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強自穩定心神,走上前勉強說道:「各位壯士,不請自來是何道理?來人啊,請各位壯士飲一杯茶!」
「不必了。你沒發現你的侍衛們早就撤走了嗎。」
一道女聲從後響起,原身這才發現在護衛簇擁下的是一個年輕女子。
只見那個女子容貌嬌美,身著錦繡羅裳,頭戴翠玉珠釵,神情高傲,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精細教養的女兒。
「你就是傅明若?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她的目光輕掃過原身全身,隨即輕聲一笑,「王子期的眼光也不怎麼樣嘛。」
原身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那位女子便又嗤嗤一笑:「瞧你這呆頭鵝的樣子,還什麼都不知道吧。真是可憐啊......」
她緩緩走近原身,放慢了聲音,微微挑眉道:「我是當朝丞相之女,劉婉言。也是王子期未過門的妻子。」
原身如遭雷擊,這段時間的不安終於變成了現實。
她瘋狂地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你是不是瞞著子期來的,子期不會這樣對我的。」
「一個是餘孽的孤女,一個是如日中天的丞相嫡女。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她神情輕蔑,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他來向我父親投誠的時候,我父親還真是吃了一驚呢。」
「他也沒想到當年那個案子居然還有漏網之魚,這條魚還妄想著能翻案。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其實,我也不是那種妒婦。為人正妻,自然有容人的雅量。」
劉婉言面帶微笑,欣賞著她痛苦的神色,頓了頓接著說:「王子期對你也有幾分薄情。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也不是不能賞你做個外室。」
「但是,這兩個知情人就不能留了!」
話音剛落,她抬了抬手,侍衛們見狀,便舉起刀刃對準了張伯和青墨。
「不要!是我錯了。是我不自量力,是我痴心妄想。我不報仇了,我也不會再與王子期糾纏。求求你,我求求你放了他們。」
原身顫抖著身子,跌跌撞撞地爬到劉婉言腳邊跪下。
這一刻的她如夢初醒。
過去的對錯已經不再重要,但她一定要保住眼前人。
「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留下你已經是我良善了。」
劉婉言抬起腳碾過原身修長的指節,她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死死抓住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
她用哀求的目光緊盯著護衛。寒光忽地一閃,眼前被一片血色覆蓋。
那是張伯和青墨的血。
「婉言,你怎麼在這裡?」
原身的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
這個溫柔的聲音曾經對她許下海誓山盟,曾經信誓旦旦說要照顧她一生。
而現在這個聲音,也同樣深情款款地叫著另一個女子的閨名。
是王子期,他出現了。
劉婉言並未回頭,只冷冷笑道:「怎麼了,心疼了嗎?你演了這麼久的戲,莫不是假戲真做。」
王子期依舊不慌不忙,維持著世家子弟的風度,微微皺眉繞開血泊,走到劉婉言身側。
「怎會!只是不該髒了你的手,婉言。斬草除根這種事留給我做就行了。」
「哼!父親說的沒錯,把這些螻蟻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真不錯。這齣戲演到尾聲,我怎麼能錯過呢?」
劉婉言嬌嗔地瞥了王子期一眼。
「沒想到這個傻女人什麼後手和證據都沒有,真是枉費你這麼久的逢場作戲。」
原來,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原身心底深處最後一絲的希望也破滅。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為什麼我的錯愛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她抬起頭瞪著面前的兩人,明明是公子紅顏,美麗的皮囊下卻是最可怕的惡鬼。
最後看了一眼張伯和青墨的屍身,仿佛要把這一幕刻在心底。
然後,她閉了閉眼,義無反顧地沖向廊柱......
「哈哈哈,我真是可笑!」原身殘留的意識發出如杜鵑泣血般的哀鳴。
「我好悔!看不到父親沉冤昭雪,看不到這些惡人得到報應,我死不瞑目!」
接收完這些信息,傅明若一時之間也感慨萬千。
原身曾經寒窗苦讀這麼多年,卻因為一時被惡人蠱惑,放棄了自己的男子身份。她固然可悲可嘆,但更可恨的是玩弄人心,濫殺無辜的人。
「安息吧!這一世我會代替你復仇的!尚書府的滅門之仇,張伯和青墨的仇我都會替你討回來。」
傅明若堅定地對心底的聲音說。
儘管她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不記得自己是誰,但冥冥中她有一種感覺,她的使命就是來拯救這個女子的。
時間回到現在。
傅明若冷冷地看著火焰逐漸熄滅,變為一堆灰燼。
今日的抄襲之事,不過是給那個沽名釣譽的人渣,一點小小的教訓罷了。
早在之前,原身靠抄寫文章補貼家用之時,就與書肆的老闆有所交情。
傅明若憑藉著記憶,默寫下前世王子期那些「精彩絕艷」的文章,並假託武陵野老之名寫就《飲冰錄》,拜託書肆老闆刊印成書。
再經過一番設計,讓光華書院的學子無意中於書肆發現這本佳作。
依照年輕人跳脫的性子,他們定會帶來書院分享。
她便算好日子,在王子期的茶水中下了極輕分量的藥物,讓王子期不得不告病回家休養。
正是這幾日的休養,讓他錯過了這本書在書院的流傳。
就這樣,在她的預料之內,王子期果然在小考中寫了前世的文章,正好與書中的文章如出一轍。
前世的原身可以體諒他偶爾的「借鑑捉刀」,但被矇騙的學子們眼裡可容不下沙子。
此事雖小,但從此,恐怕所有人的心頭,都打上了他名不副實的烙印。
自上次的剽竊事件已過去半個月,書院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王子期被勒令在家反省,一直未出現在書院裡。
王尚書也因為這件事被聖上斥責,要求他整肅家風,先齊家後治國。
由於物證不翼而飛,他想要調查卻無從下手,只能吃下這個暗虧,在家中大發雷霆。
王尚書府的愁雲慘霧與現在的傅明若無關,對她而言目下最重要的是春闈。
前世的原身雖然苦讀了許多年,但在學問上算不上出眾。
為了能在春闈上一鳴驚人,傅明若這段時日來都不敢放鬆課業,甚至比從前更為刻苦,日日勤學到後半夜。
連青墨都感嘆道,這幾個月的燭火費比尋常時耗費多了不少。
暫時不用與王子期這個偽君子虛與委蛇,他自顧不暇,恐怕早就把她這個人拋在了腦後。
想到他那日在眾人面前狼狽的樣子,傅明若在書院的清論課上,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傅兄為何發笑?是不認同我的觀點嗎?」
李爽,也就是那個從書肆中淘來《飲冰錄》,幫了傅明若一個大忙的學子,直率地提出了疑問。
傅明若微微坐直身子,目光清澈地望向他,誠懇地說道:「李兄所言確有道理。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是立國之本,正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只是愚弟也有一些淺見.....」
在眾人的目光下,傅明若侃侃而談,將這段時間苦學所領悟到的治國之方與大家分享。
被眾人或欣賞或讚許的目光包圍著,她感到一陣恍惚。
前世被困在小院子中消磨青春的日子正逐漸淡出記憶,而她本該這樣活著啊!
和那些男子一樣讀書寫文,一樣成為焦點,一樣毫無保留地暢談自己的見解。
就這樣,通過傅明若的努力,她的才華也得到了光華書院同窗們的認可。
說起傅明若這個名字,眾人想到的不再是那個角落中那個可有可無的影子,而是站在人前口若懸河,才思敏捷的棟樑之才。
傅明若這個名字,開始在學子間聲名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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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兄,這個硯台質剛而柔,晶瑩如玉,真是塊難得的好硯。」
在文房四寶的老字號寧寶齋里,李爽舉起了手中的硯台,笑著對傅明若說:「這段日子承蒙傅兄的關照,如今春闈在即,就用這小小硯台祝傅兄旗開得勝。」
傅明若看著李爽燦爛的笑容,心下不免感動。
這段時間她與同窗們也算結下了友誼。
李爽雖然為人直率卻也不乏細膩,知道自己囊中羞澀,恐怕備不齊好的文房四寶,這才藉機來幫襯自己。
她接過硯台,仔細端詳了兩眼,輕輕將硯台放回原位,轉身看向李爽搖搖頭。
「李兄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塊端硯實在是過於昂貴。不若換成這一塊石硯,我瞧著倒十分不錯。」
「不成!春闈如此重要,以傅兄的才華自然要配上最好的硯台。」
李爽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她的推辭,想伸手重新拿起那塊端硯。
誰知,另一隻手在他前面,搶先拿走了那塊硯台。
「小姐你看,這塊硯台是不是你想要的。要奴婢說,有時候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得上這樣的好物件。」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在兩人耳畔響起,原來是一個打扮俏麗的小丫鬟。
傅明若二人循聲望去,只見那個丫鬟捧著硯台走向一個衣著華貴,容貌嬌美的年輕女子。
又是一個熟人。
看著今世的劉婉言,她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原身並不怨恨前世劉婉言成為王子期的未婚妻,但她下令殺了張伯和青墨的血仇不可不報!
感受到原身殘留的意識掀起的滔天怒火,傅明若知道這次絕不能忍氣吞聲。
「這塊硯台仔細看看也不過如此。雲湖,你的眼皮子怎麼這樣淺?」
劉婉言點著小丫鬟的額角,輕柔地說道。
看似是在訓斥自己的丫鬟,實則卻是在諷刺傅明若二人沒有見識。
李爽聞言臉色頓變,但礙於對方是個女子,他還是強壓住自己的火氣,儘量溫和地對劉婉言道:「我們二人並未冒犯姑娘,姑娘何故出口傷人?」
「呵,真是奇了。雲湖,你可有聽見什麼聲音在吠?」
劉婉言依舊不正眼瞧他們二人,自顧自旁若無人地對著丫鬟抱怨。
「這寧寶齋下次可再不能來了,什麼寒酸的人都能遇見。咱們走吧。」
前世的記憶讓傅明若充分了解劉婉言的性情。
她出身優渥,向來自恃身份,看不起出身普通的人,而且最喜以他人的痛苦取樂。
前世王子期玩弄原身的感情,也是劉婉言推動的一場好戲。
今日她突然出言嘲諷,顯然是見二人衣著樸素,知道他們出身不顯。
再加之,傅明若與她同時看上了這塊端硯。
她感覺被下等人冒犯了,才會借言語譏諷,以出口惡氣。
可是,傅明若這次不會慣著她。
只憑一個身份,就可以這樣目中無人嗎?
她優越顯赫的家世,她金尊玉貴的生活,並不是靠自己努力得到的,甚至連她父親劉相的手都未必乾淨。
吸食民脂民膏,反過來又瞧不起被他們榨取的平民,真是可笑!
傅明若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擋住了劉婉言離開的身影。
她目光灼灼,直視著對面女子倨傲的臉,朗聲說道:「且慢,姑娘這是何意?難道我們寒門學子就不配與姑娘進同一家店嗎?」
「大膽小子!你可知我們姑娘是何出身!」
這個叫雲湖的丫鬟連忙擋在劉婉言身前,顯然擔心傅明若衝撞了自己金貴的小姐。
「我不知姑娘是何出身,我只知天下大道,世胄貴族可走,布衣子弟亦可走!難道姑娘要借身份壓人,阻了我們布衣的路嗎?」
傅明若提高了聲量,向著被吸引過來看熱鬧的百姓拱手說道:「不如請各位鄉親評評理,世間怎會有這樣的道理!」
眼看著聚攏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劉婉言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出言譏諷這些窮酸了。
之前的那些人看她出身富貴,都一臉郁色地忍氣吞聲,誰知今日居然碰到了一個硬茬子。
然而,她的性格雖然高傲,卻也不是全無頭腦。看著圍觀的人逐漸變多,也知自己理虧。
此地不宜久留。
劉婉言強扯出一絲笑容,咬牙說道:「小女子並無此意,是公子誤會了。」
說罷,便側身想帶著雲湖離開。
她並沒有想像中那樣衝動,還算有些腦子,知道這時不能把劉相牽扯進來,選擇暫時避開。
但傅明若怎會放過這樣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
她又向前一步,擋住劉婉言的去路,冷笑一聲。
「那麼請姑娘解釋一下,什麼叫『身份不匹配』,什麼又叫『聲如犬吠』。李兄是李青天之子,你將他比作犬,豈不是寒了為民請命的純臣之心!」
原來,李爽雖然出身不顯,但他的父親正是素有青天之名的李零李知縣。
李知縣從田舍郎發奮,最終當上了一縣的父母官。他知曉百姓疾苦,一心為民,深受百姓愛戴。
聽見李青天之名,原本只是圍觀的百姓們頓時議論紛紛,有的甚至露出憤怒的神色。可見在百姓心中,為民請命的清官是不可褻瀆的。
眼看著百姓們的態度改變,雲湖頓時著急起來。劉婉言還來不及阻止,她便頭腦一熱地脫口而出:「那我們小姐還是劉相之女呢!總比你這個小小的知縣之子身份高貴!」
一石激起千層浪。
劉婉言素來跋扈,她身邊的丫鬟也耳濡目染,習慣了以權勢壓人。
只是如今的情勢,搬出劉相來完全是火上澆油。
傅明若聞言故作詫異,微微加重語氣道:「原來姑娘竟是劉相之女,是草民有眼不識泰山了。」
「劉姑娘,你素承劉相教誨,一言一行想必也得到了他的指點。原來劉相竟對李青天這般不滿......真是讓人惶恐啊。」
百姓們聽到這句話,更是群情激憤,盯著劉婉言的眼神幾乎要冒出火星。
「丞相家眷就可以這樣侮辱朝廷命官嗎?」
「李青天可真是我們的活青天,連這樣的好官都要被詆毀,真是沒有天理了!」
「素聞劉相教子甚嚴,怎會教出這樣的女兒?我們這些寒門子弟,還有沒有出頭之日了!」
......
聽著周圍無數誅心的話語,劉婉言的身子顫了顫,幾乎要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