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2024-08-24 04:50:06 作者: 北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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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一切全在曲一弦的意料之中。

  傅尋從接近到拖出藏在裡間床板下的人,整個過程用時不超過十秒。

  曲一弦正欲合上工作筆記,垂眸時眼神下落,似瞥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

  她一怔,顧不得先去看被傅尋揪出來的人是誰,重新翻開筆記本凝神細看。

  泛黃翻舊的紙頁上,藍色的鋼筆字已暈染模糊,透出股被水漬浸潤的漣漪感。

  曲一弦的目光落在那暈開的「王坤」二字上,額角突突一跳,忽得想起一些事來。

  彭深在賓館時,承認過。

  他早就知道廢棄軍事要塞的存在,那是王坤早年囤貨的地方。

  這一點,他沒必要撒謊。

  那雪山的礦質勘測隊與廢棄的軍事要塞有沒有關聯?

  這個「王坤」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王坤?

  如果是,那之前的假想將又一次,重新推翻。

  她思緒紊亂,正試圖理清個一二,陡然聽到幾步外傅尋低沉又意外的聲音響起:「權嘯?」

  曲一弦轉頭看去。

  被凍得青白了一張臉的權嘯,此刻瓮著眼,一副大勢已去的頹喪樣。

  他吶吶地看了眼傅尋,又看了看曲一弦,哆哆嗦嗦地擠出抹苦笑來。

  她狠狠一挑眉,和傅尋對視一眼。

  傅尋的眼神深沉幽邃,此刻含了三分笑意,像是簇然點亮的燈光,透出絲躍然。

  她跟著抿了抿唇,說:「回去說。」

  ……

  走下山道時,帳篷已經搭得差不多了。

  隊員忙忙碌碌的,正往帳篷里搬設備和物資。

  曲一弦出去一趟帶回來一個男人這事太過稀奇,不少隊員停了手頭上的工作,抬頭打量。

  她不欲解釋,也不欲太引人注目,掀簾進了帳篷後,吩咐人送一雙備用的山地鞋過來。

  這種低溫環境下,赤腳站在雪地里,用不了多久雙腳就能壞死。

  她在椅子上坐上,把權嘯晾在一邊,先去看傅尋腰腹處的傷。

  他俯身拎住權嘯拖出來那會,應是撕到了傷口。

  果然,紗布浸了血,怕是要重新止血包紮了。

  她親自去車裡取了醫療箱,等回來時,權嘯已經穿上鞋襪跟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垂頭耷耳立在桌前。

  曲一弦沒理他,晾在一旁替傅尋重新處理了傷口後,才轉身在簡易的摺疊桌案前坐下。

  她喝了口熱水,在權嘯忍不住打眼看來時,下巴微抬,指了指他剛換上的鞋襪,問:「鞋哪去了?」

  他倒是回答了,只是有些不甘不願:「被穿走了。」

  曲一弦點頭,又問:「裴於亮讓你脫了給江允穿的吧?」

  不等權嘯回答,她指了指他腳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說話。

  「我們來山上幹什麼的,不用說你也知道。

  你既然被裴於亮拋棄了,也沒必要再幫他藏著掖著了,我問你答,我們互相節省時間,你覺得怎麼樣?」

  曲一弦話落,不見權嘯回應,她立刻補充:「你要是想拿這個和我談條件的話我勸你還是別想了,我頂多可以給你提供點熱湯熱水,一頂可以安枕休息的帳篷。

  這些你都不願意,我也可以幫你聯繫顧厭,算你自首。」

  說到自首,曲一弦想起個詞,又說:「污點證人知道吧?」

  權嘯仍舊不說話,那雙眼陰沉沉地觀望著,頗有番要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傅尋翻了幾頁筆記本,從剛才進帳篷時,他就留意到了,曲一弦下山道時手裡還捏了本筆記本。

  這會草草翻完,心中似有成算般,忽然開口道:「你是聰明人,你真的覺得他們帶上江允去取物資還會回來?」

  曲一弦回首,看了傅尋一眼。

  他抬手,握住曲一弦的手指在指尖把玩著,漫不經心道:「換位思考,你若是裴於亮,你捨得這個時候再多一個人分你的物資?

  連困在這雪山里還要多久都不知道,你有這麼大方,餵一個說不清什麼時候就倒戈的白眼狼吃飽穿暖?」


  權嘯被傅尋這句話刺激到,臉色變了變,仍有些猶豫不定。

  傅尋見他動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你若還信裴於亮有退路,不如來看看雪山的地形和救援隊的搜救計劃。

  雪山只有一個出山口,山雖深,但想找一個人,除非他墜崖死了,否則只是時間問題。

  況且,你已經落我們手裡了,還想翻出天去?」

  他傾身,掀起布簾的一角,示意權嘯往外看:「這裡都是人,分兩個二十四小時盯著你根本不是問題。」

  傅尋這番話比曲一弦的要一針見血多了。

  果然,權嘯面色變了幾變後,頹然一笑,妥協了:「你們想知道什麼?」

  傅尋的第一個問題是:「在山上接應你們的人是誰?」

  「不知道。」

  權嘯皺了皺眉:「我不認識。」

  曲一弦頭皮一麻,渾身一凜,那股寒意似從腳底心躥起的,凝成絲得往她骨頭縫裡鑽。

  山上有人接應。

  說明隊裡有人裡應外合,暗中幫助裴於亮。

  那裴於亮會往雪山走,與她那番故意引誘的話根本沒多大的關係。

  而是,早就決定好的。

  難怪他在明知軍事要塞有埋伏時,敢孤軍深入,他那晚……想知道埋伏的人在哪是假,想她和傅尋死才是真的。

  只要他們這兩塊不定時爆炸的絆腳石消失,他可以在救援隊內部人的幫助下輕而易舉地甩掉追蹤的警方,一路坦途。

  所以——

  軍事要塞伏擊的計劃失敗不止是她的計劃失敗,同時也是裴於亮的計劃失敗。

  可他退至雪山,到底知不知道雪山這地形,是有進無出?

  或者說,請君入甕的主使者其實是裴於亮?

  傅尋曲指輕彈了一下她的眉心,提醒:「深陷局中,難免會看不破局勢,先聽聽權嘯怎麼說吧。」

  話落,他問權嘯:「從軍事要塞出來後發生的事,你給我說一遍。」

  權嘯似想了想,答:「我一路被扔在後備箱的事兩位也知道,前幾日,你們去五道梁補給物資,營地里來過一個人。

  是誰我不清楚,但等那人走後,裴於亮就替我鬆了綁,讓我與他合作。

  只要我幫他做事,他和我之間的帳就一筆勾銷,事完了之後就放我回去。」

  「但具體做什麼他沒有立刻告訴我,只到軍事要塞當晚,他讓我偷偷上巡洋艦,替他開車。

  後來發生的事你們也知道,我開車出來後,很快發現巡洋艦沒油了。

  當時你們咬得緊,我也不敢停下來加油,只能按他指的路,往雪山開。」

  「再後來車徹底沒油了,我見後頭沒車追上來了,就下去加油。

  誰知道這油加下去,車根本沒法開了……有先例在前,傻子也知道是汽油有問題。

  再然後,就是背上物資上山,從天黑走到天亮,到了山上那間屋子。」

  權嘯頓了頓,又補充:「他這一路與我交流極少,看樣子應該是有人指路,沒費什麼勁就到了這間屋子裡。

  天黑時,有人敲門,裴於亮親自去開的門。

  那個男人穿得厚,戴著墨鏡、口罩,整張臉遮得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沒進屋,和裴於亮在門口說了幾句,沒一會裴於亮就進屋來,那男人就站在外頭邊抽菸邊等。」

  說到這,他似想起什麼,有些彆扭起來:「裴於亮給我留了兩天量的食物,讓我在這等著,他去補給點拿了物資就原路返回,和我會合。

  我其實也不大信,但形勢比人強,裴於亮手裡有槍,站在門外那個男人看上去又不是個好商量的主,讓我覺得我敢說半個不字,他們當場能把我解決了。」

  曲一弦問:「他們人往哪去了還記得嗎?」

  權嘯乾巴巴道:「就那個房子的後頭,我看著他們上去的。」

  他似又想起什麼,皺著眉頭說:「那個男的好像有點瘸腿,但走路不慢。

  上山,走小山道都挺麻利,就走平路時能看出來跛腳。」

  曲一弦的腦子一炸,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像是為了驗證她心中所想般,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上「小袁帥」三字像要刺痛她眼球般灼然亮起。

  曲一弦任由鈴聲響了一會,才起身,掀簾出去接聽。

  許是長久打不通,袁野接起電話後,語氣有些急躁:「小曲爺,你怎麼才接電話?」

  曲一弦深呼吸了口氣,儘量平穩了情緒,問:「怎麼了,你到敦煌了?」

  「沒,哪這麼快?」

  他抱怨了一聲,語氣有些凝重:「我出發後就讓敦煌的朋友幫我去盯著王坤了,省得我到時候跑空耽誤事。

  結果你猜怎麼著,我朋友守了半天都沒見那個小賣部開門,跟鄰居一打聽吧,聽說差不多一星期前就關門閉店了。」

  「我沒弄清是什麼事,也不敢虛頭巴腦的就直接跟你說了。

  我讓朋友接著找,王坤家、他小媳婦的工作單位都找了,後來還是從隔壁車隊那知道的,說王坤一個星期前就出敦煌了,問他幹什麼去,他說去掙大錢回來蓋房子。」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袁野口乾舌燥,忙擰了礦泉水瓶灌了兩口水:「曲爺,你說這下怎麼辦?」

  「你回來吧。」

  曲一弦捏著眉心,斟酌了下用詞,跟他說:「裴於亮有接應,這個接應是王坤的可能性八九不離十。」

  袁野震驚:「那我白跑了?

  老子開得腰酸背痛,結果是白白被人遛了?」

  他氣急,不管三七二十七大罵出口:「這王八羔子,不是說開不了車嗎?

  還掙大錢蓋房子,我特麼讓他回來蓋墓地!」

  曲一弦擰眉,目光沉沉地透過山林看向漸漸發白的天際一線:「王坤之前有在礦質勘測隊待過?」

  袁野被問住,脫口就是一句:「那得去問彭隊,王坤跟彭隊……」關係最好。

  話說了一半,他醒過神,忙改了話:「你別急,我這就去問問,我兄弟正好在王坤老家呢。」

  掛斷電話後,曲一弦沒急著回帳篷。

  她在雪地里站了片刻,直站得身上的衝鋒衣變冷干硬了,才接到袁野重新打回來的電話。

  袁野不知道這個消息對曲一弦意味著什麼,開口時,都帶了幾分小心謹慎:「曲爺,我問過了。」

  「王坤年輕時,的確在礦質勘測隊做過,但待得不久,說是腦水腫給送返了。

  再後來,就跟彭隊一起干走私的活,直到車隊創立起來,他才算真正有了正經的營生,娶了老婆成了家。」

  曲一弦想起筆記本上「十月十三日,王坤腦水腫送返」的工作記錄,整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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