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鍾鍾情於智能兒

  原這鐵檻寺，是寧榮二公，

  當日修造的，現今還常有，

  香火地布施，以備京中的，

  老了的人口，便宜的寄放。

  陰陽的兩宅，已預備妥貼，

  好為送靈人，一家口寄居。

  不想這如今，後輩人繁盛，

  其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

  也有那家業，艱難安分的，

  便住在這裡，有那尚排場，

  或有錢勢的，只說不方便，

  一定在另外，或村莊地方，

  或尼庵地方，尋個好下處，

  為事畢之時，或宴退之所。

  今秦氏之喪，族中諸人者，

  皆權在這個，鐵檻寺下榻，

  獨有這鳳姐，嫌這不方便，

  因而早遣人，來和饅頭庵，

  姑子淨虛說，騰出兩間房，

  用來作下處。這個饅頭庵，

  就是水月庵，因他這廟裡，

  做的饅頭好，就起這渾號，

  靠近鐵檻寺。當下和尚們，

  工課已完畢，奠過茶飯後，

  賈珍命賈蓉，請鳳姐歇息。

  鳳姐見還有，好幾個妯娌，

  陪著女親戚，自己辭眾人，

  攜寶玉秦鍾，往水月庵來。

  原來這秦業，年邁身多病，

  不能多在此，只命了秦鍾，

  待安靈罷了。那秦鍾一路，

  跟鳳姐寶玉，到了水月庵，

  淨虛帶智善，智能兩徒弟，

  出來迎大家，大家見過面。

  鳳姐到淨室，更衣淨手畢，

  因見智能兒，越髮長高了，

  越發出息了，因而說聲道：

  你們倆師徒，不往府上去？

  淨虛回答道：可是這幾天，

  又都沒工夫，因為胡老爺，

  府里有喜事，產了個公子，

  太太送了錢，十兩銀子來，

  請幾位師父，去念血盆經，

  忙的沒空兒，請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姑，陪著這鳳姐。

  且說這秦鍾，和寶玉二人，

  正在殿上頑，見智能過來，

  寶玉笑著道： 能兒他來了。

  秦鍾回答道：理他作什麼？

  寶玉笑笑道：你別弄鬼了，

  那一日你在，老太太屋裡，

  一個人沒有，摟著他作啥？

  這會還哄我。秦鍾傻笑道：

  這可沒有的。寶玉笑著道：

  有沒有不管，你只叫住他，

  倒碗茶來吃，就丟開了手。

  秦鍾笑回道：這個又奇了，

  你叫他倒去，還怕他不倒？

  何必要我說。寶玉回答道：

  我叫他倒的，是無情意的，

  不及你叫他，倒的有情意。

  秦鍾只得說：能兒你過來，

  給倒碗茶來。那智能兒人，

  自幼在榮府，無人不認識，

  因常與寶玉，秦鍾開頑笑。

  他如今大了，漸知風月情，

  看上了秦鍾，這人物風流，

  那個秦鍾哥，極愛他妍媚，

  二人未上手，卻情投意合。

  今智能這會，見了這秦鍾，

  真心眼俱開，走去倒茶來。

  秦鍾笑回道：把茶給我吧。

  寶玉也叫道：把茶給我吧！

  智能兒這時，抿著嘴笑道：

  一碗茶也爭，難道我手裡，

  有蜜搶著要！寶玉先搶得，

  吃茶要問話，只見智善來，

  叫智能過去，擺下茶碟子，

  一時間過來，請他兩個去，

  吃茶果點心。兩個在那裡，

  吃點這東西，坐一坐過後，

  仍出來頑耍。

  鳳姐也在這，略坐了片時，

  回淨室歇息，老尼來相送。

  此時眾婆娘，媳婦見無事，

  都陸續散了，各自去歇息，

  跟前不過是，幾個心腹的，

  常侍小婢兒，老尼趁機道：

  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去，

  去求下太太，先請示奶奶。

  鳳姐問何事。老尼回答道：

  阿彌又陀佛！只因當日我，

  先在長安縣，內善才庵內，

  出家的時節，遇姓張施主，

  是個大財主。他有個女兒，

  小名叫金哥，那年都往我，

  廟裡來進香，不想遇見了，

  長安府太爺，小舅李衙內。

  那個李衙內，一心看上了，

  要去娶金哥，打發人求親，

  不想這金哥，受他人聘禮，

  原長安守備，公子的聘定。

  張家若退親，怕守備不依，

  因此說金哥，已有了人家。

  誰知李公子，他執意不依，

  定要娶金哥，張家無計策，

  正兩處為難。不想守備家，

  聽了此言語，也不管這個，

  青紅和皂白，便作踐辱罵，

  說一個女兒，許了幾家親，

  偏不許退禮，遂就打官司，

  告了狀起來。那張家急了，

  只得尋著人，上京尋門路，

  賭氣退定禮。我想這如今，

  長安節度使，雲老爺這人，

  與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

  與老爺說聲，發一封書去，

  求那雲老爺，和守備說聲，

  不怕那守備，不快快依從。

  若是那肯行，張家那肯定，

  連傾家孝順，也都心情願。

  鳳姐聽言道：這事倒不大，

  只是老太太，不管這閒事。

  老尼回問道：太太不大管，

  奶奶可主張。鳳姐說笑道：

  不差銀子使，也不做這事。

  淨虛聽此言，便打去妄想，

  半晌才嘆道：雖是如此說，

  張家已知我，來求貴府里，

  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

  沒工夫管這，不希罕謝禮，

  倒像府裡面，連這點手段，

  也沒有一般。

  鳳姐聽這話，便發了興頭，

  說發狠說道：你是素日裡，

  知道我性格，從不信什麼，

  陰司地獄事，因果報應的，

  憑是什麼事，我說行就行。

  你叫他拿來，三千銀子來，

  我就替著他，出了這口氣。

  老尼聽此說，喜的不自禁，

  連忙說有了！這個不難的。

  鳳姐又說道：我不比他們，

  扯篷拉牽的，貪財圖銀子。

  這三千銀子，不過是我給，

  打發的小廝，權當作盤纏，

  使他賺幾個，辛苦跑腿錢，

  我是一個錢，也不要他的。

  便是三萬兩，也拿的出來。

  老尼忙答應，對鳳姐說道：

  既然如此說，奶奶開個恩，

  處理這事罷。鳳姐回答道：

  瞧瞧我忙的，那處少了我？

  既答應了你，自然快了結。

  老尼回答道：這點子小事，

  在別人跟前，忙的無頭緒，

  在奶奶跟前，再添上一些，

  也不夠奶奶，隨手一揮的。

  只俗語說的，凡能者多勞，

  太太大小事，見奶奶妥貼，

  越性都推給，奶奶做事了，

  奶奶要保重，保重你金體。

  一路奉承話，鳳姐越受用，

  也不顧勞乏，更攀談起來。

  誰想這秦鍾，趁天黑無人，

  就來尋智能。剛至後房中，

  只見這智能，獨在房間中，

  正洗涮茶碗，秦鍾跑過來，

  便摟著親嘴。智能急跺腳，

  你這算什麼！你再這樣子，

  我就去叫喚。秦鍾求情道：

  我的大好人，我已急死了。

  你今兒不依，我死在這裡。

  智能回答道：你想怎麼樣？

  除非你等我，出了這牢坑，

  離了這些人，我才能依你。

  秦鍾回答道：這個也容易，

  只是這遠水，救不得近渴。

  突然不說話，一口吹了燈，

  滿屋黑漆漆，他將這智能，

  抱到炕上去，就雲雨起來。

  那智能百般，掙挫不起來，

  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

  正在得趣時，只見一人來，

  將二人按住，他也不則聲。

  二人不知誰，唬的不敢動。

  只聽那個人，嗤的一聲笑，

  二人聽聲音，方知是寶玉。

  秦鍾忙起來，低頭抱怨道：

  這會算什麼？寶玉笑答道：

  你倒不依我，咱就叫起來。

  羞的這智能，趁黑地跑了。

  寶玉拉秦鍾，出來就說道：

  你還和我搶？秦鍾微笑道：

  你個大好人，你只別嚷的，

  眾人都知道，你要我怎樣，

  我都依了你。寶玉回笑道：

  這會子你說，也不用你說，

  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算帳。

  一時寬衣帶，安歇正時節，

  鳳姐在裡間，秦鍾和寶玉，

  睡在外房間，滿地下皆是，

  家下的婆子，打鋪坐更的。

  鳳姐因怕這，通靈玉失落，

  等寶玉睡下，乃命人拿來，

  塞在他枕邊。寶玉和秦鍾，

  不知算何帳，未見的真切，

  未曾記得的，此是各疑案，

  不敢再纂創。

  一宿無話說。至次日一早，

  便由賈母處，王夫人打發，

  人來看寶玉，又命這寶玉，

  多穿件衣服，無事就回去。

  寶玉那肯回，又有這秦鍾，

  心戀著智能，調唆寶玉哥，

  求著鳳姐兒，再多住一天。

  鳳姐想一想：凡喪儀大事，

  雖然已辦妥，還有一小事，

  未曾去安插，可以指望此，

  再住一日子，豈不是又在，

  賈珍面跟前，送了這滿情，

  二則又可以，完淨虛那事，

  三則是順了，寶玉的心思，

  賈母聽見了，豈是不歡喜？

  因有此三益，便向寶玉道：

  我事都完了，你要在這逛，

  少不得索性，辛苦一日罷，

  明兒可定要，離開回府了。

  寶玉聽此說，千姐萬姐的，

  央求住一日，明兒必回去。

  鳳姐便悄悄，將老尼之事，

  說與來旺兒。來旺兒心中，

  俱已聽明白，急忙進城去，

  找主文相公，假賈璉所囑，

  修書了一封，連夜去趕往，

  到長安縣城，不過百里路，

  兩日的工夫，俱已辦妥協。

  那個節度使，他名喚雲光，

  久見賈府情，這點小事情，

  豈有不允理，給了回書兒，

  旺兒趕回來。且不在話下。

  卻說鳳姐等，又過了一日，

  次日離了庵，方別了老尼，

  著他三日後，往府里討信。

  秦鍾與智能，百般不忍離，

  背地裡多少，幽期密約會，

  俱不用細述，只得含恨別。

  鳳姐又來到，那鐵檻寺中，

  照望了一番。寶珠也執意，

  不肯回家去，賈珍只得派，

  婦女來相伴。後事下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