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上,巨石後面,躲藏著三個人。
其中一人注視著山下的營地,另外兩人在休息。
「公子,一個半時辰了,他們應該準備妥當了。」
拂衣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他們到達此處剛好一天,敵軍的糧草分布情況已摸清,糧草分布在三個營地,所以他們八人便分頭行動,其他五人已經離開,分別去另外兩處營地。
二十萬敵軍,營地蜿蜒數十里,他們在敵軍的腹地,而程知閒在敵軍的頭部。
原本他們可以狼煙為號,與程知閒一起行動,但如今黃沙漫天,恐怕不行。
拂衣公子旁邊蹲守的是小影衛周扇。
周扇年紀很輕,剛滿十九歲,功夫出類拔萃,所以當周扇被選出來作為小隊執行任務的時候,內心是狂喜的,可是當他看到病懨懨的拂衣公子,那個在王府里的座上賓,每天都咳咳嗽嗽,三天兩頭就生病的拂衣公子時,差點要昏厥了。
到底是完成任務還是保護這個弱不禁風的人?
他們只能閉口不言,沒有反對的權利。
然而,拂衣公子與他們想像的不同,這個人出奇的堅韌,騎馬騎行十里地,之後為了隱藏身份,翻山越嶺,行走在密林之中,荊棘、陷阱、毒蛇猛獸,加之失去方向感……,他們七人平日裡極少有這樣的任務,最多翻個牆爬個樹,哪裡有在山裡趕路的經驗?
拂衣公子多病,但絕不體弱。這一路,他們從開始的輕視,到後來的欽佩以及最後的服從,態度變得飛快。如果沒有拂衣公子,他們根本無法毫髮無傷地抵達這裡,出發前,他們一直以為是他們照顧拂衣公子,然而事實證明,是他們頗受拂衣公子的照顧。
拂衣公子負重最多,迷路時或休息時的探路也最多,這如何讓他們不臣服。
以至於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們以拂衣公子馬首是瞻。他們分頭行動,繪了營地分布圖,以及擬定了更為詳盡的計劃。
即將行動的時候,拂衣公子下了兩個命令,第一,拼盡一切完成任務,第二,事成後自行回昌城。
這也讓他們極為詫異,他們這些影衛,命從來都不值錢,為護著一人性命,甚至可以無數影衛的命搭在裡面,他們已經習慣了去保護。
可是,拂衣公子卻對他們說,不必保護別人,自行逃離即可。多年的影衛生涯,也從未有過這種被在乎的感覺。原來自己的命也是值錢的。
時間到了。
進入敵營後,一人把守,兩人分頭行事。他們用的是一種可以將油像霧一樣噴灑出去的小物件,噴灑後味道很淡,不易被發現。
之後,一直是等待,偽裝成敵軍的模樣,在角落裡做著不重要的工作。
直到西邊火起,方才點火。
點火的同時,他們的位置就暴露了。但是大火已起。
拂衣公子推了他們一把,他聽到了一個字,「撤!」
原本應該像行動前約定好的,各自撤退,但是他遲疑了,因為他看到拂衣公子拔劍,迎敵,在替他們擋。
拂衣公子見他們未離開,瞪了他們一眼,眼神像凜冽的寒風,似乎在說,不走是想死嗎?但他們竟不覺得冷。
卻也只好離開。
他們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拂衣公子的劍很快,明顯在吸引注意力,是想把敵人吸引到他那邊。
他當時是怎麼想的?他想,如果順利回到昌城,他這一輩子都要給拂衣公子賣命,一生誓死追隨。
他總是會想起這個人,想起分別的那一瞬間,那是他見拂衣公子的最後一面。
記得到昌城他們七個影衛見面,才知道是拂衣故意晚一點,只有晚一點點火,才能給其他人逃離的片刻時間,而拂衣公子,是他們這一隊八個人里,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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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閒叼著乾草,磨牙,這是他第一次沉不住氣,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氣定神閒,在埋伏的時候,他很想去拂衣那邊看看。
焦慮不安,時刻都在擔心。
這個計劃並不好,敵軍來犯,他們選擇了主動出擊,擾亂對方軍心,三隊人馬協作,燒糧草,佯攻,主力派兵出擊。
天氣很不好,原本預定的計劃也不知是否會完成,一旦配合不好,拂衣那邊立刻會陷入絕境。
他這輩子大概都沒這麼不安過,一直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心慌得厲害。
只是,他走不開,等著盼著,終於看到糧草燃起的濃煙,帶著兄弟們衝下山佯攻,同時也聽到遠處的殺敵聲。
感覺時間無比漫長。
當主力那邊已經殺入,敵軍前後夾擊,佯攻結束撤退之時,他沒有隨著隊伍撤退,而是往敵營糧草方向尋去。
拂衣身體不好,又偏偏願意照顧旁人,離開也定是最後離開的那一位,真的能不傷分毫抽身嗎?
他不放心。
他只是想著,找不到人也好,至少打探個消息,若是拂衣應付不了,他也能護著他。
到處都是濃煙,營地很亂,他仔細辨聽風中的聲音,除了救火,好像在抓捕著……什麼人?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向那邊繞了過去。
他躲在山裡的草叢間,果然見到一人被圍堵在中間,看那身形,不是拂衣還是誰?
程知閒心臟好像漏跳了一拍,慌了神,但是,他不能過去,此時過去來不及,被圍堵的情況也緩解不了,甚至會幫倒忙。
他拿起弓箭,看好了防守薄弱容易逃脫的地方,三支箭一起射出。
眼見著幾人倒地之後,圍堵的人牆凌亂了。
拂衣只是微微側了一下頭,他大概認出了這幾支箭的箭羽,因他做的箭羽都會染上一道藍色,知道自己過來了,但是怕別人認出他的位置,愣是沒有轉過頭來,趁亂殺了個痛快。
他又連連射箭,敵人里已經有人發現了他,並向他這邊摸了過來,但是他不敢馬上就走,他看見拂衣還沒有脫困,於是連連射箭,直到最後一支箭疾射而出,對拂衣糾纏不清的賊人應聲倒地,他才逃開。
低頭逃竄在草叢間。但是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他也開始了疼痛的感覺。
這種疼痛他無比熟悉,每次都是緩緩地開始,一陣又一陣地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