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空青抬起手想再摸一摸邛南星的眉眼，手沒有力氣，邛南星泣不成聲，抓著他的手撫在了自己的臉上。
伍空青眼神極其溫柔，養父與弟弟謀反之事他知道得太晚了，知道消息的時候，一切都無可挽回，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替弟弟擔下所有，儘管他的證據亂糟糟的，但他知道一定會成功的，陛下母族的聲譽，邛家老老少少五百多人，由他一人去頂替，這麼划算的買賣，誰會不答應呢！
只是，他唯一難過的一點，便是以後再也看不到邛南星了，「南星……再犯錯……就沒人替你扛了……」
邛南星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砸，伍空青心痛至極，他的南星很少哭，連小的時候受傷了也不會哭鬧，最難過的時候也不過是紅著眼睛掉幾滴眼淚，他從未見過南星這麼流淚過，好心疼啊。
邛南星難過得狠了，眼淚大滴落下，他不知道有一天他還能這麼痛哭，從來都沒有這麼心痛過，他一直知道自己對權力慾念深重，為此不惜蠱惑父王謀反奪權，可是這一刻，他發現他要的不是高高在上，他只是想要陪在大哥的身邊。
伍空青的呼吸漸弱，慢慢地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他睜大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看清他的南星。
「南星……替我……守……著……昌城……」無力的手輕落，在看著他的眼睛也緩緩閉上。
他將人抱在了懷裡，周圍從喧鬧到安靜，他都看不見也聽不到。
從他記事起，大哥一直帶著他，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大哥一手操辦，就連他的功課，大哥也要過問，他發熱生病，大哥更是寸步不離。
日子一天天地過，他長大了，有時會接觸一些圖冊，他看圖冊的時候，不知為何，腦子裡都是他對大哥的非分之想，他發現他竟對大哥有了不一樣的念頭。
大哥好寵著他啊，不情不願的，也架不住他的好話，哄一哄，大哥就妥協了。
剛剛大哥說什麼，不悔嗎？他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落到大哥的臉上，他驚惶失措，用帕子輕輕擦拭，大哥不管任何時候都是乾乾淨淨的，即便他們在翻雲覆雨之後，大哥不管多累，都會去沐浴，害得他只好忍著困意抱著人去洗。
大哥身上不該有任何一點髒東西。
他的手強忍著抖，握住了刀柄，慢慢拔了出來。
「哥，走吧，我們回家。」
就像以往很多次，他慢慢抱起他，還想像以前一樣，讓他的頭埋在自己胸口。
可是他試了幾次，他的頭都無力地後仰，他再也不忍低頭看下去。
他以為他從不後悔做任何事，他以為他籌謀夠久，路鋪的夠廣，他自命不凡，竟不想有一天摔得如此之慘烈，為什麼要的不是自己的命？要自己的命也好過要了大哥的命。
整個昌平王府他最熟悉的，便是大哥的房間，床榻上的紋路，桌子上的擺設，書架上哪本書放在什麼位置，他都清清楚楚的，即使成年之後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府邸，每次回來，他都喜歡在大哥的房間。
小時候他常常坐在哥的腿上，現在哥坐在他的腿上。哥，你是不是冷了？那雙粗糙溫熱的手如今漸漸冰涼，但他捨不得放手。
王府里亂成一團，想也知道此事牽涉了多少人，能跑路的都跑路了，沒有人顧及他。
他將門反鎖，成年之後，終於在白天可以和大哥在一起，只這樣安安靜靜地在一起便好了。
他拿出藥箱，他知道大哥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是他就像怕哥疼一樣，小心地給大哥上藥，翻找繃帶的時候，意外看到一隻可愛的小藥瓶，那是自己很小的時候討來偷偷裝藥酒要給受傷的哥哥擦藥，哥哥笑得很開心，還誇他來著。
後來長大了，他記起此事惱得不行，將藥瓶扔掉了，怎麼會在這裡？
他眼眶再次濕潤，包紮傷口，換了身大哥最喜歡的衣服。
他為大哥蓋好了被子，拉著他的手，喃喃自語道，「哥，小時候你總說我心比天高，說我但求黃粱一夢，為此痴心不改，當時我只覺得哥太囉唆，卻沒想到害了哥，哥，我不值得，我不值得。」
「哥，你能不能再抱抱我？像小時候一樣再抱抱我？」語落，眼底已經濕潤了，他把臉埋在對方的手心裡，眼前模糊不清，緩緩閉上了眼睛。
哥對他總是特別容易妥協，也特別寵溺，有時候他闖禍了，或者他弄疼了哥，只要在哥面前撒撒嬌，哥總會心軟原諒他。
哥即使在戰場上受了傷，答應他的事情也一定會做到，他記得自己5歲左右的時候，哥回來臉是白的，但他不知道，纏著哥背他抱他，直到哥站不住，胸口的血滲了出來，他才知道害怕，才知道哥好疼好疼，可是哥卻摸了摸他的頭，告訴他不用怕，他可以在家休養陪著他了。
那是他第一次學著照顧哥哥，學著去愛一個人。
後來哥每次從戰場上回來，他都要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再後面兩個人更加親密之後，他更是要好好檢查一番。
哥雖然嫌他，但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最後總會順了他的意。
哥太寵著他了，把他寵得無法無天，「哥，我後悔了，我不要什麼身份地位，我只想要身邊有你，你能回來嗎？」
這個人就這麼走進他的心裡，讓他成年了也無法釋懷，讓他產生了執念，讓他對他有了別的心思。
慢慢入了夜，府里漸漸安靜，該走的人都走了。
「哥，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趴在他的身上，像小時候一樣黏著他，眼睛已經紅腫，「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輕易離開了我？你答應過，會陪我一輩子的。」
他以後，再也吃不到哥為他包的餃子了。
他以後，再也看不到哥英姿颯爽的樣子了。
他以後，再也聽不到哥在他的耳邊軟言細語地哄他了。
悲傷不斷蔓延，好像要窒息了，絕望得想死。
他迷迷糊糊地睡著，朦朧中好像聽到哥在說話，「渴了，水……」
水！哥醒了，要喝水。
他晃悠著身子醒來，感覺頭有些痛，但是沒關係，哥哥的傷比較重要，哥終於醒了。
他倒了半杯水，回頭看到哥的時候，猛然想起什麼，身子險些不穩，水杯掉在地上，他怔怔地，站了好半天，才一步步走過去。
手握上那隻小時候經常牽著他的手，冰涼涼的，好像握著一塊冰。
哥最怕冷了，對，哥最怕冷了。
「哥，我陪你一起……好不好？」他慢慢走過去，躺在他的邊上，好像怕壓到他，將人攬在懷裡，「哥，我陪你。」
迷迷糊糊間，他有些困了，睡意矇矓時，他覺得頭有些疼，嘟囔道，「哥，我頭疼……」
每次他說頭疼，哥不管多累都會給他按一按，揉一揉他便能睡著了。
可他等了等，發現沒有那雙溫暖的手為他按揉，他再次清醒，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臉埋在被子裡，濕潤了一片，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