以上。加上其手下控制的大大小小的蓬子（小股土匪），如香三爺、葛刀子、潘結巴子等，人槍達3000之上。
「湖匪自然要劫掠百姓，你們的曾祖父們不想參與這類事，但是為了能夠在洪澤湖上自由活動不受阻礙，他們便向老魏三編造了一個寶藏的故事。」
「寶藏？」
聽了爺爺的話，我眼皮微微一顫，又來了一個寶藏。
我問道：「什麼寶藏？」
爺爺嘆口氣道：「太平天國聖庫寶藏！」
我聽後，心想這也合理，徐家在太平天國混過生活，編出這樣的故事也有一定的可信度。
老魏三匪徒出身，對天王洪秀全率領一班草莽落魄之輩打下滿清半壁江山的傳奇故事十分敬仰，引以為榜樣偶像。此外太平軍在蘇北活動過，當時不少老人都經歷過，民間本就有太平天國大人物在此埋寶的說法。
我曾祖父他們便投其所好，編出太平天國聖庫寶藏的故事，打動了老魏三，讓他對太平天國聖庫寶藏一事深信不疑。
他們編出聖庫寶藏也是想以此掩蓋自己尋找徐偃王墓的本意。
此時的老魏三正走上坡路，勢力變得越來越大，使得老魏三越加相信自己將成為下一個洪秀全，相信自己會建立可以媲美洪秀全太平天國的功績，對尋找聖庫寶藏的事情也更加用心。
爺爺說著，忽然問道：「仲瑤，你知道老魏三做下屠村慘劇有哪些嗎？」
仲瑤說道：「聽我爺爺說，有十里墩和呂集。」
「不錯！十里墩慘案發生在1927年，老魏三調動一千多名土匪進攻十里墩，最終被殺村民共計八百多人，傷者四五十人。這成為睢寧縣史上最大最嚴重的匪案。」
「而呂集慘案的發生，就與你們的曾祖父有關。」
爺爺嘆息一聲，繼續著講述。
我曾祖父通過調查，得知呂集有一個老秀才祖上做過清朝大官，家中藏有一個青銅鼎，是從成子窪挖出來的。
成子窪本是洪澤湖西北的一個窪地，也稱成子湖，本身與洪澤湖並不相連，中有大堤相隔，後來大堤被毀，湖水相連。
曾祖父聽說老秀才家藏的青銅鼎是西周時期的文物，又是出土於古徐國之地，從中或許能找到古徐國的一些線索。於是他們多次找到老秀才，希望能重金購買，或是能看一看青銅鼎，但是老秀才視如珍寶，堅決不肯示人。
曾祖父屢次被拒絕，心中不甘心，便騙說老魏三說呂集有聖庫寶藏的線索。本來他們想讓老魏三從老秀才家弄出青銅鼎，然後由他們給老秀才一筆錢，只當做購買銅鼎了。
可不想這給呂集百姓帶來了滅頂之災。
當時成子窪附近共有大小堡子九個，處在蘇皖邊境的泗縣和泗陽縣交界，人稱為「外九堡」。
呂集是「外九堡」一帶的中心區，本就是較為繁華之地。老魏三聽說聖庫寶藏有了線索，便派人到呂集傳話，說他馬上去呂集，讓他們準備好酒好菜招待自己的隊伍。
呂集作為「外九堡」之一，政府駐紮有團練，當地百姓也有民團巡邏護衛。而且呂集當地一些大家族是江淮幫的地方頭目之一，他們一向擺香堂收徒，頗有實力，平日裡與土匪頗有關係，招待老魏三吃喝自然不是問題。
但老魏三派來的傳信之人極為蠻橫，與呂集人發生了打鬥，傳信人自然被呂集人痛扁了一頓。
老魏三得知消息後，大怒之下，竟然率領1000多名湖匪進攻呂集。
戰鬥從中午打到傍晚，湖匪最終攻入了呂集，逢人被殺，逢屋便燒，最終呂集近300村民慘遭殺害，其中18戶被殺絕，還有幾十人被當做肉票被擄走，搜掠的民財不計其數。若非當地駐軍趕到，用炮聲嚇退了老魏三，老魏三會殺害更多的百姓。
老秀才一家八口無一人倖免，青銅鼎被老魏三搶走，但最終被證實與古徐國無關。
這件事情發生後，曾祖父他們深感愧疚，也徹底認識了老魏三這股湖匪的兇殘，對當初加入湖匪的事情十分後悔。
呂集慘案發生在1932年，從那時起我們曾祖父便想著脫離老魏三。從1930年至1935年，老魏三尋找聖庫寶藏五年，沒有任何結果，也漸漸失去耐心。
呂集慘案歷歷在目，曾祖父愧對當地百姓，也怕老魏三下毒手，便謀劃與老魏三分道揚鑣。到1935年，他們終於擺脫了老魏三，在盱眙呆了一段時間後，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他們便投身抗日運動去了。
爺爺說完這段故事，嘆息了一聲：
「因為這件傷天害理的慘禍，他們心中有愧，對投身湖匪這段往事多有避諱，從未向他人說起過。直到你曾祖父去世時才對我透露了一些，後來我曾老魏三遺孀那裡印證了一些。」
一段往事終於說出來了，也終於說完了。
我和仲瑤都是一陣沉默。
無論是徐家還是仲家，先人們為了徐偃王墓經歷了太多，這期間有多少是是非非，有多少身不由己。
困難、艱險、災難，付出的總比收穫多。
沉默了一會，仲瑤看著爺爺，說道：「其實，呂集慘案的發生與我仲家有很大關係，從某種角度來說，它是因為我太爺爺才發生的。」
我安慰道：「土匪的兇殘不是他們能預料的。」
仲瑤說道：「不是，這事本可以避免，但因為我太爺爺的私心出了問題。」
爺爺看了看仲瑤，沒有說話。
「剛才徐爺爺說，呂集一些大家族是江淮幫的地方頭目，其實我太爺爺也是江淮幫的人，與呂集江淮幫難免有些利益衝突。」
我事先知道仲兆南是混幫派的，只是我們都有意不提，現在仲瑤主動說起這事，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蘇北江淮幫碼頭眾多，太爺爺與呂集呂家不和，所以他便想到借刀殺人。呂家老秀才家藏青銅鼎的事是太爺爺有意透露給徐家太爺爺的，由此引起老魏三的關注。」
「老魏三派人去呂集傳信，這傳信之人是太爺爺的人。他有意刁難，頤氣指使，引得接待他的呂集之人不滿，打了他。然後他回報老魏三添油加醋，引得老魏三帶土匪傾巢出動，圍攻呂集。事後那呂家之人大半被殺，呂集江淮幫一蹶不振。」
仲瑤簡單說完這段軼事，我不由得感嘆仲瑤的這位太爺爺真是個狠人。
這手借刀殺人簡單而有效。
爺爺聽後問道：「這是你爺爺告訴你的？」
仲瑤搖頭道：「不是，他幾乎沒對我說過多少家族的事。」
我看爺爺的神情明白爺爺知道這件事，只是剛才沒說而已，或許是為了照顧仲瑤的面子。但仲瑤主動說出來，坦然大方，倒是讓我們有些汗顏了。
仲瑤的太爺爺，也就是仲兆南的父親，是個精明有心計的人。我覺得和仲兆南打交道以後一定要注意點，這人估計和他父親一樣不是善茬。
仲瑤說完，我和爺爺都沉默了一陣。
畢竟這事引發的慘案造成數百人的死亡，你說這些人該找誰去伸冤呢？
找老魏三，還是仲瑤的太爺爺？
沉默後，爺爺給我們說了老魏三後來的結局。
抗戰全面爆發後，日軍侵略至蘇北一帶，形勢大變，老魏三接受國民黨政府招安收編。不過他仍舊改不了土匪本性，不斷侵擾百姓和這一帶的抗日民主根據地。
1943年春，新四軍第4師師長彭雪峰發起山子頭戰役，擊斃了省保安第3縱隊司令王光夏，俘虜了國民黨魯蘇戰區副司令長官、江蘇省主席韓德勤等官兵1000餘人。
老魏三也在被俘之列。
當時是國共合作時期，兩黨雖有摩擦，但合作抗日是主流，新四軍決定將被俘人員釋放，老魏三在釋放之列。
這批被俘人員被押往彭雪峰師部的途中，一拾糞百姓認出老魏三。
無巧不成書，這個拾糞的百姓正是當年呂集慘案的一位倖存者。
於是百姓都聽說老魏三被俘了，他們聚到一起，跪請新四軍處死老魏三，聲勢十分浩大。
於是已經走在釋放途中的老魏三被追了回來，然後被帶到呂集，經過公審，被處決。
老魏三被槍決後，呂集百姓還不解恨，他們扒光了老魏三的衣服，最後用秸杆焚燒他的屍體。
老魏三的妻子為他收了屍，將其殘屍運回老家安葬。
如仲瑤說的那樣，葬禮很盛大，用的棺木確實是楠木棺材。
老魏三下葬不久，十里墩的百姓憤憤不平，將老魏三的墓地剷平，掘墓焚屍，以報當年老魏三屠殺十里墩八百餘村民之大仇。
真是天道有輪迴，報應不爽啊。
我聽完後不禁生出這樣的感慨。
「那老魏三的寶藏又是怎麼回事？」
我緊接著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