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惜別又惜別，絲毫未注意到一旁略顯落寞的身影，那身影負手而立，看向窗外，連影子都是孤冷的。
「二公子。」
邛南星聞聲，這才轉過頭來，見二人絲毫不避諱地手牽著手，與他道別，他勉強擠了一抹微笑，目送他們走遠。
這一刻，他很羨慕。
他喜歡伍空青，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長大一些時，旖旎風光的夢裡，都是伍空青。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但他同樣知道，這些都是見不得光的，他將來會娶妻生子，他們之間不可能有未來。
他纏著伍空青也好，床笫之歡也罷，他都知道他不會跟這個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就是個欺負兄長的惡人，終於得到報應了。
人影晃動，他身形不穩，頭暈目眩，有些站不住了。
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坐在一個人懷裡，這人應該是坐在地上，該是新來的影衛。
「二公子，您醒了嗎？抱歉，當時距您的位置有些遠，所以屬下勉強將您護在懷裡，這才跌坐在地上，怕驚擾了您，便一直未動，等您清醒。屬下可以抱您去躺椅上休息片刻嗎？」
邛南星沒說話，他的手微微發抖，渾身乏力，冒冷汗，想起也起不來，只能點頭同意。
他這些時日休息不好，睡著的時候總會做夢，夢裡的故事過於悲傷，他總會夢見一身是血的伍空青拿著長槍站在他面前，但，哪怕夢裡的他一身污血怨恨地看著自己，自己也是願意的。食不下咽，寢不能寐，有好幾次他都不想活著，想著就這樣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但他不能死，伍空青臨死前唯一的遺願便是讓他守好昌城，他守不好昌城，拿什麼臉面去見他？
影衛將他放在躺椅上，「二公子，需要請醫師過來看看嗎？」
邛南星撫著額頭，另一隻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水囊，像行軍時用的。
片刻後，水囊已經被放在了手裡，撥開了蓋子，但見他手不穩，於是扶著他起身，放在了他的唇邊，倒是個貼心的。
邛南星抿了一口甜水，這是按照府里的醫師吩咐，每天為他備好的，該隨身攜帶。
「你是新來的影衛嗎？」
「嗯，主管說，如今王府內變動很大，人員配備不齊，先將屬下調配到二公子身邊，負責二公子的安全和生活起居。」
邛南星點點頭。
「二公子，廚房一直溫著粥，二公子還是喝一些吧，這些日子有得熬了。」
正說著，已經有侍女端來了粥。
若是以前，有人這樣替他做決定，他怕是又要耍性子了，但此刻，他除了守好昌城，什麼也不想管了。
之前那麼任性，做事全憑自己喜好，不過是因為大哥寵著他罷了。
喝了幾口粥方才想起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據聞在正式成為影衛的那一天，都會有一個影衛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二公子，屬下名為棄之。」那人繼續餵著粥，不緊不慢地說道。
「契之，哪個字？」
「將過去的生活棄之如敝屣的棄之。」
「倒也是個好名字。」吃了一些東西，才感覺好一些，手終於不那麼抖了，也舒服了很多。
不知為何，這個影衛在身邊，好像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在，令他安心。
難道他已經開始尋找大哥的替身了？他暗自笑了笑，不會有誰成為大哥的替身。
「二公子，還是稍微睡一下吧。」
邛南星點點頭，距離天亮還有一些時間，這時候休息一下，等天亮之後事情若是順利就再好不過，若是不順利，也要預備相應的對策，
邛南星看向棄之，「你……你就待在這裡，待在這。」
棄之恭敬行禮，道，「是，二公子，屬下不會離開。」
邛南星緩緩閉上眼睛，雖然沒有人是伍空青的替身，但是，這樣溫暖又安全的感覺，他……只是有點貪心而已。
棄之一直守在一旁，過了半個時辰之後，燭火煽動，他原本想挑一下燭芯，回頭之間卻看見邛南星眼角的淚。
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他愣在原地，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蹲到邛南星的面前，手指輕輕抹去對方的眼淚，低聲說道，「是做什麼夢了嗎？」
可是那淚像擦不完似的，邛南星眉頭緊蹙，鼻頭都紅了，仿若有數不盡的委屈。
不知什麼驅使著棄之，竟去將人圈在懷裡安慰。
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後背，直到邛南星終於安穩。
被主管分到邛南星身邊之前，他本意是拒絕的，只是主管軟磨硬施，終於「說服」了他。
主管說，務必想辦法讓二公子恢復正常生活，吃得少也要進食，睡不著也要勉力入睡才是。
他原以為有些誇大其詞，但此時看來，邛南星的症狀比主管說得還要嚴重一些，倒讓人生出一絲憐憫。
見人終於不哭了，才想起身，竟發現袖子被壓住了，輕扯了一下，邛南星好像就會驚醒。
他很無奈，不想斷袖，又離不開，只能躺下，繼續將人圈在懷裡，只希望這個可憐的人，醒了不要怪罪他。
邛南星眨了眨眼睛，睡得不長，但是睡得很深。
他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的伍空青又是一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怨恨地看著他，述說著他的罪孽，伍家的聲譽被他毀了個乾乾淨淨，然後，手裡的那把長槍直刺入他的心窩。
心裡好疼！但是有種解脫的感覺。
他捂著胸口，想跑過去跪下道歉，但是伍空青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他抓不到，唯有痛哭。
後來，他又夢到小時候伍空青從戰場回來，將他擁在懷裡，他好像聞到了獨屬於大哥的溫暖，貪戀得不想醒來。
醒了之後，天剛蒙蒙亮，床榻下面，正坐著一個人打盹。
他好像才想起來，是他讓這個影衛不許離開。
他知道影衛是可以換班的，應該是太累了。
「棄之。」他輕聲喚道，聲音因睡眠而有些沙啞。
棄之聞聲醒了。
在這之前他終於抽出了自己的袖子，見他睡得安穩才在床榻邊坐著，沒想到竟睡著了。
「屬下在。」忙躬身行禮。
「有何進展？」
「先行輕騎軍只到了五千，後續援軍還在途中。」
他面色不太好看，援軍來得太少，若是拂衣公子或程知閒兩方有一方出現紕漏，救援不及，全軍覆沒，城內空虛，那麼……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幸好他休息了片刻，身體感覺好了許多，接下來幾日，怕是不會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