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剛才和我通話的是誰嗎?」
老傅沒有搭冰箱的茬,他指向冰箱的搶口穩如磐石,不見絲毫抖動。
冰箱看老傅不說話,嘴角咧開對老傅微笑了一下:「我想……」
砰砰砰,三聲搶響劃破黃昏寂靜的空氣,站在車裡的李文強這會已經對搶聲麻木了,他唯一想的就是自己要多站一會,再多站一會,站的時間再久一些。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只覺得心口越來越疼。
那疼痛順著神經就像是不斷在隨著血管蔓延的毒藥一般,慢慢占據著他全身如葉脈一般的神經,消磨著他本來就不多的體力。
突然,他看到眼前的草叢動了一下,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本來都衰弱的如同風中殘燭一般的精神狀態,像是被突然潑了一勺汽油一般,瞬間就旺盛起來。
「有情況!」
他低吼了一聲提醒史密斯,肩膀一動頂起機搶,和腰一起用力把搶口轉向了草叢抖動的方向。
「是我,別緊張。」還沒等他把手指壓上去,就聽草叢裡傳來了老傅的聲音,「我出來了。」
接著草叢分開,渾身水漬的老傅一手提著搶走了出來。
他看了眼李文強,又看了眼坐在車裡一手夾著煙,正轉頭看向他的史密斯。
「成了。」老傅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開心的見牙不見眼的,他用手使勁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把被雨水粘到額前的亂發撩到了腦後,整了個特別潮的大背頭。
聽到老傅說「成了」,李文強還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帶著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老傅,顯然是在問:「我是不是聽錯了?」
真的,驚喜來得太突然,讓人覺得有些不太真實,難以適從。
老傅邊走向汽車,邊對李文強又點了點頭,重複道:「是的,冰箱的問題:「解決了」!」
得到這肯定無比的確認後,李文強扶著機搶長出了一口氣,他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全順著這口氣從身體裡被抽了出去,眼前越來越黑。
他使勁眨了眨眼睛,低頭看了眼胳膊扶著的機搶。
那青灰色帶著鏽斑的金屬此時看起來是特別的遙遠,那些斑斑點點的鏽斑看起來就像是小時候花布窗簾上的斑點,密密麻麻的又如同爬在樹幹上的螞蟻。
李文強伸手揉了揉眼睛,卻發現自己怎麼都呼吸不到下一口空氣,他抬頭看向老傅想再說點什麼,卻無法在一片漆黑的視野中找到想找的人。
之後他便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中,身體漂浮著像是在空中飛舞的落葉,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觸碰到堅實的地面。
當他再一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臉上被什麼東西壓住,一種味道古怪的說不出名字的氣體縈繞在鼻端。
他費力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朦朧的白色。
這種朦朧感驅使著他勉強伸手撕開了擋在眼上的一層紗布,接著他看到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插著一根輸液的針頭,順著那根透明的塑料管望過去,頭頂的輸液架上掛著一串瓶子,有空的也有滿的。
耳邊傳來的聲音讓他費力的轉過頭,把眼睛朝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裡拉了一道帘子,陽光從另一頭射進來,在帘子上映出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腦袋也慢慢恢復了點功能,聽著像是天邊雷霆的聲音也清晰了起來,傳進他耳朵里也變成了清晰的字句。
「……你打算在這兒悶到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這輩子都打算不露頭了?」
這個聲音聽起來年歲挺大的,低沉不說還帶著一點很奇特的共鳴音,聽著像是肺給扎了個小眼,氣密不嚴的感覺。
說了一句還不夠,李文強看到那站著的人影走到了牆的那一邊,他的身影在帘子上清晰了不少,看樣子是站在了窗前。
「今天開會,有幾個老夥計悄悄問我:是不是你的愛將讓你給關禁閉了?不然怎麼回了國也看不到他了?」
這位轉了個身,聽聲音是面對著背對坐在帘子前的人:「你讓我怎麼說?是說你運氣好,天大的事都能給蓋過去,還是說你是自己想不開非得找個地冷靜冷靜?」
這位老先生是越說越氣,也不知道為什麼年紀一大把了還有這麼足的氣:「你讓我怎麼說?是說你小子突然良心發現了悔改了?還是說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好意思見人了?」
老先生說道這裡哼哼冷笑了兩聲,緩了口氣接著說道:「我覺得你現在就是恃寵而驕,覺得自己有點功勞了不好意思跟我們這幫啃泥的混在一起了是不是?」
這話說的就重了,讓坐在那的人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您也知道我不是這樣,我……只是想冷靜一下,順便陪陪床,你說他們背井離鄉的也沒……」
估計老傅是想說沒個人陪什麼的,可老先生壓根就不吃他這一套。
他映在帘子上的人影動了一下胳膊,房間裡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看樣子是把拐杖頓在地上了。
「少來你那一套!」
估計老傅說點別的還好,一說這個老先生的氣就更大了:「第一課老子怎麼給你上的你忘了?慈不掌鐵甲是怎麼寫的你忘了?要不要現在我去要根筆給你寫腦門子上讓你長長記性?」
說完這個還不算完,老先生是越說越氣,伸手指著老傅就接著罵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幹這個就不能摻雜私人感情!可你呢?我告訴你,這次要不是歪打正著讓你小子碰上了,信不信你連飛機都上不了?」
老傅當然知道這個,或者該說他在選擇去跟冰箱放對之前,已經把後面的事看了個通通透透。
但此時他已經坐在了這裡,具體把什麼看的透也就不需再提了。
或許是他的表情太過誠懇,又或許是那老先生罵累了,他又輕輕頓了一下拐杖吸引了老傅的注意力,收斂了語氣,對老傅沉聲說道:「處理結果出來了,老兄弟們給我面子,讓我來跟你宣布。」
接著一聲紙張抖動的聲音傳進了李文強的耳朵里,看樣子是老先生把什麼東西遞給了老傅,李文強明顯看到坐著的那個人影有個低頭的動作。
十幾秒之後,老傅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份處理結果,抬頭對老先生問道:「就是這樣?」
光聽著那塞滿了訝異的語氣,李文強就能想像出老傅的表情來。
不過他猜爛了有些遲鈍的腦袋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結果才能讓一向面無表情榮辱不驚的老傅有這種激烈的反應。
「怎麼?嫌太輕了?」那人影手一動就想把那張紙從老傅那裡要回來,「來來來,老子拼著老臉不要了,再給你添幾筆,好歹老了老子也能落個鐵面無私大義滅親的評語。」
老傅當然不讓了,他來回說了幾句軟話,老先生才把手收回來,又走回了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色。
房間裡沉默了幾分鐘之後,老先生才對老傅低聲說道:「你剛回來,有些事你不清楚。」
然後他的聲音突然又變大了,估計是轉過頭看向了老傅:「東邊一直都不消停,總參那邊又爆了一出醜。」
「嗯?」
老傅很是詫異的答應了一聲,他回國之後就一直窩在醫院裡不見人,當然不知道外面的風風雨雨了。
「具體什麼你回頭自己去看內參,我也不多費這點吐沫了。」老先生沒跟老傅浪費口舌,直接就點出了裡面的關鍵部分,「你這點事要是放在他們沒出事之前,那可是要捅到天上都要爭個說法回來的。」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他們現在自己的P股都擦不乾淨,成天就剩下求爺爺告奶奶求人放他們一馬了,此時也沒什麼精神作妖了。」
老先生畢竟年紀大了,說道這裡咳嗽了幾聲,被強迫坐著的老傅趕忙站起來,扶著老年生坐在了另一邊的凳子上。
他這個舉動也讓老先生的影子在帘子上變得很淡,幾乎都看不到,只能聽到聲音了。
「跟那個外國人的事,畢竟只是他們私下牽頭搞得,雖然牽扯到了很多部門進來,可終究沖在前面打前站的就是他們。」
老先生說起這個來,語氣里不由得帶了一點戲謔的意思出來:「你小子也是錯有錯著,怎麼什麼事情都讓你給趕上了呢?」
「有些犧牲是可以允許的,尤其是在即將取得偉大的勝利的時候。」
老先生用很特別的語氣說完了這句話,吭哧吭哧笑了兩聲:「這是出事之後,咱們老大看著傷亡報告拍了桌子,那位知道了來了之後,用來壓咱們老大的話。」
「偉大的勝利。」老先生又嘿嘿壞笑了兩聲:「真偉大,要不是你小子……怎麼說來著?從一開始就發現了那外國人的不對勁,從而盯著壓力鍥而不捨的追查,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知道嗎?那邊的人在你回來之後,還打算把你抓出來當擋箭牌呢,結果讓咱們老大一句話就給懟回去了。」
具體怎麼懟回去的,這位老先生倒是沒告訴老傅。
他呵呵笑著站起來拍了拍老傅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對老傅說道:「你也知道,咱爺們護短是出了名的,所以你能幹出這事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心裡倒是沒怪過你。」
「甚至別看咱們會上說嚴肅處理,板子高高舉起了該輕輕落下還是輕輕落下,老祖宗不是都在說:法理人情嗎?規矩固然是第一位的,可你占了後面三個字也不為過吧?再說了,你知道那邊出了事之後,有多少人在這邊悄悄掉眼淚?紅著眼睛拍老大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