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南侯左崑山意欲參與金陵廢立一事,自然引起了忠誠親王陳常寧和東林黨人錢若宰、韓厲等人的一致反對。
就好比分桃子,兩個人爭搶就已經很激烈了,現在又來了一個第三者參與爭奪,使得形勢愈加複雜,金陵朝野上下更是惴惴不安。
因為鄂省軍費問題,寧南侯左崑山和江南東林黨人,屢次發生爭執,東林黨人寧肯讓忠誠親王陳常寧獲得廢立之事的主導權,也不願意看到寧南侯左崑山再度進入金陵城中。
而寧南侯左崑山和忠誠親王陳常寧,也同樣是老對手了。寧南侯左崑山勢大時,曾派出寧南軍水營,在長江水面上耀武揚威,逼得忠誠親王陳常寧在安慶府城長期駐守,不敢輕易離開一步。
這兩人,在廢立一事上,也沒有太多相互妥協的空間。
那就只能打一場了。
江面上,戰船列陣,帆影蔽日。
寧南侯左崑山昂首站在旗艦船頭,身旁的帥旗在江風中獵獵作響,「寧南侯」三個大字透著令人膽寒的威嚴。
他目光如炬,凝視著前方金陵方向的浩渺煙波,大手一揮,寧南軍水營的戰船便如離弦之箭,沿江東下。
一時間,長江水面上喊殺聲震天。寧南軍水營戰船與長江水師主力戰艦相互衝撞,船舷相擦時,士兵們紛紛拋出勾爪,將敵船拉近,而後躍上對方甲板,展開激烈的白刃戰。
刀光劍影在陽光下閃爍,鮮血汩汩地流淌在船板之上,又很快被江水沖刷。
左崑山身先士卒,他揮舞著長刀,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身邊的護衛緊緊跟隨,奮力抵擋著敵人的反撲。
而長江水師士卒也毫不示弱,他們在熟悉的水域作戰,藉助水流和風向,一次次巧妙地避開寧南軍的鋒芒,然後伺機發動突襲。
在一場激戰中,寧南軍的一艘戰船被長江水師的火器擊中,頓時火光沖天,士兵們紛紛跳入江中。
但緊接著,其他寧南軍戰船迅速靠攏,救援落水士兵的同時,向那艘守軍戰船發起更猛烈的回擊。箭矢如雨般射向守軍,不少人中箭落水,江水被染成了紅色。
數場戰鬥下來,雙方均有損傷,互有勝負。
寧南軍雖氣勢洶洶,長驅直入,但以長江水師為主力的金陵守軍,憑藉著堅固的防禦和對地形的熟悉,頑強抵抗,使寧南軍未能輕易突破。
夜幕降臨,江面上暫時恢復了平靜,只有燃燒未盡的戰船殘骸還冒著黑煙,在江面上漂浮。
左崑山站在船頭,望著金陵城的方向,眉頭緊鎖。
此次東下,他本以為趁著金陵內亂之時,可以勢如破竹,卻沒想到遭遇如此頑強的抵抗。他深知,這場戰爭不會輕易結束,而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謹慎謀劃。
回到營帳中,左崑山召集眾將商議。有的將領主張繼續強攻,利用寧南軍的兵力優勢,耗死守軍;有的則建議暫且退兵,重新休整,再尋時機。
左崑山沉思良久,終是決定先紮營休整,派人探查金陵城內的虛實以及守軍的布防情況,再做定奪。
與此同時,金陵城內也同樣戒備森嚴。城中的將領們深知寧南軍的厲害,不敢有絲毫懈怠,一面加緊修復戰船,補充軍備物資,一面安撫城中百姓,穩定民心。
而百姓們聽聞寧南軍來犯,人心惶惶,但在長江水師主力的保護下,也漸漸恢復了些許安寧,只盼望著這場戰事能夠早日結束,金陵城能夠依舊太平。
當天晚上,忠誠親王陳常寧還接見了一些陳氏皇族遠親,獲得了這些人的效忠和支持。
他心想,自己出了這麼大力氣,成功地將寧南軍水營擋在金陵城外,功勞如此巨大,即便東林黨人不支持自己做皇帝,也應當給長江水師主力提供大批錢糧物資吧?
但錢若宰、韓厲等人卻並不這麼想。
揚光帝陳福寧,明面上是死於金陵城內的商戶叛亂,但實際上,卻是與東林黨人的背後慫恿分不開的。
東林黨人若是讓忠誠親王陳常寧主導廢立一事,就相當於把弒君的這個把柄,交到了對方手中,以後是殺是剮,得看忠誠親王陳常寧的個人心情,這是錢若宰、韓厲等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接受的。
但現在畢竟是忠誠親王陳常寧率領長江水師主力,頂在最前面,廢立之事不能讓他主導,但東林黨人的錢糧物資供給,卻還勉強算是大方,不至於逼得他立即翻臉。
就這樣,東林黨人出錢出糧,支持忠誠親王陳常寧和寧南侯左崑山打仗,在金陵城外的長江水面上,一連僵持了許多天,直到有北方信使傳來一則驚天消息,才打破了這種微弱的平衡。
「什麼?」忠誠親王陳常寧將手用力一揮,把桌上的杯盤碗筷摔得滿地都是。
「這大周朝乃是陳氏皇族所創,他周進安敢如此?」
「他周進安敢如此?」忠誠親王陳常寧一連吼叫了七八聲,顯然心中氣憤至極。
說起來,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要說陳氏皇族沒人了,絕嗣了,你周進以冀國公的身份繼承大統,勉強也說得過去。
現在的問題是,不僅他忠誠親王陳常寧還在,也還有一些陳氏皇族成員分布在南北各地,在這種情況下,這個皇位怎麼也輪不到周進來坐?
來人匯報說,「據開封城內傳出來的消息,說是冀國公周進手中,掌握有一份已故揚光帝的血詔,上面寫有禪讓帝位給冀國公周進的相關文字內容。」
「這一定是偽詔。」忠誠親王陳常寧故作生氣道。
但他心裡卻很明白,揚光帝陳福寧身邊的心腹太監不知所蹤,冀國公周進又從來不做沒有把握之事,這份血詔大概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但不管這份血詔是否真實,忠誠親王陳常寧都必須說這份血詔不真實,不然的話,若是奉詔,他陳常寧肯定吃不到好果子,畢竟揚光帝陳福寧死於城內的商戶騷亂之中,與他陳常寧沒有及時進城彈壓,有著很大的關係呀。
忠誠親王陳常寧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來,揚光帝陳福寧是寧肯將皇位禪讓給一個外姓之人,也不傳給陳氏皇族成員。揚光帝對陳氏皇族,尤其是對他陳常寧的按兵不動、袖手旁觀之舉,是多麼的痛恨。
落在周進手裡的那份血詔,一定有對忠誠親王陳常寧的不利之語,這是不難猜測出來的。
考慮到這一點,忠誠親王陳常寧便絕不可能奉詔。
對於東林黨人來說,他們也不願意奉詔。
誠然,是陳氏皇族中的某人繼承大統,還是冀國公周進繼承大統,表面上看起來,與東林黨人關係不大。
但問題是,周進所提出來的一系列政治主張,無論是官紳一體納糧,還是廢除主僕之間的人身依附關係,都不符合東林黨人的預期和利益。
在他們看來,你周進想做皇帝就做皇帝,這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搞這麼多新花樣,讓大家渾身都不舒服?
還有那個一夫一妻制度,這不是亂彈琴嗎?你周進自己金屋藏嬌,房中貌美婦人有十餘人之多,現在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便讓其他人也跟著你周進做和尚?
「真是豈有此理?」戶部堂官韓厲拍著桌子說道。蓋因韓氏家族參與廣陵瘦馬生意,若真要推行一夫一妻制度,韓氏家族在廣陵所豢養的數百名瘦馬,還能賣給誰去?
如果說,廣陵瘦馬生意,本來就很不道德,充滿了血腥味,周進打著政治正確的旗號,把這門生意給取消了,也說得過去。
但韓氏家族名下,有大小田莊上百座,良田數十萬畝,若是真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田莊價格必然下挫,財富縮水大半都是有可能的。
雖然周進和韓厲屬於進士同年,兩人在官場中,也曾有過良好合作關係,但現在周進試圖在韓家人頭上徵收巨額錢糧賦稅,韓厲肯定不同意了。
看著韓厲滿臉愁苦,內閣次輔錢若宰也抱怨道,「冀國公稱帝登基,我原本是贊同的,中原逐鹿,重整河山,他的希望屬實最大。但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對於咱們這些士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韓厲鬱悶道,「可咱們反對也沒用啊。我們手裡只有錢糧,卻缺兵少將,雖然拉攏了一個忠誠親王陳常寧,能憑藉長江水師主力護衛金陵,但你想,忠誠親王陳常寧對付寧南侯左崑山都這麼吃力,要是周進的人馬也殺過來了,又如何抵擋得住呢?」
錢若宰同意道,「是啊,本來就打不過人家,偏偏金陵又很有可能腹背受敵,要知道,周進早已占據東海寶島,松江知府張應華也是他曾經的手下。到時候,周進的兵力從西、北兩個方向進逼過來,張應華又從東面給我們來上一刀,金陵就不好防守了啊。」
「要不,咱們派人聯絡寧南侯左崑山,請他談一談對時局的看法。他若是也投降了周進,咱們除了投降,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若是寧南侯左崑山不願意投降周進,則咱們三家聯合起來,未必沒有一戰之力。」韓厲建議道。
「寧南侯左崑山會同意嗎?」錢若宰猶豫道。畢竟大家前不久,還廝殺了好幾場,差點打得頭破血流,現在又立馬談合作,是不是過於兒戲化了?
韓厲卻肯定地回答說,「他現在也走投無路了,肯定會同意的。」
陰沉沉的天幕下,寧南侯左崑山率領著殘兵敗將,灰頭土臉地退回安慶府城。安慶城的城牆在風雨侵蝕下略顯斑駁,恰似他此刻的心境,滿是瘡痍與迷茫。
金陵城下的日子,如同一場無盡的噩夢。那堅如磐石的金陵城牆,以及長江水師的高大桅杆,一次次將他們的進攻無情地擊退。
左崑山望著己方士兵如潮水般衝上去,又像敗葉般被打回來,心中的絕望日益加深。而老巢鄂省失陷的消息,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進他的心房。
想當年,他在鄂省武昌意氣風發,招兵買馬,苦心經營,那是他逐鹿天下的根基,如今卻輕易地被周進一系收入囊中。
長江之上,水戰的硝煙緩慢散盡。忠誠親王陳常寧的水軍如蛟龍般在波濤間穿梭,左崑山的艦隊雖奮力拼殺,炮火轟鳴,卻始終未能將對手徹底擊垮。
江面上漂浮著破碎的木板、斷裂的桅杆和士兵們的屍體,血水將江水染得一片殷紅。
回到安慶府城的行轅,左崑山獨坐於昏暗的室內,燭光搖曳不定,映照著他疲憊且憔悴的面容。
他的手無力地搭在桌案上,腦海中不斷閃過投降周進的念頭。
「難道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他喃喃自語,聲音中滿是苦澀與不甘。
一旦投降,他將只能屈身事人,往昔的榮耀都將化為泡影,再無眼前這般頤指氣使的權臣光景;可若不投降,眼前的困境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死死地將他困住。
就在他深陷絕望的泥沼時,東林黨人特使、戶部堂官韓厲大人悄然來訪。
行轅的密室里,氣氛凝重而又帶著一絲微妙的期待。
作為東林黨人的代表,戶部堂官韓厲侃侃而談,眼神中透著精明與篤定:「寧南侯,如今局勢雖險,但並非毫無轉機。周進一系野心勃勃,妄圖獨霸天下,若我等三方攜手,您的雄才大略,忠誠親王陳常寧的長江水師精銳,再加上我東林黨在朝野的影響力與謀略,定能與周進一系抗衡。」
左崑山目光閃爍,陷入沉思。他深知東林黨此舉亦是為自身利益謀劃,但此刻他們確實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合作,如何分配利益?兵力又該如何調度?」左崑山緩緩開口,聲音里透著一絲謹慎與試探。
韓厲微微一笑,開始詳細闡述他們的計劃:忠誠親王陳常寧稱帝,寧南侯左崑山可任內閣首輔,整合三方軍隊,於金陵城外再設重圍,阻斷周進一系的援軍;同時,東林黨在江南一帶聯絡舊部,負責驅逐周進一系官員,如松江知府張應華等,進一步削弱其勢力;待時機成熟,一舉攻入開封,屆時論功行賞,鄂省之地可重回寧南侯左崑山麾下,再共商天下大勢也不遲。
左崑山聽著,心中的希望如星星之火漸漸燎原。他站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踱步,最終停住腳步,猛地轉身,目光堅定:「好,就依此計,本侯願與諸位合作,共抗周進!」
此時,密室中的氣氛為之一變,仿佛一道曙光穿透了重重陰霾,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而這場關乎天下命運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