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2024-09-24 09:12:31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賈母笑答道:正是這個了。
上次說這話,我見你們的,
大事特別多,如今又添出,
這些事情來,你們這些人,
固不敢抱怨,未免也想著,
我只顧疼這,小孫子孫女,
就是不體貼,你們當家人。
既然說出來,那就更好了。
薛姨媽李嬸,此時都在座,
邢夫人尤氏,及婆媳等人,
都過來請安,還未曾過去,
賈母便向那,王夫人說道:
今兒說這話,素日我不說,
一則怕逞了,鳳丫頭的臉,
二則眾不伏,今日這眾人,
都在這裡了,都是經過了,
妯娌姑嫂的,還有他這樣,
想到的沒有?薛姨媽還有,
李嬸和尤氏,等齊聲笑說:
真箇真少有,別人不過是,
禮上面子情,實在他是個,
真疼小叔子,還有小姑子。
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順。
賈母點頭道:我雖然疼他,
我又是怕他,太過伶俐了,
也不是好事,鳳姐兒笑道:
這話老祖宗,倒是說差了。
世人都說的,太伶俐聰明,
恐怕活不長,世人都說的,
人人也都信,唯獨老祖宗,
你不應當說,也不應當信。
老祖宗這輩,伶俐聰明的,
超過我十倍,怎麼這如今,
福壽雙全的?只怕我明兒,
還勝老祖宗,一倍還多呢!
我活千歲後,等著老祖宗,
歸了西天后,我才死了呢。
賈母則笑道:眾人都死了,
單剩下咱們,兩個老妖精,
有什麼意思,說的這眾人,
都開心笑了。
寶玉因記掛,晴雯襲人事,
便先回園來,待他到房中,
藥香滿屋子,不見一人的,
只見這晴雯,獨臥於炕上,
臉面燒的是,飛紅飛紅的,
便摸了一摸,只覺得燙手。
忙又向爐上,將手烘暖了,
伸進被子去,摸一摸身上,
也是火燒的,因而回說道:
別人去也罷,麝月和秋紋,
也這樣無情,竟各自去了?
晴雯回答道:秋紋則是我,
攆他吃飯去,麝月是方才,
平兒來找他,他才出去了。
兩個人倒是,鬼鬼祟祟的,
不知說什麼,必是說我的,
病了不出去,寶玉回答道:
平兒倒不是,那樣的人呢。
況且他不知,你病來瞧你,
想來一定是,找麝月說話,
偶見你病了,隨口便說了,
特過來瞧你,這也是人情,
乖覺取和的,常有的事情。
便是不出去,與他何乾的?
你們素日好,斷不肯為這,
無幹的事情,傷了這和氣。
晴雯回答道:這話倒也是,
只是懷疑他,為何忽然間,
竟瞞起我來,寶玉笑答道:
讓我從後門,出去聽一下,
到那窗根下,聽聽說些啥,
再來告訴你,說著這個話,
果然從後門,悄悄出去了,
至窗下潛聽。
只聞那麝月,悄悄地問道:
你怎麼這樣?平兒回答道:
那日洗手時,手鐲不見了,
二奶奶吩咐,不許吵嚷的,
待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
園裡各處的,提醒媽媽們,
叫小心查訪,我們只疑惑,
邢姑娘丫頭,本來又窮的,
只怕小孩家,從來沒見過,
拿了起來的,倒也是有的。
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裡的。
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裡,
你們這裡的,宋媽媽去了,
拿著這鐲子,說是小丫頭,
墜兒偷起來,被他看見了,
來回二奶奶,我接了鐲子,
我想了一想:寶玉是一個,
偏在你身上,留心用意的,
爭勝要強的,那一年倒有,
一女子偷玉,這會又跑出,
偷金子來的,更是偷到了,
街坊家去的,偏是他這樣,
偏是打己嘴。所以我倒是,
忙叮嚀宋媽,別告訴寶玉,
只當沒這事,別和人提起。
我回二奶奶,只是說了下:
去大奶奶那,誰知金鐲子,
鬆了褪了口,丟在草根下,
雪深沒看見,今雪化盡了,
黃澄澄的金,映著那日頭,
還在那裡呢,我就揀起來,
二奶奶信了,我告訴你們,
以後防他些,別去使喚他,
到別處亂去,等襲人回來,
你們商議著,變一個法子,
打發他出去,不就完了嗎?
麝月回答道:這個小娼婦,
見過些東西,怎麼就這麼,
眼皮子這淺。
平兒笑答道:究竟這鐲子,
能有多少重,原二奶奶說,
這叫蝦須鐲,重倒是不重,
倒是這工藝,這珠子好看。
晴雯那蹄子,則是塊爆炭,
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
一時或氣了,或打或罵的,
依舊嚷出來,這個倒不好,
故單告訴你,留心就是了。
說著便作辭,二人自去了。
寶玉聽此言,竟又喜又氣,
又自己感嘆。喜的是平兒,
竟體貼自己,氣的是墜兒,
竟然做小竊,嘆的是墜兒,
一個伶俐人,竟然作出了,
這個醜事來。因而回房中,
把平兒之話,一長一短的,
告訴了晴雯,又補充說道:
他說你是個,要強的人兒,
如今病著了,聽了這個話,
越發要添病,等好了再說。
晴雯聽過後,果然氣的他,
蛾眉倒蹙的,竟鳳眼圓睜,
馬上叫墜兒,寶玉忙勸道:
你這喊出來,豈不辜負了,
平兒待你我,他之好心了。
不如領他情,過後打發他,
也就可以了,晴雯怒答道:
雖然如此說,只是這口氣,
如何忍得了!寶玉回他道:
這有好氣的?你只養你病,
就是很好了。
晴雯服了藥,及至到晚間,
又服了二和,夜間有些汗,
但還未見效,仍舊是發燒,
頭疼鼻塞重,及到了次日,
王太醫診視,另加減湯劑。
雖稍減了燒,但仍是頭疼。
寶玉命麝月:取個鼻煙來,
給他嗅一下,打幾個嚏噴,
就通了關竅,麝月果真去,
取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的,
玻璃扁盒來,遞與那寶玉。
寶玉揭盒扇,裡面有西洋,
琺瑯的黃髮,赤身之女子,
兩肋有肉翅,裡面盛著些,
汪恰之洋菸,晴雯便好奇,
只顧看畫兒,寶玉回他道:
你快嗅一些,走氣倒不好。
晴雯聽他說,忙用了指甲,
挑些入鼻中,不覺得怎樣。
便多挑了些,嗅入鼻子中。
忽覺這鼻中,一股酸辣感,
竟透入囟門,接連打噴嚏,
五六個嚏噴,眼淚和鼻涕,
登時齊流出。晴雯忙收了,
這個玻璃盒,笑著回答道:
這個了不得,真是好爽快!
快拿張紙來,早有小丫頭,
遞過一搭子,細紙給晴雯,
他便一張張,拿來醒鼻子。
寶玉笑問道:這個倒如何?
晴雯回笑道:果覺通快些,
只是我這個,太陽還疼的。
寶玉笑答道:越性盡用些,
西洋藥治治,只怕就好了。
說著命麝月:去和二奶奶,
要點西洋藥,就說我說了:
姐姐他那裡,常有那西洋,
貼頭治疼的,那個膏子藥,
叫做『依弗哪』,找尋一點兒。
麝月答應了,等去了半日,
果拿半節來,便去找一塊,
紅緞子角兒,鉸了成兩塊,
指頂大圓式,將那藥烤化,
用簪挺攤上,晴雯自拿著,
一面的靶鏡,貼在太穴上。
麝月笑答道:你病的倒像,
蓬頭鬼一樣,如今貼這個,
倒狠俏皮了,二奶奶常貼,
倒不大顯出,又向寶玉道:
二奶奶說了:明日舅老爺,
他的出生日,太太倒說了,
叫你過去呢。明兒你想想,
穿什麼衣裳?今兒這晚上,
好打點齊備,省得明天兒,
早起費手勁,寶玉回答道:
什麼順手了,就什麼罷了。
一年鬧生日,也是鬧不清。
說著這個話,便起身出房,
往惜春房中,去看他作畫。
剛到院門外,忽見這寶琴,
一小丫鬟名,人呼小螺者,
從那邊過去,寶玉忙問道:
這是到那去?小螺微笑道:
我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
他的房裡呢,我如今也是,
往他那裡去,寶玉聽此言,
轉步也同他,往瀟湘館來。
不但這寶釵,姊妹在這裡,
且連邢岫煙,也在此處兒,
四人圍坐在,熏籠敘家常。
紫鵑倒坐在,那個暖閣里,
臨窗作針黹,一見他過來,
都笑著說道:又來了一個!
可就是沒了,你的坐處了。
寶玉笑答道:你的好一幅,
冬閨集艷圖!可惜我這次,
遲來了一步。橫豎這屋子,
比各屋子暖,這個椅子上,
坐著並不冷,說著這個話,
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著,
一灰鼠椅搭,的一張椅上。
因見暖閣中,一玉石條盆,
攢三聚五的,栽著一大盆,
單瓣的水仙,點著一宣石,
便極口讚嘆:這個乃好花!
這個屋子裡,越發的暖和,
這花香的味,倒是越清香。
昨日所未見,黛玉因說道:
這是你家的,大總管賴大,
嬸子送來的,給薛二姑娘,
兩盆的臘梅,兩盆的水仙。
他也送了我,一盆的水仙,
他送蕉丫頭,一盆臘梅花。
我原不要的,又恐是辜負,
他的好心罷。你若是喜歡,
我可以送你,你看是如何?
寶玉回答道:我那個屋裡,
卻也有兩盆,
只不及這個。琴妹妹送你,
何又轉送人,這斷使不得。
黛玉回答道:我現在一日,
藥吊不離火,我竟是一個,
藥陪著我呢,那裡還擱住,
這花香來熏?只越發弱了。
況且這屋子,一股子藥香,
反把這花香,給他攪壞了。
不如抬了去,這花也喜歡,
他倒清淨了,沒雜味攪他。
寶玉笑答道:我屋裡今兒,
也有個病人,在煎藥吃呢,
你怎麼知道?黛玉笑答道:
這話就奇了,我原是無心,
所說出的話,誰知你屋裡,
還有其他事?這會子來了,
自驚自怪的,倒也是蹊蹺。
寶玉笑回道:咱們明天兒,
可集下詩社,又有題目了,
詠水仙臘梅。黛玉聽了後,
微微笑答道:這個倒罷了!
我是再不敢,去作這詩了,
作一回倒是,罰了一回的,
真是怪羞的,說著這之後,
兩手捂著臉,寶玉笑答道:
你是何苦來!又在奚落我,
作什麼詩來,我還不臊呢,
你倒捂臉來。寶釵因笑道:
下次我來邀,四個詩題的,
四個詞題的,每人四首詩,
另外四闋詞。頭一個詩題,
是《詠〈太極圖〉》,限一先的韻,
乃是五言律,要把一先的,
韻都用盡了,一個不許剩。
寶琴笑答道:你這一說的,
可知是姐姐,不真心起社,
這分明難人。若要論起來,
不過是後人,顛來倒去的,
弄些《易經》上,一些話生填,
究竟何趣味?我八歲時節,
跟著我父親,西海買洋貨,
誰知竟有個,真真國女孩,
才上十五歲,他那個臉面,
就和那西洋,畫的美人樣,
披著黃頭髮,打著一聯垂,
他滿頭帶的,都是那珊瑚,
還有貓兒眼,祖母綠這些,
寶石滿身戴,身上還穿著,
金絲織就的,鎖子甲洋的,
花錦式襖袖,帶著一倭刀,
鑲金嵌寶的,實在畫兒上,
也沒他好看。有人說他是,
通中國詩書,也會講五經,
能作詩填詞,因此我父親,
央煩了一位,一個通事官,
煩他寫張字,就寫的是他,
自己作的詩。眾人都稱奇。
寶玉忙笑道:我的好妹妹,
你倒是拿出,讓來我瞧瞧。
寶琴笑答道:還在南京城,
府上收著呢,此時到哪裡,
倒能去取來?寶玉聽了後,
也大失所望,便後悔說道:
沒福去得見,這個奇世面。
黛玉便笑著,拉著寶琴道:
你別哄我們,我知你一來,
你的這東西,未必放家裡,
自然都是要,隨身帶了來,
這會子扯謊,又說沒帶來。
他們雖信你,我是不信的。
寶琴紅了臉,低頭笑不語。
寶釵又笑道:偏這個顰兒,
慣說這白話,把你伶俐的。
黛玉乃回道:若是帶了來,
倒是給我們,見識見識罷。
寶釵笑答道:箱子和籠子,
一大堆東西,還沒有理清,
誰知道這個,在那裡頭呢!
等過一段日,收拾清理了,
待我找出來,大家再看了。
眾人問寶琴:你若還記得,
何不來念念,讓我們聽聽。
寶琴方答道:記得是一首,
五言之律詩,外國的女子,
也難為他了。寶釵笑回道:
你且別念他,等把那雲兒,
叫了一起來,也叫他聽聽。
說著這個話,便叫小螺來,
一起吩咐道:你到我那裡去,
就說我們這,有一個外國,
美人過來了,作的好律詩,
邀請你這個,『詩瘋子』過來,
仔細來瞧下,再把我們那,
『詩呆子』帶來,小螺也笑著,
倒是快去了。
過了小半日,只聽那湘雲,
笑問著眾人:那一個外國,
美人來了嗎?一頭說這話,
一頭眾人看,和香菱來了。
眾人回笑道:人未見身形,
先已聞其聲,寶琴等眾人,
慌忙讓了坐,遂把方才話,
重敘了一遍。湘雲微笑道:
快念來聽聽。寶琴因念道: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眾人聽此詩,都道「難為他!
竟比我華夏,中國人還強。
一語還未了,見麝月進來,
對著寶玉說:太太打發人,
來告訴二爺,明兒一早上,
往舅舅那去,你就說太太,
身上不大好,不得親自來。
寶玉忙站起,回答應聲是,
因問這寶釵,寶琴可去否。
寶釵回答道:我們不去的,
昨兒單送了,一份禮去了。
大家說一回,方才散開去。
寶玉因讓著,諸姊妹先行,
自己落在後。黛玉便叫住,
問他一聲道:襲人他到底,
多早晚回來,寶玉回答道:
自然等他人,送殯才來呢。
黛玉有話說,又不曾出口,
出了一回神,便又回說道:
你倒是去罷,寶玉也覺得,
心裡許多話,只是他口裡,
不知說什麼,又想了一想,
也是笑回道:明兒再說罷。
一面下階磯,低頭正邁步,
復又忙回身,對他問聲道:
如今的夜晚,時間越髮長,
你這一夜裡,咳嗽了幾遍?
你醒了幾次?黛玉回答道:
昨夜裡好了,只嗽了兩遍,
只睡了四更,這一個更次,
其他時間裡,再睡不著了。
寶玉又笑道:正是有一句,
要緊的話兒,這會想起來。
一面說這話,一面挨過身,
悄悄的說道:我想寶姐姐,
送你的燕窩,一語還未了,
只見趙姨娘,他走了進來,
瞧一瞧黛玉,便問黛玉道:
姑娘這兩天,身上可好些?
黛玉便知道,他從探春處,
從門前經過,順路的人情。
黛玉忙陪笑,給他讓坐道:
也難得姨娘,想著我身體,
天刀怪冷的,竟親身走來。
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了,
眼色與寶玉。寶玉也會意,
便走了出來。
正值晚飯時,見了王夫人,
王夫人囑他,早去早回來。
寶玉回來後,看晴雯吃藥。
此夕這寶玉,便不命晴雯,
挪出暖閣來,自己便在那,
晴雯屋外邊。又命將熏籠,
抬至暖閣前,麝月便睡在,
這個熏籠邊。此一宿無話。
及至那次日,天還未明時,
晴雯叫麝月,你也該醒了,
只是睡不夠!你出去叫人,
給他備茶水,我來叫醒他。
麝月忙披衣,起來回答道:
咱叫起他來,等穿好衣裳,
抬這火箱去,再叫他們來。
晴雯回答道:我也這樣想,
這麼說的呢。二人才叫時,
寶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
收拾妥當了,才命那秋紋,
檀雲等進來,一同來伏侍,
寶玉梳洗畢。麝月回答道:
天又陰陰的,只怕有雪的,
穿一套氈的,寶玉乃點頭,
即時換衣裳。小丫頭便用,
小茶盤捧了,一蓋碗建蓮,
紅棗兒湯來,寶玉喝兩口。
麝月又捧過,一個小碟子,
法制紫薑來,寶玉噙一塊。
囑晴雯一回,往賈母處來。
賈母未起床,知寶玉出門,
便開了房門,命寶玉進去。
寶玉見賈母,身後的寶琴,
面向里睡著,也是未醒的。
賈母見寶玉,他身上穿著,
荔色哆羅呢,天馬箭袖衣,
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色,
石青妝緞沿,排穗褂子服。
賈母問他道:天下雪呢麼?
寶玉回答道:天還陰著呢,
還沒有下呢,賈母命鴛鴦:
把昨那一件,烏雲豹樣的,
氅衣給他罷,鴛鴦答應了,
走去那屋裡,果取了一件。
寶玉看見時,金翠又輝煌,
碧彩又閃灼,又不似寶琴,
所披之鳧裘,聽賈母笑道:
這衣服叫作,雀金呢套服,
是哦囉斯國,拿那孔雀毛,
拈了線織的。前兒把一件,
野鴨絨子的,給了你小妹,
這件給你罷,寶玉磕了頭,
便披在身上,賈母笑答道:
你倒是先給,你娘瞧一瞧。
寶玉答應了,便走了出來,
只見那鴛鴦,站著揉眼睛。
因自那日裡,鴛鴦發了誓,
決絕了之後,他總是不願,
和寶玉講話,寶玉也覺得,
日夜不安的,此時見了他,
又想要迴避,寶玉便上來,
笑對襲人道:我的好姐姐,
你倒瞧一瞧,我穿的衣服,
這個好不好,鴛鴦一摔手,
便進了賈母,他房中來了。
寶玉便只得,到王夫人房,
與王夫人看,然後回園中,
與晴雯麝月,看過一圈後,
至賈母房中,回賈母說道:
太太他看了,只說可惜了,
叫我仔細穿,別遭踏了他。
賈母回答道:就剩這一件,
你若遭踏了,也是再沒了。
再要這會子,特給你做這,
是沒有的事,又囑咐他道:
不許多吃酒,要早些回來。
寶玉答應了,幾個是去了。
老嬤嬤這時,跟他至廳上,
見寶玉奶兄,李貴和王榮,
還有張若錦,趙亦華錢啟、
周瑞六個人,帶著那茗煙,
伴鶴和鋤藥,掃紅四小廝,
背著那衣包,抱著一坐褥,
籠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
他們也早已,伺候多時了。
老嬤嬤吩咐,他六人些話,
六人忙答應,幾個是去了,
忙捧鞭墜鐙,寶玉慢慢的,
跨上了寶馬,李貴和王榮,
籠著馬嚼環,錢啟和周瑞,
在前面引導,若錦和亦華,
在兩邊緊貼,寶玉的後身。
寶玉在馬上,笑問他們道:
周哥和錢哥,咱們也應是,
打這角門走,省得到老爺,
他書房門口,又要下來的。
周瑞側身道:老爺不在家,
書房倒也是,天天鎖著的,
爺倒是可以,不用下來了。
寶玉笑答道:雖然是鎖著,
也要下來的,錢啟和李貴,
都笑著回道:爺說的倒是。
托懶不下來,倘或遇見了,
賴大老爺的,或那林二爺,
雖不好說爺,倒也勸兩句。
若有的不是,都派我身上,
又說是我們,不教爺禮了。
周瑞和錢啟,直出角門來。
正在說話時,頂頭果見那,
賴大的進來,寶玉籠住馬,
意欲停下來,賴大忙上來,
抱住寶玉腿,寶玉便在那,
鐙上站起來,笑攜他的手,
說了幾句話,接著又見了,
一小廝帶著,二三十個人,
拿掃帚簸箕,見了這寶玉,
都順著那牆,垂手立住的,
獨那為首的,小廝打千兒,
請了一個安,寶玉不識名,
只是微笑了,點了點頭兒。
待馬已過去,那人方帶人,
靜靜的去了,於是出角門,
門外又有那,李貴等六人,
小廝和馬夫,早已預備下,
十匹馬專候,一出了角門,
李貴等眾人,都各上了馬,
前引傍圍的,一陣煙去了,
不在那話下。
這裡的晴雯,倒是吃了藥,
仍不見病退,急的罵大夫,
說大夫只會,騙人家的錢,
竟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
麝月笑勸道:你太性急了,
俗語說得好: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大夫又不是,
老君的仙丹,那有這靈藥!
你靜養幾天,自然好了的。
你急也沒用,晴雯又去罵,
小丫頭子們:那裡鑽沙去!
瞅著我病了,都大膽走了。
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
揭你們皮呢!唬的小丫頭,
篆兒忙來問:姑娘作什麼。
晴雯怒罵道:別人死絕了,
就剩你不成?說著這個話,
只見那墜兒,也蹭了進來。
晴雯回答道:你去瞧一瞧,
這個小蹄子,不問還不來。
這裡放月錢,又散果子了,
你該跑頭裡,你該往前些,
我不是老虎,倒是吃了你!
墜兒也只得,往前湊近些。
晴雯冷不防,欠身竟一把,
將他手抓住,向那個枕邊,
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亂戳,
口內便罵道:要你這爪子,
還能作什麼?又拈不得針,
又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
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浮,
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
墜兒他疼的,亂哭亂喊的。
麝月忙過來,拉開那墜兒,
按晴雯睡下,對他笑說道:
才出了些汗,又想作死了。
等你好了的,想要打多少,
竟是打不的?這會鬧什麼!
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來,
對他回說道:寶二爺剛才,
告訴了我說,叫告訴你們,
墜兒很懶的,寶二爺當面,
想使喚他下,他撥嘴不動,
連襲人使他,他背後罵他。
今兒要務必,打發他出去,
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
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道,
那鐲子事發,因而笑答道:
雖然如此說,也等花姑娘,
回來知道了,再好打發他。
晴雯回答道:寶二爺今兒,
倒是千叮嚀,也萬囑咐的,
什麼花姑娘,什麼草姑娘,
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話,
快叫他家人,來領他出去。
麝月回答道:這個也罷了,
早也是出去,晚也是出去,
帶了他早去,早清靜一日。
宋嬤嬤聽了,也只得出去,
喚他母親來,打點他東西,
來見晴雯等,對他們說道:
姑娘怎麼了,你侄女不好,
你們教導他,怎麼攆出去?
也到底是要,給我留個臉。
晴雯笑答道:你這話只等,
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
媳婦冷笑道:我有那膽子,
倒能問他去!他那一件事,
不是聽姑娘,你們的調停?
他縱是依了,姑娘們不依,
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的,
所說的話來,雖是背地裡,
姑娘就能夠,直叫他名字。
在姑娘們這,就是使得的,
在我們那裡,就成了野人。
晴雯聽他說,一發急紅臉,
竟對他說道:我叫他名字,
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
說我去撒野,也攆出我去。
麝月忙回道:我說大嫂子,
你只管帶人,有話再說了。
在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
講禮的地方?你倒是見誰,
和我們講禮?別說嫂子你,
就是賴奶奶,和那林大娘,
他也得擔待,我們三分的。
便是叫名字,從小到如今,
都是老太太,吩咐過叫的,
你們也知道,恐怕難養活,
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
各處皆貼著,叫萬人叫去,
為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
花子都叫得,何況是我們!
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
老太太倒是,還在說他呢,
此是一件事,二則是因為,
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
他的回話去,可不叫名字,
怎麼去回話,難道也稱爺?
那一日不是,把寶玉兩字,
念了二百遍,偏嫂子過來,
來挑這個了!倒是過一日,
嫂子閒了的,在那老太太,
及太太跟前,倒聽聽我們,
當著他面兒,叫他就是了。
嫂子原也是,不在老太太,
太太跟前的,當這些差事,
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
怪不得不知,我們這規矩。
這裡也不是,嫂子久站的,
若再待一會,不用我說話,
就有人問了,有啥紛爭話,
且帶了他去,你回林大娘,
叫他過來下,找二爺說話。
家裡上千人,你也跑過來,
我也跑過來,我認人問姓,
還認不清呢!說著這個話,
便叫小丫頭:拿了擦地布,
來擦下地吧!那媳婦聽了,
竟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
賭氣帶墜兒,生氣就走了。
宋媽媽忙道:怪道你這個,
嫂子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你女兒在這,屋子裡一場,
他臨去時候,應給姑娘們,
磕一個頭兒,沒別的謝禮,
他們不希罕,不過磕個頭,
也是盡了心,怎麼說走了,
就直接走了?墜兒聽見了,
只得翻身來,給他兩個人,
磕了兩個頭,又找秋紋等。
他們也不睬,那媳婦嘆氣,
口也不敢言,便抱恨而去。
晴雯他方才,恐又閃了風,
吸著了冷氣,反覺更不好,
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
見寶玉回來,嗐聲跺腳的。
麝月問原故,寶玉便回道:
今兒老太太,喜喜歡歡的,
給這個褂子,誰知我不防,
衣服後襟子,上燒了一塊,
幸而天晚了,老太太他們,
都不曾理論,一面說著話,
一面脫下來,待麝月瞧時,
果見有一個,指頂大燒眼,
對寶玉說道:這必定是那,
手爐里的火,迸上這衣服。
這不值什麼,趕著叫了人,
悄悄拿出去,叫個能幹的,
織補匠的人,織上就是了。
說著用包袱,包了起來了,
交一個媽媽,讓他送出去。
對這媽媽說:趕天亮之前,
這就有才好,千萬別給那,
老太太知道,婆子去半日,
仍舊拿回來,對麝月說道:
不但能幹的,織補的匠人,
就連那裁縫,繡匠並女工,
問了他們了,都是不認得,
這是個什麼,也都不敢攬。
麝月回答道:這怎麼樣呢!
明兒不穿罷,寶玉回答道:
明兒正日子,老太太說了,
還叫穿這個,過去活動呢。
偏昨日燒了,豈不是掃興。
晴雯聽半日,忍不住翻身,
對麝月說道:拿來我瞧瞧,
沒個福氣穿,不就這罷了。
這會子急了,寶玉笑答道:
這話說的是,便遞給晴雯,
又移過燈來,細看了一會。
晴雯回答道:孔雀金線織,
現如今咱們,也拿那孔雀,
金線界密了,只怕是這樣,
還混得過去,麝月便笑道:
孔雀線現成,這裡除了你,
有誰會界線?晴雯回答道:
這個說不得,我掙命罷了。
寶玉忙答道:這如何使得!
你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
晴雯笑答道:不用你提醒,
我自是知道,一面說著話,
一面坐起來,挽一挽頭髮,
披了件衣裳,覺頭重身輕,
滿眼的金星,亂迸亂迸的,
實在撐不住,這時若不做,
怕寶玉著急,少不得恨命,
咬牙苦捱著。便命令麝月,
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
一根比一比,自己也笑道:
這雖不很像,但若能補上,
也不很明顯,寶玉回答道:
這就很好了,那裡又找到,
哦囉嘶國的,那個裁縫去。
晴雯便先將,衣里子拆開,
用茶杯口大,一個竹弓子,
釘牢在背面,再將那破口,
四邊用金刀,刮的散鬆些,
然後用針線,先紉了兩條,
分出了經緯,如界線之法,
先界出地子,依本衣之紋,
來回的織補。先是補兩針,
又看看手法,又織補兩針,
又端詳端詳。無奈他身體,
頭暈眼黑的,氣喘神又虛,
補上三五針,伏在那枕上,
歇了一會兒。寶玉在一旁,
一時又問道:吃些滾熱水?」
一時又命道:你去歇一歇。
一時又拿件,灰鼠斗篷衣,
披在他背上,一時又命人,
拿了個拐枕,與他靠著了。
急的這晴雯,又在央求道:
我的小祖宗!你只管睡罷。
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
若是摳摟了,倒怎麼處理!
寶玉因見他,這麼幹著急,
只得胡亂的,假裝睡下了。
一時只聽的,屋裡自鳴鐘,
已敲了四下,剛剛補好後,
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
一些絨毛來。
麝月回答道:這就很好了,
若是不留心,看不出補的。
寶玉瞧一瞧,對眾人說道:
真真一樣了,晴雯嗽幾聲,
好容易補完,便說了一聲:
補雖是補了,到底也不像,
我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
便身不由主,倒在那床下。
要知其端的,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