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言韞正內心迷茫之際,忽然察覺到身側的床墊子陷下去了一點。
有人上榻了。
來人伸手過來抱住他,語氣如常,仿佛兩人從未爭吵冷臉過:「怎麼還沒睡?」
謝言韞身子一僵。
他就算不回頭,也知曉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秦靈她怎麼會回來了?
謝言韞有些惴惴不安,腦中思緒繁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身後的故靈君見懷中的人兒沒有反應,她故作隨意般伸出手,用指尖輕柔地擦掉少年眼角殘留的淚痕。
「快睡覺!」
故靈君乾巴巴地凶了一句:「明日早上,還想不想出門去你母親的莊子了?」
說完,故靈君又把人抱緊了幾分,順便扯上被褥將兩人都蓋住了。
謝言韞:「……」
分明一開始是這人想帶自己出去,怎麼從她嘴裡繞一圈,就變成是自己迫不及待了?
謝言韞內心憋悶,但卻是悄悄鬆了一小口氣。
從故靈君自行回來後,沒有再生氣冷臉,沒有再冷嘲熱諷的反應來看,許是沒有真正得到自己的身子,所以可能強壓著火氣,繼續對他虛情假意。
謝言韞心裡很清楚。
此時的他,不應該就這樣什麼都不做,他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向對方道歉服軟,討好賣乖,滿足對方的一切要求。
只要能讓對方消氣幾分,興許可以繼續大發慈悲般,幫他尋找祖父的下落。
他受困至此,除了求助對方,別無他法。
可如今,被人一如往常般抱著,對方那毫不在意先前種種的平靜態度,莫名的讓謝言韞心中生出了一絲絲委屈。
他不想向對方低頭。
謝言韞默默閉上雙眼。
就一晚上吧……
就讓從前的護國公府世子,再驕縱任性一晚的時間。
今夜過後,再無護國公府世子。
……
次日一早。
在京城城門剛開啟時,街上就有一輛低調普通的馬車緩緩駛來。
一隻手從馬車內掀開了車窗簾子,故靈君的面容露出了一半,她快速打量了下四周,便放下了帘子。
這次出行,謝言韞依舊是假扮病重女子,臉戴面紗,身上的衣裙沒有更換,依舊是昨晚那一套。
……主要是故靈君現在還沒把人哄好,她也不太敢換。
為了出城時不太顯眼,謝言韞手腳上的固定木板,早已換成了石膏,外面纏了一圈紗布。
一雙鞋子做得稍大了一圈,能一同穿上。
至於其他地方,便用寬鬆的裙袖和裙擺也遮掩住。
故靈君也穿上了普通女子的衣裙,同謝言韞打扮成要去城外寺廟祈福的富家小姐。
而方明瓊扮成貼身丫鬟,充當馬夫的是暗衛玄八,是故靈君隨行暗衛中容貌最不出眾的,雖五官端正,但也不惹眼。
等到了城門口,還未來得及換班的守城軍士,守了這麼久的夜,一個個睏倦不已,哈欠連連。
玄八見有軍士過來想查看馬車,立馬跳下馬車,臉上堆起討好的笑臉:「軍爺,早啊~」
「我們家兩位小姐要出城去最近有名的福來寺上香,今早特意趕早來的,就是為了去占個好位置……」
一邊說著,一邊從身上掏出了一袋銀錠子,不動聲色地塞進了軍士的手裡。
軍士拿到錢袋子,先是掂量了下,發覺重量不輕,頓時瞌睡蟲跑了大半,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出城祈福是吧?也就是例行檢查,二位小姐不必驚慌。」
這種有些家底的富家小姐,都很注重名聲,不喜歡被外男窺視。
所以,這種給錢打點的行為挺常見的,軍士倒也不覺得奇怪。
軍士用配刀的刀柄挑開了一截馬車帘子,往裡頭瞟了一眼,確定裡面只有兩個富家小姐打扮的女子和一名貼身丫鬟後,再無旁人,便草草放下了帘子。
「走吧走吧!放行!」
軍士讓開一條道,揮手讓玄八趕緊趕馬車離開。
「多謝軍爺!」
玄九弓著身道了一聲謝,便繼續回到馬車上,揮鞭趕馬,快速通行而過。
馬車離去後,拿到錢的軍士一臉神清氣爽地來到了其餘守城軍士面前,晃了晃手裡的錢袋子:
「瞧瞧~今晚哥幾個又可以去醉風閣爽幾把了。」
有軍士雖高興,但也有幾分擔擾:「你確定裡頭都是女的?上頭交代了要嚴查出城人員,可別有什麼錯漏。」
「放心吧!錯不了!全是女的,就一個馬夫是男的,可長相也不出挑,壓根對不上。」
「……」
順利出城後,馬車內的方明瓊最先鬆了一口氣:「還好主子您掐准了時辰,在這個時候出城,不然說不得還要經受一番不小的盤查。」
守了大半夜的守城軍士,此時個個都提不起精神,也是戒備心最低之時。
再加上銀錢開路,馬車內又無「男子」,自然就能順利出城了。
這些都是事先計算好的結果,故靈君並不意外,她只吩咐隨口方明瓊:「你先出去吧。」
聞言,方明瓊偷偷瞄了一眼自從上了馬車,就沒說過話的謝言韞,立馬心領神會地出去了。
人一走,故靈君便將一旁坐得筆直的安靜少年拉入懷裡,語氣放緩:「還在置氣?」
「咳咳,昨晚……」
故靈君剛想開口道歉,就被謝言韞出聲給打斷:「昨晚,是我不對。」
「是我沒有認清身份,以後不會了。」
故靈君神色愕然地看著面前低眉順眼的少年,她想看出對方臉上一絲一毫置氣的神色。
可卻發現……並沒有。
少年神色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述說著一件輕描淡寫的小事。
「你若是想要什麼,都可以的……也不用避諱著我的傷勢,我不介意的。」
「只要,你還願意幫我找尋祖父的下落……什麼都可以的。」
將醞釀了一夜的話說出來後,謝言韞心裡空蕩蕩的。
他低著頭,不敢直視故靈君,不敢想像對方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神情。
是嘲諷?是鄙夷?還是不屑?
那種拋掉自尊、無地自容的羞恥感,像是一把把利刃,正一刀一刀凌遲著謝言韞的身心。
可他沒有辦法。
雙方地位不對等,籌碼不對等。
認清現實的謝言韞,唯有低頭討好這一條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