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忠誠親王陳常寧在金陵稱帝,年號宏光。
值此緊要關頭,陳常寧也是不吝封賞。
除了寧南侯左崑山被封為寧南王,授予兵部尚書頭銜,督撫閩浙以外,東林黨人一系,也是人人加冕。
原任內閣次輔兼戶部尚書錢若宰升任內閣首輔,授予一等公爵封號,原任戶部侍郎韓厲升任戶部尚書,授予一等侯爵封號。
為了擴大基本盤,籠絡江南士人階層,連賦閒在家的舊朝禮部堂官錢敬文,也被陳常寧邀請出山,擔任國子監祭酒。
與之相對應的是,陳常寧也罷免了周進所兼任的內閣首輔一職及一品冀國公爵位,將衛應爵、韓老三、柳芳、賈政、牛軍、馮紫英等舊朝勛貴一系成員頭上的世職,一律剝奪,並斥責其為亂臣賊子,勒令他們懸崖勒馬,改邪歸正。
至於王允、張安世、魏西平、陸秀峰、鍾柵、鍾傑等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則取消其功名,要求這些人與周進劃清界限。
只有永寧公主張詩韻和穆濟倫、西訥布庫等人頭上的爵位,尚未被剝奪。
宏光帝陳常寧或許是考慮到永寧公主張詩韻遠在保州,或許並未參與周進登基稱帝一事,穆濟倫、西訥布庫二人又是女真降將,具有統戰價值,故而沒有奪其虛銜。
作為反制措施,新民帝周進也只能選擇跟進,對原冀國公府一系官員進行普遍封賞。
王允、張安世、穆濟倫、衛應爵、韓老三等五人被封為公爵,韓奇、張詩卿、衛若蘭、陳也俊、方昆、李信、左光先、曹化蛟、馮紫英、謝希平、陸河等十五人被封為侯爵,獲伯、子、男爵頭銜者,共計三百餘人。
連投降不久的牛聚明,也獲封長安伯,讓他樂得眉開眼笑。
這意味著他終於成了新民帝周進的信重之人,不必再為自己頭上的降臣身份而自卑了。
大封群臣確實是一種性價比很高的政治操作,不僅能凝聚人心、鼓舞士氣,還能向外發揮一定的統戰作用。
比如說,對於盤踞在鳳翔府的袁綿侯,周進便封他為鳳翔伯,盤踞在金城府的李補之,周進封他為金城伯,很快穩定了西北局勢。
至於吳月先,周進本來很是看他不起,但考慮到維護三晉行省安穩大局的需要,也只能捏著鼻子,封他為侯爵。
畢竟對於周進來說,當前最大的對手,還是金陵宏光小朝廷,鄂省總督左崑山和忠誠親王陳常寧合作,又有東林黨人出錢出力,相當於上一世歷史教科書中的寧漢合流,影響還是很大的。
周進拉攏吳月先,是想著不讓他搗亂,確保他在開封、金陵之間,保持一定程度的中立。
吳月先與金陵相隔遙遠,他周圍又有曹化蛟、左光先等周進一系大將虎視眈眈,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據特使傅檢傳回來的消息,吳月先在接到周進的封賞聖旨之後,欣然從命不說,還向開封方向拜了三拜,以示謝恩,估計短時間內,他是不會給周進添加麻煩了。
但是,周進封賞忠靖侯史鼎為忠國公、封賞史道鄰為廣陵侯的聖旨,由傅檢帶到北平宣讀,能否獲得史家叔侄的認同,就很難說了。
事實上,在這個驚天巨變面前,史家叔侄確實心存猶豫。
早在金陵內亂的消息傳到北地之後,忠靖侯史鼎便從山海關來到北平,和侄子史道鄰為何去何從的話題,展開過激烈討論。
史鼎對大周皇室忠心耿耿,但卻又看不起宏光帝陳常寧,覺得他陰謀篡位,不似明君。
史道鄰敬佩周進的才幹,相信揚光帝陳福寧的那份血詔真實有效,卻又擔心留在廣陵的家人安危。
「那些東林黨人,在地方上的關係盤根錯節。左崑山答應媾和之後,東林黨人便立即通知廣陵府的地方官員,扣押了我們在廣陵的那些親友,想要以此為人質,迫使我們投靠金陵。」史道鄰鬱悶道。
「哼,他們做出這等齷齪行徑,也不怕被全天下的人恥笑。」史鼎氣憤道。
「侯爺、大人,開封特使傅檢和府丞周益前來求見。」書房外面,府中管家前來稟告道。
「讓他們進來。」史鼎冷哼一聲說道。
周益是周進的親弟弟,早在周進稱帝之前,便已由順天府通判升任順天府丞。此次周進稱帝,周益獲封北平郡公稱號,他以前或許還想著與周進保持一定距離,但自此之後,除了和周進這位兄長一條路走到黑,他再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了。
因為篡位稱帝乃滅九族的大罪,他要不想死,只能給兄長周進賣力。這也是他為何願意陪同開封特使傅檢,前來順天府衙,再一次遊說史家叔侄的最大原因。
書房內,氣氛凝重而微妙。史鼎與史道鄰叔侄二人端坐在主位之上,對面坐著開封特使傅檢和順天府丞周益。
傅檢一身錦袍,神色間透著自信與精明,周益則表情嚴肅,目光不時在叔侄倆身上打量。
傅檢率先開口,聲音清脆而有力:「總督大人,府尹大人,如今這天下大勢,想必二位心中有數。新民帝雄才大略,一心只為大周的復興。若二位能投靠開封一系,那可是順應天命之舉。」
說著,他微微側身,「且我等此次前來,帶來了極大的誠意。在錢糧物資上,定能讓山海關守軍與順天守備營再無後顧之憂,軍火裝備也會源源不斷地供應。」
「你們能給多少?」史道鄰詢問道。
他治理順天府,養活順天府守備營,感覺非常吃力。若是周進一系能在錢糧、裝備方面提供幫助,他自然樂意之至。
「按照北直隸行省預備役師的供給標準,撥付相應錢糧物資和軍火裝備。但順天府守備營,須得由順天府丞、北平郡公周益大人參與節制。」傅檢回答道。
「哼,我就知道沒有免費的午餐。」史道鄰鬱悶道。
史鼎微微抬眼,目光沉靜:「傅檢特使,開封那邊的好意,我叔侄二人感激不盡。新民帝的才幹,我等也素有耳聞,確實是能擔當大任之人。」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只是,我史家在廣陵的家人,如今皆落在金陵宏光朝廷手中。那麼,金陵方面,必定會以我等家人為質,稍有差池,我史家滿門恐遭大禍。」
史道鄰在一旁點頭附和:「傅檢特使,北平郡公,並非我叔侄二人不願為開封新民朝廷出力,實是這親情羈絆,讓我們不敢輕舉妄動。若此時表明立場,我等怕會連累家人性命不保。所以,還請特使與郡公二人諒解,目前我們只想保持中立。」
周益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說道:「總督大人,府丞大人,你們可曾想過,如今這局勢,中立並不能長久。金陵宏光小朝廷龍蛇混雜,陳常寧篡位稱帝處心積慮。若不早日抉擇,坐看他們爭權奪利,引得關外清廷入關南下,恐怕整個中原腹地都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傅檢也接著道:「是啊,開封新民朝廷所圖,是整個大周的穩定與繁榮。只要二位肯加入,開封新民朝廷定會設法營救您二位的家人。尤其是謝希平大人所執掌的軍情處,也有諸多能人義士,定不會讓你們二位的家人受到傷害。」
史鼎苦笑一聲:「傅檢特使,北平郡公,不是我們不信。只是這營救之事,談何容易。金陵方面必定防範森嚴,且路途遙遠,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我們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冒險。」
史道鄰長嘆道:「我等身為臣子,又何嘗不想為大周鞠躬盡瘁。可為人子、為人父、為人夫,家族的責任亦重如泰山。若因我們的抉擇而使家人蒙難,那我等死後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傅檢與周益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
傅檢思索片刻後說道:「既然二位如此擔憂家人安危,那我等且先退一步。但希望二位能在暗中為我開封新民朝廷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情報共享之類。待時機成熟,再正式加入,如何?」
史鼎沉思良久,緩緩說道:「傅檢特使,情報之事關乎重大,稍有不慎便會暴露。我叔侄二人需仔細考量,且這也需確保我家人安全無虞。若能在不危及家人的情況下,我們會斟酌一二。」
周益道:「兩位大人,時間緊迫,還望您二位早做決斷。這天下局勢瞬息萬變,每一刻的猶豫都可能錯失良機。」
史道鄰站起身來,向傅檢與周益拱手行禮:「二位放心,我叔侄二人並非優柔寡斷之人。只是此事關係重大,我們需權衡利弊。待我們與家中長輩商議之後,定會給二位一個答覆。」
傅檢和周益見史家叔侄倆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強求。傅檢說道:「那好吧,總督大人,府丞大人,我等便靜候佳音。只是希望二位莫要讓開封那邊等太久,這大周的命運,可就在諸位的一念之間了。」
說罷,傅檢與周益帶著些許失望,轉身離開了順天府衙。
史鼎與史道鄰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史鼎喃喃道:「道鄰,這亂世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滿盤皆輸啊。」
史道鄰亦是一臉凝重:「叔父,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先穩住各方,再想辦法營救家人,同時也為自己的未來謀求出路吧。」
送走傅檢、周益二人之後沒多久,金陵宏光朝廷特使、戶部尚書韓厲也喬裝打扮,偷偷地前來拜訪。
這一天晚上,北平城的夜色如墨,將一切都籠罩在神秘的氛圍之中。史家叔侄所居的宅邸,此時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史鼎與史道鄰正在書房中秉燭商討著局勢,忽聞下人來報,有一位神秘人物求見,聲稱有要事相商。
待那來人被引入書房,史鼎與史道鄰不禁微微一怔,只見此人雖身著樸素布衫,頭戴斗笠,但那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卻難以掩飾。
來者緩緩摘下斗笠,竟是金陵宏光朝廷特使、戶部尚書韓厲。
「史侯爺,史大人,二位別來無恙。」韓厲拱手行禮,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史鼎皺了皺眉,沉聲道:「韓尚書,你身為金陵特使,這般喬裝潛入北平,所為何事?」
韓厲微微一笑,踱步走近:「二位,如今這天下,金陵宏光朝廷才是正統所在。我主上聽聞史侯爺與史大人鎮守北地,勞苦功高,特命我前來,若二位肯投靠金陵,榮華富貴自是不必說,加官晉爵亦如探囊取物。」
史道鄰冷哼一聲:「韓尚書,這加官晉爵雖誘人,可我們史家在這亂世之中,所求並非只是高官厚祿。如今周進一系在開封虎視眈眈,其勢力不斷擴張,我們兵少將寡,如何能與之抗衡?若是輕易表態,怕是會招來滅頂之災。」
史鼎點頭道:「道鄰所言極是。我等雖有心為金陵效力,可也得審時度勢。以我們目前的兵力,自保尚且艱難,又怎敢捲入這兩方的爭鬥之中。」
韓厲輕輕搖頭:「二位過謙了。史侯爺鎮守山海關,威名遠揚,史大人治理順天府亦是井井有條。若得金陵朝廷支持,何愁兵力不足?況且,我金陵地廣物博,錢糧充裕,一旦二位歸降,定會派遣大軍支援,屆時,莫說周進一系,便是平定天下亦有可為。」
史道鄰苦笑道:「韓尚書,您只看到了一面。且不說這支援何時能到,單是這北平城周邊,各方勢力錯綜複雜。我們若此刻投靠金陵,周進定會先下手為強,在大軍到來之前,我們恐怕就已城破人亡。而北平一失,這北方門戶大開,清廷或許也會趁虛而入,於中原腹地亦是不利。」
史鼎站起身來,目光堅定:「韓尚書,我們叔侄二人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也深知忠義之道。只是在這等局勢下,保持中立才是目前最好的選擇。我們可以保證,只要金陵與開封的戰火不波及到北平和山海關一帶,我們定不會主動挑起事端。」
韓厲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二位,你們可要想清楚。金陵宏光朝廷的耐心是有限的,如今給你們這樣的好機會,你們卻如此推脫。一旦錯過,日後可莫要後悔。」
史道鄰亦站起身,直面韓厲:「韓尚書,我們亦有苦衷。家族在廣陵的親人尚在金陵掌控之中,我們若此時投靠,家人安危如何保障?還望韓尚書回去轉告宏光帝,我們並非有意抗旨,實是無奈之舉。」
韓厲凝視著叔侄二人,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二位的難處,我自會轉達。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儘快改變主意。這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金陵宏光朝廷才是能給這天下帶來太平之人。」
史鼎微微拱手:「韓尚書,您的話,我們記下了。待局勢明朗一些,我們自會重新考量。」
韓厲見勸說無果,也不再多言,重新戴上斗笠:「那便告辭了,希望下次相見,二位能做出正確的抉擇。」說罷,轉身悄然離去。
史鼎與史道鄰望著韓厲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憂慮。
史道鄰低聲道:「叔父,這金陵與開封的拉攏只會越來越緊,我們的中立能維持多久?」
史鼎長嘆一聲:「走一步算一步吧,只盼這亂世之中,能有一線生機,既能保全家族平安,又不負平生志向和蒼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