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照舊是德清的社團活動。
江尋景沒和唐隨宋元其他們扎堆報名籃球社團,而是選了個清閒的讀書社。基本上大家坐在一起,聊聊這周都看了什麼書,想走隨時都可以。
象徵性地聽過了幾個人說話,江尋景默不作聲地離開,回宿舍收拾好東西,又給打籃球的同學帶了幾瓶水。
回家那條路上,會經過一個小集市。
江尋景買了些菜,提溜著回家。
他那個會抽菸的爸還沒回來。
對了,赫連況怎麼知道他爸抽菸?
不過,他平時抽菸逗留的小區的確離這裡不遠,某日碰巧見過他們父子倆也未必。
這個人...
江尋景洗著菜出神。
從遞煙再到遞水,赫連況有刻意跟他套近乎的嫌疑。而且,更有憑著兩個臭錢侮辱他的嫌疑。
遞煙就遞煙。
江尋景當時雖然沒反應過來緣由,但他也不至於強調這是什麼什麼煙,什麼口感,又仔細對比了他爸平日裡愛抽的中南海吧?
這人是不是有病?中南海怎麼他了?他知道誰愛抽中南海嗎?
想到這兒,江尋景潦草地在圍裙上抹了手,去翻那瓶蘇打水。
橙色軟體識圖不出來,還得搜尋引擎識圖。
江尋景低著頭撥弄了半天的手機,終於找到一點這牌子的痕跡。他兩眼一黑,把手機摁黑屏,和自己冷漠的面孔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赫連況是真有病...
雖然江尋景家裡也不是困難,就普普通通吧。這錢他攢不了多久就能掏得起,但是花這麼些錢,為一瓶水——
當晚,唐隨喜出望外地跟著江尋景進了網吧包廂。
才換的新滑鼠都不香了。
平日裡,江尋景連在家都少有跟他一起打遊戲的時候,唐隨有點受寵若驚地問:「你這麼玩兒沒事兒吧?你爸呢?」
江尋景冷著臉:「執行任務去了,沒有三天不會回來。」
唐隨大手一揮:「玩什麼,怎麼玩,今晚我高興,哎——你別跟我搶,你陪我玩,那是我虧欠你的,請你就是理所應該。下次,輪到你硬拽我出去玩,也得你請。」
想到那瓶足以供在床頭的蘇打水,江尋景默許了。
終於等到這麼個機會,唐隨豪橫道:「等著,附近有家飯店,特別好吃,我打電話訂菜。對了,玩什麼啊?」
他跟著江尋景打開了遊戲。
開局,江尋景就一反往常穩妥獲勝的選擇,跳了港口。
死狀慘烈,死因不明。
唐隨看出他心情不好,捨命陪君子,自己給自己鼓勁兒:「再來!」
一連五局,沒活過十分鐘。
江尋景的憤沒泄出去,怪慫地換了個MOBA遊戲。
才建好隊伍,就跳出一個附近的人:
好運連連 邀請您1V1
接受 拒絕 忽略
江尋景信手點了忽略,和唐隨開了一把。
今晚也不知道是誰衰上天了,一把無情碾壓,對方人頭數是己方的三倍,十五分鐘不到,潦草結束遊戲。
正到此時,定的餐來了,唐隨緊急補狀態,江尋景喝了兩口蘇打水,心不在焉。
看見蘇打水,唐隨想起來了:「其實我看,那赫連況也沒有那麼討人厭,我還感覺他挺喜歡親近人的呢。」
喜歡親近...人?
江尋景心情好點了:「說的他不像人似的。」
唐隨說:「我就那個意思。你想吧,赫連況他家裡那麼有實力,其實不好總開罪他。萬一,我是說萬一——遇到點急事兒,也好相見嘛。」
唐隨家裡的境況不比宋元其差,他還多一樣,看起來比旁人都更精於世故一些。
但是對著他,唐隨自認是知心知底一輩子定下了的好朋友,從來都不吝嗇於敞亮說話。
江尋景開玩笑:「那也不會找他去,找你們就夠了。」
唐隨狠狠點頭:「不錯,很有覺悟。」
真心話都藏在玩笑里。
江尋景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
十歲的時候,他媽因為不滿父親刑警顛倒黑白的作息和甩手掌柜的態度,火速離婚了,連他這個兒子也沒要。如今雖然有聯繫,但不多。知道媽媽新結了婚,也沒什麼感受。
畢竟,他早就已經不需要她了。
江尋景一開始和唐隨宋元其他們結交,就有攀附的心思在。有意掉到400多名留在11班,是為了他們倆,也是為了自己。
某種角度上說,赫連況和他是一類人。
他們都的待人周到是與生俱來的。不同的是,赫連況是真想找人玩兒,他不是。
也許江尋景是為這才討厭赫連況吧。
這時候,屏幕上又跳出來了一條邀請:
好運連連 邀請您1V1
備註:贏一局給一百,輸一局給五十
接受 拒絕 忽略
撂下那遭殃的玻璃瓶蘇打水,江尋景點了「接受」,抻了抻手臂,對唐隨說:「你慢慢吃,我做個兼職。」
唐隨:?
好運連連的操作不錯。
不論是走位、預判還是秒換裝時候的手速,都令人眼前一亮。
跟這樣的人1V1,江尋景三把打下來全贏,倒是比預想之中還要令他滿足,心情暢快。
好運連連在聊天框裡問他:加V?
江尋景發了微信號,好友申請即刻彈了出來。
三百元秒轉。
收了錢,江尋景不客氣地發:下次還可以找我
好運連連:哈哈
唐隨知道他還在玩,沒看他屏幕,邊吃飯邊復盤剛才的敗局。江尋景猝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是勾起來的:「我去下洗手間。」
要宣洩的是江尋景,怎麼結果鬱悶到最後的卻是他唐隨?
甩著水珠從洗手間出來,江尋景頓住了腳步。
距離他十幾米,在那兒背對著他的後腦勺非常眼熟。
當然眼熟,江尋景可是不下十幾二十次地對那個後腦勺露出鄙夷的神情。
——好運連連?
還是附近的人。
仔細想想,不論是說話風格還是恨不得滿大街撒錢似的闊綽,都挺赫連況的。
兜里的手機震了震,江尋景掏出來,看見了微信的消息提醒。
好運連連:你是和朋友一起玩的?
不得不說,這名字真是有點土。
剛剛沒留意,這回,江尋景格外關照了一下赫連況的頭像——幾個光光亮亮的球,被繩子薅著,懸在半空。
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小圖以為是什麼文藝景色,其實什麼也不是。
江尋景站在原地,摁了幾個字發過去。
J:是 你要一起嗎?
有了赫連況,五個人里起碼三個人的水平都在平均線上。後半夜有輸有贏,贏得總比輸得多。
江尋景打遊戲是保守型,操作中等,能贏基本全靠策略。唐隨是一瓢水不滿,半瓢水亂晃,打出一點優勢就想浪。
赫連況則是綜合了他們倆的優點,在能打贏的基礎上要多騷有多騷。
這個打法非常合唐隨胃口。沒打兩局,他就主動加了人家好友,還問江尋景:「這麼個騷包你從哪兒弄來的?」
江尋景回:「不知道,隨便加的。」
按理說,這麼一來一回,江尋景起碼該對赫連況略微改觀一點點。不論怎麼說,人家找他solo逗他開心還送錢。
周一早上,看見赫連況那張臉,他還是煩的想撞牆。
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心理先放在一邊。周五晚上,赫連況一定知道是他才那麼明目張胆地邀請他打遊戲。但是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知道?
他到底想不想讓他知道?
他到底該不該表現得自己知道?
...
這麼一想,就更是看赫連況哪兒哪兒不順眼。
為什麼和誰說話都要半笑不笑、為什麼隨口都能和身邊任何一個人說上話、為什麼就算穿著校服也要配一雙那麼顯眼的鞋...?
到了課間做操的時候,江尋景的一張臉已經臭得半米之內生人勿近。
赫連況就像毫無覺察似的,在出後門的那刻快步趕到了他身邊來。
這人非要跟他倆人同時擠一扇小門出去,肩膀不免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江尋景立刻扭頭用陰翳的眼神看過去,唐隨立即抓了一下他的胳膊:「哎,人真多。」
赫連況在他斜前方偏過頭來,臉上還是那副不在意又逗弄人似的表情,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明顯?」
他音量正常。但在大家都一股腦地往下擠的路途中,只有他們離得近的幾個人能聽見。
赫連況挑起眼帘看他:「盯了一上午了,我都要臉紅了。」
「你...」江尋景無語凝噎。
要是人家早就注意到了,好像確實是自己不對。這股怒氣卡在胸口,半上不下,還挺尷尬。
宋元其跟唐隨使了個眼色,擠進了他倆中間去,和唐隨一左一右牽制住江尋景,防止他再像上周籃球場上一樣暴起。
「我是想問你——」江尋景在他離開前找到了個可下的台階,「上次的水,多少錢?加個微信我轉你。」
赫連況腳下一頓,偏頭說:「算了。就換你...今天不跟我打架得了。」
這欠揍的。
唐隨將他胳膊鉗製得更緊了些。
不知道江尋景暗自里鬆了一口氣。
看來,不論怎樣,赫連況起碼是不想讓他知道他們早就是一起打過遊戲的關係的。
回過神來,唐隨幾乎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了。江尋景是拖著一整個人在走。
江尋景:「...你半身不遂?」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唐隨滔滔不絕地講起周五遊戲的樂子來,對宋元其手舞足蹈:「...真可惜你沒來。雖然我看不上你的技術吧,但是也比有些時候排上的隊友強。有人那真是不帶腦子...」
說到一半,路上碰見宋元其的文科班小女友。
見路上沒有老師,倆人並肩走了一段。
唐隨沉默到那女生提防地再溜走,才繼續說:「有的隊友真是不帶腦子,真是...不帶...腦...子...」
他又看著林月枝挎著同班女生的胳膊來給江尋景遞水:「今天是檸檬味的。」
江尋景接過來,說:「謝謝,不過,下次真的不用了。」
林月枝回眸笑著說:「哎,你不是上課借我用筆了嘛...那支筆,我就不還了啊。」
唐隨:「靠。」
不帶腦子的好像是他自己。
「對了,」宋元其忽然說,「我還沒跟你們說呢。我女朋友不是文科5班的嗎?」
唐隨酸著說:「我怎麼知道幾班?這不好吧。畢竟你為了那女人,周末把我們都給甩了。這一點上,阿景~就好得多。」
宋元其:...
江尋景:...
「別打岔!」宋元其說著,還不忘壓低聲音,賊眉鼠眼地四周看了看,「你知道誰在五班嗎?梁軼——就那個赫連況才轉來就跟他打了一架那個...」
唐隨:「So?Y,o,u,w,i,l,l,b,e,l,i,k,e,t,h,e,m?」
宋元其一手勾一個,以一個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姿勢壓低了兩個人的腦袋瓜,繼續說:「打了一架的那個女朋友——陶姜姜。聽說,赫連況當時為什麼一出班級門就被梁軼撲過來,摁在地上揍?是因為這個醬醬和梁軼正在談戀愛,就和赫連況醬醬釀釀。」
走到食堂門口,江尋景撥開他這遮天蔽日的禁錮,上了台階:「...摁在地上揍?那我怎麼聽說是赫連況把人家給打了?」
「對——」宋元其投入地說:「其實當時的情況,是梁軼先把人撲倒了,但是赫連很快翻身反壓,往他臉和肚子上一頓打,打得人是屁滾尿流,鼻青臉腫。」
江尋景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就知道。憑他那個警察爹喝醉了就要抓著他練拳練出來的童子功,怎麼可能和打不過梁軼的人打個平手?
唐隨get到了他的意思,無語地指了他兩下:「你這個也要爭。要死啊?」
「哎呀——」宋元其抓住快他們一步的江尋景,急著說:「這是重點嗎?重點不是打架誰贏誰輸,而是情場誰贏誰輸。我這個同桌,長了一張禍害人的臉,我就知道,跟那幫圍在他身邊的小姑娘不會是民主文明和諧的關係。他真有一手,那個姜姜長得怪漂亮,梁軼還是校霸,你們說他怎麼從公立學校退學的?會不會也是...」
「那倒沒有。」有人說。
食堂已經開了空調,門是關著的。
說話的人替他們開好了門,扶在一邊,還是一副沒正形的樣。
接話的是赫連況,還異常誠懇:「真沒有。我是說和那個女生。上來就被撲倒,我也很冤啊——如果你們想知道這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