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奶媽7

  過了小半個月，夏日最熱的時候終於過去，迎春也覺得日子好過了許多。大約藥王谷在山裡，人少樹多，氣候就陰涼些，夏日也從未這樣熱過，她格外不適應。熬過了最熱的時候，迎春也愛動彈了，每日常去花園裡遛彎，幾次遇見元春，姐倆就一起說了些話。

  原本迎春並不與元春相熟，蓋因姐妹倆年歲差得大，迎春才六歲，元春已年近及笄之歲，學不到一起也玩不到一起，即便都住在老太太院內，也一個住後罩房一個住前院西廂房，差得遠了。

  然而近幾日見了，竟也能說上幾句。

  元春在這榮國府中，地位格外不同，這一點，迎春早有察覺。她確是整個榮府唯一嫡女，然而出身二房，其父二老爺不過是五品官，哪裡有一品將軍爵位在身的賈赦地位高？可元春之得意，卻是賈赦的子女皆不能比的。吃穿用度便不提了，家中下人說起元春的口吻，就好似她是個神仙娘娘一般，竟比其他三個姑娘加在一起還尊貴。她們三姐妹都只有三個二等丫鬟，元春屋裡卻有四個二等與兩個一等，幾乎只比太太們差一線。

  因此這幾次見了，迎春也格外留意元春一些。

  她想知道，元春因何如此不同。若能知道緣由，不管是福是禍，總算她心裡有數。

  這麼一觀察，她果然就瞧出來了。

  元春日常不與她們一起上課，說是進度不同。三春有個啟蒙的西席先生，每日帶著她們讀一個半時辰的書，也就是些《女則》《女訓》之類的。其他時候，只管叫她們各處玩鬧去，並無旁的要學。而元春顯然是學過些行走坐臥的規矩的，行動間格外不同，說話條理分明，似乎也讀過四書五經。

  尋常人家姑娘，雖然也學識字讀書，多是和迎春姐妹們一樣，讀女四書也就罷了，並不讀四書五經。元春又是學規矩，又是讀書，只怕府上對她有些指望。

  對此，迎春不免留心一些。一家子姐妹，姐姐若是進了什麼王府皇宮，她們做妹妹的，也能跟著水漲船高，由不得她對此不上心。她倒並不想著做什麼王妃娘娘，只想過安生日子，然而身不由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日子慢慢過著，每日循規蹈矩的，眼看著就要立秋。迎春如今很是適應這榮國府的生活，也適應房裡一大三小四個丫鬟的服侍，幾乎快要忘了還有個王媽媽的存在。

  王媽媽那邊卻急得很。她已有大半個月沒回府里當差了，頭十天確實是起不來床，鬧肚鬧得整個人蠟黃乾瘦，不像人樣。後來吃了幾副藥，倒也好了，不敢吃茶吃油膩的，只用些米粥小菜。等能起身了，她怕老太太惱她，進府里請了一次安，並未見到老太太，只見到了她院裡的賴嬤嬤。

  賴嬤嬤瞧見她形容憔悴的模樣，立刻就攔住她進屋的腳步。

  「你這模樣，進去了只怕嚇到老太太，做什麼這樣莽撞。」賴嬤嬤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知道老太太的秉性，只愛模樣好的丫鬟，哪裡能見這麼個鬼樣的王媽媽，「我看你還沒好全，竟不必急著回來。迎姑娘屋裡的事，如今是翡翠管著，你也少操些心，只管瞧好了病再回來。你這樣，就是回來了，也沒法子進屋伺候。」

  王媽媽求了幾回情，賴嬤嬤也不許，她只好回去。

  然而她不敢吃好的，生怕再鬧肚，只吃清粥小菜，如何養的回來？大半個夏日過去了，她還是面色蠟黃的樣子，身子也沒好利索。

  好容易天氣涼爽了些，她也舒坦了，趕緊再次進府來請安。這次她再不敢直接登老太太的門，而是決定先找迎春求求情。姑娘性子軟，又年幼，她多說些好話，只怕能成。

  於是這日，下了學的迎春才回屋裡，看了一會兒托採買小廝買回來了的醫書，繡珠就來說：「姑娘，王媽媽來給你請安了。」

  「王媽媽？哦？她竟好了？」迎春放下書，「那就叫她進來吧。」

  大約是太久沒見迎春，這次王媽媽見了她，竟不敢認這是自己奶大的姑娘了。不說她的樣貌，就是這通身的氣派就與從前大不一樣。她小小的人兒坐在榻上，拿眼這麼一瞧，神色淡淡的，讓她原本嘴邊要說的親熱話立刻咽了回去。

  天爺啊，姑娘這是怎麼了！王媽媽心裡十分的把握，瞬間去了三成。

  「問姑娘安，如今姑娘大好了？」王媽媽立在下頭，兩隻手攥在一起，「我病了這些時日，只怕姑娘屋裡沒有得力的人，這些丫頭片子如何知道伺候姑娘？今兒我回來了，有什麼事，姑娘只管使喚我。」

  迎春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媽媽，她果然清減了許多。

  想必那茶葉她吃了不少。原本迎春放的量就多，只怕她不敢偷整包，只拿一點。誰知這老貨，竟毫無顧忌，整包茶葉就這麼拿走了。也活該她吃壞了肚子，難受這麼些時候。

  「我瞧媽媽身上還是不好，可叫大夫看了？」迎春拿起書，不再去看王媽媽，隨口問道。

  王媽媽低聲回答：「已看過大夫，吃了藥，確已大好了。」

  迎春又說：「我這些時日看了幾本醫書，書上說，夏日人的腸胃弱些，不可貪涼貪多，若是吃壞了，傷的是脾胃根底。依我看，身子要緊，媽媽無需慮著我，我這兒有翡翠姐姐，一切都好。你還是家去將養些時日，秋日正是進補的好時候，可別落下病根。」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淡淡的，眼睛只盯著書，好似不過是隨手處置一個極不要緊的粗使丫鬟。王媽媽一聽就急了，趕緊上前來：「姑娘，闔府上下，哪房的哥兒姐兒屋裡沒個奶母伺候？我不在你身邊，只怕別人要說嘴，委屈了你，還是叫我回來伺候吧？」

  迎春就笑：「媽媽的話好沒道理，我屋裡有老太太親賜的大丫鬟，誰敢說我的小話？你老人家素日裡總說，我吃了你的奶，就該孝敬你的，我也聽了，為你好，叫你家去享福，你如何不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