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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金蘭互剖姐妹情真 秋窗雨夜制風雨詞

2024-09-11 22:41:28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鳳姐兒,正安撫平兒,

  忽見眾姊妹,進來忙讓坐,

  平兒斟上茶,鳳姐兒笑道:

  今兒真是巧,來的這麼齊,

  倒像下貼子,請眾人來的。

  探春微笑道:這有兩件事:

  一件是我的,一件四妹的,

  還夾著那個,老太太的話。

  鳳姐兒笑道:有什麼大事,

  這麼要緊的?探春微笑道:

  我們起了個,詩社一團體,

  人也不齊全,眾人臉又軟,

  所以就亂了。我想必得你,

  去作個小官,監社御史的,

  鐵面無私的,這樣才算好。

  鳳姐兒笑道:我又不會作,

  那濕(詩)的乾的,難道是要我,

  吃東西不成?探春微笑道:

  你不會作詩,也不要你作。

  你只是監察,誰偷安怠惰,

  罰他就是了。鳳姐兒笑道:

  你們別哄我,我是猜著了,

  那裡是請我,作監社御史!

  分明是叫我,作花錢的使。

  你們弄詩社,必是要輪流,

  作東道主的,你們的月錢,

  定是不夠花,想這個法子,

  來請了我來,好和我要錢。

  可是這主意?一席話說的,

  眾人笑起來,李紈笑答道:

  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的,

  一個玻璃人。鳳姐兒笑道:

  虧你還是個,我們大嫂呢!

  把那姑娘們,交給你帶著,

  念書學規矩,還有針線活,

  他們不去做,你倒要勸下。

  這會子他們,起了個詩社,

  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

  若是不夠用,和那老太太,

  或太太平等。又給你園子,

  各人取租子。年終分年例,

  你又是一個,分上上分兒。

  你那娘兒們,主子及奴才,

  共沒十個人,這吃的穿的,

  仍舊官中的,一年算起來,

  也應該有個,四五百銀子。

  就是這會子,每年拿出來,

  二百兩銀子,陪他們頑頑,

  能幾年的限?待他們幾人,

  各人出了閣,難道還要你,

  再去賠不成?這會子倒是,

  你怕花這錢,調唆他們來,

  和我鬧來了,我樂得去吃,

  一河枯海乾,還不知道呢!

  李紈笑答道:你們倒聽聽,

  我說了一句,他就變瘋了,

  說了兩車的,專會打算盤,

  分斤撥兩的,無用話出來。

  這東西虧他,托生在詩書,

  大宦名門家,做了一小姐,

  出了嫁之後,還是這麼著;

  生貧寒人家,作了個小子,

  還不知怎麼,下作貧嘴的,

  做惡舌的呢!天下人都被,

  你算計了去!昨兒打平兒,

  虧你伸的出,你的打手來!

  那黃湯難道,灌了狗肚子?

  氣的我只要,給可憐平兒,

  打報不平兒,忖奪了半日,

  又怕老太太,心裡不受用,

  因此沒過來,竟氣還未平。

  你倒是今兒,又招我來了。


  你要給平兒,拾鞋也不要,

  說的這眾人,都大聲笑了。

  鳳姐兒笑道:你這回不是,

  為詩為畫事,過來找我的,

  這臉色竟是,替平兒報仇。

  不承望平兒,有你這一位,

  仗腰子的人,若是早知道,

  即便是有鬼,拉著我的手,

  我也不打了,平姑娘過來!

  當著大奶奶,姑娘們的面,

  替你賠不是,擔待我酒後,

  說言無德罷,說著這個話,

  眾人又都是,大笑起來了。

  李紈問平兒:你看這如何?

  我說的必定,要給你爭氣,

  平兒笑答道:雖然如此說,

  奶奶們取笑,我倒禁不起。

  李紈回答道:什麼禁不起,

  有我你怕嗎?快拿了鑰匙,

  叫你的主子,開了那樓房,

  去找東西去,鳳姐兒笑道:

  我的好嫂子,你且同他們,

  回園子裡去,才要把米帳,

  要合算一算,那邊大太太,

  打發人來叫,又不知那邊,

  有什麼話說,須得走一趟。

  還有年下的,添補的衣服,

  還沒去打點,給他們做去。

  李紈笑答道:

  這事我不管,你把我的事,

  做完了倒是,我好歇著去,

  省得這些人,姑娘小姐家,

  天天鬧著我,鳳姐兒笑道:

  我的好嫂子,賞我一點空。

  你最疼我的,怎麼今天兒,

  為平兒報仇,就不疼我了?

  往常還勸我,說事情雖多,

  該保養身子,偷空兒歇歇,

  你今兒反倒,逼我的命了。

  我寧可自己,落了個不是,

  我怎會豈敢,要帶累你呢。

  李紈笑答道:你們都聽聽,

  說的好不好?真會說話的!

  我倒要問你,這個詩詞社,

  到底管不管?鳳姐兒笑道:

  這是什麼話,我若不入社,

  不花幾個錢,豈不成了個,

  大觀園罪人,還想在這裡,

  吃口飯不成?明兒一大早,

  我就來到任,下馬拜了印,

  先放五十兩,給你們慢慢,

  作會社東道,等過後幾天,

  我這個文盲,不作詩作文,

  只不過是個,一俗人罷了。

  『監察』也罷了,不『監察』也罷,

  待有了錢了,你們還是要,

  攆我出來的!說的這眾人,

  又笑將起來,鳳姐兒答道:

  等過一會子,我開了樓房,

  凡有的東西,叫人搬出來,

  讓你們看看,若是使得的,

  你們留著使,若是少什麼,

  照你們單子,叫人替你們,

  買去就是了,還有那畫絹,

  我就裁出來,圖樣還沒有,

  在太太跟前,還在珍大爺,

  他們那裡呢?說是給你們,

  別碰釘子去,我去打發人,

  讓人取了來,一併去叫人,

  連畫絹一起,全交給你們,

  你覺得如何?李紈便笑道:

  這下難為你,果然是這樣,


  倒是太好了,既如此答應,

  咱們家去罷,等著他來送,

  若是不送了,再來去鬧他。

  說著這個話,便帶了姊妹,

  各位自走開,鳳姐兒答道:

  這些事肯定,都是那寶玉,

  生出來的事,李紈聽他話,

  忙回身笑道:正是為寶玉,

  來了這一趟,反倒忘了他。

  頭一次詩社,倒是他誤了。

  我們也臉軟,該怎麼罰他?

  鳳姐想一想,對李紈說道:

  沒別的法子,只是叫了他,

  把你們各人,屋子裡的地,

  罰他掃一遍,這個就好了。

  眾人都笑道:這話真不差。

  說著要回去,一個小丫頭,

  扶了賴嬤嬤,進了屋裡來。

  鳳姐兒等人,忙站起身來,

  對大娘笑道:賴大娘坐下。

  都向他道喜,賴嬤嬤進來,

  炕沿上坐了,笑著回答道:

  我這個喜氣,主子們也喜。

  不是主子們,給的這恩典,

  我們這喜字,該從何處來?

  昨天兒奶奶,打發彩哥兒,

  賞各人東西,我孫子過來,

  在門上朝上,磕幾個頭了。

  李紈笑答道:多早晚過去,

  上任做官去?賴嬤嬤嘆道:

  我那管他們,由他們去罷!

  前兒在家裡,要給我磕頭,

  我沒好話的,我對他說道:

  官兒哥哥兒,你別說你是,

  一做官人了,橫行霸道的!

  你今年已是,活了三十歲,

  雖然是人家,一家的奴才,

  一落娘胎胞,便主子恩典,

  放你出來了,上托著主子,

  齊天的洪福,下托著父母,

  你家老子娘,也是公子哥,

  讀書又認字,也有這丫頭,

  老婆和奶子,捧鳳凰似的,

  長了這麼大,你那裡知道,

  那『奴才』兩字,

  是怎麼寫的!只知道享福,

  熬兩三輩子,好容易掙氣,

  倒是生出你,這個東西來。

  三災八難的,花的那銀子,

  也照樣打出,跟你一樣兒,

  銀做人兒來。到二十歲上,

  蒙主子恩典,許你捐前程。

  你看著那個,正根正苗的,

  忍飢挨餓的,要多少磨難?

  你奴才秧子,仔細折了福!

  如今樂十年,不知怎麼的,

  竟弄神弄鬼,祈求了主子,

  選出做官來,州縣官雖小,

  事情卻很大,為一州州官,

  就是那一方,他們的父母。

  不安分守己,盡忠報國的,

  去孝敬主子,只怕這天地,

  也是不容你。李紈鳳姐兒,

  這時都笑道:你也多慮了。

  我們看著他,也就好了的。

  先那幾年間,進來了兩次,

  這有好幾年,都是沒來了,

  年下這生日,只見他名字,

  也就知道了。前兒他過來,

  給那老太太,太太磕頭來,

  老太太院裡,見他又穿著,

  新官的服色,倒發威武了,


  比先時胖了,他這一得官,

  正該你樂呢,反倒愁起來!

  他若是不好,還有他父親,

  你只是受用,你的就完了。

  閒了坐轎子,進這個府來,

  和那老太太,斗一日閒牌,

  說一天話兒,誰還好意思,

  委屈了你的。家去也一般,

  也樓房廈廳,誰不敬你的,

  自然也是個,老封君似的。

  平兒斟上茶,賴嬤嬤起身,

  站起來接了,便笑著回道:

  姑娘也不管,叫那個孩子,

  過來倒罷了,

  這又折受我,說著這個話,

  一面又吃茶,一面又說道:

  奶奶不知道。這些小孩們,

  全要管的嚴,饒是這麼嚴,

  他們還偷空,鬧個亂子來,

  叫大人操心,知道的人說,

  小孩們淘氣,不知道的人,

  人家就說你,仗財勢欺人,

  連主子名聲,也是不好的。

  恨我沒法兒,常把他老子,

  叫來罵一頓,這才好些了。

  因又指寶玉:不怕你嫌我,

  如今你老爺,不過管一管,

  老太太這裡,還護在頭裡。

  當日你老爺,小時候照樣,

  挨你爺爺打,誰沒看見的。

  老爺小時候,何曾會像你,

  天地不怕的。還有大老爺,

  他雖然淘氣,也沒像你樣,

  紥窩子樣兒,也是天天打。

  還有東府里,珍哥兒爺爺,

  澆油的性子,要說聲惱了,

  什麼他兒子,竟像是審賊!

  如今眼看著,耳朵里聽著,

  那個珍大爺,管自己兒子,

  倒也像當日,老祖宗規矩,

  只是他管的,到是不著調。

  他自己也是,不管管自己,

  兄弟侄兒的,怎麼怨的得,

  倒是不怕他?正在說這話,

  只見賴大家,剛好過來了,

  接著周瑞家,張材家的人,

  都來報事情。鳳姐兒笑道:

  他媳婦過來,接婆婆來了。

  賴大家笑道:不是接婆婆,

  倒是來打聽,奶奶姑娘們,

  賞臉不賞臉?

  賴嬤嬤聽了,也笑著答道:

  我倒糊塗了,正經的好話,

  倒是不會說,且說陳穀子,

  爛芝麻的話,卻是混搗熟。

  因為選出來,眾位的親友,

  要給他賀喜,家裡擺個酒。

  若擺一日酒,要請哪些人,

  這成了難題,這個也不是,

  那個也不是,又想了一想,

  托主子洪福,這樣的榮耀,

  就是傾了家,也是願意的。

  吩咐他老子,連擺三日酒:

  頭一個日子,在我破花園,

  擺了幾席酒,演了一台戲,

  請了老太太,還有太太們,

  奶奶姑娘們,去散一日悶,

  外頭大廳上,也演一台戲,

  便擺幾席酒,請了老爺們,

  爺們去增光;到了第二日,

  再請些親友,第三日時候,

  再把兩府里,伴兒請一請。


  熱鬧了三天,也托著主子,

  竟洪福一場,也光輝光輝。

  李紈鳳姐兒,都大聲笑道:

  多早晚日子?我們必去的,

  只怕老太太,高興要去的,

  也是定不得,賴大家忙道:

  擇十四日子,看奶奶的罷。

  鳳姐笑答道:別人不知道,

  我是一定去。還有先說下,

  我沒賀禮的,也不知放賞,

  吃完了一走,可別笑話我。

  賴大家笑道:奶奶說這話?

  奶奶定要賞,賞我們下人,

  三二萬銀子,不是就有了。

  賴嬤嬤笑道:我倒是才去,

  請了老太太,老太太說去,

  可算我這臉,還是好使的。

  說畢又叮嚀,複述了一回,

  方起身要走,見周瑞家的,

  想起一事來,因而又說道:

  可是我還有,有話問奶奶,

  這個周嫂子,他這個兒子,

  犯什麼不是,攆了他不用?

  鳳姐兒聽了,也是回笑道:

  正是我將要,告訴你媳婦,

  事情多忘了,賴嫂子回去,

  說你老頭子,這兩府裡面,

  不許收留他,叫他離開罷。

  這賴大家的,只得答應著。

  這周瑞家的,忙跪下央求。

  賴嬤嬤忙道:倒是什麼事?

  說給我評評,鳳姐兒答道:

  前日我生日,裡頭沒吃酒,

  他小子醉了,老娘他那邊,

  送了禮過來,彩明去說他,

  他罵了彩明,這無法無天,

  的忘八羔子,不攆作什麼!

  賴嬤嬤笑道:我當什麼事,

  原來為這個。奶奶聽我說:

  他也有不是,打他罵他下,

  使他改過下,攆了他去了,

  斷乎使不得。他現在倒是,

  太太的陪房。奶奶攆了他,

  太太他臉上,也是不好看。

  依我所說的,奶奶可教導,

  打他幾板子,以懲戒下次,

  人仍舊留著,不看僧面的,

  他娘的份上,也要看佛面,

  看太太份上。

  鳳姐兒聽說,便向賴大家,

  領情的說道:既然是這樣,

  打他四十棍,以後不許他,

  吃酒耽誤事,賴大家答應。

  周瑞家的人,忙磕頭起來,

  又要與這個,賴嬤嬤磕頭,

  賴大家拉著,方才才罷了。

  然後他三人,各自走去了,

  李紈等眾人,也回園中來。

  及至那晚上,果然那鳳姐,

  命人找了些,許多舊收的,

  畫具出來了,便送至園中。

  寶釵選一回,各色的東西,

  可用有一半,那一半缺口,

  又開了單子,與那鳳姐兒,

  去照樣置買,倒不必細說。

  正好這一日,外面礬了絹,

  起稿子進來。寶玉每日裡,

  在惜春這裡,幫忙他處理。

  探春與李紈,迎春與寶釵,

  也多往那裡,去閒坐一會,

  一則是觀畫,二則是會面。

  寶釵因覺得,天氣漸涼爽,


  夜時復漸長,遂至母親房,

  商議來打點,針線手工來。

  日至賈母處,王夫人屋裡,

  去省候兩次,不免又承色,

  陪坐閒話了,園中姊妹處,

  也度時閒話,故日間倒是,

  不大得閒空,每日夜燈下,

  女工也必至,三更方就寢。

  黛玉每年中,至春分秋分,

  必犯些嗽疾,今秋遇賈母,

  他心裡高興,多遊玩兩次,

  未免過勞神,近又嗽起來,

  倒覺比往常,又加重了些,

  故總不出門,在房中將養。

  有時他悶了,又盼個姊妹,

  過來說閒話,可排遣排遣,

  及至那寶釵,等來望候他,

  說三五句話,便又厭煩了。

  眾人都體諒,他在生病中,

  且素日體弱,禁不得委屈,

  他接待不周,禮數或粗忽,

  大家也都是,不去苛責他。

  這一日寶釵,剛好看望他,

  說起他病來,寶釵便說道:

  這幾個太醫,看病都還好,

  只是你吃了,他們的藥方,

  總是不見效,不如再請個,

  高明的人來,仔細瞧一瞧,

  治好豈不好?每年間這樣,

  鬧一春一夏,不老又不小,

  這倒成什麼?不是個常法。

  黛玉回答道:這些不中用。

  我久病成醫,知不能好了。

  且別說這病,只論好日子,

  我怎麼形景,就可以知了。

  寶釵點頭道:可正是這話。

  古人常說的,食五穀者生,

  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養,

  你精神氣血,不是件好事。

  黛玉感嘆道:死生有宿命,

  富貴定在天,非人可控的。

  今年比往年,反覺重了些。

  說話之時間,已咳兩三次。

  寶釵回答道:昨兒我看了,

  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的,

  覺得太多了,雖益氣補神,

  也不宜太熱。依我則是說,

  先平肝健胃,倒最為重要,

  若肝火一平,使不能克土,

  胃氣無病的,飲食就可以,

  滋養天人了。每日早起床,

  拿上等燕窩,一兩作引子,

  加冰糖五錢,用那銀銚子,

  熬出稀粥來,若是吃慣了,

  比藥強百倍,最滋陰補氣。

  黛玉感嘆道:你素日待人,

  固然極好的,雖然我是個,

  最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

  也是藏奸的,從前日你說,

  勿要看雜書,看雜書不好,

  又勸我那些,良藥苦口的,

  那些的好話,真是感激你。

  往日竟然是,我倒是錯了,

  實在誤解了,就是到如今。

  細細的算來,家母去世早,

  無姊妹兄弟,

  我長到現在,今年十五歲,

  竟沒一個人,像你前日裡,

  用話教導我,怨不得這個,

  雲丫頭常說,你人好心善,

  我倒是往日,見他稱讚你,

  我還不受用,昨兒我倒是,


  親自經歷過,這才知道了。

  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事,

  我若是再不,放過你的話,

  你竟不介意,反勸那些話,

  可知我自己,竟被自誤了。

  今日這些話,你方才說的,

  吃這燕窩粥,雖燕窩易得,

  但只是因為,我身上不好,

  每年犯這病,也沒有什麼,

  要緊的去處。請大夫過來,

  開方去熬藥,人參和肉桂,

  就這些事情,早已經鬧得,

  天翻地覆來,待到這會子,

  我若是興來,出新奇文章,

  來熬個什麼,燕窩養生粥,

  老太太那邊、太太鳳姐姐,

  他們三個人,便是沒話說,

  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

  未免不嫌我,有太多事了,

  你看這些人,因見老太太,

  多疼了寶玉,鳳丫頭兩人,

  他們這些人,尚虎視耽耽,

  背地私下裡,言三語四的,

  何況於我乎?況我又不是,

  他們這裡的,正經的主子,

  原是那一個,無依無靠的,

  投奔了來的,他們就已經,

  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這人,

  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

  平白咒我呢?

  寶釵回答道:如果這樣說,

  我和你一樣,黛玉反問道:

  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

  又有哥哥的,這裡又有地,

  可買賣土地,家裡有房地。

  你不過是靠,親戚的情分,

  白住了這裡,一應大小事,

  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子個,

  要走就走了,我一無所有,

  這吃穿用度,或一草一紙,

  皆和他們家,姑娘一樣兒,

  那一起小人,豈不多嫌的。

  寶釵笑答道:將來也不過,

  多費得人家,一副嫁妝罷了,

  如今也愁傷,不到這地步。

  黛玉聽他話,不覺紅了臉,

  輕輕笑答道:人家才拿你,

  當個正經人,把心裡煩難,

  皆告訴你聽,你反拿我來,

  來取笑於我,寶釵便笑道:

  雖是取笑兒,卻也是真話。

  你若是放心,我在這一日,

  我倒是與你,消遣一整日。

  你要有什麼,委屈煩惱的,

  只管告訴我,我能解決的,

  自然是替你,解一日之煩。

  我雖有哥哥,他也不中用,

  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

  咱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人。

  你是明白人,何必要去作,

  『司馬牛之嘆』?你說的也是,

  倒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我明日家去,和媽媽說了,

  只怕我家裡,還有些存的,

  與你送幾兩,每日叫丫頭,

  細細的熬了,真是又便宜,

  又不需費力,驚師動眾的。

  黛玉忙笑道:這東西事小,

  難得你為我,多情至如此。

  寶釵笑答道:這有什麼的,

  放口裡謝我!只怕你煩了,

  我先且去了,黛玉回答道:


  姐姐晚上來,和我說句話。

  寶釵便答應,獨自便去了。

  這日裡黛玉,喝兩口稀粥,

  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

  天氣就變了,淅淅瀝瀝的,

  下起小雨來,秋霖霧脈脈,

  陰晴總不定,天漸漸黃昏,

  且陰的沉黑,兼雨滴竹梢,

  更覺得淒涼,知寶釵不來,

  便在那燈下,拿了一本書,

  是《樂府雜稿》,還有《秋閨怨》,

  《別離怨》等詞,黛玉也不覺,

  心中有所感,有發於章句,

  遂成《代別離》,這一首詞調,

  擬一個古人,《春江花月夜》

  絕美之格調,乃名其詞曰:

  《秋窗風雨夕》,其詞自題曰:

  秋花慘澹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爇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

  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復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

  吟罷了擱筆,方要安寢時,

  丫鬟回報說:寶二爺來了。

  一語還未了,只見那寶玉,

  頭上帶一頂,偌大的箬笠,

  身上披蓑衣,黛玉覺好笑:

  那裡的漁翁!寶玉忙問道:

  今兒好些嗎?吃了藥沒有?

  今兒一日的,吃了多少飯?

  一面說著話,一面摘了笠,

  脫了那蓑衣,一手舉起燈,

  一手遮燈光,向黛玉臉上,

  便照了一照,覷著那眼睛,

  細瞧了一瞧,便笑著答道:

  今兒你氣色,倒是好了些。

  黛玉便看他,脫了那蓑衣,

  裡面只穿件,半舊紅綾襖,

  系綠汗巾子,膝下露出個,

  油綠色綢子,撒花的褲子,

  底下穿的是,掐金滿繡的,

  綿紗的襪子,腳靸著一雙,

  蝴蝶落花鞋。黛玉便問道:

  你上頭怕雨,底下鞋襪子,

  是不怕雨的?寶玉便笑道:

  我身上一套,也是大全的。

  一雙棠木屐,剛才穿了來,

  脫在廊檐上,黛玉又看那,

  蓑衣和斗笠,非尋常市面,

  能夠買到的,細緻又輕巧,

  因而回說道:什麼草編的?

  怪道穿上去,不像那刺蝟。

  寶玉回答道:

  這三樣東西,北靜王送的。

  閒了下雨時,他在家裡面,

  也是這樣穿,你喜歡這個,

  我也弄一套,來送給你用。

  別的都罷了,惟斗笠有趣,

  竟是活動的,上頭這頂兒,

  也是活動的,冬天下雪兒,

  帶上那帽子,把竹信抽了,

  去下頂子來,只剩了這圈。

  到了下雪時,男女都戴得,

  我送你一頂,冬天下雪戴。

  林黛玉笑道:這個不能戴,


  戴了倒成了,畫兒上畫的,

  和戲上扮看,丑的漁婆了。

  及說了出來,方想起這話,

  也是未忖奪,與方才說的,

  寶玉話相連,便後悔不及,

  羞的臉飛紅,伏在那桌上,

  便嗽個不住。

  寶玉不留心,見案上有詩,

  遂拿詩稿來,細看了一遍,

  又不禁叫好,黛玉聽他言,

  忙奪在手內,向燈上燒了。

  寶玉回笑道:我已背熟了,

  燒了也無礙,黛玉回答道:

  我好了許多,謝你一天裡,

  來幾次瞧我,下雨也還來。

  這會夜深了,我也要歇著,

  你且請回去,明兒再來罷。

  寶玉聽他說,回手向懷中,

  掏出一金表,核桃大小樣,

  細瞧了一瞧,那針已指到,

  戌末亥初間,忙又揣了道,

  原該休歇了,又擾的你煩,

  勞了半日神,說完這句話,

  便披蓑戴笠,剛要出去了,

  又翻身進來,問這黛玉道:

  你想什麼吃,告訴我一聲,

  黛玉笑答道:等我夜裡面,

  想著好吃的,明兒告訴你。

  雨越發緊了,你快回去罷。

  有人跟著沒?有兩個婆子,

  在外面答應:有人送寶玉,

  外面拿著傘,點著燈籠呢。

  黛玉笑答道:這天點燈籠?

  寶玉回答道:這個不相干,

  燈籠明瓦的,這個不怕雨。

  黛玉聽他說,回手從書架,

  把玻璃繡球,燈拿了下來,

  點支小蠟燭,遞與那寶玉,

  寶玉回答道:我也有一個,

  怕他們失腳,滑倒打破了,

  所以沒點來,黛玉回答道:

  跌了燈值錢,跌了人值錢?

  不慣木屐子。打開那燈籠,

  輕巧又明亮,雨里拿這個,

  豈不是好用?

  明兒再送來,就算失了手,

  損失也有限,寶玉聽他說,

  連忙接過來,

  前頭兩婆子,打著一個傘,

  提著明瓦燈,後頭有兩個,

  小丫鬟打傘,寶玉將這燈,

  遞給了一個,小丫頭捧著,

  寶玉扶他肩,一徑的去了。

  正好蘅蕪苑,一婆子過來,

  也是打著傘,提著一燈籠,

  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窩來,

  還有一包子,潔粉梅片似,

  雪花樣洋糖,對眾人說道:

  這比買的強,姑娘先吃著,

  完了再送來,黛玉便回道:

  回去說費心,命他在外頭,

  坐下吃碗茶,婆子便笑道:

  我不吃茶了,我還有事呢。

  黛玉回笑道:我知你們忙。

  如今天又涼,夜裡又變長,

  越發會夜局,痛賭兩場了。

  婆子乃笑道:不瞞姑娘說,

  今年我上班,沾了大光兒。

  橫豎每夜裡,各處幾個的,

  上夜班的人,誤了也不好,

  不如會夜局,又能坐了更,

  又能解悶兒,今園門關了,

  就該上場了,黛玉說笑道:


  真是難為你,誤了你發財,

  冒雨送過來。

  命人又給他,幾百錢賞錢,

  打些酒吃吃,避避那雨氣。

  那婆子笑道:又是破費了,

  姑娘賞酒吃,說著就磕頭,

  外面接了錢,打了傘去了。

  紫鵑走過來,忙收起燕窩,

  移燈下帘子,伏侍這黛玉,

  在床上睡下。黛玉在枕上,

  感念這寶釵,一時又羨他,

  有母親兄弟,一面又想道,

  寶玉雖平時,素習和睦樣,

  但終有嫌疑,又聽見窗外,

  竹梢焦葉上,雨聲之淅瀝,

  清寒風透幕,不覺他眼中,

  又滴下淚來,到四更將闌,

  方漸漸睡了,暫且無閒話。

  要知其端的,待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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