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話說鳳姐兒，打道回本府，

  寶玉見眾人，回明賈母道，

  秦鐘上家塾，伴讀我左右，

  好學發奮讀，德行人品棒，

  稱讚這秦鍾，使人最憐愛。

  鳳姐在一旁，急忙幫著腔，

  它日他過來，拜訪老祖宗。

  賈母聽甚喜，鳳姐趁這勢，

  請賈母看戲，賈母雖年老，

  極有戲興頭。及至後日至，

  尤氏特來請，遂攜王夫人，

  邀黛玉寶玉，過去看大戲。

  一直至晌午，賈母回歇息。

  王夫人回府，其本好清淨，

  同隨賈母回。鳳姐首席坐，

  盡歡至夜晚，卻說賈寶玉，

  因送賈母回，賈母歇息畢，

  寶玉意欲回，看戲去取樂，

  又恐擾秦氏，想起近時日，

  薛寶釵在家，養病未去探，

  今日意欲去，探望她病情。

  便從角門進，恐遇見他人，

  有事來纏繞，再或不湊巧，

  遇見他父親，此路不妥當，

  寧可繞遠路，當下眾嬤嬤，

  丫鬟伺候他，寶玉未換衣，

  快步出二門，眾嬤嬤丫鬟，

  只得身後跟，還只當他去，

  那府中看戲，誰知到穿堂，

  繞廳去後屋，遇見門下人，

  清客相公來，詹光單聘仁，

  一見了寶玉，笑著趕上來，

  一個抱住腰，一個攜著手，

  好生都叫道：我個菩薩哥，

  我說在作夢，遇你不容易。

  說著請了安，勞叨了半日，

  方才走開去，老嬤嬤叫住，

  因而發問道：

  二位爺你們，是從老爺處，

  前來的不是？二人點頭道：

  老爺在書房，夢坡齋中息，

  不妨大事情，寶玉也一笑，

  轉彎向北處，奔去梨香院。

  可巧銀庫房，帳房管事人，

  一見這寶玉，趕來垂手站。

  獨有個買辦，其名喚錢華，

  多日未見面，忙上來招呼，

  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

  攜著他起來。眾人都說了，

  字法越發好，多早晚兒的，

  賞幾張貼貼。寶玉笑著道：

  那裡看見了？眾人笑答道：

  前兒看您字，二爺的斗方，

  字法有墨趣，稱讚不得了。

  多寫幾幅字，我們貼一貼。

  寶玉乃笑道：這事不用煩。

  告訴小廝們，我當盡力辦。

  閒言少多述，且說這寶玉，

  來至梨香院，先拜薛姨媽，

  到其室中來，正見薛姨媽，

  忙著與丫鬟，談著針黹事。

  寶玉忙請安，薛姨媽高興，

  忙一把拉他，抱玉入懷內，

  笑著回話說：這麼冷天氣，

  我的寶玉兒，快來上炕坐。

  命人倒熱茶，寶玉因問道：

  哥哥不在家？薛姨媽嘆道：

  哪裡肯在家？沒籠頭的馬，

  天天沒腦跑。寶玉乃回道：

  姐姐可大安？薛姨媽笑道：

  你前兒想著，打發人來瞧。

  他在裡間屋，你去瞧瞧他，

  裡間屋暖和，那裡坐著談，

  我收拾收拾，進去說話兒。

  寶玉聽此說，忙下了炕來，

  至裡間門前，只見吊著個，

  半舊紅簾。寶玉掀了簾，

  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了，

  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

  頭上挽著髻，漆黑油光的，

  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

  金銀鼠肩褂，蔥黃綾棉裙，

  一色半新舊，看不覺奢華。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

  臉若銀盆圓，眼如水杏凝。

  罕言又寡語，人謂此藏愚，

  她安分隨時，自雲可守拙。

  寶玉一面看，一面問寶釵：

  姐姐大愈了？寶釵抬頭看，

  見寶玉進來，連忙起了身，

  含笑回答道：已經大好了，

  多謝記掛著。讓寶玉他人，

  在炕沿上坐。命鶯兒斟茶。

  寶釵又問安，老太太姨娘，

  問安別姐妹，是否還都好？

  一面看寶玉，頭上戴金冠，

  著絲嵌寶物，又名紫金冠，

  額上勒著龍，二龍搶珠處，

  金抹額頭上，身上穿戴著，

  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

  繫著五彩色，蝴蝶鸞絛裳，

  項上掛著個，長命鎖名符，

  另外有一塊，落草時銜下，

  下來的寶玉。寶釵因笑道：

  成日家說你，你這塊玉寶，

  究竟未曾見，未曾細賞鑒，

  我今兒倒要，里里外外瞧。

  說著便挪近。寶玉亦湊近，

  從項上摘了，遞寶釵手內。

  寶釵托於掌，其大如雀卵，

  燦爛若明霞，瑩潤如綠酥，

  五色花紋繞，纏護這塊玉。

  此乃大荒山，青埂峰下石，

  那塊頑石頭，其之幻相哉。

  後人有詩云：

  女媧鍊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新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頑石亦曾記，記錄這幻相，

  並有癩僧字，所鐫之篆文，

  今日亦按此，插圖畫於後。

  但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

  小兒口內中，銜下而誕生。

  今若按體畫，恐字跡難辨，

  過於微細處，大廢眼光力，

  亦非暢樂事。故今只按其，

  形式略規矩，使觀者方便，

  燈下醉中閱。今註明此故，

  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

  怎得銜此物，狼犺蠢大物，

  此等語之謗。

  通靈寶玉圖，正面圖字示：

  通靈寶玉，注云：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通靈寶玉反面圖式

  注云：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寶釵看玉畢，又從新翻過，

  正面來細看，口內乃念道：

  莫失莫乃忘，仙壽乃恆昌。

  念了有兩遍，乃回過頭去，

  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

  也在這裡邊，發呆作什麼？

  鶯兒嘻嘻道：我聽這兩句，

  倒像和姑娘，項圈上兩句，

  話是一對兒。寶玉忙笑道：

  原來姐姐那，項圈八個字，

  我賞鑑賞鑒。寶釵忙笑道：

  你別聽他話，沒有什麼字。

  寶玉笑央求：寶釵好姐姐，

  你怎瞧我的？你的不讓看。

  寶釵纏不過，因而說聲道：

  一人給佳言，兩句吉利話，

  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

  不然沉甸甸，沒什麼趣兒。

  一面說這話，一面解排扣，

  大紅襖衣中，取將那珠寶，

  晶瑩又剔透、黃金樣燦爛，

  瓔珞掏出來。寶玉忙託了，

  鎖在手中看，果然一面有，

  四個篆字體，兩面八字文，

  成兩句吉讖。亦曾按格式，

  畫下這形相：

  音注云相伴，不離又不棄

  音注云芳齡，永繼傳家寶。

  寶玉看完了，也念了兩遍，

  又念自己的，因笑發問道：

  姐姐這八字，倒真與我的，

  巧合是一對。鶯兒也笑道：

  怪人送給他，一癩頭和尚。

  他說必須要，鏨在金器上。

  寶釵心裡急，不待其說完，

  便嗔他不去，快點去倒茶，

  又問那寶玉，是從那裡來。

  寶玉此時刻，與寶釵就近，

  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

  甜絲絲幽香，竟不知其名，

  系何甚香氣，遂笑問姐姐，

  熏的什麼香？我竟從未聞，

  聞過這味兒。寶釵乃笑道：

  我最怕薰香，好好的衣服，

  煙燎火氣的。寶玉忙答道：

  既如此原因，這是什麼香？

  寶釵想了想，笑道說這是，

  早上丸藥香。寶玉笑答道：

  什麼丸藥香,這麼好聞香？

  好姐姐你呀，一丸想嘗嘗。

  寶釵笑著道：這又混鬧了，

  一個藥不是，不能混吃的？

  一語還未了，忽聽他人說：

  林姑娘來了，話音猶未了，

  一路搖又擺，黛玉走進來。

  一見了寶玉，便笑著答道：

  噯喲真不巧！寶玉等起身，

  忙笑著讓坐，寶釵因笑道：

  這話怎麼說？黛玉因笑道：

  早知他進來，我就不來了。

  寶釵又說道：這意我不解。

  黛玉乃笑道：要來一群來，

  不來都不來，真是很奇怪。

  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

  如此間錯開，天天有人來？

  不至太冷落，不至太熱鬧。

  姐姐怎麼說，反不解其意？

  寶玉看黛玉，身著一外罩，

  大紅羽緞服，對衿的褂子，

  因問黛玉到，外面下雪了？

  地下婆娘道：下了這半日，

  淨是雪珠子。寶玉回聲道：

  我的斗篷呢？回去可用嗎？

  黛玉便說道：這事真是怪，

  我來他就去。寶玉笑著道：

  我說要去了？不過預備著。

  寶玉的奶母，李嬤嬤說道：

  今天又下雪，也好早晚了，

  就在這院裡，同姐姐妹妹，

  一處玩玩罷。薛姨媽那裡，

  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

  取了斗篷來，說給小麼兒，

  他們散了罷。寶玉應允道。

  李嬤嬤出去，就命小廝們，

  都各散去吧。幾樣細茶果，

  留下來吃茶。鵝掌與鴨信，

  寶玉極喜歡。須得就好酒，

  令人去灌酒。吃酒更有味。

  老太太高興，又盡著他吃，

  何苦我白賠。薛姨媽笑道：

  老貨你放心，你吃你的去。

  我也不許他，吃了這麼多。

  老太太來問，這裡有我呢。

  即令小丫鬟：來讓奶奶們，

  吃杯搪雪氣。那個李嬤嬤，

  聽了如此說，只得和眾人，

  去吃些酒水。這裡寶玉說：

  不必溫暖了，我愛吃冷的。

  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

  吃了這冷酒，寫字手打颭。

  寶釵微笑道：寶玉我兄弟，

  虧你想得出，每日家雜務，

  好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

  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

  便凝結在內，五臟去暖他，

  豈不受此害？不要吃冷酒。

  這話有情理，寶玉放下酒，

  命人暖來飲。黛玉抿嘴笑，

  磕著瓜子兒。可巧林黛玉，

  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

  送來小手爐，黛玉笑問他：

  誰叫你送的？難為他費心，

  天冷手更冷！雪雁微笑道：

  紫鵑好姐姐，怕姑娘手冷，

  使我送來的。黛玉接手爐，

  抱其在懷中，會心微笑道：

  虧你聽他話。平日和你說，

  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

  你就能依他，比聖旨還快！

  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他，

  藉此奚落他，也無回複詞，

  嘻嘻笑兩陣。寶釵平素知，

  黛玉被慣著，不去理睬他。

  薛姨媽因道： 你素身子弱，

  禁不得冷天，記掛倒也好！

  黛玉笑著道：姨媽不知道。

  幸虧在這裡，倘或別人家，

  人家豈不惱？薛姨媽說道：

  你這是多心。說話這時辰，

  寶玉卻已是，三杯過去了。

  李嬤嬤奶媽，又上來攔阻。

  寶玉正在想，心甜意洽時，

  和寶黛姊妹，說說又笑笑，

  那肯不吃的。寶玉直求饒，

  屈意央告道：好媽媽你呀，

  我再吃兩盅，也就不吃了。

  李嬤嬤回道：你可仔細了，

  老爺今在家，隄防問你書！

  寶玉聽這話，心中不自在，

  慢慢放下酒，無趣垂了頭。

  黛玉忙先說：別掃大家興！

  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

  這個老媽媽，他是吃了酒，

  又拿我們玩，以此來醒脾！

  悄悄推寶玉，使他別賭氣，

  一面悄悄說：別理那老貨，

  咱們只管樂。李嬤嬤曲解，

  不知黛玉意，因而又說道：

  可愛林姐兒，不要助著他。

  你倒勸勸他，只怕還聽些。

  黛玉冷笑道：為什麼助他？

  不犯著勸他。你也太小心，

  往常老太太，也給他酒吃，

  今在姨媽家，就是多吃點，

  料也不妨事。李嬤嬤聽了，

  又急又好笑，低聲詼諧道：

  真是林姐兒，說一句話來，

  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什麼？

  寶釵覺有趣，強忍不笑著，

  把黛玉臉上，腮上擰一擰，

  對此快說道：真是你這人，

  顰丫頭的嘴，叫人恨不是，

  喜歡又不是！薛姨媽心善，

  一面又說道：別怕我的兒！

  來我這府上，沒好給你吃，

  別唬我寶玉，倒叫我不安。

  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在呢！

  越發留寶玉，吃了晚飯去，

  寶玉如醉了，跟著我睡罷。

  因命手下人：再燙熱酒來！

  姨媽陪著你，多吃兩杯酒，

  然後吃飯罷。寶玉聽此言，

  立馬鼓興來。李嬤嬤吩咐，

  小丫頭子們：你們小心著，

  我去家裡面，換身衣服來，

  悄悄回姨太，別由著他去，

  多給寶玉吃。說著便家去。

  還有三兩婆，不關痛癢的，

  見李嬤嬤走，也都悄悄去，

  各尋方便去。只剩小丫頭，

  樂得在此時，討寶玉歡喜。

  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他，

  只容他寶玉，吃了幾杯酒，

  就忙收過了。酸筍雞皮湯，

  痛喝了兩碗，吃了一半碗，

  沙煲碧粳粥。薛林這二人，

  吃完這餐飯，又醉釅釅的，

  沏上好茶來，大家吃了談。

  薛姨媽心裡，這才放了心。

  雪雁等丫頭，早已吃了飯，

  進來要伺候。黛玉問寶玉：

  你走還不走？寶玉倦眼道：

  你要是走了，我和你同走。

  黛玉聽此說，遂起身說道：

  咱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

  還不知那邊，怎麼找咱們。

  說著這些話，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起身，忙捧過斗笠，

  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下，

  命丫環戴上。那丫頭便將，

  大紅猩氈衣，斗笠抖一抖，

  才給寶玉戴，往頭上一合，

  寶玉便說道：快快罷了罷！

  好個蠢東西，你也輕些兒！

  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

  讓我自己戴。黛玉在一邊，

  站在炕沿上：羅唆什麼來，

  讓我瞧瞧罷。寶玉忙低頭，

  就近靠前來。黛玉用手指，

  細細整理下，輕輕按寶玉，

  籠住束髮冠，將笠沿掖在，

  抹額之上頭，將絳絨簪纓，

  核桃一樣大，輕輕的扶起，

  顫巍巍樣子，展露於笠外。

  整理已完畢，端相再端相，

  方才說話道：好了已戴好，

  披上斗篷罷。寶玉聽此言，

  接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

  跟你的媽媽，都還沒來呢，

  略等等不遲。寶玉回話道：

  我倒去等他，有這丫頭們，

  跟著也夠了。薛姨媽心細，

  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

  這才放下心。二人道了擾，

  一徑回府上，至賈母房中。

  賈母未吃飯，知是薛姨媽，

  款待了寶玉，更加心喜歡。

  寶玉吃了酒，回房去歇息，

  不許再出來。命人好生看。

  忽想李奶媽，跟寶玉的人，

  遂問起眾人：李奶子人呢？

  眾人不敢說，直說家去了，

  才進屋來的，想有事去了。

  寶玉踉蹌道：他比老太太，

  還會受用呢，問他作什麼！

  沒有他只怕，我多活兩日。

  一面說此話，一面入臥室。

  見筆墨在案，晴雯迎出來，

  笑著說話道：好好要研墨，

  我研那些墨，早起興致高，

  只寫三個字，丟下筆就走，

  哄的我幾個，等了這一日。

  快來給我寫，寫完這墨吧！

  寶玉忽想起，早起的事來，

  因笑著說道：我寫的墨寶，

  那三個字呢，在那裡去找？

  晴雯笑笑道：這人可醉了。

  你那府里去，囑咐貼此處，

  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問。

  我生怕別人，把墨寶貼壞，

  親自去爬高，上梯貼你字，

  這手已凍僵。

  寶玉聽笑道：我早忘記了。

  你手冷如鐵，我替你渥著。

  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手，

  同時仰著首，看門斗上面，

  新書三個字。一時黛玉來，

  寶玉乃笑道：你好林妹妹，

  你別撒謊言，你看這三字，

  那個更好看？黛玉仰頭看，

  裡間門斗上，新貼三個字，

  寫著絳雲軒。黛玉笑答道：

  個個都挺好。明兒也與我，

  寫一個墨匾。寶玉嘻笑道：

  你又在哄我。說著又問到：

  襲人姐姐呢？晴雯努嘴角，

  指向里炕上。寶玉一近看，

  只見那襲人，和衣睡著了

  寶玉問晴雯：今兒在府里，

  早飯挺豐饒，一碟豆皮包，

  我想你愛吃，和珍大奶說，

  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

  你可吃到了？晴雯笑著道：

  快別提那事。包子送來了，

  我知是我的，偏我才吃飯。

  李奶奶來了，

  看見說著到：寶玉未必吃，

  拿了給我家，孫子吃去罷。

  他就拿家了。接著茜雪來，

  捧上茶來到。寶玉大聲道，

  林妹妹吃茶。眾人皆說笑：

  林妹已早走，為何還謙讓。

  寶玉吃了茶，忽想早起茶，

  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茶，

  一碗楓露茶，此茶有味道，

  等喝三四次，味道才出色，

  這會子怎麼，又沏這個來？

  茜雪微笑道：原是留著的，

  那會子正巧，李奶奶來了，

  他說要嘗嘗，就給他吃了。

  寶玉聽此話，手中的茶杯，

  順手擲地下，豁啷一聲響，

  打了個粉碎，潑了這茜雪，

  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

  向著茜雪道：他是你親人，

  這麼孝敬他？不過是仗著，

  在我小時候，吃他幾日奶。

  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

  如今不吃奶，白白養著他，

  作祖宗什麼！攆了他出去，

  大家也乾淨！說著便要去，

  立刻回賈母，攆他的乳母。

  原來這襲人，其實未睡著，

  故意裝睡著，引著寶玉來，

  慪他頑耍他。先聞得說字，

  問包子等事，可不必起來，

  後摔了茶鍾，寶玉動了氣，

  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道。

  早有賈母人，遣人來問事，

  襲人忙回道：我才倒茶來，

  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

  一面又安慰，勸說寶玉道：

  立意要攆他，不如趁這勢，

  一齊攆了去，我們一起去，

  不愁有好人，好好伏侍你。

  寶玉聽這話，方才無言語，

  被襲人等人，扶至炕上面，

  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嘴，

  還想說什麼，只覺口齒處，

  又覺纏綿態，眼眉愈餳澀，

  忙伏侍睡下。襲人慢伸手，

  從他項脖上，摘下那寶物，

  通靈寶玉來，用自己手帕，

  包好塞褥下，次日不冰脖。

  寶玉枕下睡。李嬤嬤進來，

  聽寶玉醉了，不敢再觸犯，

  悄悄打聽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時，有人回話道：

  那邊小蓉爺，帶了秦相公。

  一早特來拜。寶玉忙出迎，

  領了拜賈母。賈母見秦鍾，

  形容極標緻，舉止溫柔貌，

  可陪寶玉側，一起讀聖書，

  心中十分喜，留茶又留飯，

  命人帶引領，去見王夫人。

  眾人因喜歡，素愛這小孩，

  今見這秦鍾，這般人品好，

  歡喜有表禮。賈母又與了，

  一個荷包里，一個金魁星，

  文星和合意。囑咐他說道：

  你家住的遠，或有一時困，

  寒熱饑飽時，不便回家去，

  只管住這裡，不必太限定。

  只和你寶叔，和他在一處，

  別跟著他們，不長進人學。

  秦鍾一一應，回去乃稟知。

  他父叫秦業，現任營繕郎，

  年近七十歲，夫人早告亡。

  當年無兒女，便去養生堂，

  抱了一兒子，又養一女兒。

  誰知兒又死，只剩一女兒，

  小名喚可兒，待到長大時，

  身材自裊娜，性格又風流。

  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處，

  結親成親家，許作賈蓉妻。

  秦業至五旬，方才得秦鍾。

  去歲業師亡，未暇延請師，

  暫時自溫習。正要和親家，

  送他去家塾，暫不致荒廢，

  可巧遇見了，寶玉這機會。

  賈家塾中現，塾師賈代儒，

  當今之老儒，秦鍾此時去，

  學業必進益，成名有指望，

  十分之喜悅。現宦囊羞澀，

  那賈家上下，一雙富貴眼，

  為兒終身事，東拼又西湊，

  恭恭又敬敬，封了一厚禮，

  二十四兩贄，親自帶秦鍾，

  代儒家拜師。寶玉上學日，

  好一同入塾。也正是所述：

  早知日後閒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