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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情人情誤思遊藝慕 慕雅女雅集苦吟詩

2024-09-24 09:11:18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且說這薛蟠,聽見如此說,

  氣才方漸平,待三五日後,

  疼痛雖愈了,傷痕卻未平,

  只裝病在家,愧見其親友。

  展眼這時間,已來到十月,

  各鋪面夥計,有算年帳的,

  要回家去的,少不得家內,

  治酒餞行的。內有一個人,

  名叫張德輝,年紀過六十,

  自幼在薛家,當鋪內攬總,

  今歲要回家,明春方回來。

  因而便說起,今紙札香料,

  短少了不少,明年價必升。

  明年先打發,大小兒上來,

  當鋪內照管,趕在端陽前,

  我順路販些,紙札香扇賣。

  除了稅花銷,得幾倍利息。

  薛蟠他聽了,心中便忖度:

  如今挨了打,正難以見人,

  想著要躲個,一年半載的,

  又沒處去躲,天天去裝病,

  也不是個事,況且我現在,

  長了這麼大,文又不是文,

  武又不是武,雖說做買賣,

  桿秤和算盤,也從沒拿過,

  況地土風俗,遠近之道路,

  又不很知道,不如也打點,

  幾個小本錢,和那張德輝,

  先逛上一年,賺了錢也罷,

  不賺錢也罷,且躲躲羞去。

  二則去逛逛,山水也好的。

  心內主意定,至酒席散後,

  便和張德輝,說了這個話,

  命等一二日,一同去前往。

  晚間這薛蟠,告訴他母親。

  薛姨媽聽了,雖心中歡喜,

  但又恐怕他,在外易生事,

  花了這本錢,倒是個小事,

  便不命他去。只對薛蟠說,

  好歹守著我,我還放心些。

  況且也不用,做這個買賣,

  也不用等著,這幾百銀子,

  來補貼家用,你在家裡面,

  安分守己的,就已經強似,

  幾百銀子了。薛蟠主意定,

  那裡肯依的。只對母親說:

  天天就說我,不知這世事,

  這個也不知,那個也不學。

  如今我發狠,把那沒要緊,

  無關的斷了,今成人立事,

  學著做買賣,又不准我了,

  叫我怎麼樣?又不是丫頭,

  把我關家裡,何日是盡頭?

  況且張德輝,又是個年長,

  有德有經驗,和他家世交,

  我若同他去,怎麼有差錯?

  我一時半刻,有不好想法,

  他自然倒要,說我勸我的。

  貴賤之行情,他是個老手,

  自然去問他,何等的順利,

  倒不叫我去,等過了兩日,

  我不告訴您,私自跟了他,

  明年發了財,待我再回家,

  那時才知我,也是一人才,

  說畢這個話,賭氣睡覺去。

  薛姨媽聽了,和寶釵商議,

  寶釵笑答道:哥哥要做事,

  這也是正事,也是鍛鍊他,

  與他倒有益,只是到外頭,

  越發難拘束,若他真改了,

  是他的福氣。若是他不改,

  也沒有法子,一半盡人力,


  一半聽天命,這麼大人了,

  若只管怕他,出不得門去,

  干不得大事,今年關家裡,

  明年也一樣,倒是沒意思。

  他這樣說的,倒名正言順,

  媽就打諒著,丟千兩銀子,

  交與他試試。夥計們幫著,

  二則他出去,左右也沒有,

  助興的小廝,沒倚仗的人,

  到了那外頭,誰還去怕誰,

  有了的能吃,沒了的餓著,

  舉眼無靠的,比在家裡面,

  他應該小心,省事也未知。

  薛姨媽聽了,思忖半晌道:

  倒是你說的,花上兩個錢,

  叫他學些乖,這個也值了。

  便商議已定,一宿乃無話。

  及至了次日,薛姨媽命人,

  請張德輝來,在他書房中,

  命薛蟠招待,款待他酒飯,

  自在後廊下,隔著那窗子,

  千言萬語的,囑託張德輝,

  照管好薛蟠,張德輝這時,

  也滿口應承,吃過飯告辭,

  又回話說道:十四日倒是,

  上好的日期,大世兄即刻,

  打點好行李,雇下那騾子,

  十四一大早,就可出發了,

  說的這薛蟠,自是喜不盡,

  便將那此話,告訴薛姨媽。

  薛姨媽便和,寶釵和香菱,

  兩個老嬤嬤,打點他行裝,

  另派下薛蟠,乳父老蒼頭,

  及當年諳事,舊僕人二名,

  外有這薛蟠,慣使的小廝,

  主僕共六人,雇三輛大車,

  拉行李物件,又雇了四個,

  旅行的騾子。薛蟠自騎了,

  一匹家養的,鐵青大走騾,

  外備一匹馬,諸事已完畢,

  薛姨媽寶釵,等連夜勸戒,

  諸事皆齊備,自不必多說。

  及至十三日,薛蟠先辭了,

  他的親舅舅,然後就過來,

  辭賈宅諸人。賈珍等眾人,

  設餞行之事,也不必細述。

  十四日一早,薛姨媽、寶釵,

  送那個薛蟠,出了這儀門,

  母女兩個人,滿眼流熱淚,

  看他獨去了,這才方回來。

  薛姨媽上京,帶來的家人,

  不過四五房,今跟著薛蟠,

  這一去的人,外面只剩了,

  一兩個男子。因此薛姨媽,

  即日到書房,將一應陳設,

  玩器並簾幔,盡行搬進來,

  命兩個跟去,男子之妻子,

  一併也進來,同一屋睡覺。

  又命那香菱,將他屋裡的,

  也收拾嚴緊,將門鎖上了,

  晚間同去睡,寶釵又問道:

  媽有這些人,在屋裡作伴,

  不如叫菱姐,和我作伴去。

  我們園子,又大又空曠,

  冬夜也長了,我每夜作活,

  多了一個人,豈不是越好。

  薛姨媽聽了,笑著回答道:

  我忘了叫他,同你去才對。

  前一個日子,還同你哥說,

  文杏身又小,道三不著兩,

  鶯兒一個人,不夠伏侍的,

  還要買一個,丫頭來你使。


  寶釵回答道:買的不知底,

  倘或走了眼,花了錢小事,

  沒的淘氣的,倒慢慢打聽,

  有知道來歷,買個還罷了。

  一面說這話,一面命香菱,

  收拾這衾褥,還有那妝奩,

  命一老嬤嬤,並臻兒一起,

  送蘅蕪苑去,然後這寶釵,

  和香菱一起,才同回園來。

  香菱回答道:原要和奶奶,

  說大爺去了,我就和姑娘,

  作伴兒去了,又恐怕奶奶,

  他心裡多心,說我是貪著,

  來園裡來頑,誰知你說了。

  寶釵笑答道:我知你心裡,

  羨慕這園子,豈一日兩日?

  只是沒空兒,每日來一趟,

  慌慌張張的,也沒得趣兒。

  這次是機會,越性住一年,

  我也多了個,知心作伴的,

  你也遂了心,香菱笑答道:

  我的好姑娘,你趁這工夫,

  教我作詩罷,寶釵笑答道:

  我就說你是,『得隴望蜀』呢。

  我勸你今兒,頭一日進來,

  出園東角門,從老太太起,

  各處各人的,你都去瞧瞧,

  問候一聲兒,也不必特意,

  告訴他們說,搬進這園來。

  若提起因由,你只隨口說,

  我帶你進來,作個伴兒的,

  回來進了園,再到各姑娘,

  他房裡走走,香菱答應著,

  才要走開時,只見那平兒,

  忙忙的走來。香菱忙問好,

  平兒也只得,陪著笑相問。

  寶釵也因此,向平兒笑道:

  我今兒帶了,他來作伴兒,

  正要去回你,奶奶一聲兒。

  平兒笑答道:姑娘客氣了,

  寶釵笑答道:這才是正理。

  店房有主人,廟裡有住持,

  雖不是大事,要告訴一聲,

  便是園子裡,坐更上夜的,

  也應該知道,添了他兩個,

  也好去管理,關門候戶的。

  麻煩你回去,告訴一聲罷,

  我就不打發,派人過去了。

  平兒答應著,向香菱笑道:

  你既然來了,也不拜一拜,

  街坊鄰捨去?寶釵笑答道:

  正叫他去呢。平兒回答道:

  你且倒不必,往我們家去,

  二爺他病了,呆在家裡呢。

  香菱答應了,從賈母處來,

  此不在話下。且說那平兒,

  見香菱去了,便拉著寶釵,

  連忙又說道:姑娘可聽見,

  我們新聞了?寶釵回答道:

  沒聽見新聞。因連日打發,

  我哥哥出門,所以你們事,

  一概不知道,連那姊妹們,

  兩日也沒見,平兒笑答道:

  老爺把二爺,打他動不得,

  難道姑娘們,就都沒聽見?

  寶釵回答道:早上起來時,

  恍惚聽一句,也確信不真。

  我也正要去,瞧你奶奶呢,

  不想你來了,又是為什麼,

  要這麼打他?平兒便罵道:

  是那賈雨村,還什麼風村,

  半路的途中,那裡來的個,


  一個野雜種!不到十年間,

  竟生了多少,奇事怪事來!

  今年的春天,老爺也不知,

  在那個地方,看見了幾把,

  古人舊扇子,回家看家裡,

  所有收著的,這些好扇子,

  都不中用了,

  立刻去叫人,各處去搜求。

  誰知就有個,不知死冤家,

  混號兒叫他,名字石呆子,

  窮的他家裡,飯也沒的吃,

  偏他家就有,二十把舊扇,

  死也是不肯,拿出大門來。

  二爺好容易,託了多少情,

  見了這個人,便說之再三,

  把二爺請到,他家裡坐著,

  拿出這扇子,略瞧了一瞧。

  據二爺他說,扇子是精品,

  原也是不能,再有傳世了,

  全是那湘妃、棕竹和麋鹿、

  玉竹一路的,皆是古名人,

  寫畫的真跡,便告訴老爺。

  老爺便叫他,花錢買他的,

  要多少銀子,就給他多少。

  偏石呆子說:我餓死凍死,

  一千兩一把,也是不賣的!

  老爺沒法子,天天罵二爺,

  說他沒能耐。許他五百兩,

  先兌了銀子,後拿到扇子。

  他只是不賣,只回話說道:

  要買我扇子,先要我的命!

  你倒想一想,這有啥法子?

  誰知這雨村,那沒天理的,

  聽見了這話,便使個法子,

  就取訛詐他,拖欠了官銀,

  拿他到衙門,說所欠官銀,

  需變賣家產,予以來賠補,

  把扇子抄來,作了個官價,

  送到衙門來,那個石呆子,

  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老爺手拿著,一把扇子問,

  對二爺說道:人家為什麼,

  把他弄了來?二爺說了句,

  為這點小事,弄得石呆子,

  坑家敗業的,也不算什麼,

  有能為的人!老爺聽此話,

  倒也生了氣,說二爺拿話,

  來堵老爺的,因此這是個,

  第一件大事,這幾日還有,

  幾件小的事,我也記不清,

  所以湊一處,就打起來了。

  用板子棍子,他人就站著,

  不知拿什麼,混打了一頓,

  臉打破兩處。聽見姨太太,

  有一種丸藥,上棒瘡用的,

  姑娘快尋下,找一丸給我。

  寶釵聽他話,忙命那鶯兒,

  去要了一丸,來與這平兒。

  寶釵又問道:既然是這樣,

  替我問候罷,我就不去了。

  平兒答應著,一路回去了,

  不去多閒話,且說這香菱,

  見過眾人後,待吃過晚飯,

  寶釵等都往,賈母處去了,

  自己便往那,瀟湘館中來。

  此時的黛玉,已好了大半,

  見香菱過來,也進園來住,

  自然是歡喜。香菱因笑道:

  我這一進來,也得了空兒,

  好歹教給我,如何作詩的,

  就是造化了!黛玉笑答道:

  既然要作詩,就拜我作師。


  我雖不很通,大略也還是,

  教得起你的,香菱笑答道:

  果然是這樣,我拜你作師。

  你不許膩煩,黛玉回答道:

  這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

  不過是學習,起承和轉合,

  當中承轉的,是兩副對子,

  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

  實的對虛的,若是果有了,

  一些新奇句,連平仄虛實,

  不對都可以,香菱笑答道:

  怪道我常看,一本舊詩書,

  偷著空兒看,其中一兩首,

  對的極工整,又有不對的,

  又聽見人說,一三五不論,

  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詩,

  亦是有順的,亦有二四六,

  上面錯了的,天天在疑惑。

  今聽你一說,原來這格調,

  規矩竟然是,也可以變動,

  只要那詞句,以新奇為上。

  黛玉回答道:正是這道理,

  詞句和押韻,竟還是小事,

  第一要緊處,是立意要高。

  若意趣真了,連那個詞句,

  不用修飾的,也自是好的,

  這個就叫做,不以詞害意。

  香菱笑答道:我愛陸放翁,

  他寫的詩句:

  重簾不捲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

  說的真有趣!黛玉回答道:

  斷不可學他,這樣的詩句。

  因為不知詩,所以見這句,

  這淺近詩句,一入了他的,

  這個格局裡,再學也沒用,

  你只聽我說,若真心要學,

  我這裡倒有,《王摩詰全集》,

  你且把他的,五言的律詩,

  讀上一百首,細心揣摩熟,

  然後再去讀,一二百首詩,

  老杜七言律,次再李青蓮,

  七言絕句詩,讀一二百首。

  肚子裡先有,這三個人詩,

  作了一底子,然後再把那,

  陶淵明、應瑒,謝、阮、庾、鮑等,

  寫的詩看看,你又是一個,

  聰敏伶俐人,一年的工夫,

  不愁你不是,一個詩翁了!

  香菱聽了道:既然是這樣,

  我的好姑娘,你就把這書,

  給我拿出來,我要帶回去,

  夜裡念幾首,倒也是好的。

  黛玉聽他說,便命那紫娟,

  將王右丞的,五言律拿來,

  便遞與香菱,又對他說道:

  只看有紅圈,都是我選的,

  一首一首念,若是不明白,

  可問你姑娘,或者遇見我,

  我講與你聽,這個就是了。

  香菱拿了詩,回蘅蕪苑中,

  諸事也不顧,只向那燈下,

  一首一首的,專心讀起來。

  寶釵連催他,數次去睡覺,

  他也不去睡。寶釵見了他,

  這般的苦心,只得隨他去。

  正好某一日,黛玉梳洗完,

  只見這香菱,笑吟吟過來,

  送還了書來,又要換杜律。

  黛玉笑答道:記了多少首?

  香菱笑答道:凡紅圈選的,

  我都盡讀了。黛玉又問道:

  你可領略了,一些好滋味?


  香菱笑答道:領略了一些,

  獨特的滋味,不知是不是,

  說與你聽聽。

  黛玉笑答道:要講究論詩,

  方才能長進。你說來我聽。

  香菱笑答道:據我之看來,

  詩的一好處,有從口裡面,

  說不出意思,想是逼真的。

  似乎無頭緒,想來想去的,

  竟是有理的,也是有情的。

  黛玉笑答道:這話有意思,

  但不知是你,從何處見得?

  香菱笑答道:我看他的詩,

  是《塞上》一首,那一首聯云: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我倒是想了,這煙如何直?

  日自然圓的:『直』字似無理,

  『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

  倒像是見了,這真場景的。

  若再找兩字,換了這兩個,

  竟再找不出,兩個好字來。

  再還有就是,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

  這『白』『青』兩字,也似乎無理。

  想來必得了,這兩個字,

  才形容得盡,念在嘴裡面,

  倒像有幾個,千斤重橄欖。

  還有那一個: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

  這『余』和『上』字,真是難為他,

  怎麼想出來!那年上京來,

  那日下晚時,便灣住了船,

  岸上又沒人,只有幾棵樹,

  遠遠的幾家,人家作晚飯,

  那個煙顏色,竟然是碧青,

  連雲直上的。誰知我昨日,

  晚讀這兩句,倒像我又是,

  到了那地方,重回過去了。

  正在說著話,寶玉和探春,

  二人也來了,也都入坐了,

  聽他在講詩,寶玉笑答道:

  既然是這樣,也不用看詩。

  會心不在多,聽你說兩句,

  可知這『三昧』,你已得了些。

  黛玉笑答道:你說他這個,

  『上孤煙』好句,你還不知他,

  這一句還是,套了前人的。

  我給你這句,讓你瞧一瞧,

  說著便把那,陶淵明的詩,

  「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這二句翻來,遞與那香菱。

  香菱瞧了瞧,便點頭嘆賞,

  笑對眾人道:「原來『上』這字,

  是從這『依依』,兩字演繹的。

  寶玉大笑道:「你已得了道,

  不用再講了,越發學雜了。

  你就作起來,必是最好的。

  探春笑答道:明兒我一早,

  補一個柬來,請你入詩社。

  香菱笑答道:姑娘又何苦,

  在這打趣我,我只不過是,

  心裡羨慕的,才學著頑的。

  探春和黛玉,都笑著答道:

  誰不是在頑?難道是我們,

  認真作詩嗎!寶玉笑答道:

  你這個也算,自暴自棄了。

  前日在外頭,和相公商議,

  如何畫畫兒,他們聽見了,

  咱們起詩社,求我把稿子,

  給他們瞧瞧,我就寫幾個,

  給他們看看,誰不真嘆服。

  他們都應該,抄下刻了去。

  探春和黛玉,忙又問答道:

  這是真話麼?寶玉笑答道:

  說慌的就是,架上的鸚哥。

  黛玉和探春,聽了都說道:

  你真真胡鬧!且別說那個。

  不成詩的詩,我們的筆墨,

  也不該傳到,外面外頭去。

  寶玉回答道:這個怕什麼!

  古來閨閣中,好的筆墨意,

  若不傳出去,如今也沒人,

  知道這件事,說著大傢伙,

  只見那惜春,打發了入畫,

  來請這寶玉,寶玉方去了。

  香菱又逼著,黛玉修改下,

  換出杜律來,

  又央求黛玉,和探春二人:

  先出個題目,讓我胡謅去,

  待我謅出來,倒替我改正。

  黛玉回答道:昨夜月最好,

  正要謅一首,竟然未謅成,

  你作一首來。十四寒的韻,

  由你愛用的,那幾個字去。

  香菱聽談話,喜的心跳跳,

  拿回詩來作,又苦思一回,

  作了兩句詩,覺杜詩之妙,

  又讀了兩首,竟茶飯無心,

  坐臥不安寧,寶釵回答道:

  何苦尋煩惱,顰兒導引你,

  本是呆頭腦,再添上這個,

  恐成一呆子,香菱笑答道:

  我的好姑娘,倒別混我了。

  一面說著話,一面作一首,

  先與寶釵看,寶釵看笑道:

  這詩沒作好,你就別怕臊,

  拿給他瞧去,看他怎麼說。

  香菱聽他言,便拿了這詩,

  拜黛玉為師,黛玉一看時,

  只見他寫道: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黛玉笑答道:你意思卻有,

  只措詞不雅。你看的詩少,

  被他縛住了,把這首丟開,

  再去作一首,放開膽子作。

  香菱聽他話,默默的回來,

  越性連房子,也不進入了,

  在池邊樹下,或是坐在那,

  山石上出神,或是蹲在那,

  地下摳土來,來往人詫異。

  李紈和寶釵、探春和寶玉,

  等聽得此信,都是遠遠的,

  在那山坡上,瞧看他做啥。

  只見他一時,皺一下回眉,

  自含笑一回。寶釵笑答道:

  這個人這樣,定要是瘋了!

  昨夜直鬧到,五更才睡下,

  沒一會工夫,天就大亮了。

  聽見他起床,忙忙碌碌的,

  梳了自己頭,就找顰兒去。

  待其一回來,竟呆了一日,

  作一首不好,這會子思考,

  自然另作呢,寶玉笑答道:

  這個正所謂,是地靈人傑,

  老天他造人,不虛賦情性。

  我們成日裡,嘆說可惜他,

  這人竟俗了,誰知有今日。

  曉天地至公,寶釵笑答道:

  你若是能夠,像他這苦心,

  要學什麼的,沒有不成的。


  寶玉笑不答。

  只見這香菱,興興頭頭的,

  往黛玉那邊,學詩作詩去。

  探春笑答道:咱們跟了去,

  究竟看下他,有意思沒有。

  說著這個話,一齊便都往,

  瀟湘館來了,只見這黛玉,

  拿著一首詩,在和他講究。

  眾人問黛玉,他作的如何。

  黛玉回答道:自然難為他,

  只是還不好。對這一首詩,

  過於穿鑿了,只還得另作。

  眾人要詩看,只見他作道:

  非銀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余容猶可隔簾看。

  寶釵笑答道:不像吟月了,

  這月字底下,添一個色字,

  倒還可使得,你看他句句,

  倒是這月色。這也就罷了,

  香菱自認為,這首詩妙絕,

  聽他如此說,自己掃了興,

  不肯丟開手,要思索起來。

  因見姊妹們,在評論說笑,

  便自己走至,階竹下閒步,

  乃挖心搜膽,耳也不旁聽,

  目也不別視。一時這探春,

  隔窗笑說道:這個菱姑娘,

  你閒閒罷了。香菱怔怔道:

  閒字十五刪,你錯了韻了。

  眾人聽此言,不覺笑起來。

  寶釵回答道:可真是詩魔。

  都是這顰兒,引的他這樣!

  黛玉回答道:古代聖人說,

  誨人於不倦,他又來問我,

  豈有不說理,李紈笑答道:

  咱們拉了他,往那四姑娘,

  房裡去看看,引他瞧畫兒,

  叫他醒一醒,這個才好的。

  眾人說著話,真出來拉他,

  過了藕香榭,至暖香塢中。

  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著,

  睡那個午覺,有一個畫繒,

  立在那壁間,用紗罩著的,

  眾人便喊叫,喚醒了惜春,

  待揭紗看時,只完成部分。

  香菱見畫上,有幾個美人,

  因指著笑道:這一個倒是,

  我們寶姑娘,那一個倒是,

  寫詩林姑娘,探春笑答道:

  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

  你快去學罷,眾頑笑一回。

  各自散去後,香菱滿腦中,

  還是想這詩,至晚間休息,

  對燈出了神,至三更以後,

  才上床臥下,兩眼鰥鰥的,

  直到那五更,方才朦朧睡。

  一時天已亮,寶釵他醒了,

  心下便想到:他翻騰一夜,

  可作成詩了?這會子乏了,

  且別去叫他。正在想這事,

  只聽那香菱。從夢中笑道:

  現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

  還覺得不好?寶釵聽他話,

  便又是可嘆,便又是可笑,

  連忙喚醒他,便小聲問他:

  你得了什麼?你這個誠心,

  都通了仙了,若學不成詩,

  還弄出病來。一面說這話,

  一面梳洗了,會同姊妹們,

  往賈母處來。原來這香菱,

  竟苦志學詩,精血乃誠聚,

  日間做不出,忽於這夢中,

  得了這八句。梳洗已完畢,

  便忙錄出來,拿來找黛玉。

  剛到沁芳亭,只見那李紈,

  與眾姊妹們,從王夫人處,

  剛好才回來,寶釵正告訴,

  說他在夢中,作詩說夢話。

  眾人正笑他,抬頭見他來,

  便都想到他,爭著要詩看,

  不知詩怎樣?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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