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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2024-09-24 09:12:50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這寶玉,見手巧晴雯,

  將雀裘補完,已力盡神危,

  忙命小丫頭,來替他捶著,

  彼此捶打會,便躺著歇下。

  沒一頓工夫,天早已大亮,

  況且不出門,叫快傳大夫。

  王太醫診脈,疑惑的說道:

  昨日已好些,今日又如何,

  虛微浮縮來,敢多了飲食?

  不然也就是,勞費了神思。

  外感倒清了,汗後失調養,

  此非同小可,一面說這話,

  一面又出去,開藥方進來。

  待寶玉看時,減去驅邪藥,

  倒添了茯苓,地黃和當歸,

  益神養血劑,寶玉忙命人,

  去煎那藥去,一面又嘆說:

  倘或有好歹,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枕上,對寶玉嗐道:

  我的好太爺!你干你的去,

  那得癆病了。寶玉也無奈,

  只得過去了,及至下半天,

  說他身體上,不好回來了。

  晴雯此症重,幸虧他素習,

  是個使力氣,不勞心的人,

  再者他素習,飲食尤清淡,

  饑飽無傷害,這也是賈宅,

  風俗的秘法,無論上下人,

  只一略有些,傷風咳嗽的,

  以淨餓為主,次服藥調養。

  故前日一病,淨餓兩三日,

  後謹慎服藥,再去調治下,

  如今勞碌些,加倍養幾日,

  便漸漸好了,近日這園中,

  姊妹皆各自,在房中吃飯,

  各飲食亦便,寶玉他自能,

  變著些法子,要湯羹調停,

  倒不必細說。

  襲人送殯後,業從家回來,

  麝月便述說,將平兒所說,

  宋媽墜兒事,並將這晴雯,

  攆逐出去等,曾回過寶玉。

  襲人沒別說,只說太性急。

  李紈氣感冒,邢夫人這時,

  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煙們,

  皆朝夕侍藥,李嬸之弟子,

  又接了李嬸,李紋李綺家,

  去閒住幾日,寶玉又見那,

  襲人他常常,思母含悲狀,

  晴雯猶未愈:因此詩社日,

  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臘月,離年關日近,

  王夫人和那,鳳姐辦年事。

  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

  賈雨村補授,升了大司馬,

  協理軍機府,參贊各朝政,

  閒話不須提。

  且說賈珍那,自開了宗祠,

  便著人打掃,收拾了供器,

  又請了神主,又打掃上房,

  懸遺真影像,此時這榮寧,

  二府內上下,皆忙忙碌碌。

  這日寧府中,尤氏正起來,

  同賈蓉之妻,打點送賈母,

  針線和禮物,正值一丫頭,

  捧了一茶盤,押歲錁進來,

  回復傳話說:興兒回奶奶,

  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

  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

  另成色不等,共總倒傾了,

  二百多錁子,說著遞上去。

  尤氏看了看,有梅花式的,

  也有海棠式,有筆錠如意,

  有八寶聯春,尤氏乃命人:

  收起這個來,把那銀錁子,

  快快交進來,丫鬟忙去了。

  一時這賈珍,便進來吃飯,

  賈蓉妻迴避,賈珍問尤氏:

  咱春祭恩賞,可領了不曾?

  尤氏便回道:今兒我打發,

  蓉兒關去了,賈珍回答道:

  咱們這府上,雖然不等著,

  這幾兩銀子,但多少他是,

  皇上的天恩,若早關了來,

  老太太見過,置祖宗的供,

  上領皇上恩,下則也顯示,

  托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

  一萬兩銀子,在供奉祖宗,

  到底也不如,這個體面來,

  又沾恩錫福。除咱們這樣,

  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的,

  窮官兒人家,不仗這銀子,

  倒要拿什麼,去上供過年?

  真皇恩浩大,想的很周到。

  尤氏回話道:正是這個話。

  二人正說著,只見有人回:

  哥兒回來了,賈珍便命人,

  叫他進來了。只見那賈蓉,

  捧一小黃布,口袋進來的。

  賈珍回答道:怎去這一日。

  賈蓉陪笑道:今兒也不在,

  禮部關領的,倒是又分在,

  光祿寺庫上,到了光祿寺,

  才領了下來。光祿寺官兒,

  都問父親好,多日不見的,

  都著實想念。

  賈珍回笑道:那裡是想我。

  這又是到了,年下年關了,

  不是想起我,發錢或發物,

  就是想起我,好戲好酒了。

  一面說著話,一面便瞧著,

  那黃布口袋,上面印的是,

  乃皇恩永錫,這四個大字,

  那一邊又有,禮部祠祭司,

  這樣的印記,又一行小字,

  上面寫道是:

  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恩賜

  永遠春祭賞共二分,

  淨折銀若干兩,某年月日

  龍禁尉候補侍衛賈蓉當堂領訖,

  值年寺丞某人,下面有一個,

  硃筆花押字。

  賈珍吃過飯,待其盥漱畢,

  他換了靴帽,命賈蓉捧著,

  銀子跟了來,回了這賈母,

  還有王夫人,又回至這邊,

  賈赦邢夫人,方才回家去,

  取出那銀子,命人將口袋,

  向宗祠大爐,丟進內焚了。

  又命賈蓉道:你去問問你,

  賈璉二嬸子,這正月裡面,

  請吃年酒的,日子擬了沒?

  若是擬定了,可叫書房裡,

  明明白白的,開了單子來,

  咱們再請時,就不重犯了。

  舊年那時節,就是不留心,

  便重了幾家。賈蓉忙答應,

  一時過去了。拿了吃年酒,

  日期單子來,賈珍細看了,

  交賴升去看,請人來吃飯,

  別重這日子。因而在廳上,

  看著小廝們,正在抬圍屏,

  也擦抹几案,金銀供器的。

  只見一小廝,手裡拿著個,

  稟帖和帳目,回對眾人說:


  那個黑山村,烏莊頭來了。

  賈珍回答道:這個老砍頭,

  今兒倒才來,說著這個話,

  賈蓉接稟帖,以及那帳目,

  忙展開捧著,賈珍在屋裡,

  倒背著兩手,向賈蓉手內,

  只看著一個,紅稟帖寫著:

  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

  奶奶及家人,乃萬福金安,

  並請各公子,和小姐金安。

  新春佳節里,乃大喜大福,

  乃榮貴平安,加官又進祿,

  萬事順如意,賈珍笑答道:

  這些莊家人,倒有些意思。

  賈蓉忙笑說:別看這文法,

  只是取了個,大吉利罷了。

  一面忙展開,這單子看時,

  見上面寫著:大鹿三十隻,

  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

  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

  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

  家臘豬二十,野羊二十個,

  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

  家風羊二十,鱘鰉魚二個,

  各色的雜魚,計及二百斤,

  還有活雞鴨,鵝各二百隻,

  風雞鴨鵝的,也共二百隻,

  野雞和兔子,乃各二百對,

  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

  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

  牛舌五十條,蟶乾二十斤,

  榛、松、桃、杏穰,各有二口袋,

  對蝦五十對,干蝦二百斤,

  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

  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

  御田胭脂米,共計有二石,

  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

  粉粳五十斛,各雜色粱谷,

  各個五十斛,下用的常米,

  共計一千石,各色之乾菜,

  滿滿一車子,外賣之粱谷,

  牲口等各項,東西之價值,

  共折銀價值,二千五百兩。

  外門下之人,孝敬哥姐兒:

  活鹿有兩對,活白兔四對,

  黑兔共四對,活錦雞兩對,

  西洋鴨兩對。

  賈珍便命人,帶進他來了。

  就在這一時,只見烏進孝,

  進來在院內,便磕頭請安。

  賈珍忙命人,快拉他起來,

  笑著對他說:你還硬朗嗎?。

  烏進孝笑回:托爺的大福,

  還能走得動,賈珍笑答道:

  你兒子大了,也該叫上他,

  走走也罷了,烏進孝笑道:

  不瞞老爺說,小的走慣了,

  不來悶的慌。他們可不是,

  都願意過來,見見這城裡,

  這天子腳下,繁華的世面?

  到底是年輕,怕那個路上,

  有閃失不周,再過上幾年,

  就可放心了。賈珍笑答道:

  你走了幾日?烏進孝答道:

  回老爺的話,今年雪較大,

  外頭都是些,四五尺深雪,

  前日天忽然,一暖一化的,

  路上竟路滑,倒難走的很,

  耽擱了幾日。雖走一個月,

  又零兩日子,因日子有限,

  怕老爺心焦,可不趕著來。

  賈珍笑答道:我就說了呢,


  怎今兒才來?我才看過那,

  一份單子上,今年你這個,

  老貨又過來,打擂台來了。

  烏進孝家的,忙進前兩步,

  回稟老爺說,今年的年成,

  實在是不好。三月下雨起,

  接接連連下,直到了八月,

  竟沒有一個,連晴過五日。

  九月下雹子,方圓近千里,

  連人帶房的,並牲口糧食,

  倒是打傷了,上千上萬的,

  所以才這樣,小的不說謊。

  賈珍皺眉道:我倒算定了,

  你那邊至少,五千兩銀子,

  現在這一點,夠作什麼的!

  如今你們那,一共只剩了,

  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是有,

  兩處報旱澇,你們打擂台,

  這個真真是,倒別過年了。

  烏進孝的道:爺的這地方,

  還算好的呢!我兄弟離我,

  只一百多里,誰知大差了。

  他現在管著,八處的莊地,

  倒比爺這邊,多著幾倍呢,

  今年的東西,不過是多了,

  三千兩銀子,有饑荒打呢。

  賈珍又回道:這個正是呢,

  我這邊都可,已沒有什麼,

  外項的大事,不過是一年,

  固定的費用,倒是要費些。

  我受些委屈,也就能省些。

  再者是年例,送人請人的,

  臉皮放厚些,能省些也好。

  比不得府里,這幾年添了,

  許多花錢事,卻又不添些,

  出銀子產業,就這一二年,

  倒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

  我去找誰去!烏進孝笑道:

  那府里如今,雖算添了事,

  但有去有來,娘娘在宮裡,

  萬歲爺看著,豈有不賞的!

  賈珍聽此話,向賈蓉笑道:

  你們聽一聽,他說的這話,

  可笑不可笑?賈蓉忙笑道:

  你們山坳里,海邊上的人,

  怎知這道理?娘娘難道是,

  能把皇上家,金庫銀庫的,

  給我們不成!娘娘他心裡,

  縱有這心思,也不能作主。

  豈有不賞理?按時到節的,

  不過是一些,彩緞和古董,

  這些頑意兒,縱是賞銀子,

  不過是百金,才值一千兩,

  夠一年的麼?這一二年裡,

  每年倒賠出,幾千兩銀子!

  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

  共花了多少?再兩年一次,

  再一回省親,只怕真窮了。

  賈珍笑答道:莊家人老實,

  外明而不知,裡面暗的事。

  正如黃柏木,作一磬槌子,

  外頭尤體面,豈知裡頭苦?

  賈蓉又笑向,對著賈珍道:

  果真這府里,倒是真窮了。

  前兒我聽見,鳳姑娘鴛鴦,

  在悄悄商議,要偷出賈母,

  老太太東西,去當銀子呢。

  賈珍笑答道:那倒又是你,

  鳳姑娘的鬼,那裡就窮到,

  如此之境界,他必定會是,

  見去路太多,實在賠狠了,

  不知從哪裡,又要節省點,


  某一項的錢,便先設此法,

  使外人知道,說窮到如此。

  我心裡卻有,一個小算盤,

  倒還不至於,到如此田地。

  說著這個話,便命人帶了,

  烏進孝出去,好生的待他,

  不須多閒話。

  賈珍便吩咐,將方才各物,

  留出供祖的,將各樣取些,

  命賈蓉過來,送到榮府里。

  然後便自己,留家所用的,

  余者均派出,等例分出來,

  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下,

  命族中子侄,喚來與他們。

  接著榮國府,也送了許多,

  供祖之物什,及賈珍之物。

  賈珍看著後,收完備供器,

  便靸著鞋子,披猞猁大裘,

  命人在廳柱,一下石磯上,

  向著大太陽,鋪一個大的,

  狼皮的褥子,負暄閒看著,

  各子弟們來,領取過年物。

  因見這賈芹,亦過來領物,

  賈珍便叫他,對他怒說道:

  你倒作什麼,也過來領了?

  誰叫你來的?賈芹垂著手,

  一邊回說道:我聽見大爺,

  在這叫我們,領過年東西,

  我沒等人去,我就自來了。

  賈珍回答道:我這些東西,

  原是給那些,閒著無事的,

  沒有收益的,小叔兄弟們。

  那二年時光,你倒是閒著,

  我也給過你。你如今已在,

  那府里管事,家廟裡管些,

  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

  規定分例外,這些和尚們,

  他們的分例,所有的銀子,

  從你手裡過,你還想過來,

  領取這供品,你也太貪了!

  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像個,

  手裡使錢的,一個辦事的?

  先前說了你,沒有進益的,

  如今怎麼樣?比先倒不像了。

  賈芹回答道:我家裡倒是,

  家裡人口多,開銷費用大。

  賈珍冷笑道:你還支吾我。

  你在家裡面,廟裡幹的事,

  我都知道呢。你到了那裡,

  自然是爺了,沒人違拗你。

  手裡又有錢,離我們又遠,

  你就是為王,稱霸起來了,

  夜夜會招人,聚匪類賭錢,

  養老婆小子。這會子倒是,

  成這個形像,敢領東西來?

  領不成東西,倒是領一頓,

  馱水棍去的,這倒是真的。

  等過了這年,我和璉二叔,

  說換回你來,賈芹紅了臉,

  又不敢答應,有人來回話:

  北府水王爺,他送了字聯,

  及荷包來了,賈珍聽此說,

  忙命令賈蓉,出去款待下,

  說我不在家,等賈蓉去了,

  這裡的賈珍,看領完東西,

  回房與尤氏,吃畢了晚飯,

  及至到次日,更比往日忙。

  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

  各色已齊備,兩個府邸中,

  都換了門神,聯對和掛牌,

  新油了桃符,都煥然一新。

  寧國府大門、儀門和大廳、


  暖閣和內廳、儀門到正堂,

  一路門大開,兩邊台階下,

  朱紅色燈籠,懸掛高照著,

  似金龍一般。

  等到了次日,賈母誥封者,

  皆按著品級,穿著那朝服,

  坐八人大轎,帶領著眾人,

  進宮去朝賀,行禮領宴畢,

  便原路回來,便到寧國府,

  暖閣處下轎,諸子弟有的,

  未隨入朝者,在寧府門前,

  排班伺侯著,後引入宗祠。

  寶琴是初次,一面細細的,

  留神打諒著,這一個宗祠,

  原來是寧府,西邊一院子,

  黑油柵欄內,有五間大門,

  上懸一塊匾,大字寫著是,

  「賈氏宗祠」,這四個楷字,

  旁書「衍聖公孔繼宗書」,

  兩旁有一副,長聯寫的是: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亦是衍聖公,所書的大字。

  進入這院中,白石甬大路,

  兩邊皆是些,蒼松翠柏樹。

  月台之上面,設著青綠的,

  古銅鼎彝等,古人之器物。

  抱廈前上面,懸九龍金匾,

  上面寫道是:星輝輔弼。

  乃先皇御筆。兩邊有一副,

  對聯寫道是:

  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

  亦皇帝御筆,五間正殿前,

  懸一個鬧龍填青匾,上面寫道是:

  慎終而追遠。

  旁邊有對聯,聯上寫道是: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俱是皇御筆。又香燭輝煌,

  錦幛繡幕的,雖列著神主,

  卻看不真切。只見賈府人,

  分昭穆排班,一一去定位:

  賈敬是主祭,賈赦是陪祭,

  賈珍來獻爵,賈璉和賈琮,

  二人共獻帛,寶玉捧著香,

  賈菖和賈菱,二人展拜毯,

  守著那焚池,青衣和樂奏,

  於是三獻爵,禮拜而興畢,

  焚帛而奠酒,諸禮節完畢,

  樂止而退出。

  眾人圍隨著,賈母至正堂,

  影前錦幔掛,彩屏張護牆,

  香燭顯輝煌,上面正居中,

  懸掛著寧榮,二祖的遺像,

  皆披蟒腰玉,兩邊還有那,

  幾列祖遺影,賈荇和賈芷,

  等從內儀門,挨次列站著,

  到正堂廊下,檻外這一塊,

  是賈敬賈赦,檻內各女眷。

  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外。

  每一道菜至,便傳至儀門,

  賈荇和賈芷,二人便接了,

  按次傳階上,至賈敬手中。

  賈蓉系賈府,長房的長孫,

  一人隨女眷,在那個檻內。

  賈敬捧菜至,便傳於賈蓉,

  賈蓉傳妻子,之後傳鳳姐,

  尤氏等諸人,直至供桌前,

  方傳王夫人,再傳於賈母,

  賈母方捧上,便放在桌上。

  邢夫人這次,在供桌之西,

  面東向站立,同賈母供放。

  將菜飯湯點,酒茶傳完後,


  賈蓉方退出,歸賈芹位處,

  他階位之首。凡文旁之名,

  以賈敬為首,下則從玉者,

  以賈珍為首,下從草頭者,

  以賈蓉為首,則左昭右穆,

  令男東女西,在等待賈母,

  拈了香下拜,

  眾人方跪下,將五間大廳,

  那三間抱廈,及內外廊檐,

  階上和階下,而兩丹墀內,

  則花團錦簇,無一隙空地。

  鴉雀聲無聞,聽鏗鏘叮噹,

  金鈴和玉珮,微微搖曳聲,

  一併有那個,起跪這靴履,

  颯沓之響聲,一時禮節畢,

  賈敬和賈赦,便忙著退出,

  至榮府內屋,專候在一旁,

  與賈母行禮。

  尤氏上房內,早已一襲地,

  鋪滿了紅氈,當地也放著,

  像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瑯,

  一個大火盆,正面炕上面,

  鋪新猩紅氈,設著一大紅,

  彩繡的雲龍,捧壽背引枕,

  另有黑狐皮,袱子搭上面,

  白狐皮坐褥,請賈母坐上,

  兩邊鋪皮褥,讓賈母一輩,

  兩三個妯娌,坐在了兩邊。

  這邊橫頭的,排插小炕上,

  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

  坐在皮褥上,地下有兩面,

  相對十二張,雕漆的椅上,

  都是一色的,灰鼠的椅搭,

  每一張椅下,有一銅腳爐,

  讓寶琴等人,及姊妹坐了。

  尤氏用茶盤,捧茶與賈母,

  蓉妻也捧與,眾位老祖母,

  尤氏又捧與,邢夫人等人,

  蓉妻又捧茶,與眾位姊妹。

  鳳姐和李紈,等一眾小輩,

  在地下伺侯,斟茶完畢後,

  邢夫人等人,便先起身來,

  過來侍賈母,賈母吃了茶,

  與老妯娌們,閒話兩三句,

  便命人看轎,鳳姐兒忙來,

  上去挽起來。尤氏笑回說:

  已經預備下,老太太晚飯。

  每年都不肯,賞些體面的,

  難道我們就,不及鳳丫頭?

  鳳姐兒笑著,攙賈母笑道:

  老祖宗快走,咱們回家去,

  吃飯別理他,賈母笑答道:

  你這裡供著,列祖列宗的,

  忙的什麼似,那裡擱得住,

  我在此一鬧,況且是每年,

  我都不吃的,你們也要送,

  不如還送來,我若吃不了,

  留著明兒吃,豈不多吃些。

  說的這眾人,都聽了好笑。

  又去吩咐他:好生派妥當,

  人夜看香火,不能大意的。

  尤氏答應了。一面走出來,

  至暖閣前面,上了他大轎。

  尤氏等眾人,都閃過屏風,

  小廝們這才,領著這轎夫,

  請轎出大門,尤氏亦隨者,

  這邢夫人等,同至那榮府。

  這轎出大門,這一條街上,

  東一邊合面,設列寧國公,

  執事的樂器,西一邊合面,

  設列榮國公,他的儀仗隊,

  及執事樂器,來往行人中,


  皆是屏退的,而不從此過。

  一時來榮府,也是那大門,

  從正廳開始,一直開到底。

  如今倒不在,暖閣下轎了,

  過了那大廳,便轉彎向西,

  至賈母這邊,正廳上下轎。

  眾人都圍隨,同至了賈母,

  正室之屋中,亦錦裀繡屏,

  自煥然一新,當地火盆內,

  焚著松柏香,還有百合草。

  賈母歸了坐,老嬤嬤來回:

  說老太太們,他們來行禮。

  賈母忙起身,要去迎他們,

  只見兩三個,老妯娌進來。

  大家手挽手,自笑了一回,

  也讓了一回。吃茶去之後,

  賈母只送至,內儀門便回,

  依舊歸正坐。

  賈敬和賈赦,領著諸子弟,

  一一進屋來,賈母笑答道:

  倒是一年價,難為你們了,

  不行禮節罷,一面說著話,

  一面男一起,一面女一起,

  一起一起的,俱行過了禮。

  左右兩旁邊,也設下交椅,

  按長幼挨次,歸坐去受禮。

  兩府的男婦,小廝丫鬟等,

  亦按著差役,上中下行禮,

  後散押歲錢、還有那荷包、

  金銀錁禮物,擺上合歡宴。

  男東女西的,一一去歸坐,

  又獻屠蘇酒,還有合歡湯、

  吉祥果果品、如意的糕品,

  賈母也起身,進內間更衣,

  眾人方散去。那晚上各處,

  佛堂灶王前,有焚香上供,

  王夫人正在,房院內設著,

  有紙馬香供,大觀園正門,

  挑大明角燈,兩溜邊高照,

  各處也皆有,各樣的路燈。

  其上下人等,皆是打扮的,

  花團又錦簇,人聲嘈雜的,

  語笑又喧闐,爆竹震天響,

  竟絡繹不絕。

  至次日五鼓,賈母等眾人,

  又按品大妝,擺全副執事,

  去進宮朝賀,祝元春千秋。

  領宴回來後,又至寧府中,

  祭過各列祖,回來受禮畢,

  便換衣歇息。所有這賀節,

  過來的親友,或和薛姨媽,

  李嬸等二人,說話取方便,

  或者同寶玉,寶琴或寶釵,

  黛玉等姊妹,圍棋或抹牌,

  快活又作戲。王夫人自然,

  與鳳姐也是,天天都忙著,

  請人吃年酒,那客廳上邊,

  院內皆人滿,正唱戲喝酒,

  拜訪的親友,皆絡繹不絕,

  一連倒忙了,七八日才完。

  又元宵將近,這寧榮二府,

  皆張燈結彩,十一日這日,

  賈赦請賈母,賈珍又復請,

  賈母皆去了,玩了個半日。

  王夫人鳳姐,連日被人請,

  去吃了年酒,不能盡記之。

  至十五日夕,賈母在花廳,

  命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

  掛各色佳燈,領榮寧二府,

  各子侄孫男,孫媳等家宴。

  賈敬愛佛道,素不茹酒的,

  也不去請他,於後十七日,


  祖祀已完畢,他便仍出城,

  靜心去修養,便是這幾日,

  在家內時候,亦淨室默處,

  對家事一概,無聽無聞的,

  不在此閒話。賈赦便領了,

  賈母之賜物,也告辭而去。

  賈母也知他,在此心不寬,

  也就隨他去,賈赦到自家,

  與他眾門客,賞燈又吃酒,

  自然是府上,笙歌聒耳聲,

  錦繡盈靚眸,快樂更自由,

  另與賈母處,自是不同的。

  這邊賈母處,花廳之上面,

  共擺十來席。每一席旁邊,

  設了一高几,几上設爐瓶,

  焚著御賜的,百合宮上香。

  有八寸來長,四五寸寬的,

  二三寸高的,點綴著山石,

  布滿青苔的,小的一盆景,

  俱新鮮花卉。又有那東洋,

  小洋漆茶盤,內放著舊窯,

  茶杯和茶盒,十錦小茶吊,

  裡面剛泡著,上等的名茶。

  一色皆是那,紫檀透雕圖,

  嵌著大紅色,紗透繡花卉,

  並草字詩詞,漂亮的瓔珞。

  原來繡這個,瓔珞的是個,

  姑蘇的女子,名字喚慧娘。

  因他亦是個,書香宦門家,

  原精於書畫,不過是偶然,

  繡了一兩件,針線作玩耍,

  非市賣之物。凡這個屏上,

  所繡之花卉,皆仿的是唐,

  宋,元,明各家,名家所畫的,

  折枝和花卉,故其格式美,

  配色皆從雅,本來非一味,

  濃艷匠工的,可作比較的,

  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的,

  題此花舊句,或詩詞歌賦,

  皆用那黑絨,繡出草字來,

  且字跡勾踢,轉折與輕重,

  連斷皆與之,與筆草無異,

  比市上繡字,飄逸又俊朗。

  不仗此獲利,故天下雖知,

  而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貴,

  之家中擺設,無此物甚多,

  當今便稱為,蘇州之「慧繡」。

  竟有世俗人,追求逐利者,

  近日便模仿,其蘇繡針跡,

  乃愚人獲利。偏這個慧娘,

  短命早夭折,十八歲死了,

  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了。

  凡所有之家,縱有一兩件,

  皆珍藏不用。卻有那一干,

  翰林文魔的,所謂先生們,

  因深惜「慧繡」,他繡字之佳,

  便說這「繡」字,不能盡其妙,

  這樣的筆跡,乃說一「繡」字,

  似乎唐突了,大家商議了,

  將「繡」字隱去,換一個「紋「字,

  所以這如今,都稱為「慧紋」。

  若你有一件,真「慧紋」之物,

  價則無限的。賈府之榮光,

  只有兩三件,上年已將那,

  兩件進了上,目下只剩這,

  一副的瓔珞,一共十六扇,

  賈母喜愛之,視之如珍寶,

  不入在請客,各色陳設內,

  只留在自己,這邊上房裡,

  高興時則是,擺酒時賞玩。

  又有各色的,舊窯小瓶中,


  都是點綴著,「歲寒三友」圖,

  或「玉堂富貴」,等時鮮花草。

  上面兩席上,是李嬸薛姨媽,

  他們二位子。賈母於東邊,

  設一透雕的,夔龍有護屏,

  矮足的短榻,靠背著引枕,

  皮褥俱全的。榻之上一頭,

  又設了一個,極其輕巧的,

  洋漆描金幾,几上放茶吊、

  茶碗和漱盂、洋巾之類物,

  又置有一個,黑眼鏡匣子。

  賈母歪榻上,與眾人說笑,

  又自取眼鏡,向那個戲台,

  細照了一回,又向薛姨媽,

  李嬸笑著說:恕我也老了,

  骨頭疼的很,便放肆容我,

  歪著相陪罷,因又命琥珀,

  坐在一榻上,拿著美人拳,

  輕輕捶著腿,榻下不擺席,

  只有一高几,卻設著瓔珞,

  花瓶香爐物。外另設一個,

  精緻小高桌,設酒杯匙箸,

  這一桌酒席,設於他榻旁,

  命寶琴湘雲、黛玉和寶玉,

  四人同坐著,送一饌一果,

  先捧與賈母,先讓他看了,

  喜則留桌上,先一嘗為快,

  同桌的四人,跟著賈母坐。

  而在其下面,方是邢夫人,

  王夫人之位,接著是尤氏,

  李紈和鳳姐,賈蓉之妻位。

  西邊這一路,便是那寶釵、

  李紋和李綺、岫煙迎春等,

  姊妹之桌位。兩邊大樑上,

  懸掛著一對,聯三聚五的,

  玻璃芙蓉的,漂亮彩穗燈。

  每一個席前,豎一柄漆干,

  倒垂的荷葉,葉上有燭信,

  插著五彩燭。這荷葉乃是,

  鏨琺瑯造的,活信可扭轉,

  如日今皆將,荷葉轉向外,

  將那個燈影,全向外照射,

  看戲裡戲外,分外的真切。

  窗格子門戶,一齊皆摘下,

  全掛了彩穗,各種之宮燈。

  見廊檐內外,及兩邊遊廊,

  各個的罩棚,將各色羊角、

  玻璃和戳紗、或料絲或繡,

  或畫或堆的,或摳或絹的,

  或紙燈掛滿。廊上的幾席,

  便是叫賈珍、賈璉和賈環、

  賈琮和賈蓉、賈芹和賈芸、

  賈菱和賈菖,他們在用的。

  賈母曾差人,去請這眾人,

  族中之男女,奈他們或有,

  年邁懶於動、或是熱鬧的,

  或是有家人,不方便來的,

  或疾病纏身,想來不能來,

  或有一等人,妒富愧貧的,

  也是不來的,甚至有一等,

  憎畏這鳳姐,他之為人的,

  而賭氣不來,或羞口羞腳,

  不慣見生人,而不敢來的:

  故族眾雖多,女客之來者,

  只不過賈菌,其母親婁氏,

  帶賈菌來了,男子只賈芹,

  賈芸和賈菖,賈菱四個人,

  在鳳姐麾下,辦事的來了。

  人員雖不全,家庭小宴中,

  數來也算是,挺熱鬧的了。

  林之孝之妻,帶六個媳婦,

  抬三張炕桌,每一張桌上,


  搭一條紅氈,氈子上放著,

  選一般大的,新出局銅錢,

  用大紅彩繩,一串一串的,

  二人搭一張,共搭了三張。

  這些媳婦們,都素知規矩,

  將銅錢打開,將彩繩抽去,

  散堆在桌上。

  演員正在唱,《西樓·樓會》,

  這齣戲將終,這個於叔夜,

  因賭氣去了,那文豹機靈,

  便發科諢道:你賭氣去了,

  倒恰好今日,正月之十五,

  這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

  待我騎這馬,趕進去討些,

  果子來吃了,倒是要緊的。

  說畢這句話,引的這賈母,

  等人都笑了,薛姨媽都說:

  好個鬼小孩,真可憐見的。

  鳳姐便說道:這孩才九歲。

  賈母笑答說:難為他機靈,

  說的話討巧。便說個「賞」字。

  三個媳婦家,早已經手下,

  預備下簸籮,聽一個「賞」字,

  便走上前去,桌上錢堆內,

  每人便抓了,一簸籮銅錢,

  走來向戲台,大聲的說道:

  府上老祖宗、還有姨太太、

  親家太太的,賞文豹等人,

  買果子吃的!說著向台上,

  便放手一撒,只聽豁啷啷,

  滿台的錢響,賈珍和賈璉,

  已命小廝們,抬了大簸籮,

  一簸籮錢來,暗暗預備著,

  放在那裡了。聽賈母一賞,

  要知其端的,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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