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鐵山寺窣堵波地宮出土的文物中，父親最看重的是一卷絹布。
絹布上有古怪文字。
我想父親和叔父一定是從古文字研究角度發現了什麼東西。
那絹布怪文定然與徐夷有關，使父親和叔父從中產生了對徐偃王墓的新看法。
我開口問道：「住持，能否讓我們看看那絹布？」
「阿彌陀佛，因果循環，那絹布由你們父親發現，你們看也是應該的。」
照清和尚拿出了一疊照片，推到了我們面前。
照清和尚早有準備，看來二爺爺來之前和他溝通過了。
我拿過照片，和徐溫、還有周寧傳遞著看起來。
我看向一張照片，照片中白色的絹布一卷不復當初雪白光滑，成了灰白色，絹布鋪展開來，那灰白色上寫滿字跡。
墨跡暗淡，地下一千多年的黑暗消磨去它了色澤，但仍舊吸引了我的目光。
絹布上一共有三段文字，也是三種文字，漢文，梵文，第三種就是那種古怪文字。
這怪文有些像甲骨文，但又有些區別。
嚴佛調是翻譯家，對文字自然有研究，絹布上的漢文、梵文不難解釋，難道那怪文嚴佛調也認得，或者說就是他書寫的？
那怪文表達的又是什麼意思？
照片不止一張，或近或遠，或全景或近景，是從不同角度拍攝的。
我們三人的目光在絹布上來回看著，最後落在漢文上。
因為只有這漢文我們能看得懂。
「這是草書呀，這是東漢時期的文物嗎？」
徐溫有些疑惑，按照文字的演變，東漢時期是沒有草書的。
「這是章草，源自隸書，秦代就已經產生了。」
周寧解釋道，「章草是隸書的草寫，特點是單字筆畫連寫，但字與字之間不相連，與現在草書不同。」
徐溫點點頭，看向了我，問道：「你能讀懂它？」
「認不全。」
我面帶囧色，看向了周寧。
周寧搖搖頭：「文字並不是我的專長。」
我看向了二爺爺，但見二爺爺似乎更像一個旁觀者，我便看向了照清和尚。
「你們父親已經研究了出漢文的意思，它是嚴佛調自述生平的文字，記述了他與佛結緣、譯經、建鐵山寺等事跡。裡面還提到『見鐵山石畫，因為異文』、『婆羅洲人來朝，語音類百越人』、『西出尋王聖物』等。」
照清和尚一邊指著照片，一邊解說著。
「草隸不難識認，梵文是古梵文，也被譯出，是一段失傳的古經文。最難的就是這段怪文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照清和尚指著其中一個有些像圖形的文字道，「這圖形與鐵山山頂岩畫上的一個字是一樣是，我聽你們父親說過，是『犬』的意思。」
我忽然覺得有些煩躁。
這怪文如天書一般，這不是老天爺有意難為人的嗎？
你不去研究它，它卻存在這世間。
你去研究它，它不知會耗費你多少精力。
我不知道父親和叔叔是怎麼熬過來的，破譯出了什麼， 但我知道，它是父親兄弟二人丟了性命。
絹布上古文字一定含有父親破解偃王墓的關鍵信息，我透過照片仔細地看著那些文字，想透過它看到事情背後的真相，要透過它看到父親和叔叔的模樣。
這一卷藏在鐵山寺窣堵波地宮1800多年的文字，仿佛能穿越時空，帶著我看到了父親的形象，看到了父親當初仔細研讀絹文的情景，看到了蒼茫大海上孤零零漂著一艘駛向未知方向的船，船頭站著父親和叔叔，他們目光深邃執著，突然海上狂風大作，船在風狼中似樹葉般沉浮飄蕩……
歷史，能不能不要那麼多迷霧呢？
人生，能不能不要那麼辛苦呢？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
「住持，你和父親叔叔接觸期間，有沒有聽他們說過什麼特別的話，或者是特別的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心中世界，我並未見過他們說過什麼特別的話，也不會刻意去聽他人說話。至於特別的事情，倒是有一件」
「是什麼事？」
「窣堵波地宮發掘一年後，徐為國施主一人來到鐵山寺，提出要借走絹布。」
徐為國是我的父親。
聽到父親的名字，我聽得更認真了。
「因為他是我寺的貴人，寺中對他們兄弟二人一直尊敬，允許他們在寺中查閱典籍、文物。但寺里不同意將絹文借出帶出寺院，尤其那是文物，徐施主也沒有上面的借出手續。」
「而且絹文他們也拍攝過照片，我不明白他為何還要來借原本。他再三懇求住持，雖然不知他要幹什麼，我也跟著求情，最終鐵山寺勉強答應可以借出三天，三天後必須返還，不能有任何損壞。後來他如約還了回來，當時他面帶喜色，我問其中緣故，他說發現了絹文中密碼。」
密碼？
我們三人都是一驚，我看向那捲絹布，絹布靜靜地躺在玻璃櫃中，安靜而神秘。
密碼，密碼，這塊絹布如果隱藏了什麼東西，也只能是藏在那不知名的怪文中了。
「我問是什麼密碼？為國施主告訴我一件讓我很震驚的事。」
照清和尚似乎在回想當時的震驚，良久，他帶著一絲顫音緩緩說道，「他告訴，絹文記載了嚴佛調的去向之謎，說嚴佛調從東南出海南下婆羅洲去了。」
嚴佛調是漢人出家第一人，史籍記載他晚年為弘揚佛法遠赴西域，最終客死他鄉。
佛家和史家都認為，嚴佛調是因為仰慕佛學，欲取道西域赴天竺求佛，因年老多病，死於異鄉。
之前二爺爺說過父親和叔父的研究，他們認為認為嚴佛調是從海上絲綢之路出境，這也是個新解，很有創意。
不過在他們的研究中，嚴佛調並不是弘揚佛法而是尋找偃王墓。
聽到照清和尚的話，我知道父親和叔叔終於是將嚴佛調和徐偃王墓聯繫在一起了。
而其中的關鍵竟然就是眼前的絹文，或是絹文中隱藏的秘密。
我看向絹文的眼睛更加熾熱了。
「你們父親學識我是敬佩的，為國施主引經據典給我解釋了一番，我覺得他說了很有道理。不過他最終也沒有透露那絹布隱藏了什麼密碼。從那以後他們在南方沿海調查，或許是為了找到嚴佛調弘法的路線吧，可惜最終……阿彌陀佛！」
照清和尚說到最後也是頗為傷感，哀呼了一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