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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

2024-09-11 22:28:13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周瑞家,送了劉姥姥。

  上來忙傳話。不見王夫人,

  問遍眾丫鬟,方知去別處,

  去拜薛姨媽,閒話家裡長。

  周瑞家聽說,急轉出東角,

  循門至東院,去往梨香院。

  剛至院門前,碰見一丫鬟,

  服侍王夫人,名叫金釧兒,

  正和一小妞,才留長頭髮。

  站在台階上,各自在頑耍。

  見了周瑞家,便知有話回,

  向內努嘴兒。這個周瑞家,

  輕輕掀了簾,只見王夫人,

  他和薛姨媽,家務人情事,

  正長篇大論。周是知趣人,

  不敢先驚動,遂進裡間來。

  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服,

  頭上散挽發,坐在炕裡邊,

  伏在炕桌上,一邊同丫鬟,

  鶯兒正描花,見他進來了,

  寶釵放下筆,轉過身子來,

  滿面堆笑讓:周姐姐上坐。

  周瑞家笑問:姑娘您可好?

  一面炕沿坐,對著寶釵說:

  已有兩三天,沒見姑娘來,

  那邊逛逛去,只怕是寶兄,

  寶玉衝撞了?不想去玩耍?

  寶釵乃笑道:不是我不去。

  只因我病發,幾天不出屋。

  周瑞家的道:說得正是呢,

  姑娘你問下,到底什麼病?

  也該趁早兒,請個大夫來,

  好生開藥方,認真吃幾劑,

  一勢除病根,這才叫法兒。

  小小的年紀,留個病根兒,

  不是玩的呢?寶釵便笑道:

  不提吃藥事。為這病裡頭,

  請大夫吃藥,多少銀子錢,

  白白都花掉。憑你是名醫,

  大師之仙藥,不見一點效。

  後來還挺巧,一個禿和尚,

  專治無名症,因請他看了。

  他說我這病,從胎裡帶來,

  一股熱病毒,幸而先天壯,

  還不相干擾,若吃尋常藥,

  肯是不中用。說個海上方,

  給了一包藥,藥末作引子,

  異香又怪氣。不知從那裡,

  弄了來治病。他說發了時,

  吃一丸就好。說倒也奇怪,

  吃他的藥方,倒是有效驗。

  周瑞家因問:不知何藥方?

  海上仙兒妙?姑娘說了下,

  我們也記著,說與人知道,

  倘見這樣病,也是行好事。

  寶釵聽見問,這才乃笑道:

  不用這方兒,一切可還好,

  若用這方兒,把人瑣碎死。

  東西和藥料,一概都得巧,

  難得這巧字:要春天時節,

  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

  夏天白荷花,花蕊十二兩,

  秋天白芙蓉,蓉蕊十二兩,

  冬天白梅花,花蕊十二兩。

  四樣此花蕊,於次年春分,

  在這日曬乾,和在藥末子,

  一一齊研好。又要雨水日,

  雨水十二錢,周瑞家忙道:

  噯喲這麼說,這就得累死,

  三年長工夫,這才把藥配。

  倘或雨水日,若竟不下雨,

  這卻怎處理?寶釵笑著道:


  所以這藥方,佳日遇巧雨,

  若便沒有雨,只好再苦等。

  白露這日露,露水十二錢,

  霜降這日霜,這霜十二錢,

  小雪這日雪,這雪十二錢。

  要把這四樣,加水調均勻,

  這才和了藥,再加額外劑,

  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

  丸了龍眼大,盛在瓷壇內,

  埋在花根底。若到發病時,

  拿出吃一丸,黃柏煎湯藥,

  用量十二分,煎湯服送下。

  周瑞家笑道:阿彌又陀佛,

  此乃真坑人,煩死人事兒!

  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

  寶釵蹙眉道:這事竟真巧,

  自他說了去,一二年間事,

  事事都得巧,若是都得了,

  終配成一料。從南帶至北,

  現在正埋在,梨花樹底下。

  周瑞家又問:這藥可神奇,

  有名子沒有?寶釵笑答道:

  此藥有大名。癩頭和尚說,

  叫作冷香丸,周瑞家聽了。

  點頭乃答到,因又補充說:

  這病發病時,到底覺怎麼?

  寶釵苦笑道:也不覺甚麼,

  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

  就覺好些了。周瑞家聽了,

  還欲說話時,忽王夫人問:

  誰在房裡呢?周瑞家答應,

  忙出去答應,趁便也回了,

  劉姥姥之事。略待半時刻,

  王夫人無語,方欲退出時,

  薛姨媽笑道:你且先站住。

  有一宗東西,你帶了去罷。

  說著叫香菱,只聽簾開處,

  方才和金釧,頑的小丫頭,

  進來了就問:奶奶你叫我,

  過來作什麼?薛姨媽答道:

  匣子裡花兒,你去拿出來。

  香菱答應道,向那屋裡邊,

  捧了小錦匣。薛姨媽說道:

  這是宮裡頭,新鮮之樣法,

  拿紗堆的花,一共十二支。

  昨兒想起來,白放著無益,

  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

  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

  今偏又忘了。今兒來的巧,

  這就帶去罷。你家三姑娘,

  每人一對兒,剩下的六枝,

  林姑娘兩枝,剩下那四枝,

  給了鳳哥罷。王夫人答道:

  留給寶丫頭,想他們幹麼?

  薛姨媽答道:姨娘不知道,

  寶釵這丫頭,心裡古怪著,

  從來不戴花,這花兒粉兒。

  周瑞家這時,拿了花匣子,

  走出這房門,見金釧姑娘,

  仍在曬太陽。周瑞家問道:

  香菱小丫頭,臨上京買的?

  為他打官司,那個小丫頭?

  金釧回答道,可不就是他。

  正說著話時,只見香菱他,

  笑嘻嘻走來。周瑞家好奇,

  便拉他的手,細細看了會,

  向金釧兒道:是好模樣兒,

  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里,

  蓉大奶奶家,他的品格兒。

  金釧兒笑道:我也這們說。

  瑞家問香菱:你幾歲投身,

  投身到這裡?父母在何處?


  今年十幾歲?籍貫那裡人?

  香菱聽問道,都搖著頭說:

  我不記得了。其他人聽了,

  反為此事嘆,傷感又一回。

  周瑞家這時,攜花至後屋,

  近日賈母說,孫女兒們多,

  擠著不方便,留寶玉黛玉,

  住在他身邊,一邊可解悶,

  迎春和探春,惜春三個人,

  移到王夫人,房後三間屋,

  小抱廈內住,李紈陪照管。

  如今周瑞家,順路先到此,

  幾個小丫頭,在抱廈屋內,

  聽指令呼喚,迎春的丫鬟,

  他名叫司棋,探春的丫鬟,

  他名叫待書,二人正掀簾,

  掀帘子出來,手裡捧茶鍾,

  周瑞家進房,迎春和探春,

  正窗下圍棋。周瑞家這下,

  將花匣送上,說明其緣故。

  另找四姑娘,只見這惜春,

  正同水月庵,小姑子智能,

  在一處頑耍,周瑞家進來,

  惜春問何事?周瑞家便將,

  花匣子打開,說明其原故。

  惜春乃笑道:我和智能兒,

  說著玩笑話,我明兒剃頭,

  同他作尼姑,可巧又送了,

  這個花兒來,若剃了頭髮,

  可把這花兒,戴在那裡呢?

  大家笑一回,惜春命丫鬟,

  把畫來收了。瑞家問智能:

  你是何時來?師父在那裡?

  智能兒回道:我一早就來。

  師父見太太,去老爺府內,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兒,

  勞叨了一會,往鳳姐兒來。

  穿過一夾道,從李紈後窗

  他窗下經過,隔玻璃窗戶,

  李紈在炕上,正在睡午覺,

  越過西花牆,出了西角門,

  進鳳姐院中。走至小堂屋,

  內有賈璉聲。接著房門響,

  平兒拿銅盆,見了周瑞家,

  便問老人家,又跑來作甚?

  周瑞家起身,拿匣子與他,

  說送花兒事。平兒聽此話,

  便打開匣子,拿了四枝花,

  轉身剛欲去。過半刻工夫,

  拿出兩枝來,送到那府里,

  小蓉大奶奶,可以戴一戴。

  我給林姑娘,送了這花兒,

  我就回家去。太太二奶奶,

  都不得閒兒,你回去等我。

  女兒便回家,誰知此時刻,

  黛玉人不在,自己的房中,

  在寶玉房中,解九連環頑。

  周瑞家一看,進來笑著道:

  林姑娘你瞧,姨太太著我,

  送花兒給你,給姑娘帶來。

  寶玉一聽說,便先問話道:

  什麼花兒的?拿來給我看。

  一面早伸手,把花接手中。

  打開匣看時,原來是宮中,

  制堆紗製造,新巧假花兒。

  黛玉看一看,便問來人道:

  單送我一人,還是都有呢?

  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

  這兩枝假花,是姑娘的了。

  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這,

  別人不挑的,剩下的東西,

  也不會給我。周瑞家聽了,


  一聲不言語。寶玉便問道:

  周姐姐你說,你作什麼事,

  到那邊去了。周瑞家因說:

  太太在那裡,因回話去了,

  姨太太這就,順便叫我來。

  寶玉因笑道:寶姐姐在家,

  作些什麼呢?怎麼這幾日,

  不過這邊來?周瑞家的道:

  身上不大好。寶玉聽此言,

  便和丫頭說:誰去瞧瞧他?

  給我傳過話,我與林姑娘,

  打發了來請,姨太姐姐安,

  姐姐是啥病,現吃什麼藥。

  論理我寶玉,該親自來的,

  就說我才從,學堂里出來,

  也著了些涼,異日我來訪,

  親自來看罷。說著這些話,

  茜雪便答應,過去看寶釵。

  周瑞家自去,在此無閒話。

  原來這周瑞,他的女婿兒,

  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

  近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

  故教女人來,討個好情分。

  周瑞家的人,仗著主人勢,

  把這官司事,不放在心上,

  晚間只求求,鳳姐兒便完。

  至掌燈時分,鳳姐卸了妝,

  來見王夫人,回來把話明:

  今兒甄家人,送來的東西,

  我已收到了。咱們送他的,

  趁著他家裡,有進鮮船回,

  一併都交給,他們帶去罷?

  王夫人點頭。鳳姐又回道:

  臨安伯他的,老太太生日,

  禮物已打點,派誰送去呢?

  王夫人回道:你瞧誰閒著,

  就叫他們去,也不是大事。

  鳳姐又笑道:今日珍大嫂,

  邀我明去逛,明日沒有事。

  王夫人回道:有事沒事情,

  單獨邀請你,可知他誠心,

  叫你閒淡心,別辜負他意,

  即便有事情,也應該過去。

  鳳姐答應了。

  當下李紈兒,迎探姐妹們,

  亦來定省畢,各自歸房去。

  次日這鳳姐,梳洗完畢後,

  先回王夫人,方來辭賈母。

  寶玉聽此話,也要一起去。

  鳳姐答應好,立馬換衣服,

  姐兒兩個人,坐了一輛車,

  一時入寧府。早有眾多人,

  賈珍之妻子,名號乃尤氏,

  賈蓉之妻子,名號為秦氏,

  婆媳這兩人,引姬妾丫鬟,

  媳婦等眾人,接出儀門外。

  尤氏見鳳姐,先笑嘲一陣,

  一手攜寶玉,同入上房來。

  秦氏獻茶畢,鳳姐對他說:

  你們請我來,要作什麼事?

  有啥好東西,快快孝敬我,

  我還有要事。尤氏秦氏人,

  未及答此話,地下幾個人,

  姬妾先笑說:二奶奶今兒,

  不來就罷了,既然你來了,

  就依不得了,委屈二奶奶。

  正在說著話,只見賈蓉他,

  忙進來請安。寶玉因問道:

  大哥哥今日,他不在家麼?

  尤氏回答道:今日出城去,

  給老爺請安。你要是怪悶,

  坐這作什麼?何不去逛逛?」


  秦氏笑答道:今兒挺湊巧,

  上回寶叔叔,立刻想見他,

  我那秦兄弟,今兒在這裡,

  想必在書房,寶叔何不去,

  要去瞧一瞧?寶玉聽了話,

  便下炕要去。尤氏鳳姐說:

  好生著看下,這下忙什麼?

  一面便吩咐,別委曲著他,

  倒比不得這,跟了老太太,

  過來就罷了。鳳姐說話道:

  既要這麼著,何不去請下,

  請這小爺來,我也瞧一瞧。

  果然出去後,帶一小後生,

  較寶玉略瘦,眉清又目秀,

  粉面兼朱唇,身材又俊俏,

  舉止顯風流,似在寶玉上,

  只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

  靦腆又含糊,慢向鳳姐面,

  作揖乃問好。鳳姐喜高興,

  先推寶玉笑:比下去了哉!

  便探身彎腰,一把攜他手,

  命他身傍坐,慢慢問他道:

  今年幾歲了,讀了什麼書,

  弟兄有幾個?學名喚什麼?

  秦鍾一一應。鳳姐的丫鬟,

  鳳姐的媳婦,初會這秦鍾,

  未備表禮來,遂忙過那邊,

  去告訴平兒。平兒心知道,

  鳳姐秦氏好,關係交厚密,

  雖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儉,

  自作其主張,拿一匹尺頭,

  兩個小金錁,狀元及第寶,

  交付與來人,送去作禮品。

  鳳姐猶笑說,這樣太簡薄。

  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

  尤氏與鳳姐,秦氏等眾人,

  玩起抹骨牌,不在這話下。

  那日寶玉他,自見了秦鍾,

  人品又出眾,心中似有失,

  痴了半時日,自己心中思,

  又起了呆意,乃自思說道:

  天下竟奇事,有這等人物!

  如今看起來,我竟蠢成了

  泥豬癩狗了。可恨我這人,

  為什麼生在,侯門公府家,

  若生在寒門,薄宦之大家,

  早得與他友,不枉此一世。

  我雖尊貴他,但錦繡紗羅,

  也不過裹了,我這死木頭,

  美酒羊羔子,也不過填了,

  我糞窟泥溝。富貴這二字,

  反遭我毀掉!秦鍾見寶玉,

  形容又出眾,舉止氣不凡,

  金冠繡服衣,驕婢侈童僕。

  秦鍾心自思:果然這寶玉,

  人人溺愛他。

  可恨我這人,偏生清寒家,

  不能與他伴,耳鬢多交接,

  也是這世間,之大不快事。

  二人皆亂想。忽然這寶玉,

  問他讀何書。秦鍾見他問,

  一一實話回。你言我一語,

  十來語句後,越覺親密來。

  一時茶果上,寶玉便說道,

  我們不吃酒,果子放裡間,

  我們去那裡,省得鬧你們。

  秦氏他此時,一面張羅著,

  鳳姐擺酒果,一面囑寶玉:

  侄兒年紀小,倘或言語沖,

  千萬別理他。他雖靦腆人,

  性子卻太強,不是太隨和。

  寶玉笑著道:這個我知道。


  秦氏又囑咐,他兄弟一回,

  方去陪鳳姐。鳳姐和尤氏,

  打發人來問,寶玉吃什麼,

  有的只管要。寶玉答應著,

  無心飲食上,只問這秦鍾,

  近日家務事。秦鍾回答說:

  業師去年故,家父年老邁,

  又殘疾在身,公務又繁冗,

  尚未議及我,再延師一事,

  目下在家學,在家溫舊課。

  讀書這一事,必須有好伴,

  一二知己人,時常論大家,

  才能有進益。寶玉有共鳴,

  不待其說完,他便回答道:

  正是這個理,我有個家塾,

  在這合族中,有不能延師,

  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之中,

  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

  我因我業師,上年回家去,

  也在荒廢著。家父之意思,

  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

  待明年業師,正常能上來,

  各自在家讀。家祖母因說:

  一則家學裡,子弟可太多,

  生恐大傢伙,淘氣不學術,

  這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

  病了好幾天,暫且耽擱著。

  如此說話來,尊翁如今他,

  為此事懸心。今日我回去,

  何不要稟明,就往我們處,

  敝私塾中來,我亦可相伴,

  彼此都有益,豈不是好事?

  秦鍾笑答道:家父前日子,

  在家提起過,延師這一事,

  也曾提起過,這義學倒好,

  原要來這裡,和親翁引薦。

  因這裡事忙,這點小事情,

  不便來聒絮。如在寶叔邊,

  小侄也或可,磨墨洗滌硯,

  何不速速成,彼此不荒廢,

  常相又談聚,又慰父母心,

  又得朋友樂,豈不是美事?

  寶玉回答道:放心請放心。

  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

  我今日回去,再稟明祖母,

  此事可速成。二人計議定。

  已是掌燈時,又看其他人,

  玩了一回牌。吃畢晚飯後,

  天黑無明月,尤氏說著到:

  先派兩小子,送秦相公家。

  媳婦們傳令,出去了半日,

  秦鍾告辭身。尤氏又問道:

  派了誰送去?媳婦們回說:

  外頭派焦大,誰知焦大醉,

  又在罵人呢。尤氏秦氏說:

  偏又派他去,他能作什麼!

  放著小子們,一個派不了?

  偏要惹他去。鳳姐回答道:

  說你太軟弱,縱的家裡人,

  這樣還了得?尤氏乃嘆道:

  你難道不知,這個焦大的?

  連老爺這人,都不搭理他,

  你珍大哥哥,也不會理他。

  只因從小兒,跟著太爺們,

  當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

  把太爺背出,太爺得了命,

  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

  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

  得了半碗水,先給主子喝,

  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

  這功勞情分,在有祖宗時,

  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去,


  難為他這人。自己又老了,

  又不顧體面,一味吃著酒,

  一時吃醉了,他無人不罵。

  常說管事的,不派他差事,

  全當他死了,這不就完了。

  今兒又派他。鳳姐回答道:

  「我何曾不知,不知這焦大。

  倒是你幾個,自身沒主意,

  有這樣的人,何不打發他,

  遠遠的莊子,上莊子就好。

  說著又問道:我們的車字,

  可已齊備了?地下這眾人,

  都齊聲應道:伺候齊全了。

  鳳姐要告辭,和寶玉同行。

  尤氏等眾人,送至大客廳,

  燈燭齊輝煌,眾小廝都在,

  台階處侍立。那焦大他人,

  又恃這賈珍,不在家裡面,

  即在家裡面,不好怎樣他,

  更可以任意,灑落又灑落。

  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

  說他這賴二,一是不公道,

  欺軟又怕硬,有了好差事,

  就派別人去,像這等黑夜,

  半夜送人事,就會派上我。

  沒良心的人,真王八羔子!

  瞎充府管家!你也不想想,

  焦大太爺我,只要蹺蹺腳,

  比你頭還高。二十年頭裡,

  焦大太爺我,眼裡有誰了?

  別說你們這,王八羔子們!」

  正罵興頭上,賈蓉送鳳姐,

  其車已出去,人喝他不聽,

  賈蓉忍不得,罵了他兩句,

  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

  問他自個兒,尋死不尋死!

  大聲嚷起來,趕著賈蓉叫:

  蓉哥兒你狠,別在焦大前,

  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

  就是你他爹,你家的爺爺,

  也不敢和我,焦大挺腰子!

  不是焦大我,你們做官兒,

  享榮華富貴?你祖宗祖上,

  九死一生拼,掙下這家業,

  可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

  反和我較勁,充起主子來。

  不和我別的,還可以商量,

  若再說別的,咱們來狠的,

  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鳳姐在車上,說與賈蓉道:

  以後多想想,早點打發他,

  沒王法的人!留在這府里,

  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問,

  豈不是笑話,我們這人家,

  沒王法規矩?賈蓉答應是。

  眾小廝見他,也太撒野了,

  只得上幾個,揪翻捆倒他,

  拖往馬圈裡。焦大越發狠,

  連賈珍都說,亂嚷亂叫說:

  我要往祠堂,去哭太爺去。

  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誰?

  這些畜牲來!家偷狗戲雞,

  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

  養小叔子的,我怎不知道?

  胳膊摔折了,可往袖裡藏!

  眾小廝聽他,說出這氣話。

  唬的魂飛散,不顧別的了,

  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

  灌滿他一嘴。

  鳳姐和賈蓉,遙遙聞聽到,

  裝作沒聽見。寶玉在車上,

  見這般醉鬧,倒也有情趣,


  因問鳳姐道:姐姐聽他說,

  爬灰的爬灰,什麼是爬灰?

  鳳姐聽了道,連忙立著眉,

  嗔目斷喝道:少來這胡說,

  醉漢嘴裡髒,你是什麼人,

  不說沒聽見,還倒要細問!

  等我回去後,回了老太太,

  捶你不捶你!唬的寶玉怕,

  忙著央告道:我的好姐姐,

  我再不敢了。鳳姐乃說道:

  這才對了呢。等回到了家,

  回了老太太,打發你同伴,

  秦家侄兒學,念書去要緊。

  說著卻自回,往榮府而來。

  這正道乃是:

  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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