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烏雲密布，狂風呼嘯而過，黃沙漫天，在城門上站了一會兒，已經睜不開眼睛。
此時距離昌平王府出事已過去了十天，塵埃落定，大軍撤離，齊王也離開了昌平王府。
拂衣嘆了一口氣，與以往任務結束即刻離開不同，這次他暫時的任務是在這裡等待著新官上任。
謀反之罪，株連九族，原本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浩劫，卻以伍空青一己之力擔下罪責為結局，齊王公子無虧也不願此事鬧大，於是，一場動盪叛亂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結束了。抄家之時，發配的發配，貶官的貶官，流放的流放。
陰謀與鮮血常伴，耗時三年的任務，他終於有了交代，「拂衣」這個名字也快功成身退了。
可是，他復仇的事情竟這樣斷了線索。
當年追殺他和師兄的分明是昌平王府的死士，可是經調查昌平王邛棋並不知道此事，死士人數不多，昌平王受制那日，已全部自盡。
線索斷得乾淨，但這仇算是報了，他心裡的怨氣隨著死士和伍空青的自盡而消散。這三年也是時刻的折磨，若沒有程知閒最後半年多的相護，他怕是撐到此時也只是個有口氣的屍體了。
他總是能想起那日伍空青自盡的場景。烈日之下，鮮紅的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白色袍子。
伍空青總是那麼乾淨，渾身上下一塵不染的，也極愛惜自己的名聲，是個重名重義大於天的人，可是那天，里里外外都髒了個徹底，名聲、清譽都不要了，背負著千古罵名，只為了他最愛的弟弟，邛南星。
邛南星那日起一蹶不振，等他想起來這兩個人的時候，派人在府里尋了個遍，才在大公子的房中找到這兩個人。
一個已經死了，被換了一身衣服，髒了的臉擦拭得乾乾淨淨。
一個快要死了，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氣，尋到時也死活不撒手，幾個人強行按住，才將伍空青好好安葬。
如今也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個人若是不想活，那便是日日萎靡，任誰也沒有法子。
這種狀態他多多少少能理解，只希望能快點走出來，邛南星這個人善於謀劃，文章也寫得不錯，又熟讀兵書，陛下沒有降罪，沒有貶為庶人，也是有了惜才之心。
「白將軍，站這麼久了，冷不冷？」
「白將軍」這三個字還是讓他一陣精神恍惚，有三年沒聽到有人喚他白將軍了。
白羽，年幼時被安排進宮，選了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名字，也用了很多年。
據聞這個名字是宮裡某前輩用過的，此人已死，死於非命。
大概是故意安排這麼一個名字的護衛放在落魄皇子的身邊噁心人的。
彼時年輕的公子無虧笑著說，自幼異色雙瞳被傳為不祥，被排擠至今，一個名字罷了，又能壞到哪去呢？
不過當時公子無虧問他，是否想換一個名字，若想換，他可以周旋。
巧了，他也覺得一個名字罷了。
看來程知閒已經知道了他以前的一個身份。
一件披風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回過神來，回頭看了一眼程知閒，笑了笑。
程知閒沒有離開這裡，他不知道這位到底跟陛下回復了什麼，陛下倒是允許他留下來。
拂衣恍惚地看著他，程知閒很聰明，他當然知道自己在看著他的時候，在看另外一個人，而且他不止一次隱晦地說過，但程知閒似乎不在乎，「我爭不過他，我知道，我也不希望你忘了他，你允許我照顧你，在你身邊有那麼一席之地，我便知足了。」
可是他越這樣，自己的愧疚也越深。
「發什麼呆呢？嗯？我的拂衣公子？」他附耳在拂衣的耳側，「我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酥肉，那幫兔崽子都要饞哭了，我們回去吃好不好？」
堂堂巡撫，竟然給他做飯，成何體統！他已經抗議到麻木，可惜程知閒總是那套說辭，他也聽麻木了。
——有什麼關係，你是我娘子，哦不，你是我相公，娘子給相公做飯怎麼了，老娘願意。
逗得他生不起氣來，也就隨他去了。
程知閒嫌他瘦，身體不好，總是買一些讓人吃了會胖一些的食物，他其實也吃不下。
他身體不好，負累多多。
在白家時他又瘦又小的，師兄也是換著花樣給他開小灶，想讓他胖些，後來……分崩離析，不復相見，他被師父控制，服了白家特有的毒，每年領一次解藥方能續命。
他年紀雖小，卻也懂保命之道，當年的三皇子公子無虧雖然沒有拆穿他，但也防備他。
他決定投靠當初最不受寵的三皇子公子無虧，斷了解藥，已經知道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好在當時能人眾多，續命的解藥配了一份試吃，才活到與師兄重逢。
只是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誰又能想到竟生出那麼多波折，命懸一線。
程知閒喜歡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但他並不覺得煩，好像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他已經習慣了這麼一個人，每一天每一天都出現在他面前。
如果他離開了，自己會不適應嗎？
「拂衣，我今天去街市，街市上張婆婆家的女兒生了一對龍鳳胎，今日正是滿月酒，我也去瞧了，是真真的好看。」
「嗯。我記得張婆婆家境不富裕，有沒有留些銀兩？」
「那是自然，也替你留了。」
拂衣點點頭，沒再說話。
屋子裡沒人，程知閒擠在了拂衣的旁邊，手搭在他的腰上，頭枕著他的肩，「小孩子真的太可愛了，我們也生一個好不好？」說完，手還往下順了一下。
拂衣微微嘆息一聲，覺得好笑，又來，不管什麼話題，好像都能扯上結婚生孩子，好像他真能生似的，他瞪了他一眼。
程知閒忙討饒，「相公，我生，我生，生個閨女生個小公子，都像你，如何？」
……懶得理你。
程知閒想著法子逗他，就是覺得他這兩日心神不寧的，很難入睡，好不容易抱著哄睡了又會經常醒，有時候真想欺負他，若不是心疼他身子差，真想欺負到他累得沒心情想其他的！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危機已經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