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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2024-09-24 09:12:31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賈母笑答道:正是這個了。

  上次說這話,我見你們的,

  大事特別多,如今又添出,

  這些事情來,你們這些人,

  固不敢抱怨,未免也想著,

  我只顧疼這,小孫子孫女,

  就是不體貼,你們當家人。

  既然說出來,那就更好了。

  薛姨媽李嬸,此時都在座,

  邢夫人尤氏,及婆媳等人,

  都過來請安,還未曾過去,

  賈母便向那,王夫人說道:

  今兒說這話,素日我不說,

  一則怕逞了,鳳丫頭的臉,

  二則眾不伏,今日這眾人,

  都在這裡了,都是經過了,

  妯娌姑嫂的,還有他這樣,

  想到的沒有?薛姨媽還有,

  李嬸和尤氏,等齊聲笑說:

  真箇真少有,別人不過是,

  禮上面子情,實在他是個,

  真疼小叔子,還有小姑子。

  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順。

  賈母點頭道:我雖然疼他,

  我又是怕他,太過伶俐了,

  也不是好事,鳳姐兒笑道:

  這話老祖宗,倒是說差了。

  世人都說的,太伶俐聰明,

  恐怕活不長,世人都說的,

  人人也都信,唯獨老祖宗,

  你不應當說,也不應當信。

  老祖宗這輩,伶俐聰明的,

  超過我十倍,怎麼這如今,

  福壽雙全的?只怕我明兒,

  還勝老祖宗,一倍還多呢!

  我活千歲後,等著老祖宗,

  歸了西天后,我才死了呢。

  賈母則笑道:眾人都死了,

  單剩下咱們,兩個老妖精,

  有什麼意思,說的這眾人,

  都開心笑了。

  寶玉因記掛,晴雯襲人事,

  便先回園來,待他到房中,

  藥香滿屋子,不見一人的,

  只見這晴雯,獨臥於炕上,

  臉面燒的是,飛紅飛紅的,

  便摸了一摸,只覺得燙手。

  忙又向爐上,將手烘暖了,

  伸進被子去,摸一摸身上,

  也是火燒的,因而回說道:

  別人去也罷,麝月和秋紋,

  也這樣無情,竟各自去了?

  晴雯回答道:秋紋則是我,

  攆他吃飯去,麝月是方才,

  平兒來找他,他才出去了。

  兩個人倒是,鬼鬼祟祟的,

  不知說什麼,必是說我的,

  病了不出去,寶玉回答道:

  平兒倒不是,那樣的人呢。

  況且他不知,你病來瞧你,

  想來一定是,找麝月說話,

  偶見你病了,隨口便說了,

  特過來瞧你,這也是人情,

  乖覺取和的,常有的事情。

  便是不出去,與他何乾的?

  你們素日好,斷不肯為這,

  無幹的事情,傷了這和氣。

  晴雯回答道:這話倒也是,

  只是懷疑他,為何忽然間,

  竟瞞起我來,寶玉笑答道:

  讓我從後門,出去聽一下,

  到那窗根下,聽聽說些啥,


  再來告訴你,說著這個話,

  果然從後門,悄悄出去了,

  至窗下潛聽。

  只聞那麝月,悄悄地問道:

  你怎麼這樣?平兒回答道:

  那日洗手時,手鐲不見了,

  二奶奶吩咐,不許吵嚷的,

  待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

  園裡各處的,提醒媽媽們,

  叫小心查訪,我們只疑惑,

  邢姑娘丫頭,本來又窮的,

  只怕小孩家,從來沒見過,

  拿了起來的,倒也是有的。

  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裡的。

  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裡,

  你們這裡的,宋媽媽去了,

  拿著這鐲子,說是小丫頭,

  墜兒偷起來,被他看見了,

  來回二奶奶,我接了鐲子,

  我想了一想:寶玉是一個,

  偏在你身上,留心用意的,

  爭勝要強的,那一年倒有,

  一女子偷玉,這會又跑出,

  偷金子來的,更是偷到了,

  街坊家去的,偏是他這樣,

  偏是打己嘴。所以我倒是,

  忙叮嚀宋媽,別告訴寶玉,

  只當沒這事,別和人提起。

  我回二奶奶,只是說了下:

  去大奶奶那,誰知金鐲子,

  鬆了褪了口,丟在草根下,

  雪深沒看見,今雪化盡了,

  黃澄澄的金,映著那日頭,

  還在那裡呢,我就揀起來,

  二奶奶信了,我告訴你們,

  以後防他些,別去使喚他,

  到別處亂去,等襲人回來,

  你們商議著,變一個法子,

  打發他出去,不就完了嗎?

  麝月回答道:這個小娼婦,

  見過些東西,怎麼就這麼,

  眼皮子這淺。

  平兒笑答道:究竟這鐲子,

  能有多少重,原二奶奶說,

  這叫蝦須鐲,重倒是不重,

  倒是這工藝,這珠子好看。

  晴雯那蹄子,則是塊爆炭,

  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

  一時或氣了,或打或罵的,

  依舊嚷出來,這個倒不好,

  故單告訴你,留心就是了。

  說著便作辭,二人自去了。

  寶玉聽此言,竟又喜又氣,

  又自己感嘆。喜的是平兒,

  竟體貼自己,氣的是墜兒,

  竟然做小竊,嘆的是墜兒,

  一個伶俐人,竟然作出了,

  這個醜事來。因而回房中,

  把平兒之話,一長一短的,

  告訴了晴雯,又補充說道:

  他說你是個,要強的人兒,

  如今病著了,聽了這個話,

  越發要添病,等好了再說。

  晴雯聽過後,果然氣的他,

  蛾眉倒蹙的,竟鳳眼圓睜,

  馬上叫墜兒,寶玉忙勸道:

  你這喊出來,豈不辜負了,

  平兒待你我,他之好心了。

  不如領他情,過後打發他,

  也就可以了,晴雯怒答道:

  雖然如此說,只是這口氣,

  如何忍得了!寶玉回他道:


  這有好氣的?你只養你病,

  就是很好了。

  晴雯服了藥,及至到晚間,

  又服了二和,夜間有些汗,

  但還未見效,仍舊是發燒,

  頭疼鼻塞重,及到了次日,

  王太醫診視,另加減湯劑。

  雖稍減了燒,但仍是頭疼。

  寶玉命麝月:取個鼻煙來,

  給他嗅一下,打幾個嚏噴,

  就通了關竅,麝月果真去,

  取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的,

  玻璃扁盒來,遞與那寶玉。

  寶玉揭盒扇,裡面有西洋,

  琺瑯的黃髮,赤身之女子,

  兩肋有肉翅,裡面盛著些,

  汪恰之洋菸,晴雯便好奇,

  只顧看畫兒,寶玉回他道:

  你快嗅一些,走氣倒不好。

  晴雯聽他說,忙用了指甲,

  挑些入鼻中,不覺得怎樣。

  便多挑了些,嗅入鼻子中。

  忽覺這鼻中,一股酸辣感,

  竟透入囟門,接連打噴嚏,

  五六個嚏噴,眼淚和鼻涕,

  登時齊流出。晴雯忙收了,

  這個玻璃盒,笑著回答道:

  這個了不得,真是好爽快!

  快拿張紙來,早有小丫頭,

  遞過一搭子,細紙給晴雯,

  他便一張張,拿來醒鼻子。

  寶玉笑問道:這個倒如何?

  晴雯回笑道:果覺通快些,

  只是我這個,太陽還疼的。

  寶玉笑答道:越性盡用些,

  西洋藥治治,只怕就好了。

  說著命麝月:去和二奶奶,

  要點西洋藥,就說我說了:

  姐姐他那裡,常有那西洋,

  貼頭治疼的,那個膏子藥,

  叫做『依弗哪』,找尋一點兒。

  麝月答應了,等去了半日,

  果拿半節來,便去找一塊,

  紅緞子角兒,鉸了成兩塊,

  指頂大圓式,將那藥烤化,

  用簪挺攤上,晴雯自拿著,

  一面的靶鏡,貼在太穴上。

  麝月笑答道:你病的倒像,

  蓬頭鬼一樣,如今貼這個,

  倒狠俏皮了,二奶奶常貼,

  倒不大顯出,又向寶玉道:

  二奶奶說了:明日舅老爺,

  他的出生日,太太倒說了,

  叫你過去呢。明兒你想想,

  穿什麼衣裳?今兒這晚上,

  好打點齊備,省得明天兒,

  早起費手勁,寶玉回答道:

  什麼順手了,就什麼罷了。

  一年鬧生日,也是鬧不清。

  說著這個話,便起身出房,

  往惜春房中,去看他作畫。

  剛到院門外,忽見這寶琴,

  一小丫鬟名,人呼小螺者,

  從那邊過去,寶玉忙問道:

  這是到那去?小螺微笑道:

  我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

  他的房裡呢,我如今也是,

  往他那裡去,寶玉聽此言,

  轉步也同他,往瀟湘館來。

  不但這寶釵,姊妹在這裡,

  且連邢岫煙,也在此處兒,

  四人圍坐在,熏籠敘家常。


  紫鵑倒坐在,那個暖閣里,

  臨窗作針黹,一見他過來,

  都笑著說道:又來了一個!

  可就是沒了,你的坐處了。

  寶玉笑答道:你的好一幅,

  冬閨集艷圖!可惜我這次,

  遲來了一步。橫豎這屋子,

  比各屋子暖,這個椅子上,

  坐著並不冷,說著這個話,

  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著,

  一灰鼠椅搭,的一張椅上。

  因見暖閣中,一玉石條盆,

  攢三聚五的,栽著一大盆,

  單瓣的水仙,點著一宣石,

  便極口讚嘆:這個乃好花!

  這個屋子裡,越發的暖和,

  這花香的味,倒是越清香。

  昨日所未見,黛玉因說道:

  這是你家的,大總管賴大,

  嬸子送來的,給薛二姑娘,

  兩盆的臘梅,兩盆的水仙。

  他也送了我,一盆的水仙,

  他送蕉丫頭,一盆臘梅花。

  我原不要的,又恐是辜負,

  他的好心罷。你若是喜歡,

  我可以送你,你看是如何?

  寶玉回答道:我那個屋裡,

  卻也有兩盆,

  只不及這個。琴妹妹送你,

  何又轉送人,這斷使不得。

  黛玉回答道:我現在一日,

  藥吊不離火,我竟是一個,

  藥陪著我呢,那裡還擱住,

  這花香來熏?只越發弱了。

  況且這屋子,一股子藥香,

  反把這花香,給他攪壞了。

  不如抬了去,這花也喜歡,

  他倒清淨了,沒雜味攪他。

  寶玉笑答道:我屋裡今兒,

  也有個病人,在煎藥吃呢,

  你怎麼知道?黛玉笑答道:

  這話就奇了,我原是無心,

  所說出的話,誰知你屋裡,

  還有其他事?這會子來了,

  自驚自怪的,倒也是蹊蹺。

  寶玉笑回道:咱們明天兒,

  可集下詩社,又有題目了,

  詠水仙臘梅。黛玉聽了後,

  微微笑答道:這個倒罷了!

  我是再不敢,去作這詩了,

  作一回倒是,罰了一回的,

  真是怪羞的,說著這之後,

  兩手捂著臉,寶玉笑答道:

  你是何苦來!又在奚落我,

  作什麼詩來,我還不臊呢,

  你倒捂臉來。寶釵因笑道:

  下次我來邀,四個詩題的,

  四個詞題的,每人四首詩,

  另外四闋詞。頭一個詩題,

  是《詠〈太極圖〉》,限一先的韻,

  乃是五言律,要把一先的,

  韻都用盡了,一個不許剩。

  寶琴笑答道:你這一說的,

  可知是姐姐,不真心起社,

  這分明難人。若要論起來,

  不過是後人,顛來倒去的,

  弄些《易經》上,一些話生填,

  究竟何趣味?我八歲時節,

  跟著我父親,西海買洋貨,

  誰知竟有個,真真國女孩,

  才上十五歲,他那個臉面,

  就和那西洋,畫的美人樣,


  披著黃頭髮,打著一聯垂,

  他滿頭帶的,都是那珊瑚,

  還有貓兒眼,祖母綠這些,

  寶石滿身戴,身上還穿著,

  金絲織就的,鎖子甲洋的,

  花錦式襖袖,帶著一倭刀,

  鑲金嵌寶的,實在畫兒上,

  也沒他好看。有人說他是,

  通中國詩書,也會講五經,

  能作詩填詞,因此我父親,

  央煩了一位,一個通事官,

  煩他寫張字,就寫的是他,

  自己作的詩。眾人都稱奇。

  寶玉忙笑道:我的好妹妹,

  你倒是拿出,讓來我瞧瞧。

  寶琴笑答道:還在南京城,

  府上收著呢,此時到哪裡,

  倒能去取來?寶玉聽了後,

  也大失所望,便後悔說道:

  沒福去得見,這個奇世面。

  黛玉便笑著,拉著寶琴道:

  你別哄我們,我知你一來,

  你的這東西,未必放家裡,

  自然都是要,隨身帶了來,

  這會子扯謊,又說沒帶來。

  他們雖信你,我是不信的。

  寶琴紅了臉,低頭笑不語。

  寶釵又笑道:偏這個顰兒,

  慣說這白話,把你伶俐的。

  黛玉乃回道:若是帶了來,

  倒是給我們,見識見識罷。

  寶釵笑答道:箱子和籠子,

  一大堆東西,還沒有理清,

  誰知道這個,在那裡頭呢!

  等過一段日,收拾清理了,

  待我找出來,大家再看了。

  眾人問寶琴:你若還記得,

  何不來念念,讓我們聽聽。

  寶琴方答道:記得是一首,

  五言之律詩,外國的女子,

  也難為他了。寶釵笑回道:

  你且別念他,等把那雲兒,

  叫了一起來,也叫他聽聽。

  說著這個話,便叫小螺來,

  一起吩咐道:你到我那裡去,

  就說我們這,有一個外國,

  美人過來了,作的好律詩,

  邀請你這個,『詩瘋子』過來,

  仔細來瞧下,再把我們那,

  『詩呆子』帶來,小螺也笑著,

  倒是快去了。

  過了小半日,只聽那湘雲,

  笑問著眾人:那一個外國,

  美人來了嗎?一頭說這話,

  一頭眾人看,和香菱來了。

  眾人回笑道:人未見身形,

  先已聞其聲,寶琴等眾人,

  慌忙讓了坐,遂把方才話,

  重敘了一遍。湘雲微笑道:

  快念來聽聽。寶琴因念道: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眾人聽此詩,都道「難為他!

  竟比我華夏,中國人還強。

  一語還未了,見麝月進來,

  對著寶玉說:太太打發人,

  來告訴二爺,明兒一早上,

  往舅舅那去,你就說太太,

  身上不大好,不得親自來。

  寶玉忙站起,回答應聲是,


  因問這寶釵,寶琴可去否。

  寶釵回答道:我們不去的,

  昨兒單送了,一份禮去了。

  大家說一回,方才散開去。

  寶玉因讓著,諸姊妹先行,

  自己落在後。黛玉便叫住,

  問他一聲道:襲人他到底,

  多早晚回來,寶玉回答道:

  自然等他人,送殯才來呢。

  黛玉有話說,又不曾出口,

  出了一回神,便又回說道:

  你倒是去罷,寶玉也覺得,

  心裡許多話,只是他口裡,

  不知說什麼,又想了一想,

  也是笑回道:明兒再說罷。

  一面下階磯,低頭正邁步,

  復又忙回身,對他問聲道:

  如今的夜晚,時間越髮長,

  你這一夜裡,咳嗽了幾遍?

  你醒了幾次?黛玉回答道:

  昨夜裡好了,只嗽了兩遍,

  只睡了四更,這一個更次,

  其他時間裡,再睡不著了。

  寶玉又笑道:正是有一句,

  要緊的話兒,這會想起來。

  一面說這話,一面挨過身,

  悄悄的說道:我想寶姐姐,

  送你的燕窩,一語還未了,

  只見趙姨娘,他走了進來,

  瞧一瞧黛玉,便問黛玉道:

  姑娘這兩天,身上可好些?

  黛玉便知道,他從探春處,

  從門前經過,順路的人情。

  黛玉忙陪笑,給他讓坐道:

  也難得姨娘,想著我身體,

  天刀怪冷的,竟親身走來。

  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了,

  眼色與寶玉。寶玉也會意,

  便走了出來。

  正值晚飯時,見了王夫人,

  王夫人囑他,早去早回來。

  寶玉回來後,看晴雯吃藥。

  此夕這寶玉,便不命晴雯,

  挪出暖閣來,自己便在那,

  晴雯屋外邊。又命將熏籠,

  抬至暖閣前,麝月便睡在,

  這個熏籠邊。此一宿無話。

  及至那次日,天還未明時,

  晴雯叫麝月,你也該醒了,

  只是睡不夠!你出去叫人,

  給他備茶水,我來叫醒他。

  麝月忙披衣,起來回答道:

  咱叫起他來,等穿好衣裳,

  抬這火箱去,再叫他們來。

  晴雯回答道:我也這樣想,

  這麼說的呢。二人才叫時,

  寶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

  收拾妥當了,才命那秋紋,

  檀雲等進來,一同來伏侍,

  寶玉梳洗畢。麝月回答道:

  天又陰陰的,只怕有雪的,

  穿一套氈的,寶玉乃點頭,

  即時換衣裳。小丫頭便用,

  小茶盤捧了,一蓋碗建蓮,

  紅棗兒湯來,寶玉喝兩口。

  麝月又捧過,一個小碟子,

  法制紫薑來,寶玉噙一塊。

  囑晴雯一回,往賈母處來。

  賈母未起床,知寶玉出門,

  便開了房門,命寶玉進去。

  寶玉見賈母,身後的寶琴,

  面向里睡著,也是未醒的。


  賈母見寶玉,他身上穿著,

  荔色哆羅呢,天馬箭袖衣,

  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色,

  石青妝緞沿,排穗褂子服。

  賈母問他道:天下雪呢麼?

  寶玉回答道:天還陰著呢,

  還沒有下呢,賈母命鴛鴦:

  把昨那一件,烏雲豹樣的,

  氅衣給他罷,鴛鴦答應了,

  走去那屋裡,果取了一件。

  寶玉看見時,金翠又輝煌,

  碧彩又閃灼,又不似寶琴,

  所披之鳧裘,聽賈母笑道:

  這衣服叫作,雀金呢套服,

  是哦囉斯國,拿那孔雀毛,

  拈了線織的。前兒把一件,

  野鴨絨子的,給了你小妹,

  這件給你罷,寶玉磕了頭,

  便披在身上,賈母笑答道:

  你倒是先給,你娘瞧一瞧。

  寶玉答應了,便走了出來,

  只見那鴛鴦,站著揉眼睛。

  因自那日裡,鴛鴦發了誓,

  決絕了之後,他總是不願,

  和寶玉講話,寶玉也覺得,

  日夜不安的,此時見了他,

  又想要迴避,寶玉便上來,

  笑對襲人道:我的好姐姐,

  你倒瞧一瞧,我穿的衣服,

  這個好不好,鴛鴦一摔手,

  便進了賈母,他房中來了。

  寶玉便只得,到王夫人房,

  與王夫人看,然後回園中,

  與晴雯麝月,看過一圈後,

  至賈母房中,回賈母說道:

  太太他看了,只說可惜了,

  叫我仔細穿,別遭踏了他。

  賈母回答道:就剩這一件,

  你若遭踏了,也是再沒了。

  再要這會子,特給你做這,

  是沒有的事,又囑咐他道:

  不許多吃酒,要早些回來。

  寶玉答應了,幾個是去了。

  老嬤嬤這時,跟他至廳上,

  見寶玉奶兄,李貴和王榮,

  還有張若錦,趙亦華錢啟、

  周瑞六個人,帶著那茗煙,

  伴鶴和鋤藥,掃紅四小廝,

  背著那衣包,抱著一坐褥,

  籠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

  他們也早已,伺候多時了。

  老嬤嬤吩咐,他六人些話,

  六人忙答應,幾個是去了,

  忙捧鞭墜鐙,寶玉慢慢的,

  跨上了寶馬,李貴和王榮,

  籠著馬嚼環,錢啟和周瑞,

  在前面引導,若錦和亦華,

  在兩邊緊貼,寶玉的後身。

  寶玉在馬上,笑問他們道:

  周哥和錢哥,咱們也應是,

  打這角門走,省得到老爺,

  他書房門口,又要下來的。

  周瑞側身道:老爺不在家,

  書房倒也是,天天鎖著的,

  爺倒是可以,不用下來了。

  寶玉笑答道:雖然是鎖著,

  也要下來的,錢啟和李貴,

  都笑著回道:爺說的倒是。

  托懶不下來,倘或遇見了,

  賴大老爺的,或那林二爺,

  雖不好說爺,倒也勸兩句。

  若有的不是,都派我身上,


  又說是我們,不教爺禮了。

  周瑞和錢啟,直出角門來。

  正在說話時,頂頭果見那,

  賴大的進來,寶玉籠住馬,

  意欲停下來,賴大忙上來,

  抱住寶玉腿,寶玉便在那,

  鐙上站起來,笑攜他的手,

  說了幾句話,接著又見了,

  一小廝帶著,二三十個人,

  拿掃帚簸箕,見了這寶玉,

  都順著那牆,垂手立住的,

  獨那為首的,小廝打千兒,

  請了一個安,寶玉不識名,

  只是微笑了,點了點頭兒。

  待馬已過去,那人方帶人,

  靜靜的去了,於是出角門,

  門外又有那,李貴等六人,

  小廝和馬夫,早已預備下,

  十匹馬專候,一出了角門,

  李貴等眾人,都各上了馬,

  前引傍圍的,一陣煙去了,

  不在那話下。

  這裡的晴雯,倒是吃了藥,

  仍不見病退,急的罵大夫,

  說大夫只會,騙人家的錢,

  竟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

  麝月笑勸道:你太性急了,

  俗語說得好: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大夫又不是,

  老君的仙丹,那有這靈藥!

  你靜養幾天,自然好了的。

  你急也沒用,晴雯又去罵,

  小丫頭子們:那裡鑽沙去!

  瞅著我病了,都大膽走了。

  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

  揭你們皮呢!唬的小丫頭,

  篆兒忙來問:姑娘作什麼。

  晴雯怒罵道:別人死絕了,

  就剩你不成?說著這個話,

  只見那墜兒,也蹭了進來。

  晴雯回答道:你去瞧一瞧,

  這個小蹄子,不問還不來。

  這裡放月錢,又散果子了,

  你該跑頭裡,你該往前些,

  我不是老虎,倒是吃了你!

  墜兒也只得,往前湊近些。

  晴雯冷不防,欠身竟一把,

  將他手抓住,向那個枕邊,

  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亂戳,

  口內便罵道:要你這爪子,

  還能作什麼?又拈不得針,

  又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

  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浮,

  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

  墜兒他疼的,亂哭亂喊的。

  麝月忙過來,拉開那墜兒,

  按晴雯睡下,對他笑說道:

  才出了些汗,又想作死了。

  等你好了的,想要打多少,

  竟是打不的?這會鬧什麼!

  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來,

  對他回說道:寶二爺剛才,

  告訴了我說,叫告訴你們,

  墜兒很懶的,寶二爺當面,

  想使喚他下,他撥嘴不動,

  連襲人使他,他背後罵他。

  今兒要務必,打發他出去,

  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

  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道,

  那鐲子事發,因而笑答道:

  雖然如此說,也等花姑娘,

  回來知道了,再好打發他。


  晴雯回答道:寶二爺今兒,

  倒是千叮嚀,也萬囑咐的,

  什麼花姑娘,什麼草姑娘,

  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話,

  快叫他家人,來領他出去。

  麝月回答道:這個也罷了,

  早也是出去,晚也是出去,

  帶了他早去,早清靜一日。

  宋嬤嬤聽了,也只得出去,

  喚他母親來,打點他東西,

  來見晴雯等,對他們說道:

  姑娘怎麼了,你侄女不好,

  你們教導他,怎麼攆出去?

  也到底是要,給我留個臉。

  晴雯笑答道:你這話只等,

  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

  媳婦冷笑道:我有那膽子,

  倒能問他去!他那一件事,

  不是聽姑娘,你們的調停?

  他縱是依了,姑娘們不依,

  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的,

  所說的話來,雖是背地裡,

  姑娘就能夠,直叫他名字。

  在姑娘們這,就是使得的,

  在我們那裡,就成了野人。

  晴雯聽他說,一發急紅臉,

  竟對他說道:我叫他名字,

  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

  說我去撒野,也攆出我去。

  麝月忙回道:我說大嫂子,

  你只管帶人,有話再說了。

  在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

  講禮的地方?你倒是見誰,

  和我們講禮?別說嫂子你,

  就是賴奶奶,和那林大娘,

  他也得擔待,我們三分的。

  便是叫名字,從小到如今,

  都是老太太,吩咐過叫的,

  你們也知道,恐怕難養活,

  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

  各處皆貼著,叫萬人叫去,

  為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

  花子都叫得,何況是我們!

  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

  老太太倒是,還在說他呢,

  此是一件事,二則是因為,

  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

  他的回話去,可不叫名字,

  怎麼去回話,難道也稱爺?

  那一日不是,把寶玉兩字,

  念了二百遍,偏嫂子過來,

  來挑這個了!倒是過一日,

  嫂子閒了的,在那老太太,

  及太太跟前,倒聽聽我們,

  當著他面兒,叫他就是了。

  嫂子原也是,不在老太太,

  太太跟前的,當這些差事,

  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

  怪不得不知,我們這規矩。

  這裡也不是,嫂子久站的,

  若再待一會,不用我說話,

  就有人問了,有啥紛爭話,

  且帶了他去,你回林大娘,

  叫他過來下,找二爺說話。

  家裡上千人,你也跑過來,

  我也跑過來,我認人問姓,

  還認不清呢!說著這個話,

  便叫小丫頭:拿了擦地布,

  來擦下地吧!那媳婦聽了,

  竟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

  賭氣帶墜兒,生氣就走了。

  宋媽媽忙道:怪道你這個,


  嫂子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你女兒在這,屋子裡一場,

  他臨去時候,應給姑娘們,

  磕一個頭兒,沒別的謝禮,

  他們不希罕,不過磕個頭,

  也是盡了心,怎麼說走了,

  就直接走了?墜兒聽見了,

  只得翻身來,給他兩個人,

  磕了兩個頭,又找秋紋等。

  他們也不睬,那媳婦嘆氣,

  口也不敢言,便抱恨而去。

  晴雯他方才,恐又閃了風,

  吸著了冷氣,反覺更不好,

  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

  見寶玉回來,嗐聲跺腳的。

  麝月問原故,寶玉便回道:

  今兒老太太,喜喜歡歡的,

  給這個褂子,誰知我不防,

  衣服後襟子,上燒了一塊,

  幸而天晚了,老太太他們,

  都不曾理論,一面說著話,

  一面脫下來,待麝月瞧時,

  果見有一個,指頂大燒眼,

  對寶玉說道:這必定是那,

  手爐里的火,迸上這衣服。

  這不值什麼,趕著叫了人,

  悄悄拿出去,叫個能幹的,

  織補匠的人,織上就是了。

  說著用包袱,包了起來了,

  交一個媽媽,讓他送出去。

  對這媽媽說:趕天亮之前,

  這就有才好,千萬別給那,

  老太太知道,婆子去半日,

  仍舊拿回來,對麝月說道:

  不但能幹的,織補的匠人,

  就連那裁縫,繡匠並女工,

  問了他們了,都是不認得,

  這是個什麼,也都不敢攬。

  麝月回答道:這怎麼樣呢!

  明兒不穿罷,寶玉回答道:

  明兒正日子,老太太說了,

  還叫穿這個,過去活動呢。

  偏昨日燒了,豈不是掃興。

  晴雯聽半日,忍不住翻身,

  對麝月說道:拿來我瞧瞧,

  沒個福氣穿,不就這罷了。

  這會子急了,寶玉笑答道:

  這話說的是,便遞給晴雯,

  又移過燈來,細看了一會。

  晴雯回答道:孔雀金線織,

  現如今咱們,也拿那孔雀,

  金線界密了,只怕是這樣,

  還混得過去,麝月便笑道:

  孔雀線現成,這裡除了你,

  有誰會界線?晴雯回答道:

  這個說不得,我掙命罷了。

  寶玉忙答道:這如何使得!

  你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

  晴雯笑答道:不用你提醒,

  我自是知道,一面說著話,

  一面坐起來,挽一挽頭髮,

  披了件衣裳,覺頭重身輕,

  滿眼的金星,亂迸亂迸的,

  實在撐不住,這時若不做,

  怕寶玉著急,少不得恨命,

  咬牙苦捱著。便命令麝月,

  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

  一根比一比,自己也笑道:

  這雖不很像,但若能補上,

  也不很明顯,寶玉回答道:

  這就很好了,那裡又找到,

  哦囉嘶國的,那個裁縫去。


  晴雯便先將,衣里子拆開,

  用茶杯口大,一個竹弓子,

  釘牢在背面,再將那破口,

  四邊用金刀,刮的散鬆些,

  然後用針線,先紉了兩條,

  分出了經緯,如界線之法,

  先界出地子,依本衣之紋,

  來回的織補。先是補兩針,

  又看看手法,又織補兩針,

  又端詳端詳。無奈他身體,

  頭暈眼黑的,氣喘神又虛,

  補上三五針,伏在那枕上,

  歇了一會兒。寶玉在一旁,

  一時又問道:吃些滾熱水?」

  一時又命道:你去歇一歇。

  一時又拿件,灰鼠斗篷衣,

  披在他背上,一時又命人,

  拿了個拐枕,與他靠著了。

  急的這晴雯,又在央求道:

  我的小祖宗!你只管睡罷。

  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

  若是摳摟了,倒怎麼處理!

  寶玉因見他,這麼幹著急,

  只得胡亂的,假裝睡下了。

  一時只聽的,屋裡自鳴鐘,

  已敲了四下,剛剛補好後,

  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

  一些絨毛來。

  麝月回答道:這就很好了,

  若是不留心,看不出補的。

  寶玉瞧一瞧,對眾人說道:

  真真一樣了,晴雯嗽幾聲,

  好容易補完,便說了一聲:

  補雖是補了,到底也不像,

  我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

  便身不由主,倒在那床下。

  要知其端的,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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