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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花影不離黛玉左右 鳥聲只在寶釵東西

2024-09-11 22:36:40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林黛玉,只因昨夜裡,

  晴雯不開門,錯解了寶玉。

  至次日可巧,遇餞花之期,

  那正是一腔,無明處發泄,

  又勾起黛玉,傷春的愁思,

  把殘花落瓣,放土中掩埋,

  由不得感花,傷情傷自己,

  又哭了幾聲,隨口念幾句。

  不想這寶玉,在山坡聽見,

  先不過點頭,後覺得感嘆,

  待次後聽到,黛玉唱的是: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待聽這詩句,竟不覺自己,

  慟倒山坡上,懷裡兜些個,

  落花撒一地,試想林黛玉,

  花顏月貌的,若將來亦到,

  無可尋覓時,怎麼不叫人,

  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

  無可尋覓時,推之於他人,

  如寶釵香菱,還有襲人等,

  眾人終歸時,也無可尋覓,

  則自己身體,又何安在哉?

  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去,

  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的,

  又是不知道,當屬誰姓矣!

  因此一而二,二而三想著,

  反覆推了去,真不知此時,

  此際這人間,為何等蠢物,

  杳無所知了,若脫離紅塵,

  出凡塵俗網,逃自然造化,

  解這段悲傷,化片羽而去。

  這正是所謂:

  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只在耳東西。

  那個林黛玉,也在自傷感,

  忽聽山坡上,也有悲哭聲,

  心下便想道:人人都笑我,

  有些痴痴病,難道還有個,

  花痴子不成?正這樣想著,

  便抬頭一看,見他是寶玉。

  林黛玉看見,便對寶玉道:

  我道是誰人,原來是這個,

  狠心短命的,剛說到短命,

  二個不祥字,又把口掩住,

  長嘆了一聲,自己便抽身,

  獨自走開了,這時的寶玉,

  悲慟了一回,忽然間抬頭,

  不見了黛玉,便知那黛玉,

  見他躲開了,自己也覺得,

  無甚趣味了,抖抖土起來,

  下山尋舊路,往怡紅院來。

  可巧看見了,林黛玉在前,

  連忙趕上去,對黛玉說道:

  你站住一下,知你不理我,

  只說一句話,今後撂開手。

  林黛玉回頭,看見是寶玉,

  待要不理他,聽他所說的,

  只說一句話,從此撂開手,

  黛玉細推敲,知道這話里,

  有些文章了,便站住說道:

  你有一句話,就請你說來。

  寶玉笑答道:我有兩句話,

  說了這個話,你到聽不聽?

  黛玉聽他說,回頭就要走。

  寶玉在身後,一面感嘆道:

  既然有今日,何必在當初!

  林黛玉聽見,他說的這話,

  由不得站住,回頭問他道:

  當初怎麼樣?今日怎麼樣?

  寶玉感嘆道:當初姑娘來,

  那一天不是,我陪著頑笑?

  憑我心愛的,姑娘你想要,


  你就拿去了,我喜歡吃的,

  見姑娘愛吃,連忙留一些,

  乾乾淨淨的,收著等你來,

  留給姑娘吃,一桌子吃飯,

  一床上睡覺,我心裡想著:

  這些姊妹們,從小兒長大,

  親也是罷了,熱也是罷了,

  如今誰承望,姑娘這心裡,

  人大心也大,不把我寶玉,

  放在眼睛裡,倒把外四路,

  什麼寶姐姐,鳳姐姐人的,

  放心坎兒上,倒把我忘了,

  三日不理的,四日不見的。

  我又沒一個,親兄弟姊妹。

  雖然有兩個,難道不知道,

  和我隔母的?我和你相似,

  獨苗獨出的,只怕是同我,

  心裡一樣的。

  誰知道我是,白操這個心,

  弄的我倒是,有冤無處訴!

  說著這句話,滴下眼淚來。

  黛玉耳朵內,聽了這番話,

  眼見這形景,心內也覺的,

  心情落大半,也不知不覺,

  滴下熱淚來,寶玉復見他,

  這般的形景,遂對他說道:

  我也是知道,我如今不好,

  但只憑不好,也萬不敢在,

  妹妹的跟前,出現了錯處。

  便有那錯處,你倒是提醒,

  或是教導我,戒了我下次,

  或罵我兩句,打我一兩下,

  我都不灰心。誰知你這人,

  竟總不理我,叫我摸不著,

  你頭腦當中,少魂失魄的,

  不知怎麼樣,才能算好的。

  就便是死了,也是屈死鬼,

  任憑那高僧,高道來懺悔,

  也不能超生,還得你給個,

  申明的緣故,才得托生呢!

  黛玉聽這話,不覺將昨晚,

  發生的事情,忘九霄外了,

  便對寶玉道:你既這麼說,

  昨兒為什麼,我去你地方,

  怎不叫丫頭,去給我開門?

  寶玉詫異道:這話從何說?

  我要是這樣,立刻就死了!

  林黛玉啐道:大清早上的,

  講死呀活的,也不講忌諱。

  你說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起什麼誓呢,寶玉回他道:

  實沒見你去,就是寶姐姐,

  他坐了一坐,後就出來了。

  黛玉想了想,便苦笑答道:

  想必你屋裡,丫頭懶待動,

  喪聲歪氣的,也倒是有的。

  寶玉又回道:想必這原故。

  等我回去了,問了是誰人,

  教訓教訓他,也就可以了。

  黛玉忙答道:你那些姑娘,

  該教訓教訓,只是在我來,

  論理不該說。今兒得罪了,

  我的事情小,倘或是明兒,

  寶姑娘來了,貝姑娘來了,

  也都得罪了,豈不大罪了。

  說著抿嘴笑,寶玉聽他話,

  又是咬牙的,咧嘴覺好笑。

  二人正說話,只見一丫頭,

  過來請吃飯,遂往前頭來。

  王夫人見了,便問林黛玉,

  林姑娘上次,吃那鮑太醫,

  他藥可好些?林黛玉回道:


  也不過這樣,老太太叫我,

  吃王大夫藥,寶玉也回道:

  太太不知道,林妹妹他是,

  內症的身體,先天生的弱,

  所以禁不住,一點的風寒,

  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

  散了這風寒,吃藥丸的好。

  王夫人答道:前兒王大夫,

  說了個丸藥,名字也忘了。

  寶玉回答道:我知那丸藥,

  不過是叫他,吃什麼人參,

  養榮大補丸,王夫人回道:

  這個恐不是,寶玉又答道:

  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的?

  再不就是那,麥味地黃丸。

  王夫人答道:這些都不是。

  我只是記得,有金剛兩字。

  寶玉便笑道:從來沒聽見,

  有一個什麼,金剛丸之類。

  若有金剛丸,則自然也有,

  那菩薩散了!說的滿屋裡,

  眾人都笑了,寶釵抿嘴道:

  想是那一個,天王補心丹。

  王夫人笑道:就是這名兒。

  如今我也是,腦子糊塗了。

  寶玉又答道:太太倒不是,

  腦子糊塗了,都是叫金剛,

  菩薩這名字,支使糊塗了。

  王夫人答道:你真是胡扯!

  又欠你老子,考你詩書了。

  寶玉也笑道:我道是服了。

  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名兒,

  明兒就叫人,買些來吃下。

  寶玉又笑道:這些個方子,

  都不中用的,太太若給我,

  三百六十兩,我用這銀子,

  會替好妹妹,配一料丸藥,

  包管只一料,不完就好了。

  王夫人答道:你又混說話,

  藥這麼貴的?寶玉笑答道:

  這當真的呢,我這個方子,

  比別的不同,那藥名子兒,

  也是很古怪,一時說不清。

  這藥只講那,頭胎紫河車,

  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

  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的,

  茯苓膽藥料,諸如此類藥,

  都不算為奇,在群藥里算。

  那為君的藥,說來唬一跳。

  前兒薛大哥,求我一二年,

  我才給了他,這個偏方子。

  他拿了方子,又尋二三年,

  花上千銀子,這才配成了。

  太太若不信,只問寶姐姐。

  寶釵聽他說,笑著搖手說:

  這我不知道,也還沒聽見,

  別叫姨娘他,過來問我了。

  王夫人笑道:到底寶丫頭,

  是個好孩子,從不撒謊的。

  寶玉站地下,聽見如此說,

  一迴轉身子,竟把手一拍,

  對眾人說道:我說的倒是,

  句句真話呢,倒說我撒謊。

  口裡邊說著,忽一回身去,

  只見林黛玉,坐寶釵身後,

  抿著嘴在笑,用個手指頭,

  在臉上畫著,想羞他一下。

  鳳姐聽此言,便走來笑道:

  寶兄弟所說,並不是撒謊,

  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

  親自來問我,要找些珍珠,

  問他作什麼,他說要配藥。


  他還抱怨說,不配也罷了,

  如今那知道,這麼費事情。

  問他什麼藥,說寶兄方子,

  說了多少藥,我沒工夫聽。

  他說若不然,買幾顆珍珠,

  只是定要那,頭上帶過的,

  故來和我尋。正經那方子,

  這珍珠寶石,定要古墳里,

  有那古時候,富貴人家的,

  裝裹的首飾,拿了來才好。

  如今那去找,為找這個去,

  刨墳掘墓的,所以只應該,

  活人帶過的,也可以使得。

  王夫人答道:阿彌陀佛的,

  這真是造孽!墳里有這個,

  人死幾百年,這會為配伍,

  竟翻屍盜骨,作藥也不靈!」

  正在說著話,只賈母房裡,

  一個小丫頭,找寶玉黛玉,

  過去吃飯去。林黛玉這時,

  也不叫寶玉,便起身拉了,

  那丫頭就走,那丫頭等著,

  寶玉一塊走,林黛玉答道:

  他不吃飯了,咱們先走罷。

  說著便出去,寶玉又回道:

  我今兒還是,跟著太太吃。

  王夫人說道:我今兒吃齋,

  你還是正經,吃你的去罷。

  寶玉回答道:我跟著吃齋。

  便叫那丫頭,自己回去罷,

  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

  一時吃過飯,寶玉一則是,

  怕賈母記掛,二則也記掛,

  這個林黛玉,忙忙的要茶,

  漱了一回口。探春惜春等,

  都笑寶玉道:我的二哥哥,

  你成日家裡,在忙些什麼?

  吃飯吃茶的,也這麼忙碌。

  寶釵笑回道:你叫他快吃,

  瞧林妹妹罷,叫他在這裡,

  胡羼些什麼,寶玉吃了茶,

  便一直出來,一直往西院。

  可巧的倒是,走到鳳姐兒,

  他院子門前,只見這鳳姐,

  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剔牙,

  看著小廝們,挪移花盆呢。

  見寶玉來了,笑對大家道:

  你來的正好,進來快進來,

  替我寫幾個,漂亮的字兒。

  寶玉也只得,跟他進來了。

  到了這屋裡,鳳姐便命人,

  取筆硯紙來,向著寶玉道:

  大紅妝緞料,一共四十匹,

  蟒緞四十匹,上等用紗料,

  各色一百匹,金項圈四個。

  寶玉便問道:這個算什麼?

  這又不是帳,又不是禮物,

  怎麼個寫法?鳳姐兒答道:

  你只管寫上,橫豎我自己,

  明白就罷了,寶玉聽他說,

  也只得寫了,鳳姐一面收,

  一面便笑道:有話告訴你,

  不知依不依?你屋裡有個,

  丫頭叫紅玉,我要叫了來,

  使喚使喚下,明兒我替你,

  再去挑幾個,這個可使得?

  寶玉便答道:我屋裡的人,

  也是多的很,姐姐喜歡誰,

  只管叫了來,何必要問我。

  鳳姐笑答道:既然這麼著,

  我就叫了人,帶他出去了。

  寶玉便回道:只管帶了去。


  說著便要走,鳳姐兒答道:

  你快回來下,還有一句話。

  寶玉回答道:老太太叫我,

  有話再說罷。說著便來到,

  賈母他這邊,都吃完飯了。

  賈母因問他:你跟著你娘,

  吃什麼好的?寶玉笑回道:

  沒什麼好的,我倒是多吃,

  一碗米飯了。又問老太太:

  林妹妹在那?賈母回答道:

  裡頭屋裡呢,寶玉便進來,

  只見這地下,一人吹熨斗,

  炕上兩個人,一個打粉線,

  黛玉彎著腰,拿著那剪子,

  在裁什麼呢。寶玉走進來,

  笑對黛玉道:這是作什麼?

  這才吃了飯,這麼空著頭,

  一會頭疼了,黛玉並不理,

  只管裁他的。小丫頭說道:

  那塊綢子料,再熨一熨好。

  寶玉聽見了,只是在納悶。

  只見這寶釵,探春等來了,

  和賈母說話,寶釵進來問:

  林妹妹現在,在作什麼呢?

  見黛玉裁剪,便笑著答道:

  妹妹很能幹,裁剪都會了。

  黛玉便笑道:這也不過是,

  撒謊哄人罷,寶釵又笑道:

  我來告訴你,一個笑話兒,

  剛為那個藥,我說不知道,

  寶兄弟心裡,他不受用了。

  林黛玉答道:不要理他呢,

  過會子就好,寶玉便回道:

  老太太想要,有人抹骨牌,

  正是沒人呢,抹骨牌去罷。

  寶釵聽此言,便笑著答道:

  我本清高人,為抹骨牌來?

  說著便走了,林黛玉答道:

  你倒是去罷,這裡有老虎,

  看他吃了你!說著繼續裁。

  寶玉見黛玉,總是不理他,

  只得陪笑道:你也出去下,

  逛逛再來裁,也是不遲的。

  黛玉不理會,寶玉便回問,

  這些丫頭們:這是誰叫他,

  去裁這個的?林黛玉心煩,

  見問丫頭們,便回說他道:

  憑誰叫我裁,不管你的事!

  寶玉欲說話,只見有門人,

  進來回報說,外頭有人請。

  寶玉聽此言,忙撤身出來。

  黛玉向外頭,說了一聲道:

  阿彌陀佛的!趕在你回來,

  我死了罷了。

  寶玉到外面,只見焙茗說:

  馮大爺家請,寶玉聽此言,

  知是昨日話,便對焙茗說:

  要換衣裳去,自己便獨自,

  往書房裡來。焙茗便一直,

  到二門等人,見一老婆子,

  剛出門來了,焙茗便說道:

  寶二爺他人,在他書房裡,

  等出門衣裳,煩你老人家,

  去帶個信兒,那老婆子說:

  你這人倒好,寶二爺如今,

  在園裡住著,跟著他的人,

  都在園裡面,你跑這裡來,

  帶信兒來了!焙茗笑回道:

  罵的也真是,我也糊塗了,

  說著往東邊,二門前邊來。

  可巧這門上,小廝踢球玩,

  焙茗便只好,將原故說了。


  小廝跑進去,半日抱一個,

  包袱出來了,遞與那焙茗。

  回到書房裡,寶玉換衣服,

  命人備了馬,只帶著焙茗,

  鋤藥和雙瑞,雙壽四小廝,

  一徑便到了,馮紫英家門,

  有人去傳話,報與馮紫英,

  他出來迎接,眾人進去了。

  只見那薛蟠,早在那久候,

  還有許多的,唱曲兒小廝,

  並唱小旦的,唱戲蔣玉菡,

  錦香院裡的,妓女雲兒等。

  大家都見過,然後吃了茶。

  寶玉擎著茶,對眾人笑道:

  前兒所言的,幸與不幸事,

  我晝懸夜想,今日一聞之,

  便呼喚即至。馮紫英笑道:

  你令表兄弟,倒都心實的。

  前日不過是,我的一設辭,

  誠心請你們,聚賓一飲的,

  現恐又推託,故說這句話。

  今一邀即至,誰都信真了。

  說畢皆一笑,後擺上酒來,

  依次序坐定,馮紫英先命,

  唱曲兒小廝,過來先讓酒,

  然後命雲兒,也過來敬酒。

  那薛蟠他人,三杯酒下肚,

  不覺忘了情,拉著雲兒手,

  笑對眾人道:你把那梯己,

  新樣兒曲子,唱個我聽聽,

  吃一壇如何?雲兒聽他說,

  拿起琵琶來,彈琴就唱道:

  兩個小冤家,都難以丟下,

  想著你來了,又記掛著他。

  兩人貌俊俏,都難以描畫。

  想昨宵幽期,私訂荼醾架,

  一個喜偷情,一個喜尋拿,

  拿住了他呀,可三曹對案,

  我也無回話。

  唱畢便笑道:喝一罈子罷。

  那薛蟠聽說,便笑著說道:

  也不值一壇,再唱好的來。

  寶玉笑答道:聽我說來罷:

  如此之濫飲,易醉而無味。

  先喝一大海,發布一新令,

  如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

  逐出這席外,與人斟酒去。

  馮紫英等人,蔣玉菡都道:

  此說有道理,寶玉拿海來,

  便一氣飲干,對眾人說道:

  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

  卻要說的出,女兒一詞來,

  還需要註明,這四字原故。

  說完飲門杯,酒面唱一個,

  新鮮樣曲子,或古詩舊對,

  四書五經等,或引用成語。

  未等他說完,薛蟠先站起,

  一把來攔道:我這個不來,

  別算計我了,竟是捉弄我!

  雲兒站起來,便推他坐下,

  對薛蟠笑道:你怕什麼了?

  這還虧了你,天天吃酒呢,

  難道你連我,也是不如的!

  我就說過呢,若是說對了,

  就皆大歡喜,若是不對了,

  不過罰幾杯,那就醉死了?

  你若是亂令,倒喝十大海,

  下去斟酒嗎?眾人都拍手,

  都說這個妙,薛蟠聽他說,

  無奈只坐下,聽寶玉說道: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

  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

  眾人聽這個,都覺得有理。

  薛蟠獨揚臉,死命搖頭說:

  這個調不好,應該罰寶爺!

  眾人問他道:這為何該罰?

  薛蟠便回道:他說的這個,

  我通通不懂,怎麼不該罰?

  雲兒看了他,便擰他一把,

  對薛蟠笑道:悄悄想令去,

  回來說不出,又該罰你了。

  於是拿琵琶,聽寶玉唱道: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

  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寶玉剛唱完,皆齊聲喝彩,

  獨薛蟠他說,這個不能贊。

  寶玉飲杯酒,拈一片梨來,

  對眾人說道:

  雨打梨花深閉門。

  他便完了令。

  下該馮紫英,馮紫英說道:

  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

  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

  說畢端起酒,便一人唱道: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

  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

  你是個神仙,倒恐也不靈。

  我說的話兒,你也全不信,

  叫你背地裡,細打聽看看,

  才知道我是,我疼你不疼!

  待他唱完時,便飲了門杯,

  對眾人說道:

  雞聲茅店月,此輪令完了,

  下面該雲兒,雲兒便說道:

  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

  薛蟠便嘆道:我的可憐兒,

  有你薛大爺,你還怕什麼!

  眾人都說道:別混了他的,

  雲兒又答道:

  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

  薛蟠又答道:前兒見你媽,

  我還吩咐他,不叫他打你。

  眾人又答道:若再多言者,

  便罰酒十杯,薛蟠忙自己,

  打一個嘴巴,說道沒耳性,

  再不許說了,雲兒又說道:

  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裡。

  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

  剛說完二句,就便唱出道:

  荳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

  鑽了半日不進去,爬到花兒打鞦韆。

  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雲兒剛唱畢,也飲了門杯,

  對眾人說道:是桃之夭夭。

  這個令完了,下輪該薛蟠。

  薛蟠便回道:我可要說了:

  女兒悲──,

  直說了半日,不見說下句。

  馮紫英笑道:你說悲什麼?

  薛蟠他登時,急的那眼睛,

  像鈴鐺一般,竟瞪了半日,

  方才回說道: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眾人聽了後,都大笑起來。


  薛蟠自己道:你們笑什麼,

  難道我說的,不是這情況?

  一個女孩兒,他嫁了漢子,

  要當那忘八,怎會不傷心?

  這眾人笑的,竟彎腰說道:

  你說的很是,快說底下的。

  瞪了一瞪眼,薛蟠又說道:

  「女兒愁----」,剛說了這句,

  又不言語了。

  眾人摧他道:怎麼個愁法?

  薛蟠回答道:繡房攛出個大馬猴。

  眾人呵呵笑:該罰真該罰!

  這句更不通,先前還可恕。

  說著要篩酒,寶玉笑答道:

  押韻就好了。薛蟠又回道:

  令官都准了,你們鬧什麼?

  眾人聽說了,方才便罷了。

  雲兒也笑道:

  下面兩句子,越發難說了,

  我替你說罷。薛蟠回答道:

  真是在胡說!我已想好了!

  聽我說來罷:

  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眾人聽此句,皆都詫異道:

  這句說得妙,何其太雅的?

  薛蟠又說道:

  女兒樂,一根毛幾毛巴往裡戳。

  眾人聽此言,扭著臉說道:

  該死真該死!便快唱了罷。

  薛蟠便唱道:

  一個蚊子哼哼哼。

  眾人都怔了,對他嘲諷說:

  這什麼曲兒?薛蟠還唱道:

  兩個蒼蠅嗡嗡嗡。

  眾人又都道:罷了也罷了!

  薛蟠回答道:

  愛聽不聽的!是新鮮曲兒,

  叫作哼哼韻。你們懶待聽,

  連酒都免了,我就不唱了。

  眾人都說道:免了免了罷,

  倒別去耽誤,別人的內容。

  蔣玉菡說道: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

  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

  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

  這幾句說畢,蔣玉菡唱道:

  可喜你天生,變成百媚嬌,

  恰似活神仙,風騷離碧霄。

  度青春年小,配鸞鳳正嬌,

  著一身美麗!看天河正高,

  聽譙樓鼓敲,剔了那銀燈,

  同入鴛幃悄。

  待其唱畢後,便飲了門杯,

  蔣玉菡笑道:詩詞創作上,

  我倒是有限。幸而我昨日,

  見一副對子,可巧只記得,

  幸而酒席上,還有這東西。

  說畢喝乾酒,拿一朵桂花,

  便朗聲念道:

  花氣襲人知晝暖。

  眾人都依了,也就完令了。

  這時的薛蟠,又跳了起來,

  大聲喧嚷道:了不得該罰!

  在這酒席上,又沒有寶貝,

  你怎麼想起,念起寶貝來?

  蔣玉菡怔了,對眾人說道:

  何曾有寶貝?薛蟠回答道:

  你還賴帳呢!你再念一次。

  蔣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

  薛蟠回答道:襲人可不是,

  寶貝是什麼!你們如不信,

  只問他寶玉,說畢此話後,

  指著那寶玉,寶玉沒言語,


  竟不好意思,便說薛大哥,

  你該罰多少?薛蟠便回道:

  該罰我該罰!拿起酒杯來,

  乃一飲而盡,眾人不知道,

  其中的原故,雲兒便告訴,

  蔣玉菡起身,忙陪罪不是。

  眾人都說道:不知者不罰。

  就在這一刻,寶玉出了席,

  想要去解手,蔣玉菡隨他,

  一起出來了,二人廊檐下,

  蔣玉菡過來,又陪他不是。

  寶玉看見他,嫵媚溫柔樣,

  他心中也是,十分留戀的,

  便是緊緊的,搭著他的手,

  叫他說話道:閒了的時刻,

  往我那裡去。還有一句話,

  借問貴班中,有一叫琪官,

  他現在那裡?今名馳天下,

  我獨無緣見,蔣玉菡笑道:

  真是巧的很,那是我小名。

  寶玉聽他說,不覺欣然的,

  跌足乃笑道:有幸真有幸!

  果名不虛傳,今兒初會面,

  便覺怎麼樣?他想了一想,

  便向袖子中,取出一扇子,

  將玉玦扇墜,解了下來了,

  遞與那琪官,對他便說道:

  微物不堪送,略表今日誼。

  琪官便接了,對寶玉笑道:

  無功不受祿,擔當不起的!

  不過這也罷,我這裡倒是,

  得一件奇物,今早方繫上,

  還是簇新的,聊可表一點,

  親熱之意思。說畢便撩衣,

  將系小衣兒,一條大紅的,

  汗巾子解下,遞與那寶玉,

  對寶玉說道:這個汗巾子,

  是那茜香國,女國王所貢,

  夏天繫著他,肌膚生香的,

  竟不生汗漬。

  昨日北靜王,他送給我的,

  今日才上身,若是那別人,

  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你,

  你自己系的,汗巾解下來,

  我們互換下,寶玉聽他說,

  自喜不自禁,便連忙接了,

  將自己一條,松花的汗巾,

  便解了下來,遞與那琪官。

  二人方束好,只見他後面,

  有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

  只見那薛蟠,他跳了出來,

  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吃,

  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麼?

  快拿出來罷,讓我瞧一瞧。

  二人回他道:這兒沒什麼。

  薛蟠那肯依,還是馮紫英,

  出來解了圍,於是這三人,

  復歸坐飲酒,至晚時方散。

  寶玉回園中,寬衣後吃茶。

  襲人見扇子,那墜兒沒了,

  便問寶玉道:往那裡去了?

  寶玉便回道:馬上丟掉了。

  睡覺時只見,腰裡一長條,

  紅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

  襲人便猜了,他之八九分,

  因而說話道:你有好看的,

  系褲子汗巾,把我的那條,

  便還給我罷,寶玉聽他說,

  方想起來了,那條汗巾子,

  原是襲人的,不送人才是,

  心裡直後悔,口裡說不出,

  只得憨笑道:我賠你一條。


  襲人聽他說,便點頭嘆道:

  我就知道了,又幹這些事!

  也不該拿著,我東西隨便,

  給那混帳人。也是難為你,

  心裡沒算計,再要說幾句,

  又恐他慪上,他的酒味來,

  少不得睡了,一宿也無話。

  至次日天明,他方才醒了,

  見寶玉笑道:夜裡失了盜,

  也不會曉得,瞧瞧褲子上。

  襲人低頭看,只見是昨日,

  寶玉汗巾子,系自己腰裡,

  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的,

  忙一會功夫,把他解下來,

  對寶玉說道:我不希罕這,

  趁早拿了去!寶玉見如此,

  只得委婉的,解勸了一回。

  襲人也無奈,只得系腰裡。

  過後這寶玉,一人出去了,

  終久解下來,擲在空箱裡,

  自己又換了,一汗巾繫著。

  寶玉未理論,因問起昨日,

  有什麼事情。襲人便回說:

  二奶奶吩咐,打發人叫了,

  紅玉出去了。他原要等你,

  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

  寶玉回答道:我已知道了,

  不必等我罷。

  襲人又答道:昨兒元貴妃,

  打發夏太監,出來送銀子,

  一百二十兩,叫在清虛觀

  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

  做道場法事,唱戲獻供的,

  叫那珍大爺,領著眾爺們,

  跪香拜佛呢。

  還有端午兒,節禮也賞了。

  說著命丫頭,將昨所賜物

  便取了出來,只見有上等,

  宮廷扇兩柄,紅麝香珠子,

  一共有二串,鳳尾羅二端,

  芙蓉簟一領。寶玉看見了,

  便喜不自勝,便問眾人道,

  別人的禮物,也都是這個?

  襲人回答道:老太太禮物,

  多一香如意,一個瑪瑙枕。

  太太和老爺,姨太太禮物,

  多一個如意。你同寶姑娘,

  禮物一樣的。

  林姑娘禮物,同那二姑娘,

  還有三姑娘,以及四姑娘,

  只單有扇子,有幾個珠兒,

  別人都沒的。大奶奶禮物,

  還有二奶奶,他兩個倒是,

  每人兩匹紗,以及兩匹羅,

  兩個香袋子,兩個避暑藥。

  寶玉聽此言,便笑著回道:

  這是怎原故?怎麼林姑娘,

  不同我一樣,倒是寶姐姐,

  同我一樣的!別是傳錯罷?

  襲人回答道:昨兒拿出來,

  都一份一份,寫著有簽子,

  怎麼就錯了!你的原是在,

  老太太屋裡,我去拿了來。

  老太太說了,明兒便叫你,

  五更天一人,進去謝恩呢。

  寶玉便答道:自然走一趟。

  說著便吩咐,叫紫綃過來:

  拿到了這個,到林姑娘那,

  就說是昨兒,我得的禮物,

  他愛什麼的,就留下什麼。

  紫綃答應了,便拿了過去,

  不一時他人,便回話來說:

  林姑娘說了,二爺留著罷。


  寶玉聽他說,便命人收了。

  剛洗臉出來,要往賈母那,

  去請賈母安,只見林黛玉,

  頂頭他來了。寶玉趕上去,

  笑對黛玉道:我的好東西,

  叫妹妹去揀,你怎麼不揀?

  林黛玉昨日,所惱寶玉事,

  早就丟開了,顧今日事了,

  因而也說道:我沒這大福,

  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他人,

  什麼金玉的,我們不過是,

  草木一樣人!寶玉聽黛玉,

  提出金玉來,覺心動疑猜,

  便對黛玉道:除了別人說,

  什麼金玉的,我這心裏面,

  要有這想頭,乃天誅地滅,

  萬世不作人!黛玉聽這話,

  便知他心裡,也是動了疑,

  忙又笑答道:好沒意思的,

  白白髮這誓?管你什麼金,

  什麼玉的呢!寶玉便答道:

  我心裡的事,也難對你說,

  日後你自然,也會明白的。

  除了老太太,老爺和太太,

  除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

  你林妹妹了,要有第五人,

  我也說個誓。林黛玉答道:

  也不用發誓,我很知道你,

  心裡有妹妹,但只是一個,

  見了姐姐的,就把妹妹忘。

  寶玉便回道:那是你多心,

  我再不會的,林黛玉答道:

  昨兒寶丫頭,不替你圓謊,

  為什麼你要,來問著我呢?

  那要是我說,不知又怎樣。

  正在說著話,只見那寶釵,

  從那邊來了,二人便走開。

  寶釵明看見,只裝看不見,

  低著頭過去,到王夫人那,

  便坐了一回,然後到賈母,

  這邊來請安,只見他寶玉,

  也在這裡呢,薛寶釵因為,

  有人說金鎖,是和尚給的,

  等日後尋找,有玉方可以,

  結為婚姻的,所以他故意,

  總躲著寶玉。

  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

  獨他與寶玉,禮物一樣的,

  心裡便越發,沒意思起來。

  幸虧這寶玉,被一個美人,

  林黛玉他人,給纏綿住了,

  心心念念的,只是記掛著,

  林黛玉妹妹,並不理這事。

  此刻忽然間,見寶玉笑問:

  我的寶姐姐,我要瞧一瞧,

  你紅麝串子?可巧這寶釵,

  左腕上籠著,一紅麝串子,

  見寶玉問他,少不得要去,

  先褪了下來,寶釵他生的,

  肌膚豐澤樣,竟褪不下來。

  寶玉在一旁,看著他雪白,

  一段酥香臂,不覺也動了,

  羨慕之情性,便暗暗想道:

  這美的膀子,要是長在那,

  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可以,

  去摸一摸的,偏長他身上。

  正恨沒福摸,忽然便想起,

  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

  其形貌端容,臉若一銀盆,

  眼似一水杏,唇不點而紅,

  眉不畫而翠,比那林黛玉,

  另具一韻味,其嫵媚風流,


  不覺看呆了,寶釵便褪了,

  串子來遞他,他也忘了接。

  寶釵見他怔,自己倒覺得,

  不好意思了,便丟下串子,

  回身才要走,只見林黛玉,

  蹬著門檻子,嘴裡面咬著,

  手帕子笑呢,寶釵便問道:

  你又禁不得,這風吹草動,

  怎麼又站在,那風口裡呢?

  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的,

  在這個屋裡,只因聽見了,

  天上一聲喚,出來瞧了瞧,

  原來是呆雁,薛寶釵答道:

  呆雁在那裡?我也瞧一瞧。

  林黛玉答道:我這才出來,

  他就忒兒的,一聲飛了去。

  口裡說著話,將手裡帕子,

  向發呆寶玉,臉上甩過來。

  寶玉不勝防,正打在眼上,

  噯喲了一聲,要知其端的,

  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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