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給獙君倒了青梅酒,獙君飲下後直嘆這酒入口細膩,餘味悠長,令人難忘。
小夭心中很是高興,說道:「這酒是璟釀的。」
獙君瞥了一眼小夭,感慨道:「原來釀酒之人竟是你身邊人,看來塗山公子是先收買了你的胃,再收買了你的心。」
「獙君,你什麼時候變得和別人一樣愛說人長短了!」小夭假意惱恨道。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獙君很有分寸的止住調侃,轉而問道:「小夭,你為何生璟的氣,為何不理他,可是他哪兒惹惱了你?」
小夭的為人獙君很了解,她絕非會無緣無緣無故置氣之人。因而獙君猜想,定是發生了些什麼。
小夭雙手合抱,坐在席墊上將頭偏向一邊。她要如何向獙君解釋,她生璟的氣,是因為璟怕她有危險,瞞著她不肯與她有孩兒呢?
一直以來,小夭都很缺乏女性長輩的教導。她變為女兒身後,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慢慢學會的。比如女兒家的胭脂,裝扮等。雖然說她平日裡豪放不羈,可是孩兒之事甚為隱秘,她要如何與獙君開口呢?而且獙君還是一隻修煉成形男狐狸。
獙君見小夭悵惘迷茫的樣子,知道此事或許不便開口,因而安撫道:「小夭,我自幼便被你母親收養,那時我身體孱弱,是她用指尖血一點一點的餵養我。在我心中,阿珩既是我的主人,亦是我的母親。你是我的寶貝,也是我的妹妹。妹妹有什麼心事,難道不可以同我說說嗎?」
小夭聞言轉過頭來對獙君道:「因為我靈力低微,生產兇險,璟怕我有事。這七十年來璟一直瞞著我使了術法,所以我們…我們…」小夭談到最後竟有些難為情。
「原是如此。」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獙君雲淡風輕地笑道:「小夭,你因何而氣,是因為璟欺瞞了你嗎?」
小夭點點頭道:「璟瞞了我七十年,我很生氣,他竟然瞞了我這麼久。我也生氣,他竟然獨自做決定,哪怕是為了我好也不行。玉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當初娘親,外爺,父王也是為了我好,送我去玉山,可這並沒有保護到我。」
獙君知曉小夭為何生氣,談及往事,獙君也很是心痛,小夭丟失的那些年不知受了多少苦。
「我也氣我自己,氣我自己沒有解決之法。我明知道修復靈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去玉山修行。可我離不開璟。我和他承諾過永遠不分離 ,一想到要和他分離我就心痛不已。所以我又氣又惱,甚至把對自己的怨恨也加到了璟的身上!」小夭談到此,心情很沮喪,整個身子都垮了下去。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得理不饒人,但她也沒辦法轉變態度,同璟示好。
「小夭,你無需煩惱,青丘公子擔得起你的怨恨。」獙君理了理小夭微皺的裙擺,緩緩道:「此事本是璟有瞞在先,你氣他也是應該的。璟本是想保護你,卻沒想到反而傷了你。你並不氣他護你之心,只是氣他瞞你之舉對嗎?」
「嗯。」小夭應道。
「問題就在於此,既出了問題,便要坦誠以告,也好讓璟有機會改善補救才行。不然,你在一旁生氣,他在一旁著急,這可不好。」
小夭半是辯解半是撒嬌道:「我這不是還在氣惱中嗎?等我氣消了自然會去找他。」
「好好好,那你可要早些,不然青丘公子怕是要輾轉難眠了。」獙君打趣道。
「獙君,你是他請來的說客嗎?」小夭怒瞪了獙君一眼。
「那可沒有,我是完全向著你的。」獙君十分淡定從容,轉而問道:「小夭,這七十年來,你同璟未有孩兒,你可曾覺得不妥?」
小夭被這個問題問住了,若非她和阿念夜半私語,她估計再過七十年也想不起孩兒之事。
獙君見小夭說不出話來,笑道:「看來你從前也沒有過要當娘親的打算吶?」
小夭有些氣悶,但獙君所言不假,她無法反駁。
獙君見小夭氣鼓鼓的樣子連忙哄到:「璟本意是好的,但他瞞你多年,屬實不對。」
小夭重重地點了點頭,似有共鳴。獙君笑著,長吁一口氣。
「獙君,你這是怎麼了?」
獙君應道:「我只是感慨塗山璟待你竟如你母親這般,不摻任何雜質。」
「獙君,你為何這麼說?」小夭有些疑惑,獙君此話何意?
「在你心中塗山璟是什麼人?」獙君道。
「璟就是璟呀。」
「那在塗山璟心中,你是什麼人?」獙君又道。
「我是她的小夭呀。」小夭的回答乾脆利落,不帶任何猶豫。
「這就對了。」獙君望著小夭,意味深長地說道:「在你心中塗山璟僅僅是你所熟悉的那個璟而已,並無別的身份。所以你待他,一言一行都發自內心,無需受身份禮俗負累。可在別人心中,塗山璟是塗山氏前族長,名動大荒、備受矚目的青丘公子。可你在塗山府上,可以毫無顧忌的將璟趕出房門,甚至對他視而不見,可他從未生氣。是因為他只願做你一人的璟,而不是眾人眼中完美無瑕的塗山公子。」
小夭汗顏,獙君所言極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在塗山府上。而且她對璟冰冷置氣已有些時日。府上眾人定是驚訝不已,不知道的人可能還會以為小夭才是自家小姐。小夭從未思考過自己為何能這麼做,是因為璟給的底氣。讓她不管在任何地方都能做原原本本的小夭。
小夭面有愧色,不敢直視獙君的眼睛。獙君知道這丫頭有些心虛了,也不戳破,只是問道:「小夭,你想上玉山修復靈力嗎?」
小夭搖搖頭道:「我不想離開璟。」
「那你想同璟有孩兒嗎?」
小夭羞怯的點點頭,有一個她同璟的孩子,想想就很高興。但她靈力低微,能否安全生產尚不好說,若是孩兒日後身子有恙,那該怎麼辦?
「此事不難,我有法子。」獙君鎮定自若的聲音悠悠響起。
「什麼?獙君你有法子,你有什麼法子?」小夭激動不已,她迅速抓著獙君的雙手使勁搖晃道。
「好好好,我同你說,你不要再晃我了。」
小夭這才訕訕的鬆開了手。
「在玉山雲嶺的陽面,生長著一種仙草,喚葶薴草。該草生長極緩,一千年方長成一株。服下後,可在數日內積聚大量靈力。我可為你尋來,待你生產時服下一株,保你無臾。」
「是嗎,獙君?世間竟還有如此奇效的仙草!」小夭只覺得自己心中的陰霾一掃而過。
「是的。」獙君肯定道:「但葶薴草的藥效只能維持幾日。若你想徹底恢復靈力,還需上玉山修習方可。」
「不用了,獙君。」小夭。不假思索的應道:「我從未想過上玉山,現在的日子我已很滿足。若是得幸,能有一個像璟或像我的孩兒,便再無所求了。」
「此事簡單,小夭我既應了你,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你只需等待我的好消息。另你同璟切莫慪氣太久,以免傷神。」獙君囑咐道。
「嗯嗯!」小夭聽話地點點頭,目送獙君的身影消失在青丘城上空。
這幾日小夭對璟雖還是不言語,但璟知曉,小夭的氣已消了很多。至少她不再刻意忽視自己,璟端去的紫藤雞蛋餅、滷雞翅、青艾糕…,小夭也吃得很愉快。
雖然現在璟還是睡在書房中,但夜裡他仍會去偷偷看小夭。小夭的睡榻也總能「恰好」留有位置。璟用靈力幻化出蒲扇幫小夭扇風,待天空現出魚肚白時,再回到書房。
小夭自然知曉,好幾次醒來時,她手上都抓著璟散落的青絲,兩人心照不宣,共同維繫著秘密,這種感覺如同含著飴糖一樣甜。
獙君離開的第三日,烈陽叼著一個白色琉璃盒,來到了塗山府。他不是來尋小夭的,而是來尋璟的。獙君亦是狐狸一脈,九尾狐乃狐族中的王,因而獙君見到璟總是容易心生敬畏,索性就讓烈陽過來了。
烈陽是午時到的,它撲扇著巨大的翅膀在璟的書房徘徊,府上暗衛早就發現了烈陽的行蹤,以為它想行刺公子,正欲擒拿,但被璟及時制止了。
於是烈陽就大搖大擺的從璟的窗戶躍入。璟起身向烈陽行禮,待如兄長。烈陽上下打量了璟一眼,隨手將白色琉璃盒扔給他,道:「這是阿獙尋來的玉山仙草——葶薴草,你與小夭之憂可解。」末了,烈陽又補充道:「照顧好她。」
璟聞言,再次躬身作揖拜謝,並道:「吾待小夭重如生命,必珍視之。」
烈陽背過身,飛出窗外,逍遙而去。
璟打開琉璃盒,裡面是兩株葶薴草,周圍還放了幾塊冰晶。葶薴草莖幹呈方形,葉乃紫碧色,上開紅花,周身泛仙澤。
璟查閱古籍,並傳喚胡珍等辨識葶薴草的功效。古籍記載,上古時期,九天神女被凶獸窮奇所傷,窮奇為禍世間,散播厄運。神女負傷,服下葶薴草後瞬間積聚大量靈力,與窮奇惡戰翟父山三天三夜,後得以鎮壓窮奇。
結合典籍與藥理知識,胡珍等人推斷葶薴草能在短期內積聚靈力修為,璟聞言,心中大喜。若是如此,他與小夭所想又不敢想之事,便可如願。
傍晚時分,璟捧著琉璃盒在小夭房外等著。小夭見璟站了好一會兒都不敲門,嘆了口氣,主動將房門打開了。小夭覺得,有時璟糾結起來,能把人急死。
見小夭開門,璟欣喜不已,急忙跟隨入內。小夭在榻上坐下,璟把盒子遞給小夭。
小夭說:「這是什麼?」
璟道:「這是獙君托烈陽交給我們的葶薴草。」
小夭把盒子打開,見到兩株隱泛光芒的仙草,她看了一眼璟,問道:「你知道這草有什麼功效嗎?」
璟點點頭,同小夭說起葶薴草的傳聞功效,他極富耐心,將所尋到的眾多典籍記載,娓娓道來。小夭心中暗嘆,璟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尋到這麼多訊息。
小夭將盒子放到一邊,示意璟在身側坐下。
「璟,你可知我為何這麼生氣。」
璟有些內疚道:「開始時,我見你如此難過,方寸大亂,以為你是氣我瞞你,並對我生厭。這幾日我在書房細想,你是氣我擅自做主,不曾與你坦白。你怨我不與你交心,怨我獨自擔負一切。」
小夭驚訝,璟竟然什麼都知道。
「璟,那這七十年來你為何都不與我直言呢?」
「我怕。」璟看著小夭,緩緩道:「我怕你徒增煩惱,我怕你會離開我去玉山。如若你想去玉山,我定不會攔你。可我不知該如何度過沒有你的日子。」
小夭心中暗自歡喜,原來擔心思念成疾的不止自己一人。
璟接著道:「我早聞女子生產艱難。尤其是見苗圃產子時,更覺得兇險萬分。我不敢想像,若是房內的人是你,我會如何。」
梅林之變一直令璟惴惴不安,即使過了多年,璟見到紅梅人仍總是會想起小夭全身染血的模樣。
「璟~~」小夭握住璟的手,安慰道:「可苗圃和孩兒一切順利,你無需太過擔心。」
「可你不同,我不願你有任何危險。我也不願希冀上蒼,求它給我一個「一切順利」。我所有的運氣都用在了遇見你這件事上,上蒼不會永遠眷顧我。若我能搏,我亦敢與天搏。可男女有別,生育之事,我並不能代你。」
璟的語氣中有無能為力的懊惱,可小夭卻覺得他如今可愛得很。
「璟~~,璟,看著我!」小夭強令璟打起精神來:「我亦不願去玉山,不願離開你。若我能長伴你身側,還有孩兒喚你爹爹,喚我娘親,你可歡喜?」
「歡喜,可是——」
「沒有可是。」小夭認真的說道:「璟,你所害怕的事情,我不會讓它發生。我可是最惜命的人,我還要留著小命陪你看世間繁華。你怎麼總是這般憂愁,遇事總想著我會離開你,或者我會有危險,這可不好。若你總是這樣想,那得多累呀。」
璟蹙著的眉頭驟然舒展,他俯身說道:「小夭,我願用我所有,換得與你長相廝守。」
小夭覺得璟的眼中有攝人心魄的美,無論聽過多少次璟表露心跡,小夭仍會心動不已。
「璟,我的母親是西炎王姬,爹爹是赤宸將軍,父王是皓翎王,外爺是黃帝,哥哥是大荒君主,夫君是青丘公子。我幼經離散,後被尋回,本就是一個奇之又奇的人。你說,若你能搏,你欲與天博。我也是一個敢與天搏之人。況且——」
小夭拍了拍身旁的盒子說道:「我惜命得很,可不做無把握之事。璟,你幫不幫我,你幫不幫我嘛。」
璟臉上湧起一股血色,脖頸和耳後的肌膚也像是被紅霞染透了一般,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回道:「幫。」
小夭見璟這副模樣,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也羞紅了一片。一時間,璟和小夭兩人如同剛出鍋的螃蟹,鮮紅欲滴,渾身散發著熱氣,整個場面氣氛難以言喻。
小夭抓耳撓腮,而後立即從枕下拿出一個香囊遞給璟。是一個淺色香囊,上面繡了桃花,裡面是一串紅。
璟接過香囊,開心不已。
小夭道:「我想給你很久了,喜歡嗎?」
「喜歡!」璟點點點,將香囊揣入懷中。
「那你要日日帶著,不許離身。」
「好!」璟繼續道:「小夭,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瞞你,我們一起面對。」
「嗯!」
小夭抓著璟的一縷頭髮,遮住他的眼睛,兩人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