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他見到了司馬煜。今日司馬煜春風滿面,似乎心情很好,看向眾臣的眼神也比從前柔和許多。
左右二相站在百官前頭,謝君離卻坐在二相前面參與議政,此情此景,惹得王延臨咬牙切齒。
司馬煜重用謝家,引來他極度不滿,須知元帝時若不是琅琊王氏支持,司馬家根本無法坐穩江山。
過去謝昭對他還算尊敬,雖然共居相職,也知進退,明白尊卑有別,而此刻謝君離,貴為天子之師,地位尊貴,就連謝昭也變得跋扈起來。
王延臨本就不是什麼心胸開闊的主,如今更是氣憤不已。
司馬煜淡定的翻看奏摺,「這是兵部呈上來的,南疆戰事緊急,需要調派糧草。」
「南方的水災尚未完全結束,民間也頗有怨言。」
「太傅怎麼看?」司馬煜笑臉吟吟,見謝君離坐在殿上而非站著,心裡說不出的痛快。
謝君離思忖片刻,轉而看向王延臨,「王相監管軍務,此事應當問他。」
此話一出在場的,包括王延臨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謝君離坐在高位,不踩王氏一腳,反倒主動平衡。
謝昭不動聲色的瞪了謝君離一眼,他不懂他貴為左相,謝君離貴為太傅,朝堂之上何以還要忌憚王氏,又或者他能明白,卻不願再仰人鼻息。
「王相覺得如何?」司馬煜將這燙手的山芋拋給王延臨。
王延臨冷哼一聲,硬邦邦道:「微臣附議!」
「既然如此,那就照兵部的奏疏辦吧。」司馬煜道,「太傅大人覺得呢?」
「陛下聖明。」謝君離拱手,聲音沙啞。
司馬煜唇角揚起一絲笑容,「好了,諸位愛卿可以散了。」
群臣恭送陛下離開,紛紛鬆了一口氣。
「謝大人,您沒事吧?」尉遲蔚關心的詢問。
謝君離搖搖頭,「勞煩尉遲將軍送我回府。」
「太傅大人客氣了。」尉遲蔚拱手。
待到兩人走遠,王延臨冷哼了一聲。
「相爺。」旁邊的幕僚小聲提醒,「陛下的意圖很清楚了,咱們要儘快動手啊。」
王延臨陰惻惻道:「我知道,但不必著急,慢慢來。」
謝君離的身份特殊,他想要除掉謝君離,並不容易。
謝氏雖不如王氏實力雄厚,可驟然失了一脈獨子,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況且他此刻已不是針對謝家便能解氣的情況,他要廢了司馬煜,他得讓他明白,這江山究竟是誰說了算。
至於謝君離……等除掉司馬煜再收拾他也不遲。
「相爺英明。」幕僚拍馬屁。
「你們先回去吧,老夫還要處理點公務。」王延臨揮揮手。
太初殿內,司馬煜焦急等待,他剛才派人去請謝君離,可謝君離卻推脫病重,不願見他,他心裡擔憂,只能讓尉遲蔚把謝君離帶過來。
「臣謝君離,拜見陛下。」謝君離跪下行禮。
「太傅免禮。」司馬煜伸手虛扶了一下,目光落在謝君離身上,他穿了件月白色繡竹紋錦服,長發簡單束成髻,鬢髮垂落額前,露出飽滿的額頭,膚色白皙乾淨,五官秀致俊美,眉宇之間透著幾分沉靜溫潤之氣,仿佛一塊上好的美玉,卻因病態染上雜質。
司馬煜心裡泛起酸澀。
「朕說過太傅見君可以免禮。」
「祖制不可荒廢,況且臣也不是七老八十,陛下不必特殊招撫。」謝君離低垂著眼瞼,語氣平緩。
「太傅的身體,不宜操勞國事,故而朕特定請你來殿中議政。」司馬煜說完便不由得皺起眉頭,他總感覺謝君離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哪兒奇怪,索性不再糾結,轉而說正題。
「有些政事,朕想聽聽太傅的意見。」
謝君離頷首,「陛下請講。」
司馬煜將一疊奏摺遞過去,他翻閱幾頁,眉頭越蹙越深,最終合上奏摺。
「這些都是近期需要調撥的物資。」司馬煜輕嘆,「戶部每年花費巨量錢財共王相修葺宅院,如今國庫空虛,這些錢銀恐怕難以拿出來。」
「可陛下若不撥這筆錢銀,勢必會引起王氏不滿。」謝君離道。
司馬煜苦笑,「所以我才找你商議,該如何是好?」
謝君離垂眸思考良久,忽而抬頭望向司馬煜,「陛下,臣認為,琅琊王氏根基深厚,不可得罪,還是想設法籌措銀兩,至於賑災一事再想辦法籌措。」
「這……」司馬煜猶豫,「朕就是不想這樣才找你商議,朕想擺脫王氏的控制,立萬世不滅之基。」
「臣明白陛下胸懷宏圖,只是時機未到。」謝君離勸慰道,「王氏根基深厚,又有宗族支撐,朝廷若是強行打壓,王氏絕不會屈從。」
「可若是任由其壯大,日後必成禍患。」司馬煜眉宇間籠罩著愁雲慘霧,顯然被這件棘手的事情弄的心緒不寧。
謝君離道:「陛下莫要自亂陣腳,這些事急不來,王氏如此,謝氏亦然。世家權閥功在社稷,若強力打壓,只會逼其造反了還需懷柔安撫,否則必生大亂。」
「臣知曉這個道理,可是……唉!」司馬煜長嘆一口氣,「朕不甘心!」
謝君離抿唇,他固然心疼司馬煜處境,卻更加明白這件事急不得,他雖為謝家子弟,卻也看不慣世族門閥掌政,君不君臣不臣的亂像,可如今司馬煜似乎已經被磨光了耐性,所行所想皆不考慮世族的感受,長此以往後患無窮。
「陛下莫慌,王氏和謝氏都不傻,他們知曉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如今陛下尚且年幼,不用急於求成。」
司馬煜聞言神情一頓,隨即釋然一笑,是啊,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需要再等等。
「那依太傅之言,朕就該放棄北疆的災民,撥款給他嗎?」
「只有先這樣。」謝君離無奈給此事下了結論,「至於賑災銀兩,若陛下信得過臣,臣願替陛下在民間籌措。」
「可是你的身體……如今又入了冬,你怎麼承受得住?」司馬煜不放心。
「有陛下這句話,便勝過良方靈藥,臣定不負所托。」
「清辭。」司馬煜的口吻異常溫柔,「朕雖想立萬世不滅之基,卻更在乎你,朕不想你因朕操勞……」
「陛下。」謝君離打斷他,「政事不比情事,陛下莫要心軟,臣願肝腦塗地,助陛下成為強健聖明的君主。」司馬煜怔怔盯著面前的少年,突然覺得鼻尖有些酸澀。
他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人看了格外揪心。
「清辭!」司馬煜握緊他的雙手。
謝君離微笑。
他本就生的俊朗,這樣一笑,更添風姿卓絕,讓司馬煜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清辭,朕答應你。」司馬煜鄭重道,「你為國效忠,朕自當全力護你,你我君臣一心,共謀江山。」
謝君離笑著,「陛下說笑了,若臣與陛下共謀江山,豈不做了第二個王氏?臣願協助陛下,絕無私心。」
司馬煜感動得一塌糊塗,他何德何能得此賢臣愛侶?
「清辭,朕一定不負你。」司馬煜捧著謝君離的臉頰,親了一口。
謝君離愣住了,他的嘴角抽搐一下,沒想到他都這樣強硬了,司馬煜還是沒有斷了讓他躬身君下的念頭。
他心生不悅,沉著臉站直身子,淡淡道:「臣先告退。」
「清辭……」司馬煜喊了聲,卻見謝君離冷著臉走遠。
司馬煜失魂落魄坐在龍椅上,喃喃道:「朕的清辭果然心高氣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