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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賈寶玉夢中歷幻境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2024-09-11 22:27:58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卻說那秦氏,聽叫他乳名,

  心中自納悶,不好細問之。

  彼時之寶玉,迷迷又惑惑,

  渾身無氣力,悵然若有失。

  眾人忙上來,端上桂圓湯。

  寶玉漲紅臉,把他手一推。

  襲人人聰明,近漸通人事。

  今見寶玉人,如此之光景。

  心中便覺察,不覺羞紅臉。

  不敢再詳問,理好他衣裳,

  遂至賈母處,晚飯胡亂吃。

  過到這邊來,眾人不在旁。

  取出一件衣,寶玉才換上。

  寶玉含羞道:我的好姐姐,

  千萬別告人,襲人含羞問:

  夢中遇何事?濕從何處來?

  寶玉忙回道:一言難盡哉。

  講述夢中事,細說襲人聽。

  警幻之所授,雲雨之情分。

  襲人羞掩面,伏身而想笑。

  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

  遂強襲人意,同領警幻情。

  所訓雲雨事。襲人素知情,

  賈母將自己,許作寶玉人。

  今日便如此,不為越禮節。

  遂和這寶玉,偷試一番情。

  幸無人撞見。自此日後時,

  襲人變了人,襲人待寶玉,

  盡心又盡力。暫且無話說。

  榮府一宅人,合算三四百。

  事多竟如麻,並無一頭緒。

  忽從千里外,小小一人家,

  不與榮府睦,略有小瓜葛,

  這個小王家,乃是本地人,

  祖上曾作官,小小京都官。

  昔與鳳姐識,王家之勢利,

  連宗作侄兒。知此一連宗,

  余者皆不識。目今其祖故,

  只有一兒子,名字喚王成,

  家業已蕭條,搬出城外住。

  王成身不好,新近因病故。

  只有其兒子,小名叫狗兒。

  狗兒生一子,小名叫板兒,

  嫡妻劉氏人,又生一女兒,

  其名喚青兒。一家四口人,

  以務農為業。狗兒白日間,

  作些生計活,劉氏自辛苦,

  青兒和板兒,無人可看管,

  岳母劉姥姥,偶爾來幫助。

  劉姥姥一生,積年老寡婦,

  膝下無兒女,只靠兩畝地,

  薄田度日月。今者有女婿,

  接來身邊住,豈不願意哉,

  遂一心一計,幫趁著女兒,


  這年秋冬初,天氣冷上心,

  冬事未辦理,未免心中憂,

  吃了幾杯酒,氣惱閒尋事,

  劉氏不敢頂。勸道其姑爺,

  別說我多嘴。咱們村莊人,

  實誠又勤快,幸福自然生,

  守多大碗兒,吃多大的飯。

  皆因你年小,托著老家福,

  吃喝習慣了,有錢就要花,

  顧頭不顧尾,沒錢瞎生氣,

  何成男子漢,成就大丈夫。

  如今離城住,終是皇城下。

  長安都城中,遍地是銀寶,

  只是太可惜,沒本事去拿。

  在家跳蹋蹋,出氣不中用。

  狗兒聽此說,生氣回急道:

  你老只混說,難道要變富,

  叫我打劫去?劉姥姥回道:

  誰叫你去搶。到底想法兒,

  大家可裁度,不然那銀子,

  會生一條腿,跑到咱家來?

  狗兒冷笑道:如有法子兒,

  還等到這會。沒有富親戚,

  作官的朋友,那有法子想?

  即便有幾個,只怕不理睬!

  劉姥姥答道:這個倒不然。

  謀事需在人,成事需在天。

  咱們謀到了,看菩薩保佑,

  有些好機會,也是不可知。

  我已想一個,你家祖上輩,

  真是眼光遠,和金陵王家,

  連過祖宗親,二十年前時,

  看承你們好,如今是你們,

  位微人更賤,不肯去親近,

  近年無拜謝,人疏不往來。

  回想當初日,我和我閨女,

  拜訪他們家。他家二小姐,

  著實會待人,客氣不吝嗇。

  如今身份變,乃是榮國府,

  賈二爺夫人。探聽他人說,

  如今年紀高,越憐貧恤老,

  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齋錢。

  如今這王府,升官做邊任,

  只怕二姑太,還認得咱們?

  何不去走動,或者他念舊,

  有一些好處,也未可知之。

  要是他念舊,發一點善心,

  拔一根寒毛,比咱腰還粗。

  劉氏接口道:你老雖說是,

  你我這個樣,一副貧臉像,

  怎麼好意思,去到他府上。

  過去討沒趣,打嘴又現世。

  誰知這狗兒,名利心最重,

  聽了此一說,心下便活動。


  聽妻子這話,便笑著回道:

  姥姥如此說,況且當年你,

  見過姑太太,這次勞駕你,

  明日走一趟,先試試風頭。

  劉姥姥回道:噯喲喲我呀!

  這可是說的,侯門深似海,

  我啥也不是,人家不認我,

  去了也白去。狗兒笑回道:

  這個倒不妨,教你一妙法,

  你帶外孫子,板兒一塊去,

  先去找陪房,那個周瑞家,

  若是見了他,就有辦法了。

  這周瑞人家,先時和家父,

  交過一件事,關係還不錯。

  劉姥姥回道:這個我知道。

  只是許多時,疏遠不走動,

  不知今如何。況你是男人,

  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成,

  我們這姑娘,年輕媳婦子,

  難賣頭賣腳,倒還我適合,

  舍我這老臉,想去瞧一瞧。

  如果有好處,大家都有益;

  便是沒銀子,也要去公府,

  侯門見世面,不枉我一生。

  說畢這一事,大家笑一回。

  當晚計已定。次日天未明,

  劉姥姥一早,便起來梳洗,

  又將板孫兒,教訓他幾句。

  那板兒模樣,五六歲孩子,

  一看無所知,聽見劉姥姥,

  帶他進城逛,便喜的上天。

  無不去應承。劉姥姥高興,

  帶他去進城,找至寧榮街。

  來至榮府前,大門石獅子,

  見簇簇轎馬,劉姥姥發怵,

  不敢邁步進,撣了撣衣服,

  又教了板兒,幾句好聽話,

  蹭到角門前。只見有幾位,

  挺胸又疊肚,指手畫腳人,

  坐在板凳上,說東又談西。

  劉姥姥上前,只蹭上來問:

  太爺們納福。眾人齊打量,

  看了他一會,便問那裡來?

  劉姥姥笑道:我找周大爺,

  太太的陪房,煩那位太爺,

  替我請出來。那些人聽了,

  都不願瞅睬,半日方說道:

  你離遠遠的,在那牆角下,

  等著人來叫,保准一會子,

  他們一大家,有人出來的。

  內有一老人,回答就說道:

  不要誤他事,何苦要耍他。

  因向劉姥姥:那周大爺家,

  往南邊去了。後一帶住著,


  他娘子在家。你要找人時,

  從這邊繞下,后街上後門,

  上去問就是。劉姥姥聽了,

  連連說謝過,遂攜了板兒,

  繞到後門上。只見大門前

  歇著生意人,人人挑擔子,

  賣吃賣頑耍,物件一俱全,

  鬧鬧吵吵聲,三二十小孩,

  在那裡廝鬧。劉姥姥停下,

  拉住一個道:問哥兒一聲,

  有個周大娘,人在家裡麼?

  孩子們回道:那個周大娘?

  這裡周大娘,總共有三個,

  還有兩個人,都稱周奶奶,

  不知是那位,那一行當的?

  劉姥姥回道:是太太陪房,

  他名叫周瑞。孩子回答道:

  這個很容易,你跟著我來。

  說著這個話,跳躥躥引著,

  劉姥姥進了,後門一院牆,

  指與劉姥姥:這就是他家。

  又大聲叫道:周大娘出來,

  有個老奶奶,想來找你呢,

  周瑞家聽到,忙迎了出來,

  請問是那位?劉姥姥上前,

  迎上來問道:好呀周嫂子!

  周瑞家回想,認了半日刻,

  方才回笑道:劉姥姥你好!

  說說都幾年,我就忘了哈。

  請家裡坐罷。劉姥姥邊走,

  一邊笑說道:你老是貴人,

  貴人多忘事,那裡還記得。

  說著來房中,命雇小丫頭。

  倒上茶來吃。又問板兒道:

  你都長大了!又問些閒話。

  又問劉姥姥:今日是路過,

  還是特來的?劉姥姥便說:

  原是特來的,瞧瞧嫂子你,

  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

  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

  若不能見面,便借重嫂子,

  轉致意罷了。周瑞家聽了,

  猜著幾分意。只因昔年日,

  爭買田地事,多得狗兒力,

  今見劉姥姥,如此而前來,

  心中難卻意,二則到也要,

  顯自己體面。聽了如此說,

  便笑著說道:姥姥你放心。

  大遠的誠心,誠意來府上,

  豈不見真佛,就去離開呢?

  若論這個理,人來客至此,

  我能回個話,不與我相干。

  這裡做事情,各占一樣兒:

  我們這男的,只管春秋季,


  收收地租子,農忙閒時節,

  帶著小爺們,出門子就行,

  太太奶奶們,出門繁瑣事。

  皆因你原是,太太的親戚,

  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

  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

  但只一件事,姥姥所不知,

  我們這府里,不比五年前。

  如今老太太,竟不大管事,

  都是璉二奶,他是管家人。

  你道璉二奶,太太內侄女,

  大舅老爺女,小名叫鳳哥。

  劉姥姥聽了,稀罕地問道:

  原來是他呀!怪道呢這下,

  我當日就說,他很不錯呢。

  這等說起來,今兒我有緣,

  還等見他面。周瑞家的道:

  這是自然的。如今老太太,

  事多心不靜,有客來串門,

  略可推得去,就順手推過,

  都是鳳姑娘,周旋和迎待。

  寧可今個兒,不會老太太,

  倒要見他面,才不枉今日,

  這裡來一遭。劉姥姥說道:

  阿彌又陀佛!全仗嫂子家,

  行行方便了。周瑞家的道:

  這說那裡話。俗語說的好:

  與人行方便,自己也方便。

  不過說句話,害著我什麼。

  說著此話後,便叫小丫頭,

  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裡,

  擺了飯沒有。小丫頭去了。

  二人說閒話,劉姥姥因說:

  這個鳳姑娘,今年二十歲,

  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

  可是難得的。周瑞家聽了:

  我的劉姥姥,告訴不得你。

  這位鳳姑娘,他年紀雖小,

  行事眼光高,也比世人大。

  如今出挑的,美人模樣兒,

  少說些他呀,一萬個心眼。

  再要賭口齒,真是玲瓏瓏,

  十人鬥不過。回來你見了,

  你就信他了。就是只一件,

  待我們下人,未免太嚴些。

  說著此實話,只見小丫頭,

  快步回來說:老太太屋裡,

  已擺完了飯,二奶奶他人,

  在太太屋裡。周瑞家聽了,

  連忙趕起身,催著劉姥姥:

  快走快走去。這一下他們,

  吃飯是空子,咱們先趕去。

  若再遲一步,回事人多了,

  很難說上話。再歇了中覺,


  越發沒時候。說完此話後,

  一齊下了炕,掃掃衣上塵,

  教了小板兒,幾句漂亮話,

  隨著周瑞家,逶迤動身去,

  去往賈璉處。先到了倒廳,

  劉姥姥停步,在此等一等。

  自己過影壁,進了大院門,

  鳳姐未下來,先找著鳳姐,

  一個心腹人,通房大丫頭,

  名字喚平兒。周瑞家介紹,

  劉姥姥其人,來歷和說明,

  低聲又說道:今日大老遠,

  特來請請安。舊日想太太,

  常常去請安,今日可想見,

  我帶伴兒來。等奶奶下來,

  我細細回明,板兒見奶奶,

  想也不責備,怪我莽撞人。

  平兒聽此言,便作了主意:

  叫他們進來,先在這裡等。

  周瑞家聽了,方才出去會,

  兩人入院來。上了正房屋,

  小丫頭打起,猩紅氈帘子,

  這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

  撲面突襲來,不辨何氣味,

  身如在雲端,滿屋物耀眼,

  頭懸又目眩。劉姥姥此時,

  惟點頭咂嘴,口中念佛祖。

  走入東邊屋,乃是大姐兒,

  賈璉的女兒,睡覺之閨房。

  平兒站炕邊,打量劉姥姥,

  問好快讓坐。劉姥姥眼尖,

  見平兒一身,遍身綾羅緞,

  插金又帶銀,花容玉貌驚,

  便當鳳姐兒。要稱姑奶奶,

  忽見周瑞家,稱他平姑娘,

  又見這平兒,趕著周瑞家,

  稱他周大娘,方知他身份,

  一體面丫頭。忙讓劉姥姥,

  板兒上了炕,平兒周瑞家,

  對面坐炕沿,小丫頭子們,

  斟了茶來吃。劉姥姥聽見,

  咯噹咯噹聲,打籮櫃篩面,

  劉姥姥好奇,東瞧又西望。

  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

  一個大匣子,底下又墜著,

  秤砣般一物,不住的亂幌。

  劉姥姥心想:這什麼愛物?

  有甚做用呢?正在發呆時,

  只聽當一聲,又若金鐘聲,

  銅磬一般響,倒唬一展眼。

  接著又是響,一連八九下。

  方欲問下時,見小丫頭們,

  一併齊亂跑,說奶奶來了。

  周瑞家現在,與平兒起身,


  命令劉姥姥,只管先等著,

  若時候到了,我們來請你。

  說著這句話,都迎出去了。

  劉姥姥這時,屏聲側耳處,

  默默在等候。只聽遠遠處,

  有人發笑聲,約二十婦人,

  衣裙窸窣聲,漸入堂屋來,

  往那邊屋內。又兩三婦人,

  都捧著一個,大漆捧盒子,

  進這來等候。聽得那邊人,

  說了聲擺飯,漸漸人才出,

  只有伺候的,端菜幾個人。

  半日無人動,鴉雀聲不聞。

  忽見了二人,抬一張炕桌,

  放這邊炕上,桌碗盤森列,

  滿滿魚肉在,略動了幾樣。

  板兒一見了,吵著要肉吃,

  劉姥姥生氣,一巴掌打去。

  忽見周瑞家,笑嘻嘻過來,

  招手兒叫他。劉姥姥會意,

  於是起了身,和板兒下炕,

  及至堂屋中,周瑞家閒聊,

  唧咕一會兒,方過這屋來。

  只見門外處,鏨銅鉤子上,

  懸著一軟簾,大紅的撒花,

  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

  靠東邊板壁,立著一銅鎖,

  錦靠背一個,和一個引枕,

  鋪著大坐褥,金心綠閃緞,

  旁邊有痰盒,雕漆的式樣。

  說那鳳姐兒,家常常帶著,

  秋板貂鼠衣,昭君套外套,

  圍攢珠勒子,穿著桃紅色,

  撒花之皮襖,石青刻絲的,

  灰鼠的披風,大紅洋縐色,

  銀鼠皮裙子,粉光韻脂艷,

  端端正正的,靜坐在那裡,

  手內拿著個,小銅火箸兒,

  撥手爐內灰。平兒就站在,

  一炕沿邊處,捧著小茶盤,

  一個填漆盤,盤內小蓋鍾。

  鳳姐沒接茶,也不抬起頭,

  只管撥弄著,手爐內的灰,

  慢慢的問道:怎麼還在等,

  不請進來嗎?一面說這話,

  一面抬起身,去要茶盤時,

  只見周瑞家,已帶了兩人,

  在地下站著。鳳姐兒這才,

  忙欲起身來,猶未起身時,

  滿面的春風,問周瑞家好,

  嗔著周瑞家,怎麼不早說。

  劉姥姥這時。在地下問安,

  已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

  鳳姐忙說道:快攙起來吧,


  別再拜了罷,請坐下再說。

  我年輕眼鈍,不大認得呀,

  不知這輩數,不敢亂稱呼。

  周瑞家忙道:這就是我才,

  回的那姥姥。鳳姐乃點頭。

  劉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

  板兒躲背後,百般的哄他,

  要他來作揖,他死也不肯。

  鳳姐兒笑道:親戚們平常,

  不大走動後,人都疏遠了。

  知道的人呢,說棄厭我們,

  不肯常往來,不知道的人,

  只當富貴家,眼裡沒有人。

  劉姥姥忙著,念著這佛道:

  我家家道艱,走不起親戚,

  來了這裡了,沒給姑奶奶,

  帶東西打嘴,就是這裡頭,

  管家的爺們,看著也不像。

  鳳姐兒笑道:這話說的是。

  不過借賴著,祖父的虛名,

  作了窮官兒,誰家有什麼,

  不過是一個,舊日空架子。

  俗語說得好,就是大朝廷,

  還有窮親戚,何況你我呢。

  說著回過頭,又問周瑞家,

  回太太沒有?周瑞家的道:

  如今等著他,奶奶的示下。

  鳳姐回答道:你且去瞧瞧,

  要是有人事,這樣就罷了,

  得閒兒就回,看他怎麼說。

  周瑞家答應,跑著去問了。

  這裡鳳姐兒,叫人抓果子

  遞給板兒吃,剛問些閒話,

  就有家裡頭,許多管事的,

  媳婦來回話。平兒一返回,

  鳳姐小聲道:我這裡陪客,

  晚上再來回。若有要緊事,

  你帶來現辦。平兒出去了,

  一會進來說:我都問人了,

  沒什麼緊事,叫他們散了。

  鳳姐點點頭。只見周瑞家。

  回來回鳳姐:太太說話了,

  今日不得閒,二奶奶陪著,

  便是一樣了。多謝費心思,

  還想著我們。白來逛逛呢,

  便也就罷了,若有甚說的,

  只管告訴他,這位二奶奶,

  都是一樣的。劉姥姥回道:

  也沒甚說的,不過來瞧瞧,

  姑太太大人,姑奶奶大人,

  也是有緣分,親戚們情分。

  周瑞家的道:沒甚說便罷,

  若是有的話,可回二奶奶,

  是和太太家,一樣一樣的。


  一面這樣說,一面遞眼色,

  意會劉姥姥。劉姥姥會意,

  未語先飛紅,臉上乾巴巴,

  欲待不說話,今日又想到,

  所想為何來?只得忍恥說,

  今兒若論理,初見姑奶奶,

  卻不該多說,只是大遠的,

  奔了你這來,少不的說了。

  剛說到這裡,只聽二門上,

  小廝們回說:東府裡頭的,

  小大爺來了。鳳姐忙止住,

  劉姥姥的話:你不必說了。

  一面便問他:你家蓉大爺,

  他在那裡呢?只聽一路上,

  靴子前腳響,進來了一個,

  十七八少年,面目好清秀,

  身材顯俊俏,輕裘加寶帶,

  美服華冠戴,劉姥姥此時,

  坐也不是好,立也不是好,

  藏沒地處藏。鳳姐笑著道:

  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

  劉姥姥這才,扭扭捏捏的,

  坐在炕沿上。賈蓉笑著道:

  我父親派我,來求求嬸子,

  說著上一回,老舅太太人,

  給嬸子用過,那玻璃炕屏,

  明日請個客,到要緊的客,

  借了此東西,略擺一擺的,

  就再送過來。鳳姐回答道:

  說遲了一日,昨兒給人了。

  賈蓉聽著話,嘻嘻的笑著,

  在炕沿上面,半跪著回道:

  嬸子若不借,又說我這人,

  不會說話了,挨一頓好打。

  嬸子行行好,可憐下侄兒。

  鳳姐笑著道:也沒見你們,

  王家的東西,都好的不成?

  你們那屋裡,放著好東西,

  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好。

  賈蓉笑著道:那有這個好!

  只求開恩罷。鳳姐回答道:

  若碰一點兒,仔細你的皮!

  因命這平兒,拿樓房鑰匙,

  傳幾個僕人,妥當人抬去。

  賈蓉喜眉展,眉開眼笑說:

  我親自帶人,拿了回家去,

  別由他們碰。說著便起身,

  一起出去了。鳳姐忽想起,

  一件事來了,便向窗外叫:

  蓉哥你回來。外面幾個人,

  接著大聲說:蓉爺快回來。

  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立,

  等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

  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神,


  又笑著回道:罷了你去罷。

  吃了晚飯後,你來再說罷。

  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

  賈蓉應了聲,方慢慢退去。

  這裡劉姥姥,心神方才定,

  才又說著道:今日我帶了,

  你侄兒來訪,也不為別的,

  只因他老娘,在家裡餓著,

  連吃的都沒。如今天冷了,

  越想這家境,沒個派頭兒,

  只得帶侄兒。奔了你老來。

  說著推板兒,說你那爹爹,

  在家怎教你?打發咱們來,

  作煞事情來?只顧吃果子。

  鳳姐已明白,聽他劉姥姥,

  也不會說話,因而笑止道:

  不必說此了,我也知道了。

  因問周瑞家:這姥姥不知,

  可吃了早飯?劉姥姥說道:

  一早就往這,前趕後趕咧,

  那裡還趕上,吃飯工夫咧。

  鳳姐聽此說,命快傳飯來。

  一時周瑞家,傳了一桌子,

  客飯家宴來,擺在東邊屋,

  帶了劉姥姥,和板兒吃飯。

  鳳姐他說道:周姐姐你要,

  好生讓些兒,我不能陪了。

  於是過東邊,這邊房裡來。

  又把周瑞家,叫過細細問,

  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的道:

  太太跟我說,他們家與我,

  原不是一家,不過因一姓,

  當年入官職,與太老爺他,

  偶然連了宗。這好幾年來,

  不大去走動。當時來一遭,

  也沒空他們。今兒既來了,

  來瞧瞧我們,是他好意思,

  不可簡慢他。有什麼說的,

  叫你這奶奶,裁度著就是。

  鳳姐聽說道:我說這個呢,

  既是一家子,這事我如何,

  連個影子兒,也是不知道。

  正在說話時,劉姥姥他們,

  已吃畢了飯,拉了板兒來,

  舌詹舌咂嘴,低聲的道謝。

  鳳姐笑著道:你且請坐下,

  聽我告訴你,你這老人家。

  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

  若論親戚間,原該不等你,

  上門來求助,就該有照應。

  但如今家裡,內雜事太煩,

  太太年紀大,一時想不到,

  也是常有的。況是我近來,

  接著管些事,也都不知道,


  這些親戚們。二則在外頭,

  看著這門庭,烈烈轟轟的,

  殊不知這府,大有大的苦,

  艱難的去處,說與他人吧,

  也是未必信,今兒你來訪,

  大老遠來了,又是頭一次,

  見我張口子,怎好叫你呀,

  空手回去呢。可巧昨個兒,

  太太給我的,丫頭做衣裳,

  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

  你若不嫌少,你就先暫且,

  先拿了去罷。那劉姥姥人,

  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有,

  心裡便突突,後來聽見了,

  給他二十兩,喜的又渾身,

  發癢起來了,趕緊回說道:

  我知道艱難。但俗語說的:

  瘦死的駱駝。也比肥馬大,

  任憑怎麼樣,你老這府上,

  拔一根寒毛,也比我腰粗!

  周瑞家他人,見說的粗鄙,

  只管使眼色,想要他不說。

  鳳姐看見了,笑而不理睬,

  只命著平兒,把昨兒那包,

  銀子拿出來,再拿一吊錢,

  送到劉姥姥。鳳姐乃回道:

  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

  做件冬衣罷。若是不拿著,

  就真怪我了。這錢僱車罷。

  改日如無事,只管來逛逛,

  方是親戚們。天也已晚了,

  也不虛留了,到了你家裡,

  該要問好的,問個好兒罷。

  一面說此話,一面站起來。

  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的,

  拿了銀子錢,隨了周瑞家,

  來至一外面。周瑞家的道:

  我的大娘啊,你見了他人,

  倒不會說了?開口你就稱,

  是你侄兒話。說句你惱話,

  便是親侄兒,也要說和軟。

  蓉大爺他呀,才正經侄兒。

  劉姥姥笑道:我的大嫂子,

  我見了他呀,心眼兒里愛,

  還愛不過來,誰說的上話?

  二人閒說著,又到周瑞家,

  坐了片時刻,劉姥姥感謝,

  仍從後門去,要知其端詳,

  聽下回分解,此景也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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