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賈寶玉夢中歷幻境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2024-09-11 22:27:58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卻說那秦氏,聽叫他乳名,
心中自納悶,不好細問之。
彼時之寶玉,迷迷又惑惑,
渾身無氣力,悵然若有失。
眾人忙上來,端上桂圓湯。
寶玉漲紅臉,把他手一推。
襲人人聰明,近漸通人事。
今見寶玉人,如此之光景。
心中便覺察,不覺羞紅臉。
不敢再詳問,理好他衣裳,
遂至賈母處,晚飯胡亂吃。
過到這邊來,眾人不在旁。
取出一件衣,寶玉才換上。
寶玉含羞道:我的好姐姐,
千萬別告人,襲人含羞問:
夢中遇何事?濕從何處來?
寶玉忙回道:一言難盡哉。
講述夢中事,細說襲人聽。
警幻之所授,雲雨之情分。
襲人羞掩面,伏身而想笑。
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
遂強襲人意,同領警幻情。
所訓雲雨事。襲人素知情,
賈母將自己,許作寶玉人。
今日便如此,不為越禮節。
遂和這寶玉,偷試一番情。
幸無人撞見。自此日後時,
襲人變了人,襲人待寶玉,
盡心又盡力。暫且無話說。
榮府一宅人,合算三四百。
事多竟如麻,並無一頭緒。
忽從千里外,小小一人家,
不與榮府睦,略有小瓜葛,
這個小王家,乃是本地人,
祖上曾作官,小小京都官。
昔與鳳姐識,王家之勢利,
連宗作侄兒。知此一連宗,
余者皆不識。目今其祖故,
只有一兒子,名字喚王成,
家業已蕭條,搬出城外住。
王成身不好,新近因病故。
只有其兒子,小名叫狗兒。
狗兒生一子,小名叫板兒,
嫡妻劉氏人,又生一女兒,
其名喚青兒。一家四口人,
以務農為業。狗兒白日間,
作些生計活,劉氏自辛苦,
青兒和板兒,無人可看管,
岳母劉姥姥,偶爾來幫助。
劉姥姥一生,積年老寡婦,
膝下無兒女,只靠兩畝地,
薄田度日月。今者有女婿,
接來身邊住,豈不願意哉,
遂一心一計,幫趁著女兒,
這年秋冬初,天氣冷上心,
冬事未辦理,未免心中憂,
吃了幾杯酒,氣惱閒尋事,
劉氏不敢頂。勸道其姑爺,
別說我多嘴。咱們村莊人,
實誠又勤快,幸福自然生,
守多大碗兒,吃多大的飯。
皆因你年小,托著老家福,
吃喝習慣了,有錢就要花,
顧頭不顧尾,沒錢瞎生氣,
何成男子漢,成就大丈夫。
如今離城住,終是皇城下。
長安都城中,遍地是銀寶,
只是太可惜,沒本事去拿。
在家跳蹋蹋,出氣不中用。
狗兒聽此說,生氣回急道:
你老只混說,難道要變富,
叫我打劫去?劉姥姥回道:
誰叫你去搶。到底想法兒,
大家可裁度,不然那銀子,
會生一條腿,跑到咱家來?
狗兒冷笑道:如有法子兒,
還等到這會。沒有富親戚,
作官的朋友,那有法子想?
即便有幾個,只怕不理睬!
劉姥姥答道:這個倒不然。
謀事需在人,成事需在天。
咱們謀到了,看菩薩保佑,
有些好機會,也是不可知。
我已想一個,你家祖上輩,
真是眼光遠,和金陵王家,
連過祖宗親,二十年前時,
看承你們好,如今是你們,
位微人更賤,不肯去親近,
近年無拜謝,人疏不往來。
回想當初日,我和我閨女,
拜訪他們家。他家二小姐,
著實會待人,客氣不吝嗇。
如今身份變,乃是榮國府,
賈二爺夫人。探聽他人說,
如今年紀高,越憐貧恤老,
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齋錢。
如今這王府,升官做邊任,
只怕二姑太,還認得咱們?
何不去走動,或者他念舊,
有一些好處,也未可知之。
要是他念舊,發一點善心,
拔一根寒毛,比咱腰還粗。
劉氏接口道:你老雖說是,
你我這個樣,一副貧臉像,
怎麼好意思,去到他府上。
過去討沒趣,打嘴又現世。
誰知這狗兒,名利心最重,
聽了此一說,心下便活動。
聽妻子這話,便笑著回道:
姥姥如此說,況且當年你,
見過姑太太,這次勞駕你,
明日走一趟,先試試風頭。
劉姥姥回道:噯喲喲我呀!
這可是說的,侯門深似海,
我啥也不是,人家不認我,
去了也白去。狗兒笑回道:
這個倒不妨,教你一妙法,
你帶外孫子,板兒一塊去,
先去找陪房,那個周瑞家,
若是見了他,就有辦法了。
這周瑞人家,先時和家父,
交過一件事,關係還不錯。
劉姥姥回道:這個我知道。
只是許多時,疏遠不走動,
不知今如何。況你是男人,
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成,
我們這姑娘,年輕媳婦子,
難賣頭賣腳,倒還我適合,
舍我這老臉,想去瞧一瞧。
如果有好處,大家都有益;
便是沒銀子,也要去公府,
侯門見世面,不枉我一生。
說畢這一事,大家笑一回。
當晚計已定。次日天未明,
劉姥姥一早,便起來梳洗,
又將板孫兒,教訓他幾句。
那板兒模樣,五六歲孩子,
一看無所知,聽見劉姥姥,
帶他進城逛,便喜的上天。
無不去應承。劉姥姥高興,
帶他去進城,找至寧榮街。
來至榮府前,大門石獅子,
見簇簇轎馬,劉姥姥發怵,
不敢邁步進,撣了撣衣服,
又教了板兒,幾句好聽話,
蹭到角門前。只見有幾位,
挺胸又疊肚,指手畫腳人,
坐在板凳上,說東又談西。
劉姥姥上前,只蹭上來問:
太爺們納福。眾人齊打量,
看了他一會,便問那裡來?
劉姥姥笑道:我找周大爺,
太太的陪房,煩那位太爺,
替我請出來。那些人聽了,
都不願瞅睬,半日方說道:
你離遠遠的,在那牆角下,
等著人來叫,保准一會子,
他們一大家,有人出來的。
內有一老人,回答就說道:
不要誤他事,何苦要耍他。
因向劉姥姥:那周大爺家,
往南邊去了。後一帶住著,
他娘子在家。你要找人時,
從這邊繞下,后街上後門,
上去問就是。劉姥姥聽了,
連連說謝過,遂攜了板兒,
繞到後門上。只見大門前
歇著生意人,人人挑擔子,
賣吃賣頑耍,物件一俱全,
鬧鬧吵吵聲,三二十小孩,
在那裡廝鬧。劉姥姥停下,
拉住一個道:問哥兒一聲,
有個周大娘,人在家裡麼?
孩子們回道:那個周大娘?
這裡周大娘,總共有三個,
還有兩個人,都稱周奶奶,
不知是那位,那一行當的?
劉姥姥回道:是太太陪房,
他名叫周瑞。孩子回答道:
這個很容易,你跟著我來。
說著這個話,跳躥躥引著,
劉姥姥進了,後門一院牆,
指與劉姥姥:這就是他家。
又大聲叫道:周大娘出來,
有個老奶奶,想來找你呢,
周瑞家聽到,忙迎了出來,
請問是那位?劉姥姥上前,
迎上來問道:好呀周嫂子!
周瑞家回想,認了半日刻,
方才回笑道:劉姥姥你好!
說說都幾年,我就忘了哈。
請家裡坐罷。劉姥姥邊走,
一邊笑說道:你老是貴人,
貴人多忘事,那裡還記得。
說著來房中,命雇小丫頭。
倒上茶來吃。又問板兒道:
你都長大了!又問些閒話。
又問劉姥姥:今日是路過,
還是特來的?劉姥姥便說:
原是特來的,瞧瞧嫂子你,
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
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
若不能見面,便借重嫂子,
轉致意罷了。周瑞家聽了,
猜著幾分意。只因昔年日,
爭買田地事,多得狗兒力,
今見劉姥姥,如此而前來,
心中難卻意,二則到也要,
顯自己體面。聽了如此說,
便笑著說道:姥姥你放心。
大遠的誠心,誠意來府上,
豈不見真佛,就去離開呢?
若論這個理,人來客至此,
我能回個話,不與我相干。
這裡做事情,各占一樣兒:
我們這男的,只管春秋季,
收收地租子,農忙閒時節,
帶著小爺們,出門子就行,
太太奶奶們,出門繁瑣事。
皆因你原是,太太的親戚,
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
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
但只一件事,姥姥所不知,
我們這府里,不比五年前。
如今老太太,竟不大管事,
都是璉二奶,他是管家人。
你道璉二奶,太太內侄女,
大舅老爺女,小名叫鳳哥。
劉姥姥聽了,稀罕地問道:
原來是他呀!怪道呢這下,
我當日就說,他很不錯呢。
這等說起來,今兒我有緣,
還等見他面。周瑞家的道:
這是自然的。如今老太太,
事多心不靜,有客來串門,
略可推得去,就順手推過,
都是鳳姑娘,周旋和迎待。
寧可今個兒,不會老太太,
倒要見他面,才不枉今日,
這裡來一遭。劉姥姥說道:
阿彌又陀佛!全仗嫂子家,
行行方便了。周瑞家的道:
這說那裡話。俗語說的好:
與人行方便,自己也方便。
不過說句話,害著我什麼。
說著此話後,便叫小丫頭,
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裡,
擺了飯沒有。小丫頭去了。
二人說閒話,劉姥姥因說:
這個鳳姑娘,今年二十歲,
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
可是難得的。周瑞家聽了:
我的劉姥姥,告訴不得你。
這位鳳姑娘,他年紀雖小,
行事眼光高,也比世人大。
如今出挑的,美人模樣兒,
少說些他呀,一萬個心眼。
再要賭口齒,真是玲瓏瓏,
十人鬥不過。回來你見了,
你就信他了。就是只一件,
待我們下人,未免太嚴些。
說著此實話,只見小丫頭,
快步回來說:老太太屋裡,
已擺完了飯,二奶奶他人,
在太太屋裡。周瑞家聽了,
連忙趕起身,催著劉姥姥:
快走快走去。這一下他們,
吃飯是空子,咱們先趕去。
若再遲一步,回事人多了,
很難說上話。再歇了中覺,
越發沒時候。說完此話後,
一齊下了炕,掃掃衣上塵,
教了小板兒,幾句漂亮話,
隨著周瑞家,逶迤動身去,
去往賈璉處。先到了倒廳,
劉姥姥停步,在此等一等。
自己過影壁,進了大院門,
鳳姐未下來,先找著鳳姐,
一個心腹人,通房大丫頭,
名字喚平兒。周瑞家介紹,
劉姥姥其人,來歷和說明,
低聲又說道:今日大老遠,
特來請請安。舊日想太太,
常常去請安,今日可想見,
我帶伴兒來。等奶奶下來,
我細細回明,板兒見奶奶,
想也不責備,怪我莽撞人。
平兒聽此言,便作了主意:
叫他們進來,先在這裡等。
周瑞家聽了,方才出去會,
兩人入院來。上了正房屋,
小丫頭打起,猩紅氈帘子,
這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
撲面突襲來,不辨何氣味,
身如在雲端,滿屋物耀眼,
頭懸又目眩。劉姥姥此時,
惟點頭咂嘴,口中念佛祖。
走入東邊屋,乃是大姐兒,
賈璉的女兒,睡覺之閨房。
平兒站炕邊,打量劉姥姥,
問好快讓坐。劉姥姥眼尖,
見平兒一身,遍身綾羅緞,
插金又帶銀,花容玉貌驚,
便當鳳姐兒。要稱姑奶奶,
忽見周瑞家,稱他平姑娘,
又見這平兒,趕著周瑞家,
稱他周大娘,方知他身份,
一體面丫頭。忙讓劉姥姥,
板兒上了炕,平兒周瑞家,
對面坐炕沿,小丫頭子們,
斟了茶來吃。劉姥姥聽見,
咯噹咯噹聲,打籮櫃篩面,
劉姥姥好奇,東瞧又西望。
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
一個大匣子,底下又墜著,
秤砣般一物,不住的亂幌。
劉姥姥心想:這什麼愛物?
有甚做用呢?正在發呆時,
只聽當一聲,又若金鐘聲,
銅磬一般響,倒唬一展眼。
接著又是響,一連八九下。
方欲問下時,見小丫頭們,
一併齊亂跑,說奶奶來了。
周瑞家現在,與平兒起身,
命令劉姥姥,只管先等著,
若時候到了,我們來請你。
說著這句話,都迎出去了。
劉姥姥這時,屏聲側耳處,
默默在等候。只聽遠遠處,
有人發笑聲,約二十婦人,
衣裙窸窣聲,漸入堂屋來,
往那邊屋內。又兩三婦人,
都捧著一個,大漆捧盒子,
進這來等候。聽得那邊人,
說了聲擺飯,漸漸人才出,
只有伺候的,端菜幾個人。
半日無人動,鴉雀聲不聞。
忽見了二人,抬一張炕桌,
放這邊炕上,桌碗盤森列,
滿滿魚肉在,略動了幾樣。
板兒一見了,吵著要肉吃,
劉姥姥生氣,一巴掌打去。
忽見周瑞家,笑嘻嘻過來,
招手兒叫他。劉姥姥會意,
於是起了身,和板兒下炕,
及至堂屋中,周瑞家閒聊,
唧咕一會兒,方過這屋來。
只見門外處,鏨銅鉤子上,
懸著一軟簾,大紅的撒花,
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
靠東邊板壁,立著一銅鎖,
錦靠背一個,和一個引枕,
鋪著大坐褥,金心綠閃緞,
旁邊有痰盒,雕漆的式樣。
說那鳳姐兒,家常常帶著,
秋板貂鼠衣,昭君套外套,
圍攢珠勒子,穿著桃紅色,
撒花之皮襖,石青刻絲的,
灰鼠的披風,大紅洋縐色,
銀鼠皮裙子,粉光韻脂艷,
端端正正的,靜坐在那裡,
手內拿著個,小銅火箸兒,
撥手爐內灰。平兒就站在,
一炕沿邊處,捧著小茶盤,
一個填漆盤,盤內小蓋鍾。
鳳姐沒接茶,也不抬起頭,
只管撥弄著,手爐內的灰,
慢慢的問道:怎麼還在等,
不請進來嗎?一面說這話,
一面抬起身,去要茶盤時,
只見周瑞家,已帶了兩人,
在地下站著。鳳姐兒這才,
忙欲起身來,猶未起身時,
滿面的春風,問周瑞家好,
嗔著周瑞家,怎麼不早說。
劉姥姥這時。在地下問安,
已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
鳳姐忙說道:快攙起來吧,
別再拜了罷,請坐下再說。
我年輕眼鈍,不大認得呀,
不知這輩數,不敢亂稱呼。
周瑞家忙道:這就是我才,
回的那姥姥。鳳姐乃點頭。
劉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
板兒躲背後,百般的哄他,
要他來作揖,他死也不肯。
鳳姐兒笑道:親戚們平常,
不大走動後,人都疏遠了。
知道的人呢,說棄厭我們,
不肯常往來,不知道的人,
只當富貴家,眼裡沒有人。
劉姥姥忙著,念著這佛道:
我家家道艱,走不起親戚,
來了這裡了,沒給姑奶奶,
帶東西打嘴,就是這裡頭,
管家的爺們,看著也不像。
鳳姐兒笑道:這話說的是。
不過借賴著,祖父的虛名,
作了窮官兒,誰家有什麼,
不過是一個,舊日空架子。
俗語說得好,就是大朝廷,
還有窮親戚,何況你我呢。
說著回過頭,又問周瑞家,
回太太沒有?周瑞家的道:
如今等著他,奶奶的示下。
鳳姐回答道:你且去瞧瞧,
要是有人事,這樣就罷了,
得閒兒就回,看他怎麼說。
周瑞家答應,跑著去問了。
這裡鳳姐兒,叫人抓果子
遞給板兒吃,剛問些閒話,
就有家裡頭,許多管事的,
媳婦來回話。平兒一返回,
鳳姐小聲道:我這裡陪客,
晚上再來回。若有要緊事,
你帶來現辦。平兒出去了,
一會進來說:我都問人了,
沒什麼緊事,叫他們散了。
鳳姐點點頭。只見周瑞家。
回來回鳳姐:太太說話了,
今日不得閒,二奶奶陪著,
便是一樣了。多謝費心思,
還想著我們。白來逛逛呢,
便也就罷了,若有甚說的,
只管告訴他,這位二奶奶,
都是一樣的。劉姥姥回道:
也沒甚說的,不過來瞧瞧,
姑太太大人,姑奶奶大人,
也是有緣分,親戚們情分。
周瑞家的道:沒甚說便罷,
若是有的話,可回二奶奶,
是和太太家,一樣一樣的。
一面這樣說,一面遞眼色,
意會劉姥姥。劉姥姥會意,
未語先飛紅,臉上乾巴巴,
欲待不說話,今日又想到,
所想為何來?只得忍恥說,
今兒若論理,初見姑奶奶,
卻不該多說,只是大遠的,
奔了你這來,少不的說了。
剛說到這裡,只聽二門上,
小廝們回說:東府裡頭的,
小大爺來了。鳳姐忙止住,
劉姥姥的話:你不必說了。
一面便問他:你家蓉大爺,
他在那裡呢?只聽一路上,
靴子前腳響,進來了一個,
十七八少年,面目好清秀,
身材顯俊俏,輕裘加寶帶,
美服華冠戴,劉姥姥此時,
坐也不是好,立也不是好,
藏沒地處藏。鳳姐笑著道:
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
劉姥姥這才,扭扭捏捏的,
坐在炕沿上。賈蓉笑著道:
我父親派我,來求求嬸子,
說著上一回,老舅太太人,
給嬸子用過,那玻璃炕屏,
明日請個客,到要緊的客,
借了此東西,略擺一擺的,
就再送過來。鳳姐回答道:
說遲了一日,昨兒給人了。
賈蓉聽著話,嘻嘻的笑著,
在炕沿上面,半跪著回道:
嬸子若不借,又說我這人,
不會說話了,挨一頓好打。
嬸子行行好,可憐下侄兒。
鳳姐笑著道:也沒見你們,
王家的東西,都好的不成?
你們那屋裡,放著好東西,
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好。
賈蓉笑著道:那有這個好!
只求開恩罷。鳳姐回答道:
若碰一點兒,仔細你的皮!
因命這平兒,拿樓房鑰匙,
傳幾個僕人,妥當人抬去。
賈蓉喜眉展,眉開眼笑說:
我親自帶人,拿了回家去,
別由他們碰。說著便起身,
一起出去了。鳳姐忽想起,
一件事來了,便向窗外叫:
蓉哥你回來。外面幾個人,
接著大聲說:蓉爺快回來。
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立,
等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
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神,
又笑著回道:罷了你去罷。
吃了晚飯後,你來再說罷。
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
賈蓉應了聲,方慢慢退去。
這裡劉姥姥,心神方才定,
才又說著道:今日我帶了,
你侄兒來訪,也不為別的,
只因他老娘,在家裡餓著,
連吃的都沒。如今天冷了,
越想這家境,沒個派頭兒,
只得帶侄兒。奔了你老來。
說著推板兒,說你那爹爹,
在家怎教你?打發咱們來,
作煞事情來?只顧吃果子。
鳳姐已明白,聽他劉姥姥,
也不會說話,因而笑止道:
不必說此了,我也知道了。
因問周瑞家:這姥姥不知,
可吃了早飯?劉姥姥說道:
一早就往這,前趕後趕咧,
那裡還趕上,吃飯工夫咧。
鳳姐聽此說,命快傳飯來。
一時周瑞家,傳了一桌子,
客飯家宴來,擺在東邊屋,
帶了劉姥姥,和板兒吃飯。
鳳姐他說道:周姐姐你要,
好生讓些兒,我不能陪了。
於是過東邊,這邊房裡來。
又把周瑞家,叫過細細問,
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的道:
太太跟我說,他們家與我,
原不是一家,不過因一姓,
當年入官職,與太老爺他,
偶然連了宗。這好幾年來,
不大去走動。當時來一遭,
也沒空他們。今兒既來了,
來瞧瞧我們,是他好意思,
不可簡慢他。有什麼說的,
叫你這奶奶,裁度著就是。
鳳姐聽說道:我說這個呢,
既是一家子,這事我如何,
連個影子兒,也是不知道。
正在說話時,劉姥姥他們,
已吃畢了飯,拉了板兒來,
舌詹舌咂嘴,低聲的道謝。
鳳姐笑著道:你且請坐下,
聽我告訴你,你這老人家。
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
若論親戚間,原該不等你,
上門來求助,就該有照應。
但如今家裡,內雜事太煩,
太太年紀大,一時想不到,
也是常有的。況是我近來,
接著管些事,也都不知道,
這些親戚們。二則在外頭,
看著這門庭,烈烈轟轟的,
殊不知這府,大有大的苦,
艱難的去處,說與他人吧,
也是未必信,今兒你來訪,
大老遠來了,又是頭一次,
見我張口子,怎好叫你呀,
空手回去呢。可巧昨個兒,
太太給我的,丫頭做衣裳,
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
你若不嫌少,你就先暫且,
先拿了去罷。那劉姥姥人,
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有,
心裡便突突,後來聽見了,
給他二十兩,喜的又渾身,
發癢起來了,趕緊回說道:
我知道艱難。但俗語說的:
瘦死的駱駝。也比肥馬大,
任憑怎麼樣,你老這府上,
拔一根寒毛,也比我腰粗!
周瑞家他人,見說的粗鄙,
只管使眼色,想要他不說。
鳳姐看見了,笑而不理睬,
只命著平兒,把昨兒那包,
銀子拿出來,再拿一吊錢,
送到劉姥姥。鳳姐乃回道:
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
做件冬衣罷。若是不拿著,
就真怪我了。這錢僱車罷。
改日如無事,只管來逛逛,
方是親戚們。天也已晚了,
也不虛留了,到了你家裡,
該要問好的,問個好兒罷。
一面說此話,一面站起來。
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的,
拿了銀子錢,隨了周瑞家,
來至一外面。周瑞家的道:
我的大娘啊,你見了他人,
倒不會說了?開口你就稱,
是你侄兒話。說句你惱話,
便是親侄兒,也要說和軟。
蓉大爺他呀,才正經侄兒。
劉姥姥笑道:我的大嫂子,
我見了他呀,心眼兒里愛,
還愛不過來,誰說的上話?
二人閒說著,又到周瑞家,
坐了片時刻,劉姥姥感謝,
仍從後門去,要知其端詳,
聽下回分解,此景也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