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這一趟出征回來,比從前黑了一些。閱讀
他離京時,伽羅孕肚雖已顯露,卻還不至於影響行動,這會兒見伽羅腰腹間高高鼓起,連用力擁抱都不敢,只灼灼笑望伽羅,勾勒她的眉眼。興許是調理得當,她的肌膚愈發細膩柔嫩,眼睛顧盼生輝,含笑之間,風情綽約。
明明只是慣常招呼的一聲「殿下」,卻因摻雜喜悅,聽著格外悅耳。
謝珩沒忍住,背過滿院僕婦,迅速在伽羅唇上啄了一下。
而後,攬她在懷,並肩入殿。
嵐姑極有眼色地招呼著侍女魚貫而出,須臾,殿內只剩下兩人相對。謝珩眼底躍動的火苗實在太明顯,伽羅趁他還沒撒野,便握住了他手掌。修長有力的手,指尖有薄薄的繭子,應是握劍使然。
謝珩反手將她握住,掌心微燙,小聲道:「兩個月沒見,想我嗎?」
「嗯……」伽羅故意沉吟。
謝珩不滿,躬身重重親她,懲罰般將紅嫩雙唇輕咬,便想撬開唇齒攻入。
伽羅生怕他一時不防傷了孩子,趁著未被禁錮,忙笑著往後仰了仰,「小心孩子。」說著,牽引謝珩的手輕輕按在鼓起的小腹上。
九個月的孩子早已成形,每晚伽羅睡覺時,還能感受到他翻身的動靜。
從去歲查出有孕至今,固然為之身子難受、輾轉難眠過,然而瞧著逐漸鼓起的腰腹,聽著侍醫說胎兒無恙,還很活潑時,卻令她越來越歡喜。每晚睡覺時,哪怕謝珩不在身旁,也不覺得孤單,或是念書講故事給他聽,或是召樂伎彈奏幾首舒緩曲子,每常他翻身鬧出動靜,還要對著肚皮傻笑半天。
繼而愈發思念謝珩——不是為空蕩的床榻玉枕,而是想讓他也能陪著孩子。
盈滿心胸的歡喜,她想跟他分享,迫不及待。
這種歡喜甚至比重逢的喜悅更濃,伽羅覷著謝珩,停了片刻,小聲道:「感覺到了嗎?」
「他在動。」謝珩小心翼翼的,隔著單薄的夏衫,生怕粗糲的手掌傷及伽羅,連呼吸都放輕了。片刻後,咧嘴而笑,像是發現了極神妙的事情,「他真的在動?他知道是我回來了?」
一瞧就是從前沒見過孕婦的人。
伽羅抿唇,笑生雙靨,「是呀。昨晚收到劉錚遞來的消息,我便跟他說了,他也盼著殿下呢。看——」她握著謝珩的手輕輕挪了挪,那兒還能感覺出些微動靜,「這孩子好動,也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兒。」
「男孩女孩都好!」
謝珩強壓興奮,瞧著伽羅時,眼底幾乎能放出亮光。僅僅撫摸已不夠,他忽然矮身半跪在地,手臂圈著伽羅腰肢,將耳朵貼在伽羅腹上。凝神靜氣,仿佛能聽到裡頭動靜似的,他笑意更深,隔著衣衫親了親,才戀戀不捨的起身。
「在錦州看你書信提及孩子,格外掛念。」他攬著伽羅往裡走,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美人兒燈,他呼吸粗重些,都能吹壞似的,「走的時候他還很小,一轉眼竟這麼大了。聽說孩子會鬧得人沒法睡覺,你夜裡難受嗎?」
「睡覺時確實難受。」伽羅也會訴苦,「躺著睡是不成的,只能側著,還不能壓著孩子,翻個身都不方便。殿下瞧——我是不是瘦了一圈?」
「瘦了嗎?」謝珩端詳,「我只覺越來越好看了。」
……
從前只有在床榻間柔情蜜意時,他才會說這種話,這會兒平白無故的說起來,可見這趟錦州之行,臉皮不止曬黑,也被風沙糊得更厚了。
伽羅忍俊不禁,「給殿下肚子上綁個數斤重的孩子,每晚睡覺試試!」
「我知道懷孕辛苦,晚上就服侍你揉肩捶腿,好不。」謝珩雖是頭回有孩子,卻也從侍醫那裡問過詳情,知道這一年懷孕晝夜不停,雖叫人歡喜,卻也比受刑還難受。在外的狠厲冷肅心腸,在觸及伽羅腹中孩子時,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扶著伽羅坐下,輕輕擁她入懷。
伽羅也收了玩笑心思,「錦州算是平定了,表哥和蒙姐姐、戰將軍他們都無恙嗎?」
「杜鴻嘉受了點傷,不礙事。戰青——」他笑了下,「父皇今日頒旨,要將英娥許給他。」
「當真?」伽羅喜出望外,「父皇親口說的?」
謝珩頷首,「戰青出身低微,又不太通文墨,所以父皇不太中意。這回他功勞不小,英娥又死扛著不肯嫁給別人,父皇拗不過,只能允了。」
「公主這會兒必定很高興!」伽羅也跟著歡喜,「殿下在錦州的時候,每逢家書將近,公主都會來我這兒坐坐。她心裡記掛戰將軍,又不肯明說,我還當這事會拖一陣子。」
「你這兒都有了孩子,英娥跟你同齡,父皇也盼著抱外孫。」謝珩重又撫向伽羅腰腹,「累嗎,躺會兒?」
一抬頭,卻見伽羅正覷著他,目光悠悠仿佛釁問,卻不說話。
謝珩詫異,「怎麼?」
「說起公主,叫我想起件事。」伽羅半靠在軟枕上,「前年重陽我離開時,曾在南熏殿放了副畫,上頭是紫藤和阿白。殿下想必看到了?」
她一提這茬,謝珩霎時明白緣由。
那幅畫被他藏匿,正在昭文殿中收著,想必是伽羅跟英娥提起,才會有此一問。
謝珩心思被窺破,沒法宣之於口,覷著伽羅,沒回答。
伽羅心中洞然,笑問道:「畫呢……唔!」剩下的話盡數被堵在喉嚨,謝珩仿佛猛然撲向獵物的虎豹,含住她雙唇。
溫軟甜香,更勝從前。
強壓了兩個月的火氣直往上竄,謝珩將伽羅壓在軟枕,小心避開腹中嬰兒,肆意攫取。這番引火燒身,謝珩如同虎狼,直廝磨到傍晚時分,伽羅才算逃離魔爪,手臂酸痛。謝珩精神奕奕,早將先前的尷尬拋之腦後,去浴房擦洗過,又幫伽羅洗淨,才命人擺飯。
當晚睡前閒話,錦州的戰事還在其次,最多的還是腹中胎兒。
謝珩一會兒撫摸,一會兒湊過去聽,直鬧到半夜,伽羅睏倦了,才擁著她入睡。
*
錦州鄧統戰敗的消息傳出,太上皇聞之震驚。
旋即,召齊麾下將士,議定拼死一搏。
數萬大軍聚集至檀州一帶,攻勢更凶。京城中端拱帝得報,焉能坐視不理?錦州平定後,他也總算能騰出手來,除了命戶部調撥錢糧供給之外,仍令黃彥博親自出戰,擊退田銳叛軍。只是叛軍事小,裡頭夾著的太上皇卻頗棘手——有蒙旭的例子在,端拱帝也知道,這些朝臣都顧忌太上皇身份,未必敢下死手盯著,屆時萬一被他逃竄,終是隱患。
思來想去,唯一放心的,仍是只有謝珩。
遂召謝珩入宮,託付此事。起初的打算是戰場上趁亂射殺,又覺不妥,只命謝珩活捉,將其嚴密看守帶回京城。
謝珩捨不得待產的伽羅,又知事關重大,只好應命。回到東宮同伽羅說了此事,約定速去速回,儘量趕在伽羅生產之前回來。因怕急事無人做主,特地將戰青和杜鴻嘉都留在東宮,命他們務必盡心,又召來陸雙卿和黃鶯耳提面命,不許她們出半點差錯。
這些消息後來傳到端拱帝耳中,他也只是一笑,繼而出神——
防患未然的事他能下手,但殘害親兒子的骨肉的事,他絕對做不出來。然而謝珩卻對他防備至此,可見先前藥浴的事上,父子二人間生了多深的裂隙,才令謝珩徒生猜疑,以為他還會用齷齪手段。
端拱帝自覺難堪,卻只能算咎由自取。回想舊事,後知後覺地明白謝珩這般作為的原因,遂撤了東宮監門衛率陳玄之職,調往別處,令其副手暫代其職,待謝珩回宮後再定奪。
伽羅得知此事,始終存於心中的疑竇,終於豁然開朗。
——當日宋瀾被審,虞征被刺,謝珩追查了一年多的功夫卻沒能挖出半點線索。卻原來是有人監守自盜,藏匿太深。
不過如今,她也沒心思去琢磨這事兒了。
產期漸近,謝珩雖不在東宮,外有戰青,內有譚氏,接生的事倒準備的十分齊備。
那侍醫果然妙手,離產前兩日,伽羅便覺嬰兒將誕,遂吩咐陸雙卿時刻待命。六月廿八睡前覺得身子稍稍作痛,次日清晨起來,才梳洗過,便一陣陣地疼了起來。
這幾日天氣陰著,小雨連綿,產房就安排在芙蓉陵的側殿,譚氏和嵐姑已備好了柔軟春凳,將伽羅搬入產房,左右陪著。裡頭除了產婆和信得過的侍女,再無旁人,戰青和杜鴻嘉被特許在芙蓉陵殿外候命,常伺候伽羅脈象侍醫就在外間候著。
從清晨至晌午,伽羅呼痛的聲音透窗傳來,戰青和杜鴻嘉聽著都心顫不止。
產房之內,伽羅滿身汗濕,聽見產婆說孩子的頭已出來,只能咬牙,再使力氣。
芙蓉陵內外,所有人提著顆心,都在等待嬰兒初啼。
……
皇宮的麟德殿中,端拱帝也正懸著顆心,惴惴不安地等待謝珩消息。
這回檀州平叛,原本他頗有把握,卻因一場百年難逢的大暴雨,讓反攻甚為棘手。謝珩將近檀州時便按著父子商議過的,派人去調兵馳援。誰知援兵未到,暴雨先至,通向檀州的數處道路因暴雨泥流而堵住,加之山路在暴雨過後格外危險,援兵行進得極慢。
而田銳也趁著這時機全力撲來,圍攻謝珩。
謝珩守住了城池,卻因援兵未至,處境陡然兇險。倘若援兵仍不能按時來救,城池被破事小,謝珩在突圍時遇險,豈不損了國本?從京城調去馳援的人馬早已出發,但能否有助力,連端拱帝都沒把握。
檀州至京城,哪怕快馬加急,片刻不停地疾馳,也需九個時辰才能送來消息。
端拱帝坐在殿中,瞧著沙漏,眉目緊鎖。
昨晚夢中,他夢見謝珩戰事失利,渾身是血地衝出重圍,卻逃入迷霧,杳無音信。他從夢中驚醒,觸到滿額冷汗,胸腔狂跳,整夜都沒能闔眼。今晨朝會上得敷衍,他散朝之後便進了麟德殿,連午膳都沒心思用。
外頭雨勢依舊纏綿,靜坐在麟德殿中,能聽見檐頭雨水落在金磚上的聲音。滴滴答答地,盡數敲在端拱帝心頭。
朝堂上暫時無事,他此時得空,忍不住擔憂檀州戰局,擔憂謝珩的處境,甚至忍不住想起舊事——從那年他和永安帝爭儲失利,到淮南被困的數年,再到重回京城,父子齊心穩固朝綱。
這個兒子的才幹膽魄,無疑是令他驕傲的。
但是倘若兒子真有閃失,他當如何?
興許是被連日的雨和緊急戰報影響,興許是為夢境所驚,端拱帝忍不住往壞處去想。他想到太上皇,想到謝珩,想到那個令謝珩掛心的傅伽羅和她腹中的孩子,心緒煩亂。繼而想起父子數番爭吵,想起謝珩曾說,願肝腦塗地,忠君報國,只求傅伽羅安然無恙。那個時候,他為安撫謝珩,暫時答應,轉過頭卻還是我行我素,令謝珩憤怒提防。
而今,謝珩踐行諾言孤身赴險,為家國安定而奔波拼命,其中未必沒有賭氣的意思。
他呢?給兒子的諾言,可曾做到?
端拱帝雙手藏在寬袖之中,生平頭一回,為伽羅的事感到汗顏愧疚。
未時三刻,徐善推門而入,躬身道:「皇上,東宮送來消息,太子妃殿下母女平安。」
端拱帝猶自出神,愣了愣,「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女孩兒。」徐善道。
端拱帝「哦」了聲,依舊皺眉枯坐。
徐善瞧他神色不太對,心中擔憂,問道:「皇上,外頭雨瞧著要停了,出去透透氣嗎?」
「不必——」端拱帝搖頭,想叫徐善退下,卻聽外頭傳來急報。
端拱帝猛然站起,身子晃了晃,忙扶著御案站穩,待那內衛進殿,忙將戰報要來。
外封上是謝珩親筆,端拱帝稍稍放心,顫抖著雙手撕開一瞧,上頭說,援兵雖被泥流攔路,卻還是鋌而走險,從僻道趕來,解了城外圍困。筆跡甚為潦草,也非謝珩筆跡,想必倉促中謝珩命人代筆,報過平安後去做要事。
懸了十多個時辰的心在此時終於落入腹中。
端拱帝將那戰報來回看了數遍,臉上露出笑意,招手叫徐善上前扶著他,緩步出殿。
雨不知是何時停的,堆積數日的陰雲散開,放眼望去,宮闕巍峨,天朗氣清。
深吸口氣,帶著濕潤雨氣,沁入心脾。
端拱帝望著東宮的方向,遲疑猶豫,片刻之後吩咐道:「去請貴妃和公主,一道去東宮。」
「公主晌午時就過去了,奴婢這就派人去請貴妃。」徐善笑吟吟的應答,招手叫個小內監去傳旨,回來見端拱帝望著東宮出神,恭敬笑道:「太子殿下這孩子來得真是時候,皇上瞧,罩了好幾天的陰雲全都散了。」
端拱帝頷首,唇邊露出些許笑意。
雲層漸散,陽光映照在被雨洗過的明黃瓦上,清新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