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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丟欽差失而復見 捉秦尤大鬧台灣

2024-08-24 03:08:09 作者: 張杰鑫
  且說勝爺向前請安行禮,說道:二位差官大人,莫非欲將勝英拿往北京問罪嗎?」守備、千總答道:「非也。現在江蘇省官員俱都丟官罷職,院衙中出了意外之事。昨夜晚間三更將過,欽差大人正在書房中痰嗽,有書童上前道:『大人要喝茶嗎?』連問數聲並無一人答言。大人書房中內外門俱皆洞開,童子一看,不見欽差大人蹤影,遍處尋找大人,不知下落。喚醒管家二爺,又與差官門房各處送信,眾差官大家各處尋找大人,一看大人臥房枕頭邊上,有血痕數十點、枕頭上有髮髻一縷,這才知道失去大人。遂與文武衙門去送信,闔城文武官員俱都來到院署。江寧縣台大人命給鏢局送信,把欽差找回。」

  勝爺聞聽。嚇得真魂出竅。暗想:這大概我夜探蓮花湖,韓秀孺子氣憤不出,追我未曾追上,繞道來至江蘇,將欽差大人盜走,與我勝英為仇作對。勝爺思索至此,回頭叫道:「三太,去到裡面,速請你叔叔、師大伯,就此隨老夫殺奔蓮花湖,與那韓秀小兒要秦尤與國家三寶、欽差大人。」正在此時,大門道內出來二人,口念無量佛道:「且慢。」勝爺回頭觀看,原來是道爺與和尚。遂說道:「道兄,這二位是差官大人。」

  道爺與和尚,對那二位差官各施一禮。守備、千總觀看,一位是棄錦離塵,一位道骨仙風。道爺說道:「勝施主,事到如今,話不能不說。你夜探蓮花湖捉拿秦尤找三寶,那秦尤前三天已然遁出蓮花湖。秦尤將三寶奉送韓秀,那三寶價值連城,韓秀不受,可謂財義分明,禮法的君子,他焉能竊盜欽差大人?依貧道所見,南京乃是藏龍臥虎之地,必是另有賊人,別有他情。

  欽差大人決無妨害,他既然血跡在枕邊上,又有髮髻一縷,由此想來,大人必無性命之憂,你們府院衙門之人,應當細察檢驗。」王差官說道:「真有先見之明,實有神謀,我們院衙之人、當差的莫不納悶,大人每日整容,無有一日脫閒。大人髮長四尺,漆黑明亮。這枕頭邊上的髮髻半尺多長,又黃又茸,院衙門之人俱都納悶異常。」諸葛道爺接口說道:「勝施主請想,髮髻甚長,何以剪下一縷?亦可用刀割下。想那大人發譬乃是漆黑,此枕旁之發何以又黃又茸?其中當然必有別情了。」

  又說道:「二位大老爺,貧道冒言,我們是保鏢小本經營之買賣,丟了欽差大人,與我們平民百姓無有關連。」王千總答道:「找鏢局非為別事,拜託眾位達官,幫著給尋找尋找。」勝爺說道:「我前場官司尚未了結,還須幫官家辦理此案。我派出幾十位鏢頭,一則捉拿飛天鼠秦尤,找三寶歸案;二則順便尋找大人的下落。」聾啞仙師道:「你們官面之人在城內外以及四廂,別出五十里外找尋大人,數日之內,必有佳音。我們鏢行之人也幫著辦理。」王千總說道:「道爺何以知之呢?」聾啞仙師口念無量佛說道:「為國為民的忠臣,大清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兩袖清風。再者大人之聰,有生而知之之能,學富五車,位至極品。忠臣孝子決無危險,三五天內必有好音也。」守備、千總聞聽點頭稱是,說道:「你們鏢行眾位如若將大人尋著,豈不是奇功一件?」語畢,遂與勝爺、道爺告辭,這才回歸院衙去了。勝爺率眾回至鏢局,抱腕當胸,向眾位說道:「你們大家多要受累。」遂派出五十餘位保鏢之人,俱各在南京城外四廂,一來尋找忠臣大人,二則尋拿秦尤,找皇家三寶。欽差大人的形貌,眾鏢頭多有相識者。鏢行之人因何認識欽差大人呢?皆因為欽差大人過堂、問案的時候,大堂口下百姓們,三教九流之人,可以隨便聽看,不攔閒人;坐轎出衙,百姓們也隨便觀看,並不驅逐閒人,因此黎民百姓多有認識的。鏢行之人,三位一夥,五位一群,惟有三太小弟兄十餘人都聚在一處商議。

  楊香五叫道:「黃三哥,咱們小弟兄這回不要金頭虎。」傻小子說道:「這回不要我不行,我有造化。黃三哥,你們知道大人叫誰背走啦?」三太說道:「我不知道。」金頭虎說道:「我知道。你們揣情度理。」三太說:「誰呢?」賈明說道:「就是小老鼠秦尤。他將三寶送與韓秀,韓秀不要,這場官司韓秀說他跟著打不起,叫小老鼠走啦。小老鼠惱羞變成怒,小老鼠賭氣,大聲喊叫:『韓秀你怕打官司?我先把大官偷走了!』到了院衙門,他不敢害大人,把大人給背著走啦。背著大人走累啦,皆因為大人身量大。在樹林子裡歇著,小老鼠打盹,大人發怒。你們借我的造化,我進樹林子,給小老鼠一個倒拿毛,楊香五幫助我把他捆上,小老鼠腰裡有包袱,是皇上家的玩藝。我扛著小老鼠,我師兄臭豆腐歐陽德背著大人,黃三哥帶好皇上家的玩藝,咱就回來啦,一舉三成。」楊香五說道:「你這是說夢話呢?找著大人,乃是奇功一件;訪著秦尤落在何方,也是大功一件。你還要一舉三成?」黃三太說道:「二位別開玩笑啦,咱們走吧。」小弟兄出離了鏢局子,大家商議去向。

  金頭虎說道:「向蓮花湖那方去。買賣人、大財主不偷欽差大人,蓮花湖那方賊多,非有能為的才能辦這個事呢。」黃三太大眾聞聽點頭,出離鏢局向西去了。村莊、鎮店、庵觀、寺院,找尋蹤跡,向西走出四十餘里,金頭虎一晃沖天杵,叫道:「黃三哥,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三太用手點指:「你看西北角上有黑鴉鴉一個大村莊,那裡必有茶飯館,咱們到那裡再吃茶打尖。」


  弟兄們走至東村口,三太在先,見一鄉下老人,黃三太上前施禮說道:「借問長者,你這貴莊叫什麼村莊?」老者一看三太和顏悅色,笑容可掬,遂答道:「壯士爺,敝莊叫侯家集。每月九天集日,初二,初五,初八,十二,十五,十八,廿二,廿五,廿八。集場的日子,大車小輛滿市皆是,糧食堆積如山。今天是閒日子,不甚熱鬧。」三太又問道:「此處有茶飯鋪嗎?」

  老者答道:「此處倒有四家茶鋪,比賽作買賣,吃食非常鮮美,尚且不貴。你們眾位要喝酒,那是炒菜出名。吃飯多是趕集、上店、斗秤、牙行之人,買個火燒都要掂三掂。您想貴了誰買呀?」三太說道:「謝過長者。」彼此施禮而別。眾英雄進東村口,向西不遠,就聽飯鋪之中刀勺一陣亂響,大概是煎炒烹炸,醋溜醬爆,放出清香之味。金虎頭對楊香五說道:「快跑吧。若沒有我的造化,餓死你瘦小子。」楊香五說道:「不錯,要沒有你就怕不上飯館子。」金頭虎說道:「沒有我你就找不著飯館。慢說你們都是命小福薄之人,你們沒聽說過孔夫子絕糧在陳蔡嗎?孔仲尼老先生餓得眼前發黑,子路餓得直不起腰來,餓壞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伯弓、子游、子夏。」黃三太說道:「你們倆人怎麼老搗亂哪?快走吧。」傻小子向頭裡跑,進飯館子大聲喊叫:「跑堂的小子,給我先來六百壺酒!」

  跑堂一看賈爺的貌相,頭上梳著一個沖天杵小辮,大肚子好似牛犢,兩條羅圈腿,一臉面的大黑麻子,紅眼圈,爛眼邊,鼻涕哈啦子直滴噠。跑堂一看,心中大不歡悅,對著金頭虎說道:「你喝茶吃飯是財神爺?因什麼進門就叫小子?」金頭虎答道:「你不是小子,你是姑娘啊?」跑堂說道:「不是姑娘,是小子。」金頭虎說道:「對呀,還是小子哪。」黃三太趕奔前去,說道:「您多包涵,我這傻兄弟半瘋。」皆因為集場的飯鋪沒有圓桌面,兩張桌對在一塊,眾弟兄落座。三太說道:「你們給用大一點的壺,先給我們泡兩壺茶。將應時的菜,再給我們配八個菜,來十壺酒。」賈明一翻母狗眼,將討人嫌的話全給打住啦,要不然他要爆炒蚊子心、跳蚤膽,一個餃子整個的盛三個碗。三太一要酒菜,就將金頭虎的話給打消啦,三太到處叫人敬,金頭虎處叫人嫌。黃三太遂問道:「跑堂的,你們這本集場有把勢場嗎?」跑堂答道:「我們這侯家集是兩道街,我們南邊這道叫前街,北邊那道叫后街。后街座北是我們聯莊會的會頭,設擺把勢場,教徒弟百十餘名。我們這集場首戶財主在后街正當中座北,大門道裡面擺著各樣長短傢伙,東邊青水脊門樓,西邊紅油漆大柵欄門,三個門口是一家,真稱得起武學超群。此人姓侯,大家稱為侯當家的。我們這村姓侯的多。」

  金頭虎說道:「敢情你們這村子裡淨是猴兒頭哇。」跑堂說道:「你們村里淨敗家呢。」三太說道:「掌柜的您別理他,愈答理他,他愈鬧瘋魔。」眾英雄酒飯已畢,這才暗探侯宅,巧得忠良,暫且慢表。

  且說黃三太開發完了酒飯錢,十位英雄出離飯館,由打橫胡同直奔后街。眾人舉目一看,街道平坦,房屋整齊,座北有一所大宅院,大門道裡邊,影壁前頭,列著大刀闊斧、大杆子、畫杆戟,明明是把勢場,東邊清水脊門樓,西邊大柵欄門,車馬出入。黃三太說道:「你們看這三個門口,原是一家。」金頭虎說道:「併肩子把勢水深哪,水深必然魚旺,渾天下池子入窯兒,撈一撈。」黃三太說道:「你瘋啦?我說這三個門是一道線拉下來的。」楊香五觀看清水脊,只見門樓旁邊貼著一個紅字箋,楊香五心中暗想:這個門房難道說還寄賣什麼藥嗎?

  三太此時已走上前去,觀看字箋,上邊提著四句白話,看那字跡,乃是學生筆跡。只見上寫道:「欽差大人落此門,好漢英雄非綠林。有人要把忠臣找,比試學業見假真。」三太說道:「眾位請看。」金頭虎說道:「我先看看。」金頭虎念道:「大人門。」列位,傻小子就認得這三個字。黃三太從頭念了一遍,金頭虎一聽,說道:「是我造化吧?諸位亮傢伙砸門,見著男女老少全宰呀!」金頭虎說著話,打包裹亮一字杵。楊五爺說道:「黃三哥您攔阻他,別人攔不住他,要是出了人命就糟啦。」三太遂上前攔住賈明道:「賢弟,千萬不要粗魯。」三太說罷,將金頭虎兵刃包袱急忙搶過來啦。此時金頭虎手中沒有兵刃,走上前去要推門,人家那門裡面上著拴呢,金頭虎未能推開,金頭虎遂用油錘冠頂的工夫,用腦袋撞門,撞得那響聲,比砸門踹門的聲音都響,大聲喊叫:「小子,你們快出來吧!你們的官司犯啦!」他連喊帶撞,若是平常的大門,也就叫他撞開啦,侯家的門板四寸多厚,所以傻小子沒撞開。金頭虎正撞著呢,就聽院內腳步聲音,噔噔直響,遂問道:「這是誰碰門哪?什麼人敢在這個門前大膽造次?將門帶子都碰壞啦。什麼人哪?」傻小子說道:「小子們,門帶壞啦?一會連人都得壞啦。快出來吧,小子們!」只見雙門一開,由裡面走出一位英雄。眾位觀看,此人頭上放光。原本是一個禿老美,腦門照得見人,連一根頭髮都沒有。可是重眉毛,大眼睛,年歲二十以上,三十以下。身穿藍縐綢大氅,紡綢的短靠,十字絆英雄絛,藍綢子腰圍子,青緞子薄底靴子,馬蜂腰,窄背膀,那個樣子就好似旁若無人一般。金頭虎過去伸手就抓,叫道:「老美你好大膽子!」美爺一開門,說道:「朋友,且慢動手。看見那個字箋沒有?我寫的。這是我的宅院,欽差大人落在我的院中呢。好漢英雄非綠林,眾位請看,我永遠不戴帽子,頭上沒有垛子。」把袖口又往上一捋道:「胳膊上沒有藍字,淨胳膊,淨身子,我也不是水旱兩面的綠林道。有人要見忠臣,跟姓侯的比賽比賽,一腳踹我一個筋斗,一拳打我一個趔趄,贏了姓侯的,將欽差大人請歸院署。」說著話,美爺眼珠一轉,看了看他們來了整十位,一看十位英雄,丑的真醜,俊的真俊,遂說道:「我看你們眾位不是官面呀?」金頭虎答道:「不是官面,好爺們是保鏢的。」美爺道:「你說句人話。什麼叫好爺們?你們是哪一個鏢局子保鏢的?」賈明答道:「十三省總鏢局保鏢的。你怕不怕?」美爺說道:「更好啦。你們十餘人如果不成,另去請高明。」賈明道:「老美小子,我就是高明。我可不姓高,我叫賈明。我將老美你先弄兩個筋斗吧。」金頭虎說著話,就伸手要捋美爺的十字絆。美爺用胳膊一擋說道:「且慢,我要在我家門口贏了眾位,不算高明。侯家集西四五里地,蓮花湖的湖汊子,離水不遠,有一片大松林,茂林比武,立見輸贏。」


  說著話,美爺轉身面向西,提大氅一伏腰,鹿伏鶴行,腳底下甚快。金頭虎大聲喊叫:「黃三哥、楊香五快追,別叫老美跑了哇!」李煜說道:「你別胡喊啦,人家那麼大的財主,為什麼人家跑哇?」眾英雄一看,老美走下去啦,眾英雄隨後可就跟上去啦,出了西村口不遠,就將眾位英雄給落在後頭啦。

  美爺在頭前站立等候,金頭虎哈吧著羅圈腿,奔命似的向前跑,工夫不大,到了茂林深處。美爺進了樹林,正北一站,先搶了上首。眾英雄進了樹林一看,向西不遠,樹林外波浪滔滔。十位英雄一看,老美站了上首,十位英雄只可在南面下首一站。

  老美一晃禿腦袋,腦皮錚亮,真是照得見人。老美說道:「那位請過來動手?」金頭虎說道:「三哥,你看這老美多狂啊?我可占下這個老美啦,誰搶我功勞,我可說別的。」黃三太說道:「這叫什麼功勞呢?」金頭虎說道:「拿住他,把欽差大人請回去,這不就是功勞嗎?黃三哥搶我的小包裹,還不給我嗎?你看這老美多狂哪?」三太心中不悅,就將包袱給金頭虎。

  金頭虎手執一字杵,叫道:「老美小子,你那裡跑哇!」美爺說道:「這叫什麼話?比賽拳腳,一腳踢個筋斗,一拳打個趔趄,各無傷損哪。你亮兵刃那幹什麼?你怎麼不通人情哪?」

  金頭虎說道:「什麼叫情理?你將大官弄到你們家裡來,還說什麼理?」美爺聞聽笑道:「人言十三省總鏢局替天行道,俠肝義膽之人甚多。原來如此!耳聞不如見面。」你道,賈明欺人家未拿著兵刃,他是得著理啦,所以他這才亮兵刃找便宜,舉起一字鑌鐵杵,上前就要動手。只見禿老美將大衣一脫,擰成一團,往外一扔,雙手一提藍腰圍子,嘩啦啦亂響。賈明暗道:「他沒有傢伙,怎麼腰間亂響啊?」又一看老美將皮套往手腕上一挽,嘩啦一抖,原來是九節練子槍,抖起來猶如棍兒一般。金頭虎一看,心中暗道:我聽師傅言說,三節鞭抖直了得三年的工夫,這九節練子槍要是抖直了,總得三年三年又三年。我要是跟他動手,我的鑌鐵杵是直的,不會拐彎,他的練子槍會拐彎。我要是一橫鑌鐵杵,他的練子槍一拐彎,打在我的眼上,要是真叫他打上,我得鬧個單眼虎,兩個眼全打上,我就鬧個雙眼瞎。金頭虎思索至此,心眼兒可就來啦,回頭叫道:「黃三哥,我不成。你是頭兒,你來吧。誰不知浙江紹興府黃三爺黃三太?你上來吧。」列位,十個老美九個狂。一聽說是黃三太,遂說道:「你就是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嗎?勝三爺的高徒?請過來吧。莫非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這不是仇敵的惡戰,這是以武會友。姓黃的你不敢過來嗎?」黃三太一看老美搖頭晃腦的,三太聞言大怒,問了問三隻金鏢,由小包裹里亮出朴刀道:「你這老美狂傲無知,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夜到院署竊盜欽差大人,又在門口粘貼字箋。難道說,你不怕王法嗎?」說著話,掄刀就剁。老美是會家子,常言說得好,會的不忙,忙的不會。等著三太的刀臨頭切近,左手練子槍一纏,將三太的刀纏住;右手練子槍一崩刀柄,只聽噹啷啷一聲響,三太的刀幸未套挽手,刀崩出去六七尺遠。這是老美人前顯耀,鰲里奪尊。三太趕緊回頭掏鏢,未及打鏢,老美腳底下甚快,在三太身子後來了個裹腦纏頭,三太頭上斗大一物落於塵埃,髮髻蓬鬆。列位,三太敗下來方要掏鏢,美爺的九節練子槍奔頭上纏去,三太急忙將頭一縮,不料那練子槍已將三太的頭巾絹帕打下來。金頭虎在旁一吐舌頭道:「我的姥姥,多虧我沒動手呀。」說道:「楊香五,該著你露臉啦!」楊香五道:「你真沒羞沒臊,你仰著臉還說話呢?人家遞拳腳,你亮兵刃。你可見硬就回。」楊香五一晃透風巾,忙壓匕首:「老美戰敗我師兄,休要發威,賽毛遂楊香五來也。」說罷,將身形一縱,在老美面門就是一刀,老美忙用練子槍一纏,楊香五一看不好,這才放步抽刀。列位,楊香五身法輕快,他專用那躥閃跳踹之法。那練子槍裹腦纏頭,吞吐收散,五七個照面,老美左手的練子槍將楊香五匕首纏住,右手練子槍一點,把楊香五的透風巾點了個銅錢大窟窿,說道:「姓楊的,咱們無冤讎,點到而已。哪位再請過來?」

  老美戰敗了數位英雄,楊香五敗下來,遂對金頭虎說道:「賈明也該上去試試啦。」賈明答道:「你們都叫人家給戰敗啦,我哪辦得了呢?」楊香五說道:「人家遞拳腳,你亮兵刃。擠得人家亮出兵刃來,你又退下來,叫別人動手。別人都栽了筋斗啦,你想要脫開,那是辦不到的。你有能為沒能為?你總得跟人家遞遞手。」金頭虎聽畢,將一字杵拿起,遂走上前去,大聲叫道:「美哥哥,貴姓高名啊?」侯爺聞聽,可就樂啦。

  侯爺心中的意思,黃三太、楊香五等俱都是精明強悍的樣子,他們全都沒問我名姓。看起來人不可貌相,這個傻小子倒知道先問問姓名。老美答道:「在下勝侯,人稱千里獨行侯華璧。」

  金頭虎說道:「侯放屁呀?」老美說道:「我叫侯華璧,華美之華,玉璧之璧。」金頭虎說道:「還是叫你老美吧,倒痛快,也省得繞脖子。老美同咱有仇恨嗎?」美爺說道:「無仇恨呀。」


  金頭虎又說道:「我把你的孩子扔井啦?」侯爺說道:「胡說,我把你孩子扔井啦?」金頭虎說道:「無仇無恨,你看我這隻杵好幾十斤重,照你腦袋上一捋就開了瓢啦。你那練子槍帶拐彎的,杵了眼睛上,我就成了單眼虎啦。咱倆遞一趟拳腳,你不說是手一挨地,你就將大人獻出來嗎?咱倆既然沒有仇恨,你看這麼辦好不好呢?」侯爺聞聽說道:「好極啦,咱倆就遞拳腳吧。」金頭虎叫道:「楊香五閃開了,打死不管哪!」說著話,將杵向外一拋,拋出三四丈遠,遂叫道:「老美,你把練子槍也拋了吧。」侯爺說道:「我的兵刃不會拋。」侯爺遂一提腰圍子,將練子槍向腰裡一纏。金頭虎一樂,心中暗道:「老美上了我的當啦。他打我,我不怕,我打他,他可受不了。」

  老美把兵刃收起,這才揮拳動手。侯爺與賈明一遞手,不覺暗中喝彩:別看是傻小子,好俊的羅漢拳啦!二人短打長拳,挨幫擠靠,金頭虎向來是越打越沒招,三十六招完了,就沒有啦。

  金頭虎暴打三拳三十六招,三十六招要是打到剩了三五招的時候,他就該胡打亂抓啦。工夫不見甚大,楊香五在旁說道:「黃三哥,你看傻小子完了招數啦。」金頭虎喊道:「我可真急啦!」說著話,照著侯爺的面一把抓去,伸手又捋侯爺的英雄帶,兩條胳膊又直去摟抱侯爺。侯爺一看,說道:「這叫什麼把勢呀?胡抓亂抱摟,怎麼全都上來啦?把勢全憑的架勢呀。」傻英雄是沒有了玩藝啦。侯爺等金頭虎抓完了,抱完了,侯爺這才用拳一晃,底下就是一腳。這一腳正踢在金頭虎的肚子上,金頭虎喊叫:「不躺下不算輸!」侯爺這一腳踢上,心中可就納悶啦:打他踢他,怎麼他滿不在乎?隔著鞋襪,踢他踢得我腳趾疼痛,拳頭也覺疼痛。金頭虎原是金鐘罩護體,刀剁斧砍,尚且不懼,何況拳腳?此時歐陽德、楊香五眾人一看,大家個個大笑不止。歐陽德說道:「該打這王八羔子,他總是鑽在前頭惹禍。」金頭虎聞聽,一晃沖天杵,心中說道:我挨打,他們倒取笑。好好好,常言說得好,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媳婦,不能得和尚。我豁出老美打我,我將他摟住,底下一腿,就叫他倒下啦。侯爺雙拳灌金頭虎二肩頭,賈明見兩拳來到,將二目一閉,伸出胳膊去,閉著眼腈,伏著腰,向前又去摟去啦。侯爺一看,這是什麼武術?侯爺身體又快,心眼又壞,一看金頭虎閉眼摟來,侯爺急忙一墊步,可就繞到金頭虎身後,照定他的後腰就是一腳。金頭虎向前栽了一栽,頭朝地噗咚一聲,可就栽倒塵埃。他乃是油錘冠頂的功夫,將地撞了一個坑子。站起身形,遂大聲叫道:「老美,你真狠哪!我非抽了你的骨頭,扒了你皮不可,你真踢我呀?」說至此,哈吧著羅圈腿,又來遞手。侯爺一腳又將金頭虎踢了一個筋斗,沒等金頭虎站起來,一伸手將賈明沖天杵小辮抓住。金頭虎晃悠沖天杵也晃悠不開。金頭虎滿嘴裡胡說亂道,不說人話,老美長,老美短,急得侯爺氣往上撞,用力一提沖天杵,又用手將金頭虎英雄帶捋住,一用力將賈明舉起。金頭虎叫人家抬舉起來,可就罵起街來啦。侯爺說道:「你罵街,我摔你。」金頭虎說道:「你摔,我要你的命。你打聽打聽鏢行的賈爺,你敢摔?你要摔將你發出去。」侯爺一看金頭虎真頑皮,要是不給他一個厲害,他是滿嘴裡沒完的罵街。侯爺舉著他來到一棵大樹前,遂說道:「我撞你。」金頭虎說道:「你敢撞嗎?」侯爺叫傻小子激氣火啦,舉定金頭虎照著樹上可就撞去。侯爺說道:「我不將你撞暈,不算完。你說了好聽的,我才不撞你。」金頭虎說道:「侯頭,你撞吧。」侯爺用力舉著賈明又往樹上撞去。

  侯爺舉著金頭虎,原是一手抓著沖天杵,一手抓著英雄帶。賈明身體矮,兩條腿短,侯爺抓著他的英雄帶,他的兩隻腳正靠著侯爺的臉。冷不防金頭虎左腳向侯爺下頦一踹,右腳面向侯爺脖子後頭一勾。侯爺正在用力向樹上撞的時候,金頭虎乘勢也就使上勁啦,左腳一繃,右腳往回一帶,侯爺可就上了當啦。

  侯爺的手也顧不得鬆手啦,皆因為侯爺舉著他呢。金頭虎這一用力,使了一個燕子翻身,侯爺鼻子一酸,金頭虎一挺身,侯爺的手可就鬆開啦。金頭虎就勢燕子翻身,一挺腰可就起來啦,仰起右手,照定侯爺頂粱上,可就打來啦。侯爺一看賈明惡狠狠打來,趕緊用兩手做成十字花勢,向上一封。哪知道侯爺上了賈明的當啦,金頭虎這一招乃是虛晃,並不是真打,底下的腿可就飛起來啦,照定侯爺前胸就是一腳,侯爺身不由已往後一退,來了一個仰面朝天栽倒塵埃。金頭虎說道:「老美,這回你別發狂啦,我將你踢躺下啦,你可將欽差大人獻將出來吧。

  這話不是由你嘴裡說的嗎?手一挨地,就將大人獻出。你不但手扶地,整個的身子都躺下啦,還有什麼話說嗎?」侯爺說道:「你這叫什麼招?」金頭虎說道:「這是外國招,當時的靈機巧變。別管我這是什麼招,你躺下沒有?你要說你沒躺下,我罵那個躺下的。問我招幹什麼?沒有招就不算躺下嗎?一言一句,朋友,你就把大人獻出就算完啦。」黃三太、楊香五、歐陽德等在旁邊笑個不止。本來也真招笑,金頭虎真算壞得出了圈啦,將侯爺踢倒,晃悠著沖天杵,對著侯爺發壞,敗中取勝外國招,故意激侯爺的火。歐陽德說道:「這個王八羔子,真是賊星發旺,老美上了他的當啦,輸得真冤哪。」侯爺一聽,臊得面紅過耳,叫道:「傻小子你別發威,就算我輸啦。」賈明道:「就算輸啦成嗎?我叫你給打倒下好幾次,算倒下行嗎?倒下就得啦,別算倒下,將大人獻出來就完啦。」侯爺道:「那可不行,你們鏢行的朋友叫我都給贏啦。我末了叫你給踹倒下啦,咱算不輸不贏。陸地上咱算沒戲,水裡去戰。」賈明道:「好好好。」老美道:「你看那邊蓮花湖江汊子,咱們水裡比賽輸贏,你若是在水裡贏了我,到那時我認罪服輸,我將大人獻出來,你們願意自己回去,自己回去;你們不願意自己回去,我套車將你們眾位送回去。我姓侯的一言出口,絕不食言。」金頭虎說道:「你不到河邊不心死。水裡戰別說是你,就是那龍王水怪,都不是我的對手。別說閒話,就依著你,咱們水中去戰。水裡你要是輸了,你還有什麼說的嗎?」侯爺說道:「那是自然,水裡我要輸了,沒有第二句話說,我就獻出欽差大人。你們如果不行的時候,你們回去再另請高明。」金頭虎說道:「好,咱們就水裡比賽輸贏吧。」


  語畢,老美在前,金頭虎在後,前面樹林不遠,就是江汊子,二人來到江邊。禿老美就將身上衣服脫去,解開腿帶,又脫去襪子鞋,下身只穿著一條絹綢的底衣,將九節練子槍往腰中一纏,又將繡花百寶囊帶在腰間。金頭虎也將通身上下脫了一個乾淨,****拍著屁股笑道:「老美,你看光溜不光溜哪?」

  又指著襠中說道:「你看著這個小老美。」侯爺「呸!」唾了金頭虎一口,說道:「什麼東西!你是人嗎?水裡頭教訓教訓你。」侯爺雙手一分水,躍入水中。金頭虎跟著也跳到水裡,用巴掌將水一推,喊道:「著水箭!」老美趕緊往旁邊一閃,恐他手中放暗器呢,侯爺一看,什麼也沒有。金頭虎說道:「老美你帶著九節練子槍、百寶囊,你可不許動傢伙、放暗器。」侯爺說道:「你不用害怕,咱們是無仇無恨,決不能動暗器傷人。」說著話,侯爺向水深處就鳧,金頭虎在水面上飄著,仰面朝天,也跟著往當中鳧。侯爺心說道:「我到深處,將他的腿扯住了,往水底一扯,我先叫他喝飽了水算完。」侯爺知道,此江哪裡深哪裡淺,金頭虎跟在後面,離著約有兩丈余遠往裡鳧去,金頭虎可不知道深淺。侯爺踏著水將到水深之處,就覺得腳下有人用手直拉侯爺。侯爺一看金頭虎離著還有兩丈來遠呢,侯爺心中納悶,暗說道:「這是什麼緣故?傻小子離我那麼遠,我怎麼腿底下有人呢?」侯爺正納悶呢,就覺得一個身子可就隨著下去啦。侯爺這一縮下去,自己就知道不好,皆因為此處水深有十餘丈,水性小的不敢到這裡,既然在水底能將我拉下去,必然水性甚大。思想至此,侯爺趕緊用手將自己鼻子一堵,嘴一閉。那人在水底用力晃悠侯爺,一看侯爺堵著鼻子,閉著嘴,那人可就來了主意啦,皆因水底那人在水中能開目視物。那人趕緊用一隻手捏住侯爺左腿,一隻手撓侯爺的腳心,連撓腳心帶晃悠。老美這麼一發癢,嘴也閉不住啦,鼻子也堵不住啦,一喘氣,一個酸鼻,老美這回可美足啦。金頭虎在旁邊一看,老美在水底下喝上水啦,水波上直起水泡。金頭虎說道:「不好,我快走吧。這離蓮花湖甚近,一定是蓮花湖的水賊。要不然,灌完了老美,該著灌我啦。」金頭虎趕緊鳧回岸上。黃三太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老美怎么喝上水啦?賈明你快下去,把他撈上來吧,水火無情,一會兒就淹死啦。人家老美是個朋友,將咱們弟兄都戰敗啦,連點油皮都沒有傷損咱們。」楊香五接言道:「賈明你這是怎麼鬧的?你快快下去撈去吧,一會兒老美沒命啦。」賈明說道:「我才不下去呢。我要使出法子來,就叫他死。我一看他水性甚大,我念動七字真言,催來四海龍王,魚鱉蝦蟹,大灌禿老美。」楊香五說:「你別挨罵啦,你快救人去吧。」賈明道:「你去救他吧,我救不了他,連我也得喝。這是什麼地方?你也不想想,這乃是蓮花湖附近之處,蓮花湖的水賊就許在水裡哪。我下去也不是水賊的敵手,連我的命也得送了。」眾英雄正在互相談論,就見水面一發渾,往上一冒,只見由水裡呼嚨一聲,就將禿老美由水底扔在江坡上來啦。眾人留神細看,並不見水內有人,水花一轉,蹤跡皆無。老美喝得凸著肚子,瞪著眼,倒在江岸上不能動轉。黃三太一看,說道:「美爺這是怎麼啦?喝得這樣。香五你抱著美爺的頭,我挾著美爺的腿,趕緊給美爺往外控水吧,要不然一會兒美爺沒有氣啦。」黃三太本是最愛清潔的人,到了此時實在沒有法子啦,也顧不得骯髒啦,用右手將美爺雙腿一挾,頭朝下,楊香五將美爺的頭一抱,黃三太右胳膊挾著美爺的雙腿,左手給美爺由小肚子往上趕水。少許工夫,只聽美爺肚子裡頭咕嚕,那水可就由口內吐出來啦。工夫不大,美爺將水吐完,此時也就甦醒過來了。幸虧是會武術的人,氣力足壯,要是平常之人,這一下子可就給灌死啦。美爺甦醒過來,香五、三太二人把他扶到水邊,用那清水給美爺將身上的泥洗滌乾淨,美爺自己用腳布將身上擦乾,仍然三太、香五二人架著,給美爺將衣服穿上,大氅也披在身上。

  美爺真是氣憤填膺,對黃三太說道:「姓黃的,你不夠朋友。咱們在陸地比武,我姓侯的我並沒下毒手傷了那位。為甚麼水裡比武,你們先遣人在水內埋伏,在水深之處將我雙腿抓住,拉到水底灌我?我不喝水,用力晃悠,晃悠得我閉不住嘴,也堵不住鼻子眼,然後又用手撓我的腳心,我一發痒痒,還會不喝嗎?竟將我灌得幾乎沒有氣啦,才將我托上來。咱們可無冤無仇,我看姓黃的不是個朋友。」黃三太聽了一愕,遂叫道:「侯爺您看,我們方才在您門前就是十個人,方才侯爺您下水的時候,我們九個人在旁邊觀看。賈明跟著您下水,我們並沒有動手,您看看我們九個人身上,誰要身上有一個水珠,那就是預先埋伏下人啦。我身上這泥水,是方才給您控水的時候沾在身上的。侯爺您是朋友,我們決不能這麼辦。」侯爺一看,本來眾人身上,沒有一個帶著下水的樣子,就是賈明還在那裡大光溜站著發壞呢。黃三太又接著問道:「侯爺,咱們扔下遠的說近的,欽差大人果然在您家嗎?」侯爺說道:「那不含糊,一定是在我家呢。門口的條兒我自己寫的,那麼我還能說瞎話嗎?」黃三太又道:「侯爺是怎樣將大人盜去的呢?與欽差大人有什麼過節呢?您乃是當地的財主,為什麼做這個事呢?比不了綠林道,可以妄作非為,您是富家翁,為什麼惹這個亂子呢?」侯爺說道:「我這個富家翁比不了別的富家翁。實不相瞞,在下就憑這一雙九節練子槍,由十六七歲起,縱橫天下,偷富濟貧。殺贓官,除惡霸,濟困扶危。敬的是忠臣孝子,殺的是土豪劣紳。長這麼大,什麼樣的高人我都會過。不是在下說句大話,姓侯的沒有栽過筋斗。方才在水內倒是怎麼回事?真叫姓侯的不明白。」三太道:「侯爺你就不必多心啦,如果要是我們弟兄辦的事,我跟你起個誓,我們要做那宗不朋友之事,我們就是你的晚生下輩,我姓黃的就不姓黃啦,我姓藍。」

  三太又說道:「侯爺盜欽差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對我們說一說。」老美說道:「咱們既然交友投情,咱們是一見如故,有話慢慢說。你們眾位也不能回去啦,咱們大家都到我家裡坐一坐,喝杯茶,我一定將大人的事,對大家說明白了。」黃三太說道:「那麼閣下由十六七歲身為綠林,為什麼現在落在侯家集呢?」侯爺說道:「我想綠林道哪有好下場?雖然偷富濟貧,終歸算怎麼回事呢?然後我一查家譜,我的祖籍乃是侯家集的人氏,於是我做了幾水大買賣來到侯家集,我認祖歸宗。先蓋了些房子,置了二三頃良田,遂一狠心洗手不干啦。」賈明在旁道:「原來你是賊呀!」老美道:「姓賈的,你別理我,就算我死啦。」黃三太說道:「侯爺你別跟他生氣,他不懂人情世態。」侯爺接著道:「我以後又陸續置了幾頃良田,娶了妻室。但是街坊鄰居,不論有什麼事,婚喪嫁娶,過不去年的,三十兩,二十兩,求到我跟前,沒有駁了的。借去有了就還我,沒有就不還我,我也不計較那些事。」賈明在旁插口道:「偷來的麼,一千捨出八百去,還剩二百呢。」侯爺一看賈明就有氣,因賈明一說話,就堵侯爺的嗓子眼。侯爺一聽賈明說話,那火大啦,說道:「姓賈的,你看我姓侯的不夠朋友,你不會別交我這個朋友嗎?這是何必呢?」三太道:「賈明你這就不對了,侯爺跟咱們是朋友啦,你就不該這樣啦。」賈明道:「侯大哥,我老賈不會說話,叫你著急。大哥你還與我一般見識嗎?」老侯說得正在高興時候,叫賈明一扛子,將話頭也給打斷啦。三太對老美道:「你真可稱得起俠義心腸了。」老美本來就是高傲的性情,一聽三太稱讚可就提起高興來啦,遂對三太說道:「也不敢稱俠義,反正咱們不作傷天害理的事情。別看偷人家,財主家趁一萬的,咱們偷上三千五千的,還是救那貧人去。非贓官惡霸,咱們決不下毒手。咱們對於街坊四鄰都仗義輕財,那鄉親們還有不敬咱們的嗎?所以莊上出了什麼修橋補路,種種慈善的事,都是先得知會咱們,拿錢咱拿頭一份的,末了不夠的時候咱完全擔負。莊中大眾看咱仗義,又將咱舉為會頭。咱當這個會頭可不白當,侯家集這一帶都敞著大門睡覺。我夜間也常睡不著覺,出來遛遛。在我一洗手不乾的時候,我夜間總是睡不著覺,翻來復去,總得起來到街坊鄰居院中,不怕拿一棵柴禾棍來呢,然後我才能睡覺呢。我也是毛病。」金頭虎道:「老美你是賊根嗎!」老美用眼瞪了金頭虎一眼,說道:「你還是個人嗎?」金頭虎說道:「我不是個人,我是個賊。」

  大家在道上說著話,工夫不大,已經來到侯家集老美的門首啦。老美上前用手砸門,裡面管家還沒開,老美火兒啦,罵道:「你們都是吃飽啦?招呼這半天,還不開呢。」列位,老美被水灌的,不知道拿誰出氣啦。只聽管家嘩啦一拔門閂,將雙門開放,管家一看,外面來的人很多,遂問道:「共多少人哪?」老美說道:「管多少人呢,有多少人算多少人。」說著話,老美在先,眾人在後跟隨,來到院內,一看有大客廳五間。

  老美也不客氣,自己進了客廳,向當中正座一坐,小弟兄們俱在四外相陪。老美被水灌得一肚子氣,坐在當中正座,趾高氣揚,滿面傲氣,對黃三太說道:「方才我不是說,我深更半夜常常出去嗎?前天黑夜裡,我又到莊子外面去閒逛去啦。村西有個三官廟,我正圍著廟繞彎哪,忽然有一道黑影,由打西邊牆內躥出來啦。我心中一納悶,暗想我這莊子裡向來沒有人敢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有名望的知道我禿老美的不少,無名望的他不敢來,怎麼這廟裡住下綠林道的人,我會不知道呢?我想到這裡,我就跟下去啦。那條黑影還是甚快,我見他直奔廟前,施展夜行術,迅速就走下去啦,我在後面這麼一跟他,他就奔廟南樹林子下去啦。也是我一時大意啦,那條黑影進了樹林子,我再找可就找不著啦,圍著樹林我找有一個時辰,也沒有找著,我就無精打采的回家睡覺啦。第二天又到二更來天,我將我這老美的腦袋用絹帕可就包上啦,十字絆英雄帶收拾停妥,我可就又奔三官廟來啦,我隱藏在三官廟後,就等著。工夫不見甚大,就聽得三官廟內,天花板咯吱一聲響,只見那條黑影由西箭道躥出來啦。我這回可就留神啦,前天我將他追丟啦,今天我可不能將他再追丟了,今天他無論這一夜走到那裡去,我也不能放了他。我在家裡扎綁停妥,兵刃暗器我全都帶好啦,我是一定要看看他是怎麼回事。這回我在後頭,他在前頭,只見他施展夜行術,直奔江寧府下來啦。來至城牆,那賊人臉朝外,腳後跟與手掌著牆,此賊輕巧非常,他用那蠍子倒爬牆的功夫,毫不費力,他可就上去啦。順著馬道下了城牆,我也由馬道下的城牆,跟著他下了城牆,直奔院衙門走下去了,我在後面緊緊的跟隨。他到了院衙門,一縱身上了院牆,由牆上飄身而下,他下來用腳尖點地,奔東跨院北上房去啦。來到北房的東屋窗前,那賊人一掏兜囊,將窗紙撕破,此時我在東廂房看著他呢,原來他掏出來的是薰香盒子,對著撕破的窟窿,就往屋裡打那薰香。工夫不大,就聽那屋中打了一個噴嚏,那賊人將薰香盒子收起,來到外屋門前,由背後牛皮鞘抽出一把匕首尖刀,撬門伶俐異常,一時將外屋撬開了,大概裡邊隔扇門敞著呢。這時候我也縱下東房,趕緊來到東屋窗外,由賊人撕破的那個地方,我往裡觀看,只見屋中燈光一亮,乃是賊人撥燭花呢。賊人將燭花撥明,伸手由背後皮軟鞘往外壓刀。一看賊人要殺忠良,我要是由外屋門進到裡間去救忠良,那可就來不及啦,也是急中生巧,正在賊人將刀抽出一半的時候,我的鏢可就掏出來啦。要是打鏢還比得了你們爺們嗎?也是忠良的洪福齊天,我這鏢真打巧啦,他的脊正朝外,我這一鏢打去,正打在他的肩膀骨環下邊,賊人用手起鏢起不下來,壓刀也壓不出來,正打在骨環縫上啦。我遂堵了鼻子,由外屋門進到裡間,用手一給他起鏢,底下一腿,可就將他踢倒啦。我將他踢倒在地,趁勢用繩子將他兩臂膀給捆上。我遂問他:『你因為什麼要害忠良?忠良與你何仇何恨,你要做此罪大彌天的案子?』他一見我這般打扮,以為我也是賊哪,他就給我跪下哪,說道:『合字的,親不親,咱們野鹿獐狽一家人,為什麼幫著赤字的跟合字的為仇作對呢?我殺害忠良,這裡頭有段情節。忠良並不是跟我有仇有恨,皆因為我與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將忠良殺死,留下字柬,就說此案是老勝英所作,叫那老勝英打這場人命官司。』赤字就是官面,合字就是賊。我就問他:『勝英為人忠厚,因什麼與你有殺父之仇?』他就將當初明清八義,勝英鏢傷他父,他母守節立志將他養大成人,他要報殺父之仇等語說了一遍。我就說:『你這也是天網恢恢,你就打這場官司吧。我把你交給本院官人。』那賊一聽,向我連連磕頭,苦苦哀求道:『想當初我父被勝英打死,我母二十餘歲守寡,將我養大成人,母子相依為命。你要是把我交於本院衙門,我一死不要緊,我那老娘奉養無人,痛子心切,必然也隨我一死。你積一分恩德把我放了,救我一命就是兩命,咱們無仇無恨,你算積一分德。你把我放了,大清國我也不能立足啦,我從此出離大清國,夠奔台灣,我永不回大清國。殺父之仇,我也不能報啦。』那賊說話的時候,兩目流淚,慘不忍聞。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叫他將我哀告得真是心軟啦,我一想,為什麼無故的害兩條人命呢?我就跟他說啦:『我將你放了不難,我恐怕你以後再做不法之事,我遇上了你我認不清楚。沒有別的,我給你作一個記號吧。』我把他寒鴨鳧水捆著,把他頭上包巾打開,我用左胳膊把他挾起,挾至大人枕頭前,我用匕首刀,把他頂梁髮髻削下一縷,微帶一點肉皮,削下來之後,遂把血跡往大人枕頭旁滴了數滴,把那縷黃頭髮就放在大人枕頭前邊啦。之後我把他綁繩解開,那賊猶如漏網之魚逃命去了!」

  老美說到這裡,黃三太、楊香五頓足捶胸道:「怎麼你把他給放啦?」老美說道:「不錯,我把他放啦。」黃三太說道:「你這一放不要緊,這賊逃至台灣,我的恩師這場官司可就不好啦。那賊名叫飛天鼠秦尤,他將當今萬歲的三寶盜去,在多寶閣題詩,將我恩師在當今萬歲駕前告下,欽差大人代天巡守,先斬後奏,命我之恩師帶罪拿賊,限期交還三寶。你這一放,不知何時才能將此賊拿住,交回三寶。」侯爺聞聽答道:「不錯,那賊腰間有一藍布包裹,那藍布包裹外邊,露著一個黃包裹角兒,想必是國家三寶了,我想既然放他,要他東西何用?百寶囊等物,我全都沒給他動。將他放走之後,我有心將院衙之人驚動醒了,就算完啦;然後我一想,他們院衙之中,當差的護院的,這些個人們全都不知道忠良遇險,要是那麼一將他們驚醒了,就把大人交給他們,他們往後更不經心啦,莫若我將大人背走,叫他們著一回急,以後他們遇事,也好知道用心。主意拿定,我就將大人背起來啦,用大氅一裹,來到院牆。我用飛抓繃在牆頭,臉朝里揪著絨繩上了院牆,下牆的時候也是如此,將飛抓抖下來帶好,來到城牆。順著馬道上去倒很容易,下牆的時候,仍是用飛抓抓住了倒坡磚,臉朝里揪著絨繩下來,然後投下了飛抓。江寧府距離侯家集四十里之遙,我背著大人一氣跑到侯家集,四十里遠,累得我熱汗直流。我一叫門,家人一看,問我背的是什麼東西,我遂說道:『住言,不必多說。』然後我將大人背到內書房,用涼水將大人灌醒,大人睜開二目,遂問道:『我這是來到甚麼所在?』我聽大人這一問,就趕緊跪在大人跟前,摘下壯帽,露出我這老美的腦袋,說道:『小民罪該萬死,這是小民的住宅。皆因為院內有賊人要謀害大人,小民一看院衙之內靜靜落落,寂寂無聲,三班人役全然不曉。小民遂將賊人趕走,小民一時狂傲無知,把大人請到我的家中來啦。小民為的是驚醒驚醒院衙之人,以後多多留神。』說完了話,我與大人磕頭。那欽差大人微微笑道:『侯義士何罪之有?你將本院送回院衙去吧,功高不如救駕,拒毒莫如絕糧,本院必然保你高官得作,駿馬得騎。』我遂答道:『回大人得知,小民福小命薄,大人要保舉小民有了前程,恐怕多病多災。』大人一笑,說道:『你們行俠仗義之人,不愛做官。侯義士把本院送回院衙去吧,恐怕衙中又生出是非。』我又叩頭道:『青天大人屈尊兩日。』大人也無可如何。我才親筆寫字箋,說欽差大人落在我家裡,好漢並不是綠林,有人要見著忠良的面,總得比比學業,看看誰是真的,誰是假的。我姓侯的自出世以來,沒栽筋斗,眾位方才大葉茶的苦水,叫我實喝不下去。」說著話,覺著腰裡勒得不舒服,就將練子槍解下來,趾高氣揚的向桌上一擺,說道:「我由十四歲,這對練子槍沒遇上過敵手。落居侯家集,十餘年來,設立聯莊會,我本村遠近的所在,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財主家晚晌睡覺都敞著門睡,如丟一根草棍,姓侯的賠一根金條。」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這路不拾遺,是把姨娘丟了沒有人拾嗎?」侯爺說道:「傻小子你胡說。拿著物件,或背著包袱走累啦,放在道路之上,劃一個圓圈。有人從此經過一看,有一個包袱,要拾起來,一看人家劃著名圈哪,就知道是人家放在這兒啦,都不能拾。」金頭虎說道:「老美,你們這一方不丟東西呀?」老美說道:「不丟東西。就憑姓侯的在這裡,還會丟東西嗎?」金頭虎說道:「那麼要有綠林道從此經過要作一分買賣呢?」老美說道:「他總得拿耳朵聞聞,有姓侯的在此居住,他也不敢。」金頭虎又說道:「如果要是年輕的愣頭青從此經過呢?」老美說道:「年輕的小毛孩子,聞名喪膽,不敢落下。」金頭虎說道:「如有人在暗處聽見你在這兒吹呢?」老美說道:「我咳嗽一聲,就將他嚇壞了。」金頭虎說道:「老美真高哇。」老美晃悠著頭道:「那是自然哪。咱們不但武學,而且博古通今,廣覽多讀,古今之事,無一不知,能寫能畫。」楊香五、金頭虎五位等在西邊坐著;黃三太、張茂龍五位等在東邊坐著;老美在正中坐著。楊香五、金頭虎二人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金頭虎遂問老美道:「你這西板牆這張大橫額是什麼?」老美說道:「沒告訴你,咱們能寫能畫嗎?這是咱們畫的八駿馬呀。」金頭虎問道:「什麼叫八駿馬呀?」老美說道:「要講古八駿,大周朝周天子有八駿馬。」金頭虎說道:「今八駿呢?」老美說道:「今八駿哪,就是三列國東西漢,唐宋元明清,那位大將的駿馬,我都能畫。」金頭虎說道:「那匹白馬蒜瓣毛是誰騎的?」老美說道:「傻小子你念過書沒有?」金頭虎說道:「老美,我沒在聖人廁所出過恭,沒喝過墨水。」美爺說道:「這就是啦,原來你沒念過書呀,我與你講說講說吧。此馬出在東漢時,二十宿鬧昆陽。王莽雄兵百萬,圍困殿下劉秀,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有山東青州府賈家寨賈軍門,四踹王營百萬大隊,來往四次,掌中畫杆戟,坐乘此馬。」金頭虎說道:「罷了,罷了,老美真多讀多聞。」老美說道:「沒告訴你們眾位嗎?古今之事無一不知。」賈明又說道:「老美你這兒看看,太遠,我看不真切,你這裡來。」一拉老美的衣服,拉到西板牆,指著一匹白馬道:「這匹白馬沒備鞍韉,脊背上有一塊圓光子,這是誰騎的?」美爺說道:「這匹馬乃是漢殿下劉秀四位先行,頭一位姚期,二位馬武,三位岑彭,這是岑彭所騎。此馬名叫金雞閃電白龍駒。」金頭虎說道:「真有兩下子。」

  老美又晃悠著腦袋說道:「無一不知。」金頭虎說道:「那麼這匹紅的呢?」老美說道:「三國水淹下邳,白門樓殺呂奉先,那曹操將此馬賜與關公。關公遇害,馬不吃草,隨主而亡,這就是那匹赤兔馬。」賈明道:「那匹黃的呢?露著肋條,那麼瘦。那是主人窮,沒草沒料吧?」老美道:「傻小子你胡說亂道。這是大唐家山東濟南府歷城縣叔寶秦環秦二爺,捨命交友,乘跨的透骨獸黃騾馬。你沒聽見過那出戲嗎?當鐧賣馬。」金頭虎又問道:「老美,那匹青的呢?」老美說道:「那是大宋朝泥馬渡康王,那匹馬將康王渡過黃河,康王一看,乃是泥馬。救駕之功不可沒也,康王封這馬為海月青風駒。」金頭虎又問道:「老美,那匹捲毛黑的呢?」老美說道:「那是大明朝常遇春座下的那匹捲毛獅子一丈黑。」賈明跟老美正講究八駿馬呢,金頭虎一看老美的練子槍沒有啦,叫道:「老美,你的練子槍哪裡去啦?」侯爺一回頭,只見八仙桌上那九節練子槍蹤影不見。侯爺一抱拳,說道:「眾位兄弟們,哪位將練子槍給我收起來啦?別跟我玩笑。」金頭虎道:「老美,我們十個人,可沒有能為,我們可不敢吹大話。就算我們十個人,誰要拿你練子槍,誰是你的晚生下人。別人我們可管不著,你要再跟我們要練子槍,你就是我們五代的賢孫。老美,你練子槍丟啦,你的百寶囊呢?」老美說道:「百寶囊在皮帶上還會沒了嗎?」

  老美說著話,低頭一看,那百寶囊竟不翼而飛。侯爺一思索,方才傻小子拉我看八駿,我覺著百寶囊一挨桌子,我疑是桌子角碰的,原來是將我的百寶囊給刺去了,雙皮條都給割斷啦。

  老美伸手摸著刺斷的那節皮帶,順著禿腦袋往下直流汗。一拍桌案,說道:「要跟姓侯的有過節,言語一聲,偷我幹什麼?」

  老美話言未了,就看著八仙桌往上直起。金頭虎說道:「老美吹牛吹的,八仙桌子不服啦,八仙桌子要懸起來,要跟老美鬥鬥。誰也不許說別的,誰要說別的,我可罵街呀。」只見由桌子底下一條黑影,燕子抄水,由打八仙桌子底下躥到院中,一縱身一道黑線,漆黑錚亮,縱到西廂房上。又聽那人喊道:「老美,別眼空四海,目中無人!」遂又叫道:「老美,你的練子槍、百寶囊,都在小太爺這裡呢!不服,跟小太爺走上一趟!」侯爺聞聽一怒,遂甩大氅,縱身形。侯爺只顧著急啦,可就空著手出去啦,牆上的掛刀也沒顧得摘。侯爺來到院中,眼看著那道黑影縱往頭道院去了,到了頭道院清水脊卡子牆,越牆而出,侯爺開門追出去。為什麼侯爺出門往外追呢?列位,侯爺方才回家的時候,是攙扶來的,叫水給灌得周身不濟,所以他氣力不足,開門出去省點力氣。

  這條黑影是誰?小弟兄們都知道,在一進門的時候,這條暗黑影就在後面跟著呢。家人問侯爺一共多少人,侯爺一肚子氣,遂說道:「你別管多少人哪?有多少算多少。」那時候這條黑影,就在侯爺身後頭呢。侯爺來到客廳,自己大大咧咧,來了一個首座,坐在中間,大吹而特吹,又驕又傲,旁若無人。

  小弟兄們看他自大傲慢,都有不平之意,所以那條黑影鑽到桌子底下,眾英雄佯裝不知。然後楊香五在金頭虎耳邊說私話,就是叫金頭虎拉老美看畫,為是叫那條黑影好得手戲耍老美,這就是楊香五在金頭虎的身邊說話的根由。說到這裡,將楊香五在金頭虎耳邊私語也表明啦,算是沒有漏事。再說老美追到門外,黃三太跟大家說道:「告訴老美吧,別叫老美著急啦。」

  金頭虎說道:「誰要告訴他,我可罵街。這小子眼空四海,目中無人,正應當教訓教訓他。」侯爺追出來,再一看黑影,蹤跡不見。楊香五說道:「侯爺,你看那條黑影在南牆根底下呢。」

  只見這道黑影站起來,順著南牆根往西就跑,侯爺也看見啦,隨後就追。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跟著看熱鬧呀,這都是沒遇上敵手的武藝超群的人。」侯爺追出約有三五里之遙,氣力有點不佳,蹲在地上歇息喘喘。那道黑影一看,侯爺蹲在地上啦,那道黑影站在前面等著。侯爺歇息歇息,站起來又追,那道黑影一見候爺起來又追,他就又往前跑。緊追緊跑,慢追慢跑,眾英雄都在後面跟隨。追出有二十餘里,追到蓮花湖橋北,老美心中明白,前面蓮花湖是漩渦之水,鵝毛沉底。老美此時也追到啦,老美往前一捋那人,只見那人雙手一分水,噗咚一聲,那人躍入水中去了。此人縱在漩渦水中,破風踏浪往前鳧出六七丈遠,遂點手叫道:「老美,你敢下來嗎?」老美搖頭說道:「我不下去,下去不用灌我,我就得自己喝。」金頭虎說道:「老美下去吧,人家等著你哪,水旱兩面無敵手。」

  侯爺說道:「我不下去。」金頭虎一看老美不敢下水,遂說道:「老美,從今以後,你別目中無人,這是我們鏢行的人,是我的盟弟。誰要急了,連女子都不如。二人較量較量,服不服?老美,你若不服,下去動手;要是服了,我跟我兄弟給你將百寶囊、練子槍要回來。」千里獨行俠侯爺說道:「真是你們保鏢的嗎?」金頭虎說道:「那還能說謊話嗎?這實在是我盟弟呀。」老美把臉一紅道:「完啦,我姓侯的輸啦。」金頭虎說道:「兄弟,請上來吧。」水中那人距離岸上有十丈來遠,晃著身形,將練子槍與百寶囊等向岸上一扔。侯爺一看,雙皮帶用刀給刺斷啦,侯爺將皮帶一接,又帶在腰間,練子槍也繫於腰間。那人鳧上岸來,縱到眾人跟前,金頭虎說道:「楊香五將火折打著。」美爺一看,乃是十四五歲一個小童,身穿青綢子水靠,背後背定一口劈水刀。這人的水靠,乃是生油熟油油得錚亮,衣服又合體又瘦小,那夜行衣穿著更利便。美爺一看,原來我栽筋斗栽到小孩手裡啦。美爺想到此處,心裡頭一陣難過,面上還有點真掛不住。侯爺問道:「盜練子槍、百寶囊,就是足下嗎?」那人說道:「不錯。不但盜此二物,連在水中撓閣下的腳心,都是在下。」侯爺說道:「水裡我是不成的,旱地遞手怎樣?」高恆說道:「我奉陪呀。」金頭虎說道:「對啦,你們旱地上滾滾吧。」三太說道:「豈有此理。我給你們二位見見。」遂指著小英雄說道:「高賢弟請過來。」又指老美說道:「這是侯大哥。救欽差大大虎駕的就是此人,姓侯字華璧,人稱千里獨行俠。」三太又指高恆說道:「這是我盟弟,姓高名恆。高賢弟過來見見,都是自己弟兄。高賢弟,你向前給大哥賠個不是。」高恆聞聽,過來給侯爺施禮,口中叫道:「大哥,小弟實是年輕,在老哥哥面前放肆了。」老美一晃禿腦袋說道:「得啦,自己哥們,沒什麼說的。」侯爺嘴裡雖然是這麼說,面上可有點害羞的樣子,心中道:「不想我姓侯的栽給小孩手裡啦。」遂叫道:「高賢弟,這樣鵝毛沉底之水,就是你能鳧嗎?」高恆說道:「非也。我耳聞還有二位能鳧此水,頭一位台灣省稱孤道寡的王子張奇善,獨立在台灣,占據三千餘里,王子張奇善用一把金背劈水電光寶刀,台灣省有黑水洋、白水洋,有漩渦鵝毛沉底之水。第二位本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人稱萬丈翻波浪韓秀,他也能鳧此水。其餘海洋江洋大盜,都不能鳧此水。」老美眼珠-轉,一晃悠禿腦袋,心中說道:「我將他伸短嘍,我也找個場面。」遂說道:「高爺,那神鏢將勝老明公,跟你怎麼論哪?」高恆答道:「勝三爺與我父情同骨肉,義同生死,那是我勝老伯父。」侯爺說道:「勝爺現下官司在身,兄弟你知道嗎?」高恆答道:「此事我知之最詳,乃是被秦尤所告。我那勝三大伯頭探蓮花湖,乃是小弟送進去、接出來的。」候爺說道:「高賢弟,秦尤拐三寶逃往台灣。借著你的水中本事,我在台灣做過兩次生意,咱們追趕秦尤。若追上將他拿住,我能認識他,我給他作下暗號啦。那時節咱找回三寶,給勝三爺了結官司。你敢去不敢去?」高恆答道:「為我勝三大伯的官司,慢說上台灣,就是上太陽南邊八萬里地,我不能含糊。」金頭虎說道:「好朋友,我也去。這才是好朋友呢,我實在是佩服。」黃三太一看,老美與高恆二人僵上火啦。黃三太為人乃是精細之輩,凡事謹慎,雖然小弟兄們都是年輕之人,惟有黃三太比別位倒是穩重些。且說高恆這一僵老美的火,老美說道:「此事甚好,咱們還是說話就起身。」黃三太在旁一看,遂說道:「侯爺且慢,你想那台灣距此道路遙遠,那秦尤縱然逃到那裡,也不是咱們私自可去的。倘若到了台灣鬧出事來,引起戰爭,康熙皇帝乃馬上之君,一旦間御駕親征,黎民塗炭,百姓不安。劃了戰區的地方,人們有錢的也得跑,無錢的也得跑,大兵發到台灣,路途之上百姓得遭多少損失?俗語說得好,兵過籬笆破。此事關係重大,千萬不可大意。侯爺你是財主富家翁,為甚麼不在家享些清閒幸福?高恆賢弟年方幼小,高大叔膝前只有賢弟你一人承歡色笑,以娛高大叔之暮景,倘若去到台灣,一有差錯,那時節叫高大叔及嬸母心何以安?賢弟不要僵火,這也不是外人,侯爺為人是外面的朋友,往後兄弟們都要多親多近,有事互相幫助。那秦尤將國寶盜去,現在侯爺業已看見黃包裹,算是有真贓實犯啦,可以在欽差大人面前請侯爺說一說始末緣由,大人必然設法拿賊。咱們要是私自去台灣,到在那裡,要是惹出是非來,關係國家大事,誰人擔負得起?」老美與高恆一聽,俱都低頭不語。列公,老美的本意並不是要往台灣,他為是將高恆較量短了,奚落高恆幾句,好出出心中的怨氣。那知高恆年紀雖然幼小,膽量可不小,並且生來的慧根,說話猶如利刃一般,比老美還加一倍的驕傲。老美當時再說不算,也真翻不過口去啦,所以聽了黃三太這些話,才低頭不語了。他二人心中暗暗佩服三太這番話啦。高恆聞聽黃三太之話,也打動了肺腑,本來父母俱都半百之年,只有他自己一人,並且我的母親一時一會都離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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