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作為新編豫軍總兵,也就是冀國公府一系內部序列中的豫軍總指揮,由他挑起大順方面和冀國公府一系的和談,這是可以的。
但要不要繼續談,最終達成何種協議,則需要冀國公周進乾綱獨斷了。
豫省巡撫徐仲華大人宣布投效,並協助李信完成豫軍改編之後,為了宣示主權,冀國公周進於第一時間帶領侍衛親軍一部,護送張安世前往開封府就任署理豫省巡撫一職。
周進帶領侍衛親軍前來,也含有為新編豫軍總兵李信率軍南下保駕護航之意,萬一李信在南陽府的軍事行動不利,周進坐鎮開封府,可保豫省大局無虞。
好在李信堪稱名臣良將,不僅擊敗了寧南軍主力,迫使寧南侯左崑山連夜逃走不說,還說服了大順右丞相宋康年,有可能成功忽悠大順軍西進入蜀,讓兩支流民軍政權自相殘殺。
消息傳到開封府,周進便立即傳喚宋康年,讓他到開封府商談雙方和談一事。
「大順軍若真能答應此事,新編豫軍和侍衛親軍匯合,南下鄂省,寧南侯左崑山估計除了再次逃跑,沒有其他路可走了。」新任豫省巡撫張安世樂呵呵地笑道。
早在十多前年,周進創辦《青年詩刊》時,張安世作為國子監生員,便是周進的主要支持者,此後一路走來,他都唯周進馬首是瞻,也隨著周進的發跡而青雲直上。
讀書時,張安世曾想著,若是人到中年,能做一任知府,也不枉他寒窗苦讀一場。
結果他現在已有兩任巡撫履歷,照目前的形勢看來,冀國公府一系統一天下,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將來周進登基為帝,他張安世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便不是一句空話了。
因此,張安世雖然只是豫省巡撫,但他也對大順方面和冀國公府一系的和談頗感興趣,這幾天來,也是陪同冀國公周進,對此問題反覆推演。
經過周進一通忽悠,李鴻基、宋康年等大順軍高層,還是覺得西進入蜀,更有把握一些。
但李鴻基也在寫給宋康年的回信中提出,他們如此配合,不能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比如說,此番入蜀,路途遙遠,一路上的供給如何解決?」
「大西皇帝張敬軒,殺人如麻,嗜血成性,確實給大順入蜀撫民提供了一個極好的道德制高點。但話說回來,張敬軒也不是那麼好惹的。目前大順軍主力餘部,才堪堪萬把人,其中老營士卒僅有數千人。若是沒有先進的武器裝備,憑什麼能擊敗大西軍隊?」
……
作為大順皇帝特使,宋康年囉囉嗦嗦,顛來倒去,說了一車軲轆廢話,核心思想就是十個字:要槍枝彈藥,要穀物糧草。
但周進卻不同意,他說道,「你們又不屬於冀國公府一系,憑什麼按照冀國公府一系主力的後勤標準,配發裝備糧餉?真把我們冀國公府一系當成冤大頭了?」
「除非……」周進欲言又止。
「除非什麼?」宋康年追問道。
「除非大順軍營中,允許我們派遣一支軍事觀察團,觀摩大順和大西雙方的交戰經過,看到底是真打還是假打。要不然,你們空口白牙,就說和大西軍隊拼殺得你死我活,結果卻只是演戲給我看。那我不是被你們白白地欺騙了麼?」周進解釋道。
這樣一說,也有道理,宋康年不禁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大順軍營中有了冀國公府一系的軍事觀察團,便意味著大順內部對於冀國公府一系而言,再也沒有任何秘密,哪怕是用腳趾頭想,宋康年都知道此事不可輕易答應。
但若是不答應,不說和冀國公府一系徹底鬧翻,大順軍餘部連一塊地盤都沒有,錢糧物資也極為短缺,還能不能堅持到明年,都是一個大問題。
總之,冀國公府一系的錢糧、裝備很不好拿,但大順軍又不能不拿。
經過一陣反覆拉鋸,大順皇帝李鴻基原則上同意了周進所設置的這個條件。
他是這樣想的,大順軍目前可以允許冀國公府一系軍事觀察團的存在,但等他得到蓉城,獲得給養,再將冀國公府一系的軍事觀察團禮送出境也不遲嘛。
最終,雙方決定,冀國公府一系以內部預備役師的標準,分期向大順軍提供補給,支持大順軍入川作戰,但大順軍須得接受冀國公府一系安插一個總人數不超過一百人的軍事觀察團,並保證其人身安全。
事情商定之後,宋康年便帶著這個軍事觀察團,押送著大批錢糧物資和武器裝備,包括五百步射程的燧發槍一千支和十萬發子彈,重返大順餘部所在地了。
隨後,他們將長途跋涉,經由漢中府入蜀作戰。
「大順、大西兩強相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估計現在大西皇帝張敬軒的頭髮都快要急白了。當年義軍領袖的名頭,他沒有爭得過李鴻基,現在更沒有將李鴻基拒之門外的底氣啊。」張安世感慨道。
隨後,他又表揚新編豫軍總兵李信的這一計「禍水東引」用得妙,至少解決了兩家流民軍政權之中的一家,減輕了冀國公府一系統一天下的作戰壓力。
「大順軍餘部入川作戰,田玉峰部困守鄖陽,都無向外開拓之意。那麼接下來,是不是便可以考慮南下鄂省,和寧南軍決一死戰了?」張安世問道。
「決一死戰談不上。」李信充滿自信地說道,「寧南軍上次在鄧州城中,受到我方炮火的驚嚇,已經沒有和冀國公府一系作戰的底氣了。只需要冀國公授權,讓我率領一支偏師進攻鄂省,我保證能將鄂省拿下。」
「無需如此,還是照樣行事禍水東引之策好了。」周進笑道。
「讓傅檢去一趟金陵,說服北靜郡王水溶等人,追究寧南侯左崑山的敗軍之罪。讓水溶他們叫嚷得兇狠一點,要不然,松江錢莊明年支付給他們的高額利息,可就沒有那麼及時發放了。」
「哈哈哈,這個辦法好。」張安世心領神會道,「水溶他們雖然成事不足,但敗事則有餘。只要他們堅持,金陵揚光小朝廷必然會向寧南侯左崑山發函,詢問戰敗經過,並要求寧南侯左崑山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信則補充道,「寧南軍新敗,左崑山實力受損,金陵揚光小朝廷也有試探左崑山之意,看能否將寧南軍重新納入金陵揚光小朝廷的手中。雙方矛盾必然會因此激化,接下來,我們便可以根據寧南軍左崑山的反應,再作出及時應對了。」
事實上,隨著冀國公府對外聯絡室主任傅檢奉命南下金陵,駐紮在鄧州前線的新編豫軍,也越過新野,進入鄂省襄陽境內。
鄂省總督、寧南侯左崑山,還在考慮如何退敵,遠在金陵的北靜郡王水溶以及世襲一等公爵金磊、穆雲、高煥等人,則開始在朝堂上,向寧南侯左崑山發難了。
其實,水溶、金磊、穆雲、高煥等人,本來不想得罪寧南侯左崑山,但架不住冀國公特使傅檢對他們幾人說,如果不配合,就要讓松江錢莊向他們延遲支付高額利息,他們也只得膽大一回,做一次惡人了。
好在寧南侯左崑山遠在鄂省,一時片刻之間,也殺不到金陵這裡,即便他帶領軍隊殺過來了,水溶等人還可以逃到松江,繼而從松江海港北上蓬萊,也不怕寧南侯左崑山會跟在他們幾個人的屁股後頭撕咬。
「干。」水溶下定決心道。
要知道親疏有別,他的妹妹水笙說起來,還是冀國公周進的弟妹呢,北靜郡王府不站在冀國公周進這邊,難道還要站在寧南侯左崑山那邊不成?
這一天,朝議大殿內,氣氛凝重。
北靜郡王水溶率先出列,面容冷峻:「那新編豫軍都已殺入襄陽境內,寧南侯左崑山卻按兵不動,此等怯戰畏敵之罪,絕不能輕饒!」
世襲一等公爵金磊緊接著拱手道:「王爺所言極是,左崑山擁兵自重,卻毫無作為,實乃軍中之恥,定要追究到底。」
穆雲、高煥等人也紛紛點頭附和。
內閣次輔、戶部尚書錢若宰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諸位,寧南軍兵餉耗費巨大,已讓國庫不堪重負。如今其主將有此敗軍之罪,正好藉機削減鄂省軍費,此乃關乎國本之事。」
戶部侍郎韓厲亦道:「大人所言甚是,若不處置,日後軍費只增不減,難以為繼啊。」
一時間,殿內眾人議論紛紛,大多都是支持之聲。畢竟東林黨人在朝勢力頗大,削減軍費符合他們的利益,自是一呼百應。
「哼!」一聲冷哼傳來,只見一位老臣踱步而出,「左崑山雖有失職之處,但他往日也有戰功,如此草率定罪,恐寒了將士們的心。」
此語一出,大殿內瞬間安靜了些許。但很快,便被更多要求懲處左崑山的聲浪淹沒。
北靜郡王水溶掃視眾人,高聲道:「此事關乎朝廷威嚴與軍費開支,金陵朝野既已達成共識,便即刻擬旨,著人嚴查寧南侯左崑山,務必讓其給天下一個交代!」
說罷,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眾人皆躬身應下,一場針對寧南侯的風波就此掀起。
揚光帝陳福寧最初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痛不癢地批評寧南侯左崑山一番,也就是了。
真要上綱上線,難道冀國公府一系主力突入鄂省北部,就一點兒錯處都沒有?說是為了剿匪,但卻並沒有奉詔不是?
如今,金陵揚光小朝廷內部朝政,由以錢若宰、韓厲等人為首的東林黨人把持,唯一可靠的一支軍事力量——長江水師,又在忠誠親王陳常寧手中。
甚至連大義名分,也不全部掌握在揚光帝陳福寧這裡。若是揚光帝陳福寧同意東林黨人的政策措施,那自然啥都好說,若是他不同意,這些東林黨人便把名義上的內閣首輔周進搬了出來,說應當是否請示一下冀國公周進大人?
南北書信往返,長達數月之久,等到冀國公府的意見傳過來時,連揚光帝陳福寧都不記得當初究竟是因為何事,與那些東林黨人爭執不休了。
有時候,就連揚光帝陳福寧本人都覺得,他這個皇帝也真是可憐極了,當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這不,他僅僅是不同意處治寧南侯左崑山,在大批東林黨人的暗中唆使下,金陵城內商戶很快就掀起了轟轟烈烈的要求削減鄂省軍費、取消厘金抽稅制度的抗議活動。
金陵城中,陽光被陰霾遮蔽,大街小巷瀰漫著躁動不安的氣息。
一群群商戶如洶湧的潮水般匯聚,他們高舉著寫有「削減鄂省軍費」「廢除厘金抽稅」字樣的旗幟,呼喊聲此起彼伏,似要將整個金陵城的穹頂掀翻。
「鄂省軍費耗我等血本,厘金抽稅猛於虎!」一名身著錦緞的大商戶站在高台之上,滿臉漲紅,扯著嗓子高喊,手中的摺扇在空中揮舞得呼呼作響。
周圍的小商戶們群情激憤,紛紛響應,他們或赤著膊,或穿著粗布麻衣,眼中燃燒著憤怒與不滿。
「吾等辛苦經營,卻被那厘金抽稅掏去大半利潤,左崑山治下鄂省只知要錢,卻無半分回報!」一位老者聲淚俱下,他那乾癟的雙手在空中顫抖。
人群開始涌動,如一條憤怒的巨龍,沿著金陵的主幹道蜿蜒前行。街邊的百姓們紛紛駐足觀望,有的面露驚愕,有的則被這浩大的聲勢感染,低聲附和。
「朝廷再不作為,我等生計難以為繼!」「讓左崑山下台!」的呼聲不絕於耳。
隊伍所到之處,店鋪紛紛關門歇業,以示支持。
整個金陵城陷入了一片混亂與喧囂之中,這場由東林黨人在背後推波助瀾的抗議活動,如同一場風暴,向著未知的方向席捲而去。
而揚光帝陳福寧坐在皇宮深處,聽聞著外面的喧囂,眉頭緊鎖,面色陰沉如水。
在他看來,左崑山是無能,抵擋不住冀國公府一系的步步緊逼,但你們這些東林黨人,就一點兒也沒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