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新派武俠小說:三俠劍> 第三回 五龍二俠二打蓮花湖 老劍客出首力解重圍004

第三回 五龍二俠二打蓮花湖 老劍客出首力解重圍004

2024-08-24 03:08:43 作者: 張杰鑫
  遂叫道:「頭目,給勝老達官掛上線吧!」府中都頭遂叫道:「勝老達官,您屈尊點吧!」勝爺說道:「公事公辦。」一低頭,都頭取出鋼練子,耀眼錚光,一抖鋼練,鎖到脖項。勝老者一飄銀髯,說道:「悶在鏢局坐,禍從天上來。未想到我勝英成了犯法之人了。」

  正在此時,由東跨院門外,跑來二十餘人,頭一位身高八尺半有餘,第二位身量矮小,大聲喊叫:「將勝三爺鎖啦!打啊!」您道,來者二人是誰?頭位乃大漢金龍,第二位乃金頭虎賈明。班頭一看,默默發怔。勝爺一飄銀髯,用手點指:「你們哪一個向前進,雙腿砸折!你們俱都退去。」金龍、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這都是你的壞主意。」二人諾諾而退。

  勝爺躬身施禮,叫道:「二位大老爺恕過百姓無知,他們俱都是吃酒帶醉,素常奉公守法,驟然聽說立拘鎖拿,不知何事,故此唐突眾差官老爺。二位大老爺請暫坐一時,我將鏢行之人俱都喚至面前,將我的官司告訴他們大家,以免他們掛念猜疑。」

  勝爺遂叫道:「三太,將你的叔叔大伯兄弟哥哥們,俱都請來、向眾差官行一個禮,不許多言,老夫有話說。」三太去不多時,先來了三位老者,一位道人,慈眉善目,道骨仙風,另有一分出塵逸世的表面,藍布的道服,向二位武官打了兩個稽首:「無量佛,貧道稽首過去。」語畢,遂向東邊站立。又一位赤紅臉的老和尚,向守備、千總打了兩個問訊,遂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問訊過去了。」語畢,向西邊站立。一個魁偉大個的老者,面帶不悅之容,向守備、千總作了一揖,遂說道:「在下李剛,拜見差官大老爺。」語畢,站立東面。其餘醜醜俊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俱都向二位千總、守備施禮,共合有百十餘位,站在兩邊。勝爺叫道:「三太,我與眾位高親貴友,將話說完,你將公事高聲誦念一遍。」黃三太遂將公事拿起,高聲誦道:「鐵膽贓官王……」念至此,不敢念欽差的名字,念了「大人」二字,「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三太念畢,勝爺叫道:「老少高親貴友,這不是江寧府的官司。現有大膽飛賊狀告於我,江寧府文武大老爺不能護庇我,因為是太后懿旨,康熙的御旨,我是情屈命不屈,誰人敢抗旨不遵王法?要將我打在木籠囚車,解在北京御審。大概康熙是明君,老太后是慈善的太后,大概不能剮我這樣年邁之人,不是殺就是絞罪。你們眾位都有武學的工夫,知道我勝英冤枉,若是擾鬧官方,叫旁人談論勝英打了官司,他的朋友不法,擾鬧文武衙門,我勝英擔此叛逆之名。眾位,我這大年紀,眾位不能幫我別的,真箇幫我一個叛逆之名嗎?我若解往北京,無論老少親友,跟去三兩位,帶上一二百銀子,要是絞了,可就省事了;若是殺,懇求官人劊子手,四針縫上頭,你們給我買一口薄木的棺材,橫豎不要多花銀錢。或買兩匹騾馬,或雇兩匹騾車,將我搭在騾車上,將我壽木馱到直隸莫州古城村,交給我那苦命冤家勝奎,我死在九泉下,感眾位親友之盛情了。那時節鏢局子一關門,三太老少等眾位各歸故里,從今後安分守己,納享清福,道兄、弼昆賢弟,二位各歸廟去,從今後我與眾位老少親友永訣矣,再不能相見了。」勝爺語至此,一飄銀髯,淚如雨下。諸公,可不是勝爺畏死貪生,勝爺是捨命交友之人,如今他老人家這一落淚,可是捨不得眾位賓朋。勝爺遂叫道:「二位上差,請帶勝英院衙赴審去吧!」

  勝老者與眾官人到了鏢局子大門外,大門外早有大車三輛,勝爺抱腕當胸,叫道:「二位大老爺,小民要上車了!」勝爺一跨外轅,轉身向車當中一坐,叫道:「眾位上差,請上車來看守小民!二位大老爺請上尊驥。」守備與千總坐下馬,掌中槍,前後跟隨,府縣的馬快班頭,各抱單刀花槍、七節鞭、九節鞭,圍繞護著車。李廷仁坐下馬,掌中槍,在頭前引路;王千總坐下馬,掌中刀,後面跟隨,車行如飛。老少鏢頭站在鏢局門口張望,沒有敢多說一言的,惟有黃三太用右衣袖遮住了自己臉面,暗中擦淚。只見車輛被塵土遮住,由大路進城院署公廳去了,由西院門進院衙門,守備、千總二人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吧。」勝爺答道:「且慢,等提差的時候,我再下車。」回事處差官房出來了五六位,大家俱都叫勝爺下車,說道:「勝老義士請下車來,過堂提差再說。」勝爺下車,進差官房落座。大眾正在談話之際,由外面進來一人,年在四十來歲,差官對勝爺說道:「這是管家二爺。」勝爺站起身軀行禮道:「求管家老爺多多照拂。」管家說道:「勝老義士哪裡話來?」說著話管家看了看,遂出離了差官房,工夫不見甚大,回來說道:「大人有話,不過堂,叫勝老義士書房相見。」勝爺心中暗想:不過堂,是什麼意思呢?不由得一陣發愣。大眾說道:「勝三爺請書房去吧。」管家二爺引路,眾人陪著來到書房門口外,差官說道:「這就是大人的書房。」管家二爺啟簾攏向里回話,遂來到大人面前回稟道:「十三省總鏢局鏢頭勝英到啦。」就聽書房說話聲音洪亮,說道:「有請勝老達官!」


  管家二爺趕緊掀著帘子說道:「勝老義士,大人有請。」勝爺此時低頭暗想:大人有請,是何緣故?我焉能擔得請字?遂低頭不語。督府提轄在一旁跟著站立,大家說道:「勝老義士請吧。」勝爺伸手將鴨尾巾絹帕撤下放於塵埃,將大氅整了整,將發向後一推,眾差官看著莫不起敬。勝爺一進書房門口,匍匐在地,肘膝而行,口中叫道:「大人在上,草民勝英拜參虎駕!」忠良爺說道:「勝老義士,一家飽暖千家怨,這場官司並非是告老義士一人,頭一句是告本督院。本督院未曾刮削地皮,貪贓受賄,此賊天良喪沒,膽大包天,誣告你我,雖然是誣告,也如同百姓起訴一樣。當今萬歲不重用本督院,焉能欽派我王羲查辦南七省?臭賊就這樣告狀,難道本督院還丟官罷職不成?本督院專折上奉,折篇上多說幾句話,保鏢的公平交易,對於商民有莫大的關係,賊人不能得其逞,誣告良民,以便賊人朋伙搶劫,這都是我辦理不善,才有這江洋大盜,叫百姓受此不白之冤。勝老達官,你站起來,本督院與你有話說。」

  勝爺說道:「小民斗膽也不敢。」忠良低頭一看,勝爺明煌煌鎖套脖頸,大人說:「我叫你們去請勝老達官,為何加刑?快打了去。」差官當面將刑具給勝爺撤去。欽差大人說道:「事到臨頭不得自由,本督院奉煩老義士為原辦,公事三兩天之內差官必送到鏢局子。府里明文,縣裡批票,本督院堂諭,老達官找萬壽燈,捉拿盜燈之賊,鏢行人如不敷用,本督院派差官幫助勝老達官去辦理。太后老佛爺的懿旨,當今萬歲的聖旨,一百天賊燈一併入都,老義士急速辦理。老義士請到差官房,與眾差官們飲酒去吧。」勝爺磕頭謝恩,然後跪著倒退,到了書房門口。差官伸手相攙,勝爺不敢正面看忠良,回頭以白眼觀看,忠良雖然便衣,嚴肅正氣令人可畏。書房中陳列帥印,故此令人膽寒。眾差官陪著勝爺來到差官房,眾差官道:「老義士,大人吩咐,咱在差官房喝酒吧。」勝爺說道:「不敢不敢,若不是眾位差官大人的維持,忠良爺怎麼知道我是好人?這都是眾位大人的維持,要不然勝英的老命堪虞。」此時院衙內人山人海,俱都來看熱鬧。早有紳耆等要遞連環保,眾紳耆也不知道是什麼官司,全都替勝爺擔憂。工夫不大,見眾差官老爺陪著勝爺出離書房,猶如眾星捧月一般,來到西院門,勝爺與差官施禮告辭。勝爺一看西院門外人群之中,早有黃三太、張茂龍蔽往西院門外,勝爺瞪了三太一眼,三太等隨在勝爺背後,出離西院門不遠,歐陽德、邱成再向西去到西門沿,楊香五、賈明蔽住西門,勝爺說道:「你們快隨老夫回鏢局子。」

  西門外侯華璧、高俊龍也來迎勝爺。走到西下關,勝爺對眾人道:「這是忠良爺為國為民,真是明鏡高懸。若不分賢愚好歹,打在木籠囚車,定有是非,小弟兄們必然拚命。」忠良爺這一派勝爺原辦之人,把勝爺性命保住。

  勝爺回到鏢局子,老少鏢頭俱都一怔,這樣重大的案子,勝爺安然而歸,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善哉,善哉。」

  又說道:「眾位都要去擾鬧院衙,又有預備砸木籠囚車的,你們看勝施主安然而歸。」諸葛道爺問道:「勝施主怎麼過的堂?」

  勝爺說道:「並沒過堂,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以恩德待人,派我為原辦,捉拿盜燈之賊尋找萬壽燈。打探萬壽燈與賊人之時,倘若鏢局子人少,欽差大人派差官幫辦。」諸葛道爺又問道:「公事呢?」勝爺說道:「大人三兩日內派差官送來,府里縣裡都有公事,大人親下堂諭。」聾啞仙師說道:「此事必須先派鏢行大眾出去訪察。」勝爺遂派了三人一撥,五人一夥,出去訪察,三五日回來報告,不許耽誤工夫,勝爺在鏢局子聽信。三日回來一撥,五日回來一夥,俱都不知賊人下落,寶燈何在,無影無形。勝爺聞聽,唉聲嘆氣道:「為我一個百姓,大人若是丟官罷職,有多冤哪。勝英生不如死。」老英雄終日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勸解說道:「事緩則圓,勝施主若受了急,此事更不能辦了。」勝爺說道:「公事已然送到,這幾天尚無下落,可哪裡去找?連一點蹤影沒有,豈不難死我也。」

  大家正在談話之際,看門的趟子手慌慌張張向里跑,叫道:「老達官爺,外邊有漢奸拜見你老人家!」勝爺說道:「鏢局子真是不能久長,你們這看門的連話都不會說了,什麼叫漢奸來拜望啊?」趟子手說道:「此人自稱漢奸,老達官爺您不信,您親自看去,真正是漢奸,錯了管換。」勝爺嗔道:「你們這叫怎麼說話?」老趟子手說道:「現在這熱的天氣,戴皮帽子,穿狐皮馬褂,棉鞋,白綾子棉襪子,掀開皮衿給我看看,老羊皮的桶子。」聾啞仙師在旁微微冷笑說道:「勝施主喜信來了。」勝爺說道:「道兄,您也拿我取笑嗎?我都急得誓不欲生啦。」聾啞仙師說道:「不然。這不是歐陽天佐,就是歐陽天佑,不是歐陽德的父親,就是歐陽德的大伯。這二位專管南七北六十三省江洋大盜,不論什麼賊都瞞不過他二人去,別號叫賊魔。」勝爺說道:「如此說來必須迎請,這都是我換命的朋友。」勝爺在前,三老及僧道俗在後,迎至鏢局子大門,就聽有人喊叫辱罵:「這個鏢局子人雜亂,這鏢局子有禿和尚,叫什麼紅蓮羅漢,法名叫弼昆嗎?還又叫長老,我看他是禿驢。有個老道嗎?叫什麼聾啞仙師裝聾啞,我看他是一個雜毛。有個胖子叫李剛,我看是大肚子四兒。除去我勝三哥,沒有好人,都是王八羔子。」勝爺在前一看,原來是大義士天佐。勝爺搶行幾步上前,說道:「大義士來也。」蠻子提起皮襖,跪在勝爺的面前:「唔呀,老哥哥可好?久違久違。」勝爺伸手相攙。


  蠻子見了和尚、老道,說道:「雜毛,禿驢,我給你們磕頭不磕頭?」說著話,與勝爺拉著手,來到大廳。勝爺叫道:「歐陽賢弟請坐!」歐陽天佐說道:「不能,不能。有老哥哥,我不能上座。一邊老道,一邊和尚,那邊李四,這邊是我。」從人獻過茶水,李四爺性急,遂說道:「蠻子,休要取笑,勝三哥正在急難之間,你可曾知曉珍珠燈落在何人之手?」歐陽老爺說道:「怎麼我來就有病?我從此路過,探望哥哥,我知道什麼燈啊寶啊?」弼昆長老說道:「你別取笑啦,大眾都在焦急之間,皇上的萬壽燈被賊人盜去,狀告勝施主。」歐陽天佐答道:「我焉能知道什麼叫萬壽燈啊?」諸葛道爺說道:「你別飽漢不知餓漢飢啦,太后老佛爺的萬壽燈。」歐陽爺說道:「你別擠兌我,我給打個金燈,金燈換銀燈,炮打襄陽城。」

  勝爺站起身軀,捋住歐陽天佐的袖子道:「你若知道寶燈的下落,就救了愚兄殘年了。」歐陽爺說道:「你有所不知,我要不知道,我還不來呢。若提起盜燈之事,他們乃是三個人做的活,一個人盜燈,一個人巡風,一個人題詩,我沒有追上,現在落在蕭金台閔家父子之手。我追到蕭金台暗探,蕭金台閔士瓊老寨主乃是久經大事之人,兩日夜不提燈的事情,他們若提出一個燈的字,我就盜來啦,還用老哥哥你著急?千真萬真,珍珠萬壽燈落在蕭金台了。」勝爺聞聽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道兄,咱大眾亮傢伙,殺奔蕭金台!」聾啞仙師說道:「且慢。勝施主,大家從長計議,和平辦理為是。閔老寨主年過六十,占據高山四十餘年,自李闖王造反,占據山林,原是好武之家大財主,因反亂不得已而為寇,如今成為南七北六十三省總瓢把子,十三省綠林道俱都屬他轄管。兩個虎狼之子,萬人不擋。徒弟四十餘名,俱是高來高去,陸地飛騰。山中寨主百十來位,嘍卒有三千餘眾。此人乃是綠林英雄,沙子裡的黃金。如沒有前次攻打蓮花湖之事,此事好辦;打蓮花湖時孟金龍打死他長門大弟子桑燕彪,打傷他二弟子桑燕豹,內中閔寨主必然懷恨在心。若沒有這二人死傷之事,自然好辦,如以武力對待,要講拚命,涼刀子碰熱肚子,山大王不懼;若以禮而敬之,此事倒好了結。勝施主名譽,大概閔士瓊早有耳聞,你們二位可稱天下英雄之魁,你要下帖拜望他,他許看在朋友的場面,你面見本人,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好言安慰,他許將珍珠燈獻出來。經官面就不好辦啦,他還得獻出兩個徒弟來,他再求你,不叫官面嚴刑拷問,就說一個盜燈,一個巡風,解到北京,過堂之時,成了案以後,當堂抖傢伙一走,給原辦銷案。有金龍打死他大徒弟之事,可就不走這樣辦的了啦。先去拜望他,勝施主乃能言之人,不用貧道囑咐。再者,還得防患未然,倘若他翻了臉,勝施主孤身深入,多有不便,咱們必須去上三十位四十位,俱都衣帽齊整,暗帶兵刃。」勝爺說道:「去多少人呢?」道爺說道:「去三十六位。黃三太與三大門的徒弟等都去,可別叫金龍去。」勝爺遂點了三十六位,各穿長大衣服,就沒有孟金龍。金龍說道:「三大爺,我也去。」

  聾啞仙師、李四爺二人說道:「你去不得。」金龍說道:「我去得。怎麼去不得?」歐陽大義士喊道:「不要你王八羔子去!」

  金頭虎說:「大小子,你怎麼怕漢奸哪?」金龍說道:「小小子,你可別鬧,他用手一點,可就出不來氣。」

  當時三十六位老少英雄去蕭金台下帖,五老當先,聾啞仙師在前,勝爺與弼昆、李剛等在後,來到蕭金台山口,三十六位一看,陡壁山崖。方要進山口,忽聽鑼音響亮,呼嘯一鳴,二十餘名嘍卒,每人執定雙手帶,遂問道:「什麼人闖進山口?」

  勝爺回頭叫:「三太,拿老夫的名帖投遞,可要規規矩矩。」

  三太聞聽,手捧名帖,叫道:「哪位是報事的頭目?」嘍卒回頭叫道:「四頭目,有人來找。」由山口裡面出來一老者,年逾花甲,衣帽齊楚,見了三太,舉目觀看,不過二十餘歲。三太說道:「我們十三省總鏢局子來的。」說著話,回頭指勝爺說道:「這是我老師神鏢將勝英,拜見閔老寨主,有緊要之事,與蕭金台有好處無損處。」老嘍卒頭問道:「您貴姓?」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名叫三太。」嘍卒頭說道:「勝三爺的名帖給我,我就此進去回報。要是別人的,我還得壓一壓。」又叫道:「嘍卒們,將雙手帶橫起來,不許慢待!這是勝老達官,與老寨主俱都是朋友。」勝爺一看,嘍卒抱定雙手帶恭敬異常,勝爺心中甚喜。但是老頭目去了多時,不見回報,等下有一個時辰,勝爺心中未免著急。還好,山口外翠柏蒼松,遮蔽天日,要是太陽曬著,還真不好受。勝爺正在著急,忽聽山口裡馬踏鑾鈴響,猶如電轉星馳,撞出一隻紅毛獸來,高聲吶喊:「嘍卒們閃開,碰死不管!」兇惡非常。跳下馬來,虎體彪軀,身高八尺,頭戴枯龍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線縫就的英雄氅,能工巧匠的手藝,上繡百鳥朝鳳;奶子皮的皮鞋,扣就亮金鎧。


  臉面上看,兩道竹葉眉,藍汪汪一張臉面,連鬢帶腮的紅鬍子,半寸來長,壓耳紅毫倒有三寸來長,四個大牙露於唇外,一臉疙疸。高聲吶喊:「老勝英為何要見我家老寨主?」左手勒絲韁,右手擎定金鼎龍頭搠,四塊銅板做成,寬有八寸,長有一尺六,上邊打透眼,有十八個棗核釘,釘有一尺六寸長,有鴨卵粗細,兩頭是尖,三道金箍,頭上能工巧匠做的龍鬚。此兵刃份量沉重,雖不能砸山山崩,砸地地裂,但刀槍劍戟,砸上就飛。此人別號挾山太保,乃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名叫閔德潤,又叫天門白玉虎。頂門上有一個白圓圈,南七省八大名山,頭一位力大絕倫的人,乃是山中的野人。嘍卒全都向後退,此人在五老身前馬打盤旋,高聲吶喊:「要能贏了大寨主手中這件兵刃,再見我家老寨主!若不是大寨主的敵手,要見老寨主,勢比登天還難!」說罷此話,馬走搠飛,真是人歡馬躍,人似猛虎,馬似蛟龍。五老背後怒惱了三太,三太厲聲說道:「我們下帖拜望閔老寨主,他們反以武力對待!」三太甩去大氅,打開小包裹,亮出朴刀,問了問三隻金鏢,揠刀在五老背後,繞到前面,一聲吶喊:「呔!山野之賊,不講禮義!我們爺們下名帖來拜望,不知情理,以野蠻對待。」山賊一看,一扶判官頭,打馬上跳下來,有嘍卒將馬接過,拉到山口裡邊去了。

  皆因為馬、步有別,故此賊人跳下馬來步戰,黃三太跳起來摟頭蓋頂就是一刀,山賊不慌不忙,刀離象牙冠,看看切近,賊人裹手一擋,將三太的刀磕出兩三丈去。三太回頭向南,敗中取勝,抖手一鏢,賊人向外閃身,未曾躲開,中於華蓋穴左邊,就看真金線一裂,已然打透貼身的短靠,肉皮上一個白點。賊人冷笑道:「你家寨主有金鐘罩,鐵布衫。」說著話,又夠奔黃三太打去。楊香五一晃透風巾,說道:「山賊莫要逞能。」

  楊香五身體矮小,三尺多高,照定賊人下部就是一刀,遂叫道:「三哥快走!」賊人忙用手中兵刃一避,楊香五撤步抽身,忙向旁邊一躲,此時楊香五躥高縱矮,五六個照面,抽刀不及,被搠把刀繃出去了。傻小子賈明在弼昆身後喊叫:「張茂龍表兄,該你啦!黃三太、楊香五完啦!」張茂龍躍眾爭先,掌中八楞練子亮銀錘,山賊一看暗暗喝彩:「好俊的人品!」面如冠玉,五官清秀,八楞練子亮銀錘雪花白,行龍過步,錘打悠身勢,戰了三五個回合,練子錘繞於搠杆之上,張茂龍身不由己,向前一伏身軀,自知力量不行,將皮套扔了練子錘,敗陣而回。紅旗李煜李二爺躍眾當先,與賊人交手,三五個回合,將槍撒手,敗了回來。賈明喊道:「師兄歐陽德,該你啦!」「唔呀,你這個臭豆腐!都該我們啦,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我不算數,他叫我我也不出去。你是我師兄,罵是先罵你,誰不曉得歐陽德呀?我是笨家子,沒人跟我一般見識。」蠻子躍眾當先,口中說道:「唔呀,山賊你不要逞能,有歐陽德在這旮旯里!」歐陽德五官清秀,亮尖勢鋼刀上下飛翻,又挾肩帶背,跳起一刀,賊人用搠杆一繃,當的一聲響,歐陽德的刀飛出一丈余遠,敗歸五老背後。金頭虎又喊道:「老侯,你的能為大,你還不出去嗎?」侯華璧縱出來,抖九節練子槍。大少寨主一看,錚光明亮,侯爺與大少寨主戰了二十餘個回合,練子槍繞在搠杆之上,撒手敗回來了。侯爺與大少寨主戰的工夫甚大,大眾已經將繃飛了的傢伙拾回。賽北觀音蕭銀龍露面,五色線網子繃頭,飄掛燈籠穗,荷花色短靠,男子女相,儼然少女一般,臉上點三個紅點。大少寨主說道:「小娃娃乳黃未退,不怕寨主將你碰死?」此時大少寨主橫著搠,少爺縱起身軀,雙筆直點二目,山賊用搠,向上一繃,少爺雙筆又奔下身點去,二人戰了五六個照面,雙筆繃飛,向南而跑。大少寨主一笑:「小娃娃,我不追你。」銀龍回頭一看不追,復又返回,將飛叉皮套套於手腕,照定大少寨主臉上叉去,山賊躲之不及,叉於臉上,三個白印,飛叉落地。少爺撿回飛叉,返身而逃。

  山賊大怒,叫道:「勝英!你淨用無能之輩,有何用處?沒有百十個回合,不用現丑!」勝爺無可奈何,甩大氅,三太接衣服,套挽手,揠魚鱗紫金刀。魚鱗紫金刀亮出一尺有餘,就聽山口外一聲吶喊,如同巨雷相似:「三大爺別動手,我來啦!」

  眾英雄觀看,混海金鰲孟金龍來了,聾啞仙師一笑說道:「勝施主淨做綿長事,遇到天不絕人。」列位,孟金龍怎麼來的呢?皆因為五老出鏢局子,就沒有管得了金龍的啦。勝爺方出鏢局子門,他就在背後跟上啦,鏢行人攔他,他說:「誰要攔我,摔死他。」誰也不敢攔他啦,故此他隨在勝爺背後而來。

  俱都到了蕭金台時,孟金龍在口外樹底坐定觀看,工夫一大,大英雄站在高處張望,看見銀龍打了敗仗,看勝爺揠刀方一離鞘,大英雄已經趕到,叫道:「三大爺我來啦!」勝爺刀仍還鞘,孟金龍躍眾當先,說道:「山賊好大個呀!咱倆比比你還矮一頭呢。你這身衣服真好,送給我吧,小子!」孟金龍福大造化大,山賊命小福薄,是魏文丑的挨刀的脖子。大個向前一撞,山賊一看,孟金龍好大身材。大少寨主問道:「你是那鬧蓮花湖的孟金龍嗎?」傻英雄答道:「對啦,就是我。你叫什麼?小子。」大少寨主答道:「你家寨主叫挾山太保閔德潤。你敢與大少寨主戰一百個回合嗎?」金龍說道:「小子,咱們戰三百個回合,沒有完。」列位,大少寨主向來沒遇見過敵手。


  金龍說道:「小子,咱背的這個,叫降魔寶杵,禁得住三下的都少。」大少寨主說道:「我是樹大影遮山地。」金龍說道:「咱是根深不怕風搖。」大少寨主說道:「我叫挾山太保。」

  孟金龍說道:「我叫混海金鰲。」大少寨主說道:「我有舉鼎挾山之力。」金龍說:「我眨眼地動山搖。地動就是我眨眼來著。」大少寨主說道:「我是天門白玉虎。」傻英雄說道:「你是白玉虎,咱叫孟金龍啊。咱倆人是漢高祖平秦楚,龍爭虎鬥,你猛虎焉敢斗蛟龍?」傻英雄降魔寶杵奔上前去,剛要動手,正在此時,就聽山口裡馬踏鑾鈴響,一匹茶葉青鬃豹,馬上老寨主閔士瓊,絳紫鴨尾巾上襯一朵藍絨花,頂門嵌定芙蓉花,絳紫的大氅,青緞子靴子,扣住亮金鐙。後面又一匹馬,馬上乃是二少寨主,真乃少年俊品人物,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小白胖子,眯縫眼,此人就是越獄盜獄救了秦尤之人。老寨主在馬上一聲吶喊:「勝老達官下帖,是抬愛我父子,孺子太不知情理,何以用武力對待?如若不聽父命,按山規治罪!」大少爺諾諾而退,口中叫道:「金龍,我家老寨主不叫我與你打仗。」

  孟金龍一聲吶喊:「好容易找了對,不打可不行!」語畢,在後追趕。勝爺叫道:「金龍,不許追趕!」金龍叫道:「三大爺,我脫他這身衣服!」勝爺說道:「胡說!」孟金龍止住腳步。老寨主棄鐙離鞍,一看五老當先,閔士瓊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抬愛我父子,來到小山敝寨下名帖,我父子擔待不起。不才的犬子搜查山寨,跟明公的朋友以武力對待,這都是養子不教父之過,愚下實是教子無方,明公多要原諒,勝老明公如不悅,我必當面責打犬子。」勝爺抱腕當胸,說道:「我們來了三十餘人,多有年輕性暴的,兩造話不投機,雖然動手,均無損傷,老寨主看勝英面上,不要責備令郎。無事我也不敢造次來到高山峻岭,皆因有綠林朋友,不知哪一位到北京城皇宮內院,在萬壽宮盜去老佛爺寶燈,在宮牆上題詩八句,上面詩寫的是:『鐵膽贓官王勛元,勾串鏢行太不堪。誣害良民無其數,死走逃亡真可憐。憤氣來到京城地,內院皇宮走一番。

  龍恩若降勝英罪,盜去寶燈定然還。』太監啟奏聖上,康熙聖主、太后老佛爺母子御覽,康熙的聖旨,太后老佛爺的懿旨,派王大人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本應將我鎖拿解往京都,愛民如子的忠良,怕屈了小民,派我為原辦,尋找此燈,限百日燈、賊一併入都。欽差大人派勝英原辦,找著珍珠燈,獲住賊人,將功折罪。我有幾位朋友各處巡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叫人不聞,除非己莫說。聽說萬壽燈落在老寨主兄長之手,我斗膽來到高山峻岭,請問自古皆信義,民無信不立。請問老兄長一言,憑老寨主南七北六省赫赫大名,大概不能有而言無,無則言有。如萬壽燈落在老寨主之手,雖然價值連城,皇上家的寶燈,也不能善罷甘休。寨主乃無窮的富貴,何愛一萬壽燈呢?老兄要能獻出萬壽燈,救了勝英暮景之年,你我結為至交之友。」閔士瓊捻定花白鬍鬚,說道:「明公,紙里包不住火,寶燈落於我手。這幾日我很為難,明知其禍不小,我有心聘請明公,將燈雙手奉上,要經官面時,我派兩個小徒弟到案,再拜託勝老明公,不要大刑拷問,一個盜燈正犯,一個幫犯,解往北京,北京過堂,無論在什麼地方拷問,我兩個小徒弟必然承認,成案之後,抖開刑具一走,給原辦銷案。但有一件,前次我派了兩個小徒弟到蓮花湖辦事,我的長門弟子桑燕彪,二徒弟桑燕豹,適逢勝老明公與我盟侄韓秀較量短長,我兩個徒弟碌碌庸才,不當幫蓮花湖與鏢行爭鬥,與鏢行大漢孟金龍比武,將我長門弟子一杵打得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我二弟子桑燕豹口吐鮮血。韓秀派人將我兩個門人,一個用壽木成殮,一個用軟床送到蕭金台,我打開棺材觀看,我的大弟子死得真可憐,二徒弟口吐鮮血,現在每日喀血兩茶杯有餘,命在旦夕。我若再獻珍珠燈,再派人打官司,豈不叫綠林道恥笑我軟弱無能?因此這幾天我左右為難。」勝爺說道:「依老寨主該當怎樣辦理呢?」閔老寨主說道:「勝老明公,咱以珍珠燈為題,老達官鏢行的人獻絕藝。在下小山敝寨內,二道寨門裡,有一座五方飛蛇陣,陣內有一座飛蛇樓,將珍珠燈掛於樓上,十三省鏢局子高人甚多,咱定一個日期盜燈。在下明末清初占山,改朝換帝,我得的奇珍異寶甚多,在樓下存放。在下有一個老朋友,妙手靈心,給我修造此樓,樓上樓下,俱是消息埋伏,有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有窩弓勁弩,按金木水火士五行、天干地支,景死驚開,相生相剋,並沒有攻乎異端。你我定一個日期,如將珍珠燈盜去,我將盜燈之人捆出來奉獻與明公,我父子自縛其背,打場窩主官司,明公將我父子及正凶幫凶,一同送往官面。明公至期如盜不出珍珠燈,此事怎樣辦理呢?最好明公多定日期,或三個月,或五個月。」勝爺說道:「萬歲限百日燈與賊人入都,不能久延日期。今天是六月十四,不論大小月,七月十四,若天光一亮,就算過期,將珍珠燈奉送老寨主,勝英到北京投案,殺剮存留,不怨老寨主,怨勝英無能。」閔士瓊說道:「君子一言。」勝爺說道:「快馬一鞭。」閔士瓊說道:「何以為憑呢?」勝爺說道:「你我二人三擊掌。」閔老寨主說道:「由今天起,我將頭道山口、二道山口嘍卒撤去,老明公願夜間就夜間來,願白天就白天來,無人攔擋。我可不能奉陪,我派四名嘍卒,將你陪到陣門外高阜處,觀看陣形。」勝爺與閔士瓊皆揮拳說個「好」字,閔士瓊吩咐查山嘍卒俱都撤去,就派了四名嘍卒同勝爺前往陣地。


  四個嘍卒帶路,來到了二道山口,進二道山口,向西北去。

  道長一察看便言道:「勝施主,此陣兇險之甚,四外高嶺,當中有十餘里平地。勝施主你向西北觀看,儼然煙霧相似,此處能屯兵幾萬,殺氣沖空。」勝爺點頭,聾啞仙師醫卜星相術理無一不曉,進了二道山口不遠,正西面橫山阻路,高有三十餘丈,山坡陡斜,車馬轎子上不去,若無武學的工夫也上不去。

  四個嘍卒頭前帶路,勝爺三十七位,惟有金頭虎吶喊:「倒霉啦!這座窮山沒法上,我也笨。金龍,咱倆對付著上吧。」大眾上了山樑,平坦異常,山頂上翠柏蒼松,勝爺對嘍卒道:「四位多受累啦,四位請回吧。」五老在前面向西捻髯觀看,下山坡西,離著陣門不到一丈遠,就見高聳聳一道大牆,雙門關閉,裡面三道小藍門,如進到四層藍門,高聳聳三層樓了。

  聾啞仙師道:「東方甲、乙、木,是藍門四道;北方壬、癸、水,是黑門四道;西方庚、辛、金,是白門四道;南方丙、丁、火,是朱門四道;中央戊、己、土,是黃旗一面。此為八卦一角,六十四門。這是一角,名為三絕陣。」勝爺問道:「道兄,何為三絕陣?」道爺說道:「三弟,你看陣的四周圍,連一棵青草皆無,俱都是白沙土,蜘蛛、螻蟻、飛蝗全都沒有,這是一塊絕地;此陣是絕陣,非死主要的人不可;擺陣之人,非是養兒養女之輩,不是和尚就是老道。絕人、絕地、絕陣,若不諳消息埋伏,輕者帶傷,重者必死,金鐘罩之體,打上骨肉翻飛。走到相生的陣內被獲遭擒,走到相剋之地必定死。樓上三十六天罡,三十六路消息;七十二地煞,七十二路消息。不明埋伏消息,進陣出不來。」勝爺聞聽說道:「道兄,這燈不能盜啦?」聾啞仙師說道:「我觀看此陣,想起一位朋友來,此人跟您換命之交,賈柳村黑驢寨,去聘請賈七爺。他一世絕藝,專作走輪轉弦、精妙的消息;他一口寶劍『秋風落葉掃』,可以切金斷玉,金銀銅鐵全都能削。他知道哪是副弦,哪有正弦,由哪破陣,他全都明白。」勝爺說道:「道兄,明清八義我們七爺,忍了十數年啦,納享清福。倘若請他出世,他告病不出,我要派人請他,赴湯蹈火,他也得急速前來。此陣凶臉之甚,倘若我盟弟蹭蹬失腳,我有何面目見人家老少?皇宮內院盜珍珠燈,是狀告小弟勝英,我何必又連累好朋友?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我何戀此餘生?」勝爺說到此處,甩大氅,一伏腰下山坡,要頭探飛蛇陣,虎穴龍潭也要闖一遭。聾啞仙師一伏腰,追上勝爺,一把捋住十字絆,遂說道:「裡面要緊消息,你我不過略知一二。你捨命交友,有急難之事才用朋友呢,什麼鎖頭得用什麼鑰匙開,不投簧的鑰匙開炸簧。你與賈七爺換命之交,為何不請高明破陣?」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大義士歐陽二爺、神刀將李剛等,全都來到山坡。二蠻子說道:「若沒有消息,他有一千人看著,我也能偷;有消息我不行。為何不請賈矮子王八羔子?」李四爺叫道:「兄長,咱七弟一世專作精妙消息,請七爺,他必然隨帖而到。」勝爺被大眾相勸,難以為情,一同大眾下山樑,有興而來,敗興而返。三十七人出離了山口,回歸十三省總鏢局。

  來到鏢局子,已經是掌燈之時,大眾擦臉漱口吃茶,諸事已畢,然後擺上酒席。單有一桌素齋,諸葛道爺、弼昆長老、一粒灑金錢胡景春,他們爺兒三個吃素。聾啞仙師說道:「景春,你辛苦一趟,你拿名帖連夜夠奔黑驢寨賈柳村,聘請你賈七叔,見面務必同你前來鏢局。」景春答應一聲,帶著勝爺名帖當時起身,多帶盤費。到了天明,就是六月十五日,勝爺晨起,叫三太派人預備洗臉水、漱口水,叫之不答,呼之不應。

  又叫道:「香五何在?」楊香五答道:「弟子在這裡。」勝爺問道:「你師兄黃三太哪裡去了?」香五說道:「天氣暑熱,山坡樹林休息去了。」遍找三太蹤跡不見,遂請大眾點查人數,少二人不在場,三太與銀龍不知哪裡去了。勝爺問道:「眾位可曾看見黃三太、蕭銀龍嗎?」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我知道他二人,昨天他二人吃飯吃的快,吃完飯他們二人就走了,到鏢局子外,見兩道影向北去了,我沒追上,回來我就睡覺了。」

  勝爺說道:「你為何不言呢?」賈明說:「他們盜出燈來好做官,不帶我去,我生氣睡覺啦。」勝爺說道:「道兄,這二人都是千頃地一棵苗,黃三太他叔父神拳無敵將軍沒有後人,他是一門兩不絕,蕭銀龍就是他一人,倘有差錯如何是好?我就起身夠奔蕭金台追趕。」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他們昨天掌燈之後走的,今天日上三竿,追之何及?」勝爺愁眉不展,聾啞仙師叫邱成預備硃砂筆硯,用淨水研濃,提藍布道服取出青銅盒子,搖三搖,晃三晃,一連六次。黃三太二十六歲,年月日時;蕭銀龍十四歲,年月日時。諸葛道爺常常給他們算卦,故知他們生辰八字。將卦排成,道爺一笑,說道:「勝施主請看,黃三太逢凶化吉,蕭銀龍遇難呈祥。為有蕭銀龍,貧道與他批八字,與眾不同,他必要揚名聲顯父母,必有功名富貴在身,命內有武官的前程。凡人八個字造就,黃三太終成大器,他二人絕無妨礙。再說請賈七爺,今天不到明天准來。你印堂上有煞氣,能忍能耐方為真君子。」遂吩咐楊香五,叫廚下擺酒,叫李四爺解勸勝爺飲酒。酒至半酣,忽聽趟子手來報:「華家鎮的北路老鏢頭華四爸到。」勝爺吩咐將酒席一概撤去。諸葛道爺說道:「且慢,他一位到,焉能撤去酒席?好幾十位朋友的飯都耽誤啦。咱鏢局子有素鍋灶,可以吃素齋。」勝爺方要迎請,華老鏢頭性情急躁,沒等請就到了大廳啦,手提藍綢子包裹一個,棉綢的大氅,腰系十字絆英雄帶。勝爺急速站起身軀道:「賢弟沒容迎接,愚兄當面謝過。前次在你貴宅,幫你徒侄拿燈前無影方子華,連少爺姑娘多有受累。賢弟可稱的起俠肝義膽,給溧水縣黎民百姓除害。若非賢弟幫辦,焉能凌遲處死採花賊?我當面謝了。」華四爸叫道:「勝三哥,咱們孩提之交,說不著道謝。恩兄,皆因為二蠻子賊魔,昨晚定更來天,到咱鐵鋪之中面見小弟,言說我不知交友之大義:『勝三哥與蕭金台老寨主閔士瓊三擊掌,要給皇上家盜萬壽燈,你知而不問。』我說明天一早起身。蠻子不容,要在咱鋪中上吊放火。你侄女愛蓮打內宅出來,說道:『歐陽叔父,我父親明日即早起身,絕不失信。』哀求得蠻子無法,他才走了。他說南七省給您連我請朋友。他說:『為寨主的會請朋友,咱鏢行就不會請天下的英雄嗎?』三哥果有盜燈一事嗎?」勝爺道:「確實不假。昨晚吃完晚飯,三太、銀龍兩小冤家未與愚兄信,暗去盜燈,昨天一夜,今天快到巳分時啦,這兩個冤家凶多吉少,愚兄放心不下。道兄派胡景春去下帖請賈七爺斌久去了。大眾昨天觀陣,道兄言說此陣兇惡非常,帶翅膀的飛進陣去,都不能出來,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懼,打在陣里,骨肉翻飛,此陣十分兇惡。」華四爸聞聽不悅,說道:「三哥一世英名,年紀高邁太軟弱了,作賊的皇宮內院盜寶燈,敢與三哥擊掌,這乃藐視王法。我與老哥哥走北路鏢十餘年,全憑一口折鐵刀,全身的武學,我不懂什麼叫消息埋伏,那也就是冤人之法呀,我就知道有文武奇才,我不知道什麼叫消息埋伏。隔教不隔禮,我跟老哥哥換命之交,這件事情交小弟辦理,蕭金台離華家鎮幾十里,我知道路程,我進陣將珍珠燈盜出,獻與三哥面前,如若盜不來珍珠燈,至死不見恩兄之面。勝三哥,我就此起身。」勝三爺說道:「華賢弟,略坐片時,大家從長計議。」華四爸說道:「三哥,我若等著,就受了急啦。」勝爺說道:「大眾千萬攔住四弟,別叫他去。」神刀將李剛在外邊將華四爸攔住,說道:「與道兄商議。」華四爸說道:「李剛你別攔我,你們畏刀避劍,我不怕那些個。你要攔著我,我說別的。」李四爺臉一紅,華四爸甩手而去。勝爺說:「我追趕華四弟一路同往。」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人怕久挨金怕煉,你愈勸他他愈急。他扎刀子拚命,你給他了解過多少次?你要跟隨他去,到陣門他一直向里跑;你要不跟他,他倒加以小心。碰了釘子無臉面回鏢局子,他也許由陣內出來回家去。」前人就有這個理,一個街房,他要打吵子,人若勸他,他五天也完不了;要是不勸他,他自己也算完啦。華清泉也是這路脾氣,此次不聽大眾之言,前去探陣,好比長江水,一去不回還。


  掌燈之後,勝爺愁眉不展,李四爺說道:「天色已晚,咱先擺酒吃飯。」吩咐下去,工夫不大,擺上酒席。李四爺給勝爺斟滿了一杯酒,勝爺端起酒杯,就覺心驚肉顫,淚澆杯中,不能下咽,對大眾說道:「不是三太、銀龍,就是清泉四爺被害。我心驚肉顫,我暫且休息片時。」道爺說道:「無論如何,我也不叫你今天探陣。賈七爺今晚必到。」道長說著話,遂叫:「邱成,跟隨勝爺左右,不許離開。你勝三大爺要去探陣,你就告訴我。」邱成跟隨勝爺到鏢局子後院五間上房之內,勝爺在西暗間藤床上一倒,枕著竹子枕頭,邱成坐在床沿上。勝爺說道:「邱成,我心中煩悶,你到外屋去坐。」邱成來到西暗屋,西暗間掛著茶青單簾,勝爺蓋上夾被,邱成一會兒掀帘子看勝爺,勝爺心中說道:「這孩子真是實心任事。」邱成將單簾放下,勝爺由被隔上拿了一條棉被,打了一個卷蓋上,帶好鏢刀零碎,打床上下來,在後牆底條案下一避身。邱成又一掀簾一看,老頭睡著啦,放下帘子。勝爺遂由後窗戶出去,出離十三省鏢局。勝爺在鏢局子外大樹林中看蕭金台的方向,看了多時,一伏腰奔蕭金台而去。七十餘里之遙,天氣炎熱,一輪皓月當空,走了十里、二十里,緩緩氣歇歇,來到蕭金台已經二鼓之後。進山口,清靜異常,並無一人。勝爺又進了二道山口,向西北上了山樑,飄銀髯向西觀看:東方甲、乙、木四道門大開,心中納悶:「三太、銀龍,能進得了四道陣門嗎?清泉不懂消息,焉能進四道陣門?」勝爺順東陣門大牆向南去,繞到南門丙、丁、火,借皓月細看,紅漆門上有三道刀印,橫豎刀印,每刀剁進三四寸,勝爺心中明白,這是華清泉寶刀沒劈開南門。勝爺遂又向西去,向北拐來到西門,西門雪霜白,白漆漆的。勝爺又一想,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勝爺遂用力推門,用盡平生之力,推之不開。忽然想起,帶藝投師的時候,聽老師提念過,是消息埋伏之門,消息繃簧俱在門的上限上。遂亮出魚鱗紫金刀,用刀背磕門上限,一連好幾下,碰動繃簧,雙門大開。向里一看,方磚鋪地,平坦異常。是行俠作義的,對於消息多半曉得。來至二道陣門,用刀背一磕,雙門大開,有十二塊髒板,十二塊淨板,十二塊梅花板,俱像是粗消息,勝爺略知一二。到三門用刀背磕上限,三道門又下開,勝爺由西向東走,看不清三道陣門的消息,東西十餘丈,正走在當中,登動走輪轉弦,腳底咕嘍嘍亂響。打三道門進來之時,一丈六確然是方磚鋪地,再向前去是假方磚鋪地,用刀一點,咚咚直響。腳尖找地,磕膝蓋著地,正向前走,「咯噠」一聲響,陽板一落,陰板一起,一塊木板四尺寬六尺長,板上有一匹藍馬,四蹄是四個走輪,藍馬由東向西正迎勝爺而來。老英雄遂向南一轉身,正南陰板一托,陽板一起,裡邊四尺寬六尺長,一聲轉弦板,板上紅馬,馬的四蹄四個鋼輪,由南向北而來。勝爺轉身向西去,西面上陰板一托陽板,出來一匹白馬,四蹄四個銅輪,由西向東迎勝爺而來。勝爺抹頭向北,北方壬、癸、水,一匹黑馬,向南而來。勝爺旋身軀一打轉,中央戊、己、土,現出黃馬。勝爺左手捋髯,右手揠刀,老英雄思索:「人生如白駒,陽世之間混水魚。想當年三十餘歲,帶藝投師,自知學業不高,我大師兄夏侯商元,二師兄諸葛山真,四師弟弼昆,我老師對我們曾說過:『久後你弟兄若遇上陣勢埋伏,留神五馬陣。入進五馬陣,不死也遭殃,金木水火土五行。』那時節淨練武學,沒工夫學陣,沒向心裡去,惟我二師兄當時問道:『怎樣出入?』黃馬管接管送,我也試一試五方陣的厲害。」思索至此,遂取了一塊問路石,照定紅馬腰間擲去,只聽「咯吧」一響,馬的腰骨繃開半尺,向外冒焰火,先是微火,被風一吹,火苗上躥,向兩邊分有數丈,有核桃大小之火球。

  勝爺相隔兩丈遠,將不能打到身上;若打到身上,愈燃火愈大,裡邊有焰硝松香之類,會金鐘罩者也能皮焦肉爛。勝爺等火過去之後,拾回問路石砸黑馬,也是先冒黑水,向東西濺丈余遠,若濺到人身上一個黑點,此名為五毒水,子午不到頭准死。那三匹馬不問可知,必是毒藥箭、毒藥弩之類。勝爺遂奔黃馬前,長脖小耳朵,勝爺將刀一扣,一捋馬耳朵,馬頭一低,勝爺縱上馬脖,咕隆隆一陣響,送到四道陣門。勝爺腳踏實地,一揪馬耳朵,那馬將頭一低,勝爺翻身下馬。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真是妙手慧心也。」勝爺又用刀背磕陣門上限,四道陣門大開,勝爺用刀點地,再向里去,兩三丈遠,已到樓口。三十餘層樓梯,座北向南,東西兩邊的欄杆,貼欄杆的扶手,勝爺用刀柄一點樓梯,「啷啷」一響,樓梯的顏色紅汪汪,直向北上十八道轉環鍘刀,向南上也是十八道轉環鍘刀,一共三十六口轉環鍘刀。勝爺心中並不驚慌,然後用魚鱗紫金刀問了問樓欄杆,沒有動靜,遂腳登欄杆而上,上了一十八道樓梯。樓梯一拐彎,又是十八口轉環鍘刀,勝爺仍腳登欄杆而上。來到樓口,有隱身板一塊,勝爺遂探身向里觀看,樓不甚大,五角五方五間,正北面有大赤金佛龕一座,上達天花板,佛龕前邊,供桌—個,上邊鳳毛銅夾五金的蠟扦子、香爐等,不用擦拭,錚光明亮。南北一根架海,東西一根架海,架海當中有一銅鍋,內盛棉油,這一鍋油能點七日,棉花捻子。七天油也干啦,捻子也燃完了,有人上去添油添捻。閱者問道,添油之人豈不被消息埋伏傷了嗎?您道,擺陣一事,必有出入之路,若是按圖出入,猶履平地一般,絕不能受消息埋伏之害。勝爺觀看完畢,暗暗點頭,翻身上了供桌,舉目向架海上面觀看,架海距天花板尚有三尺余,燈的前面懸掛一物,真金鎖鏈吊著,鎖鏈核桃粗細,只見此物耀眼錚光,奪人二目,勝爺心中暗道:「不問可知,必是萬壽燈無疑。」您道,別說是勝爺,就是外方的官僚,平生也看不見萬壽燈,除非當內庭的差使,趕上聖上辦萬壽,能夠看見此物。並不是燈的樣子,乃是一個花籃,花籃外探出荷花,四外金線沿邊,荷花葉是一塊天然的綠翠作成,四外鳳凰口銜珍珠,都有核桃大小,真是價值連城,希世之寶。


  勝爺看罷珍珠燈,遂向佛龕內觀看,供的乃是五祖之像,勝爺看罷,跪倒身軀,心中禱告道:「弟子草野愚民勝英,今因被人所告,前來盜聖上萬壽珍珠寶燈,叩求佛祖保佑弟子成功,將珍珠燈盜出完案,弟子從此回歸莫州為民,是事不問,若再行俠作義,叫弟子生不能還鄉,死作異域之鬼。」禱告已畢,縱上供桌,欲縱上佛龕,然後再由架海****寶燈。此時勝爺一看,蠟扦、五供布滿桌面,恐怕碰下去損壞,遂將蠟扦香筒慢慢的取將下來。勝爺此時站在地下供桌前,取那供桌上的東西。

  最後一搬香爐,那香爐兩面是耳子,用兩手一搬耳子,用盡平生之力,搬之不動。勝爺心中暗說道:「我在二郎山舉鼎,尚且沒費這樣的力氣。」又一較勁,香爐兩個耳子脫落,出來兩條鎖鏈,先將勝爺左手鎖上,勝爺右手扣著刀,鎖鏈未能套入,勝爺趕緊一抬右胳膊,左手較勁,抽不出來,遂用魚鱗紫金刀剁香爐上的鎖鏈,將鎖鏈剁斷,香爐自己就落下去了。勝爺心中納悶,不明白何故,遂低頭向香爐落下之處觀看。正在此時,忽然一道黑氣眯了勝爺二目,勝爺方用手揉眼,就聽鎖鏈聲音向上躥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鎖鏈正套勝爺項頸,勝爺方要向後退時,這條鎖鏈向下墜去,勝爺力氣不敵,只可隨著同供桌前進,將頭拉到距香爐窟窿約有一尺余遠,遂不向後墜了。

  勝爺定了定神,用目細看,核桃粗的鏈子鎖在項頸。勝爺心中暗道:「擺陣之人,你太不知時務了,就憑這樣的鎖鏈子,還搪得住刀剁嗎?」勝爺遂用魚鱗紫金刀,噹噹當,連剁了三刀,就見火星亂躥,鏈子上連一個刀印都沒有,勝爺沒法,復又將供桌剁了幾刀,仍然是火星亂冒,那供桌乃是生鐵鑄成的,上有二層鳳毛銅的葉子包著,刀不能入,寶刀寶劍俱都不怕。

  勝爺正在急難之間,忽聽有人順欄杆而上,口中說道:「無量佛,你是什麼人大膽,竟敢上樓來盜燈。」勝爺回頭一看,原來是道人,楊木道冠,蒼白的髮髻,赤金簪別頂,頷下蒼白鬍鬚,白襪雲履,背後背定寶劍。一看勝爺鴨尾巾,正當頂顫巍一朵黃菊花,老道看罷,問道:「你是神鏢將勝英嗎?」勝英答道:「然也。」老道說道:「你認識貧道嗎?我乃是擺陣之人,妙手真人許道成。」說罷,伸手亮寶劍要殺勝爺,勝爺面向北,在供桌佛龕前鎖著,鎖鏈松著一尺有餘。老道說道:「勝英,你跟我們下五門無故作對,在蓮花湖你殺我心愛的兩個徒弟,孟金龍抓去我師弟道冠,今天我給下五門之人報仇。蕭金台老寨主閔士瓊聘請天下英雄與八大名山寨主言說,誰要拿住勝英,坐頭把金交椅。貧道將你拿獲,我就坐頭把金交椅,我有心將你活捉,你的餘黨甚多,恐其睡多了夢長。」要解心頭恨,亮劍斬仇人。老道伸出寶劍,由西面奔勝爺脖頸砍去,手起劍落,就聽噗的一聲,紅光崩現。書中代言,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見老道用劍砍來,老道的身軀,挨著勝爺二尺多遠,勝爺的刀由胳膊底下奔老道右肋梢刺去,老道向後一退,刀已刺進半尺有餘,老道一覺疼痛,退到樓口,碰了鍘刀的消息,三十六口鍘刀,將老道鍘的如同肉泥一般。勝爺一看,長嘆一口氣,心中暗道:「都說勝英吃虧讓人,看起來我非好人也,到了這個時候,我還刺死擺陣之人。老道是棋勝不顧家,要不然就是在平地上比武,我也扎不死老道哇。一會群賊上樓,一看老道的死屍,必然多上來人,他們若用鉤杆將我鉤住捆了,他們自有開鎖之法,將我拿下樓去,捆到聚義廳,我必開口大罵,群賊必然將我亂刃分屍。我這大年紀,還有多少年的活頭?身逢絕地,我一死倒也乾淨。」勝爺思索至此,遂要亮刀自刎。

  勝爺目觀魚鱗紫金刀,自己心中暗說道:「此刀殺了多少亂臣賊子,救了多少忠臣義士、孝子節婦?不想我也喪於此刀。我就這樣收緣結果嗎?我自幼讀書,孝順雙親,懂得交朋友之時,我就吃虧讓人,平生未做過虧心之事。又想起眾位賓朋,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如出家落清閒。我恩師已到百歲,尚且在世;我大師兄八十四歲,將功名富貴看破,無憂無慮,走遍天涯;我二師兄諸葛山真,慈心待我,屢屢相勸,派徒弟看守,不叫我進陣,金石良言,我不能從命,自找其禍,我要不請道爺弼昆,人家在千佛山真武頂修真養性。從今後再不能見明清八義眾弟兄,再不能見四大鏢頭,老盟兄王靈、三弟東路鏢頭石俊山、四弟西路鏢頭錢士忠。三太、銀龍、華賢弟,你們爺在陣中不知吉凶禍福?」勝爺又想起親生之子、嬌兒勝奎,父子欲要相見,除非鼓打三更,老父若有魂魄,回到直隸莫州夢中相見。想到此處,勝爺心似刀攪,英雄的眼淚不輕落。列位,每逢老年人若是有了病,平時總說,叫老少伺候,不如死了;及至病入膏肓,他自己就該叫人給請名醫了。先生診完脈說道:「您的病最好靜養,不用吃藥啦,就可以好啦。」您道,自己也知道病不能好啦,可就怕死了,於是臨死的時候,必落幾點傷心之淚。勝爺此時,就是這宗景況,身逢絕地,欲逃不能,惟有一死而已,想起平生所作所為,並沒有欺天害理之事,為何落得自刎而死?

  正在此時,就聽樓下有人答道:「勝三哥,休行拙志,小弟救護來遲。」勝爺低頭一看,一道黑影順著樓欄杆扶手而上,跪在勝爺一旁。勝爺留神觀看,此人跪在地下,如同小兒一般,小臉好似燒餅一般。列位,康熙年的燒餅四兩半重。勝爺下腰相攙,原來是明清八義賈七爺。勝爺說道:「賢弟進陣,足盡明清八義歃血為盟之情,小兄感激了,請賢弟下樓回家去吧。」

  賈七爺說道:「我連夜趕來,原為救兄長來的,小弟豈能回家呢?」勝爺說道:「此鎖鏈堅固異常,寶刀寶劍不能切斷。」

  賈七爺說道:「各物都有破法,勝三哥你看這道鎖鏈是什麼的?」

  勝爺說道:「似銅非銅,似鐵非鐵,也不是金銀的顏色,非常沉重。」賈七爺道:「三哥,此乃五金之首,有製造專家,俱都是高明之輩所作。造此物時,采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金銀銅鐵錫,按五行陶熔,打成寶鏈,寶刀寶劍當然不能損壞的。小弟這口劍,兄長所知,善能斷堅固之物。這條鎖鏈,湛廬、巨闕、紫電諸劍等,全都不能斷,就怕魚腸劍與小弟這口劍。勝三哥請看。」說著話,由背後撤出削金斷玉斬銅銼鐵的寶劍,名叫「秋風落葉掃」,此劍在樹底下一晃搖,嗖嗖樹葉亂落。賈七爺說道:「三哥閉眼吧。」勝爺將眼一閉,就聽嗖的一劍,鎖鏈由胸口下斬斷。又一揪勝爺脖頸之鎖鏈,用手避著,嗖的一劍,就斬斷了。勝爺脫離大難,叫道:「賈賢弟請上,受我一拜!」賈七爺向旁一閃,叫道:「恩兄,那有兄拜弟之理!恩兄救我之時,不勝枚舉,小弟不過略盡微勞耳。」

  勝爺說道:「賈賢弟,可是你徒侄胡景春請你來的?」賈七爺答道:「非也,我未見徒侄胡景春。這是歐陽爺之約。」

  賈七爺是怎樣來的呢?您道,賈七爺已十餘年不出世了,在賈柳村黑驢寨,已經納享清福,妻財子祿,乃是該村的首戶。

  宅院之中有于氏安人,大賢德之人,二少爺賈亮,姑娘秀英。

  閒暇無事,教子女武學與消息埋伏,老英雄享漁樵耕讀之樂。

  有朋友聘約,俱都告病不出,學業愈高,愈不問世。六月間天氣炎熱,這日在書房看陣圖、消息譜,忽然家人慌慌張張向內而來,說道:「老當家的,外面有人找您。小人有事,不敢不報,無事焉敢亂稟?此人乃是前來索債,育說您欠他數十萬銀子,二十餘年本利未歸,利錢不重,是大加六錢,也算不清本利多少啦。老當家的可別生氣,他言說房產事業,小姐少爺都給他也不夠。」賈七爺聞聽大怒:「我焉能還得清這樣的帳?這是個大生意,敲詐良善!」遂摘下鎮宅的寶劍,佩於脅下,此劍甚長,賈七爺身量矬,走道兒劍鞘嘩啦嘩啦,劃得地直響。

  賈七爺一聽,要帳之人口出不遜,罵道:「混帳王八羔子賈矬子,欠錢不還!你的房產與活人都還我也不夠。」賈七爺大怒,寶劍「嗆啷啷」一響,出匣尺余,來到大門道一看,寶劍咯啷啷趕緊還匣,滿面笑容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歐陽賢弟。」只見他頭上戴氈帽,大紅絨球,藍緞飄帶,金線沿邊,狐皮馬褂翻穿著毛向外,青緞麵皮襖肥大異常,足登棉鞋,白綾棉襪,紅嘴唇,臉上有皺紋,跟他哥哥歐陽天佐一樣長相,若認他非看臉上皺紋不可。大義士是整身的童子,這位二爺娶妻生子了,老哥倆,就是一位少爺歐陽德。賈七爺看罷,變怒為喜,控背躬身,說道:「原來是歐陽二弟。哪一陣香風將賢弟吹到賈柳村?愚兄不知,未能遠迎。賢弟一向可好,別來無恙?」蠻子聞聽,說道:「賊偷,假斯文,文質彬彬,姓賈就叫假斯文。大明家未完之時,咱們倆人在揚州偷那贓官家寶珠十六顆,金條八根,散碎銀兩五百多兩,咱倆人勻分!」賈七爺一看,大眾鄉親觀看,他將老底同眾人都抖出來啦!現在是本村首戶賈員外爺,誰不知道?蠻子喊開作賊之事了,賈七爺遂用話掩飾道:「歐陽二賢弟不要取笑,家裡坐吧。」歐陽爺說道:「我沒帶著錢,怎麼家裡坐呢?」賈七爺說道:「蠻子,我這是讓你,你要是再作詼諧,我可就不讓你啦。」二位老義士攜手進了大門,來到內宅。家人一看,心中說道:「我們員外大概是短人家錢,不然我們老當家怎麼這樣柔和呢?」年輕的家人那知道,賈七爺與歐陽二爺是換命交情,歐陽爺一世頑皮耍笑。二位來到書房,分賓主落座,從人獻過香茗,賈七爺吩咐廚下擺酒,蠻子說道:「唔呀,等一等,等一等,給活人擺酒作什麼?我不是酒肉的賓朋。」賈七爺說道:「你說什麼?」

  蠻子說:「我不是酒肉的賓朋,今天你請我吃飯,明天我請你下館,那叫換嘴頭子。賈矬子上炕認的老婆子,下炕認的搬尖大灑鞋,你還懂得交朋友嗎?」賈七爺說道:「蠻子,我讓你好些個句話啦,要講義氣,你不行。我們弟兄人稱明清八義,你這還叫明清八義嗎?」蠻子說道:「矬子,我打探一個人你認識嗎?」賈七爺說道:「何人?」蠻子說道:「就是神鏢將我哥哥勝英,你可認識?」賈七爺說道:「蠻子你不是東西。朋友有遠近,親戚有厚薄,那是我換命的朋友,我二人妻子不避,穿房過屋,可稱刎頸之交。」蠻子說道:「若勝三哥有事,非你不行,你去不去呢?你不是藉口五癆七傷哪?就是咳嗽痰喘哪,你不是手眼遲鈍呀?你不是腦袋痛、肚子痛哪?」賈七爺說道:「蠻子你是找碴,你都說啦,我還說什麼?蠻子你別繞彎子,別人有事另議;若勝三哥有事,赴湯蹈火,捨命我也不怨煩。」蠻子遂將五方飛蛇陣之事,並那樓中的埋伏消息一說:「非你去不可,你要推諉,我這就放火燒房,在你這旮旯里搬梯子上吊,叫你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賈七爺聞聽,遂說道:「你我就此前往。」賈七爺這才收拾零碎物件起身,要探五方飛蛇陣。二位出離了賈柳村,賈七爺說道:「我同你一處行。」那蠻子二爺說道:「你去你的,王八羔子。我先到九江府去請大王八羔子去,我將大王八羔子請出來,我還去請別位呢,你別以為你自己到陣,就全辦啦。哪一位要是不去,我就放火燒他的宅子。」語畢,由兜囊中掏一打請帖,給賈七爺觀看,說道:「你去盜燈,我請朋友。」賈七爺說道:「罷了,罷了,兄弟。」歐陽二爺又說道:「勝三哥性子急,你快去罷。」

  賈七爺遂夠奔江蘇省。賈七爺路途之上,餓了買兩個燒餅果子吃,渴了河沿捧點水喝,或是飲馬的馬槽喝水,一百餘里地,賈七爺來到鏢局子。賈七爺在前十幾年南幾省都走遍了,道路純熟,當日趕到千佛山,鏢局子門道有燈,一看有一塊匾,上書金字「松棚英雄會」。賈七爺進門房問道:「神鏢將勝三哥在家麼?」夥計說道:「在鏢局子呢。」賈七爺說道:「勞駕請給回稟一聲,就說賈斌久來到啦。」門房之人回稟進去,三老出來接迎,李剛與和尚、老道三位,賈七爺先給李剛行禮,後給和尚、老道行禮。老道說道:「七爺來的真快哪。」賈七爺問道:「三哥呢?」老道說道:「三爺今日愁悶,休息去了。」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