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2024-09-24 09:12:50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這寶玉,見手巧晴雯,
將雀裘補完,已力盡神危,
忙命小丫頭,來替他捶著,
彼此捶打會,便躺著歇下。
沒一頓工夫,天早已大亮,
況且不出門,叫快傳大夫。
王太醫診脈,疑惑的說道:
昨日已好些,今日又如何,
虛微浮縮來,敢多了飲食?
不然也就是,勞費了神思。
外感倒清了,汗後失調養,
此非同小可,一面說這話,
一面又出去,開藥方進來。
待寶玉看時,減去驅邪藥,
倒添了茯苓,地黃和當歸,
益神養血劑,寶玉忙命人,
去煎那藥去,一面又嘆說:
倘或有好歹,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枕上,對寶玉嗐道:
我的好太爺!你干你的去,
那得癆病了。寶玉也無奈,
只得過去了,及至下半天,
說他身體上,不好回來了。
晴雯此症重,幸虧他素習,
是個使力氣,不勞心的人,
再者他素習,飲食尤清淡,
饑飽無傷害,這也是賈宅,
風俗的秘法,無論上下人,
只一略有些,傷風咳嗽的,
以淨餓為主,次服藥調養。
故前日一病,淨餓兩三日,
後謹慎服藥,再去調治下,
如今勞碌些,加倍養幾日,
便漸漸好了,近日這園中,
姊妹皆各自,在房中吃飯,
各飲食亦便,寶玉他自能,
變著些法子,要湯羹調停,
倒不必細說。
襲人送殯後,業從家回來,
麝月便述說,將平兒所說,
宋媽墜兒事,並將這晴雯,
攆逐出去等,曾回過寶玉。
襲人沒別說,只說太性急。
李紈氣感冒,邢夫人這時,
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煙們,
皆朝夕侍藥,李嬸之弟子,
又接了李嬸,李紋李綺家,
去閒住幾日,寶玉又見那,
襲人他常常,思母含悲狀,
晴雯猶未愈:因此詩社日,
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臘月,離年關日近,
王夫人和那,鳳姐辦年事。
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
賈雨村補授,升了大司馬,
協理軍機府,參贊各朝政,
閒話不須提。
且說賈珍那,自開了宗祠,
便著人打掃,收拾了供器,
又請了神主,又打掃上房,
懸遺真影像,此時這榮寧,
二府內上下,皆忙忙碌碌。
這日寧府中,尤氏正起來,
同賈蓉之妻,打點送賈母,
針線和禮物,正值一丫頭,
捧了一茶盤,押歲錁進來,
回復傳話說:興兒回奶奶,
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
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
另成色不等,共總倒傾了,
二百多錁子,說著遞上去。
尤氏看了看,有梅花式的,
也有海棠式,有筆錠如意,
有八寶聯春,尤氏乃命人:
收起這個來,把那銀錁子,
快快交進來,丫鬟忙去了。
一時這賈珍,便進來吃飯,
賈蓉妻迴避,賈珍問尤氏:
咱春祭恩賞,可領了不曾?
尤氏便回道:今兒我打發,
蓉兒關去了,賈珍回答道:
咱們這府上,雖然不等著,
這幾兩銀子,但多少他是,
皇上的天恩,若早關了來,
老太太見過,置祖宗的供,
上領皇上恩,下則也顯示,
托祖宗的福,咱們那怕用,
一萬兩銀子,在供奉祖宗,
到底也不如,這個體面來,
又沾恩錫福。除咱們這樣,
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的,
窮官兒人家,不仗這銀子,
倒要拿什麼,去上供過年?
真皇恩浩大,想的很周到。
尤氏回話道:正是這個話。
二人正說著,只見有人回:
哥兒回來了,賈珍便命人,
叫他進來了。只見那賈蓉,
捧一小黃布,口袋進來的。
賈珍回答道:怎去這一日。
賈蓉陪笑道:今兒也不在,
禮部關領的,倒是又分在,
光祿寺庫上,到了光祿寺,
才領了下來。光祿寺官兒,
都問父親好,多日不見的,
都著實想念。
賈珍回笑道:那裡是想我。
這又是到了,年下年關了,
不是想起我,發錢或發物,
就是想起我,好戲好酒了。
一面說著話,一面便瞧著,
那黃布口袋,上面印的是,
乃皇恩永錫,這四個大字,
那一邊又有,禮部祠祭司,
這樣的印記,又一行小字,
上面寫道是:
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恩賜
永遠春祭賞共二分,
淨折銀若干兩,某年月日
龍禁尉候補侍衛賈蓉當堂領訖,
值年寺丞某人,下面有一個,
硃筆花押字。
賈珍吃過飯,待其盥漱畢,
他換了靴帽,命賈蓉捧著,
銀子跟了來,回了這賈母,
還有王夫人,又回至這邊,
賈赦邢夫人,方才回家去,
取出那銀子,命人將口袋,
向宗祠大爐,丟進內焚了。
又命賈蓉道:你去問問你,
賈璉二嬸子,這正月裡面,
請吃年酒的,日子擬了沒?
若是擬定了,可叫書房裡,
明明白白的,開了單子來,
咱們再請時,就不重犯了。
舊年那時節,就是不留心,
便重了幾家。賈蓉忙答應,
一時過去了。拿了吃年酒,
日期單子來,賈珍細看了,
交賴升去看,請人來吃飯,
別重這日子。因而在廳上,
看著小廝們,正在抬圍屏,
也擦抹几案,金銀供器的。
只見一小廝,手裡拿著個,
稟帖和帳目,回對眾人說:
那個黑山村,烏莊頭來了。
賈珍回答道:這個老砍頭,
今兒倒才來,說著這個話,
賈蓉接稟帖,以及那帳目,
忙展開捧著,賈珍在屋裡,
倒背著兩手,向賈蓉手內,
只看著一個,紅稟帖寫著:
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
奶奶及家人,乃萬福金安,
並請各公子,和小姐金安。
新春佳節里,乃大喜大福,
乃榮貴平安,加官又進祿,
萬事順如意,賈珍笑答道:
這些莊家人,倒有些意思。
賈蓉忙笑說:別看這文法,
只是取了個,大吉利罷了。
一面忙展開,這單子看時,
見上面寫著:大鹿三十隻,
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
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
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
家臘豬二十,野羊二十個,
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
家風羊二十,鱘鰉魚二個,
各色的雜魚,計及二百斤,
還有活雞鴨,鵝各二百隻,
風雞鴨鵝的,也共二百隻,
野雞和兔子,乃各二百對,
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
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
牛舌五十條,蟶乾二十斤,
榛、松、桃、杏穰,各有二口袋,
對蝦五十對,干蝦二百斤,
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
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
御田胭脂米,共計有二石,
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
粉粳五十斛,各雜色粱谷,
各個五十斛,下用的常米,
共計一千石,各色之乾菜,
滿滿一車子,外賣之粱谷,
牲口等各項,東西之價值,
共折銀價值,二千五百兩。
外門下之人,孝敬哥姐兒:
活鹿有兩對,活白兔四對,
黑兔共四對,活錦雞兩對,
西洋鴨兩對。
賈珍便命人,帶進他來了。
就在這一時,只見烏進孝,
進來在院內,便磕頭請安。
賈珍忙命人,快拉他起來,
笑著對他說:你還硬朗嗎?。
烏進孝笑回:托爺的大福,
還能走得動,賈珍笑答道:
你兒子大了,也該叫上他,
走走也罷了,烏進孝笑道:
不瞞老爺說,小的走慣了,
不來悶的慌。他們可不是,
都願意過來,見見這城裡,
這天子腳下,繁華的世面?
到底是年輕,怕那個路上,
有閃失不周,再過上幾年,
就可放心了。賈珍笑答道:
你走了幾日?烏進孝答道:
回老爺的話,今年雪較大,
外頭都是些,四五尺深雪,
前日天忽然,一暖一化的,
路上竟路滑,倒難走的很,
耽擱了幾日。雖走一個月,
又零兩日子,因日子有限,
怕老爺心焦,可不趕著來。
賈珍笑答道:我就說了呢,
怎今兒才來?我才看過那,
一份單子上,今年你這個,
老貨又過來,打擂台來了。
烏進孝家的,忙進前兩步,
回稟老爺說,今年的年成,
實在是不好。三月下雨起,
接接連連下,直到了八月,
竟沒有一個,連晴過五日。
九月下雹子,方圓近千里,
連人帶房的,並牲口糧食,
倒是打傷了,上千上萬的,
所以才這樣,小的不說謊。
賈珍皺眉道:我倒算定了,
你那邊至少,五千兩銀子,
現在這一點,夠作什麼的!
如今你們那,一共只剩了,
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是有,
兩處報旱澇,你們打擂台,
這個真真是,倒別過年了。
烏進孝的道:爺的這地方,
還算好的呢!我兄弟離我,
只一百多里,誰知大差了。
他現在管著,八處的莊地,
倒比爺這邊,多著幾倍呢,
今年的東西,不過是多了,
三千兩銀子,有饑荒打呢。
賈珍又回道:這個正是呢,
我這邊都可,已沒有什麼,
外項的大事,不過是一年,
固定的費用,倒是要費些。
我受些委屈,也就能省些。
再者是年例,送人請人的,
臉皮放厚些,能省些也好。
比不得府里,這幾年添了,
許多花錢事,卻又不添些,
出銀子產業,就這一二年,
倒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
我去找誰去!烏進孝笑道:
那府里如今,雖算添了事,
但有去有來,娘娘在宮裡,
萬歲爺看著,豈有不賞的!
賈珍聽此話,向賈蓉笑道:
你們聽一聽,他說的這話,
可笑不可笑?賈蓉忙笑道:
你們山坳里,海邊上的人,
怎知這道理?娘娘難道是,
能把皇上家,金庫銀庫的,
給我們不成!娘娘他心裡,
縱有這心思,也不能作主。
豈有不賞理?按時到節的,
不過是一些,彩緞和古董,
這些頑意兒,縱是賞銀子,
不過是百金,才值一千兩,
夠一年的麼?這一二年裡,
每年倒賠出,幾千兩銀子!
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
共花了多少?再兩年一次,
再一回省親,只怕真窮了。
賈珍笑答道:莊家人老實,
外明而不知,裡面暗的事。
正如黃柏木,作一磬槌子,
外頭尤體面,豈知裡頭苦?
賈蓉又笑向,對著賈珍道:
果真這府里,倒是真窮了。
前兒我聽見,鳳姑娘鴛鴦,
在悄悄商議,要偷出賈母,
老太太東西,去當銀子呢。
賈珍笑答道:那倒又是你,
鳳姑娘的鬼,那裡就窮到,
如此之境界,他必定會是,
見去路太多,實在賠狠了,
不知從哪裡,又要節省點,
某一項的錢,便先設此法,
使外人知道,說窮到如此。
我心裡卻有,一個小算盤,
倒還不至於,到如此田地。
說著這個話,便命人帶了,
烏進孝出去,好生的待他,
不須多閒話。
賈珍便吩咐,將方才各物,
留出供祖的,將各樣取些,
命賈蓉過來,送到榮府里。
然後便自己,留家所用的,
余者均派出,等例分出來,
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下,
命族中子侄,喚來與他們。
接著榮國府,也送了許多,
供祖之物什,及賈珍之物。
賈珍看著後,收完備供器,
便靸著鞋子,披猞猁大裘,
命人在廳柱,一下石磯上,
向著大太陽,鋪一個大的,
狼皮的褥子,負暄閒看著,
各子弟們來,領取過年物。
因見這賈芹,亦過來領物,
賈珍便叫他,對他怒說道:
你倒作什麼,也過來領了?
誰叫你來的?賈芹垂著手,
一邊回說道:我聽見大爺,
在這叫我們,領過年東西,
我沒等人去,我就自來了。
賈珍回答道:我這些東西,
原是給那些,閒著無事的,
沒有收益的,小叔兄弟們。
那二年時光,你倒是閒著,
我也給過你。你如今已在,
那府里管事,家廟裡管些,
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
規定分例外,這些和尚們,
他們的分例,所有的銀子,
從你手裡過,你還想過來,
領取這供品,你也太貪了!
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像個,
手裡使錢的,一個辦事的?
先前說了你,沒有進益的,
如今怎麼樣?比先倒不像了。
賈芹回答道:我家裡倒是,
家裡人口多,開銷費用大。
賈珍冷笑道:你還支吾我。
你在家裡面,廟裡幹的事,
我都知道呢。你到了那裡,
自然是爺了,沒人違拗你。
手裡又有錢,離我們又遠,
你就是為王,稱霸起來了,
夜夜會招人,聚匪類賭錢,
養老婆小子。這會子倒是,
成這個形像,敢領東西來?
領不成東西,倒是領一頓,
馱水棍去的,這倒是真的。
等過了這年,我和璉二叔,
說換回你來,賈芹紅了臉,
又不敢答應,有人來回話:
北府水王爺,他送了字聯,
及荷包來了,賈珍聽此說,
忙命令賈蓉,出去款待下,
說我不在家,等賈蓉去了,
這裡的賈珍,看領完東西,
回房與尤氏,吃畢了晚飯,
及至到次日,更比往日忙。
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
各色已齊備,兩個府邸中,
都換了門神,聯對和掛牌,
新油了桃符,都煥然一新。
寧國府大門、儀門和大廳、
暖閣和內廳、儀門到正堂,
一路門大開,兩邊台階下,
朱紅色燈籠,懸掛高照著,
似金龍一般。
等到了次日,賈母誥封者,
皆按著品級,穿著那朝服,
坐八人大轎,帶領著眾人,
進宮去朝賀,行禮領宴畢,
便原路回來,便到寧國府,
暖閣處下轎,諸子弟有的,
未隨入朝者,在寧府門前,
排班伺侯著,後引入宗祠。
寶琴是初次,一面細細的,
留神打諒著,這一個宗祠,
原來是寧府,西邊一院子,
黑油柵欄內,有五間大門,
上懸一塊匾,大字寫著是,
「賈氏宗祠」,這四個楷字,
旁書「衍聖公孔繼宗書」,
兩旁有一副,長聯寫的是: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亦是衍聖公,所書的大字。
進入這院中,白石甬大路,
兩邊皆是些,蒼松翠柏樹。
月台之上面,設著青綠的,
古銅鼎彝等,古人之器物。
抱廈前上面,懸九龍金匾,
上面寫道是:星輝輔弼。
乃先皇御筆。兩邊有一副,
對聯寫道是:
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
亦皇帝御筆,五間正殿前,
懸一個鬧龍填青匾,上面寫道是:
慎終而追遠。
旁邊有對聯,聯上寫道是: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俱是皇御筆。又香燭輝煌,
錦幛繡幕的,雖列著神主,
卻看不真切。只見賈府人,
分昭穆排班,一一去定位:
賈敬是主祭,賈赦是陪祭,
賈珍來獻爵,賈璉和賈琮,
二人共獻帛,寶玉捧著香,
賈菖和賈菱,二人展拜毯,
守著那焚池,青衣和樂奏,
於是三獻爵,禮拜而興畢,
焚帛而奠酒,諸禮節完畢,
樂止而退出。
眾人圍隨著,賈母至正堂,
影前錦幔掛,彩屏張護牆,
香燭顯輝煌,上面正居中,
懸掛著寧榮,二祖的遺像,
皆披蟒腰玉,兩邊還有那,
幾列祖遺影,賈荇和賈芷,
等從內儀門,挨次列站著,
到正堂廊下,檻外這一塊,
是賈敬賈赦,檻內各女眷。
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外。
每一道菜至,便傳至儀門,
賈荇和賈芷,二人便接了,
按次傳階上,至賈敬手中。
賈蓉系賈府,長房的長孫,
一人隨女眷,在那個檻內。
賈敬捧菜至,便傳於賈蓉,
賈蓉傳妻子,之後傳鳳姐,
尤氏等諸人,直至供桌前,
方傳王夫人,再傳於賈母,
賈母方捧上,便放在桌上。
邢夫人這次,在供桌之西,
面東向站立,同賈母供放。
將菜飯湯點,酒茶傳完後,
賈蓉方退出,歸賈芹位處,
他階位之首。凡文旁之名,
以賈敬為首,下則從玉者,
以賈珍為首,下從草頭者,
以賈蓉為首,則左昭右穆,
令男東女西,在等待賈母,
拈了香下拜,
眾人方跪下,將五間大廳,
那三間抱廈,及內外廊檐,
階上和階下,而兩丹墀內,
則花團錦簇,無一隙空地。
鴉雀聲無聞,聽鏗鏘叮噹,
金鈴和玉珮,微微搖曳聲,
一併有那個,起跪這靴履,
颯沓之響聲,一時禮節畢,
賈敬和賈赦,便忙著退出,
至榮府內屋,專候在一旁,
與賈母行禮。
尤氏上房內,早已一襲地,
鋪滿了紅氈,當地也放著,
像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瑯,
一個大火盆,正面炕上面,
鋪新猩紅氈,設著一大紅,
彩繡的雲龍,捧壽背引枕,
另有黑狐皮,袱子搭上面,
白狐皮坐褥,請賈母坐上,
兩邊鋪皮褥,讓賈母一輩,
兩三個妯娌,坐在了兩邊。
這邊橫頭的,排插小炕上,
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
坐在皮褥上,地下有兩面,
相對十二張,雕漆的椅上,
都是一色的,灰鼠的椅搭,
每一張椅下,有一銅腳爐,
讓寶琴等人,及姊妹坐了。
尤氏用茶盤,捧茶與賈母,
蓉妻也捧與,眾位老祖母,
尤氏又捧與,邢夫人等人,
蓉妻又捧茶,與眾位姊妹。
鳳姐和李紈,等一眾小輩,
在地下伺侯,斟茶完畢後,
邢夫人等人,便先起身來,
過來侍賈母,賈母吃了茶,
與老妯娌們,閒話兩三句,
便命人看轎,鳳姐兒忙來,
上去挽起來。尤氏笑回說:
已經預備下,老太太晚飯。
每年都不肯,賞些體面的,
難道我們就,不及鳳丫頭?
鳳姐兒笑著,攙賈母笑道:
老祖宗快走,咱們回家去,
吃飯別理他,賈母笑答道:
你這裡供著,列祖列宗的,
忙的什麼似,那裡擱得住,
我在此一鬧,況且是每年,
我都不吃的,你們也要送,
不如還送來,我若吃不了,
留著明兒吃,豈不多吃些。
說的這眾人,都聽了好笑。
又去吩咐他:好生派妥當,
人夜看香火,不能大意的。
尤氏答應了。一面走出來,
至暖閣前面,上了他大轎。
尤氏等眾人,都閃過屏風,
小廝們這才,領著這轎夫,
請轎出大門,尤氏亦隨者,
這邢夫人等,同至那榮府。
這轎出大門,這一條街上,
東一邊合面,設列寧國公,
執事的樂器,西一邊合面,
設列榮國公,他的儀仗隊,
及執事樂器,來往行人中,
皆是屏退的,而不從此過。
一時來榮府,也是那大門,
從正廳開始,一直開到底。
如今倒不在,暖閣下轎了,
過了那大廳,便轉彎向西,
至賈母這邊,正廳上下轎。
眾人都圍隨,同至了賈母,
正室之屋中,亦錦裀繡屏,
自煥然一新,當地火盆內,
焚著松柏香,還有百合草。
賈母歸了坐,老嬤嬤來回:
說老太太們,他們來行禮。
賈母忙起身,要去迎他們,
只見兩三個,老妯娌進來。
大家手挽手,自笑了一回,
也讓了一回。吃茶去之後,
賈母只送至,內儀門便回,
依舊歸正坐。
賈敬和賈赦,領著諸子弟,
一一進屋來,賈母笑答道:
倒是一年價,難為你們了,
不行禮節罷,一面說著話,
一面男一起,一面女一起,
一起一起的,俱行過了禮。
左右兩旁邊,也設下交椅,
按長幼挨次,歸坐去受禮。
兩府的男婦,小廝丫鬟等,
亦按著差役,上中下行禮,
後散押歲錢、還有那荷包、
金銀錁禮物,擺上合歡宴。
男東女西的,一一去歸坐,
又獻屠蘇酒,還有合歡湯、
吉祥果果品、如意的糕品,
賈母也起身,進內間更衣,
眾人方散去。那晚上各處,
佛堂灶王前,有焚香上供,
王夫人正在,房院內設著,
有紙馬香供,大觀園正門,
挑大明角燈,兩溜邊高照,
各處也皆有,各樣的路燈。
其上下人等,皆是打扮的,
花團又錦簇,人聲嘈雜的,
語笑又喧闐,爆竹震天響,
竟絡繹不絕。
至次日五鼓,賈母等眾人,
又按品大妝,擺全副執事,
去進宮朝賀,祝元春千秋。
領宴回來後,又至寧府中,
祭過各列祖,回來受禮畢,
便換衣歇息。所有這賀節,
過來的親友,或和薛姨媽,
李嬸等二人,說話取方便,
或者同寶玉,寶琴或寶釵,
黛玉等姊妹,圍棋或抹牌,
快活又作戲。王夫人自然,
與鳳姐也是,天天都忙著,
請人吃年酒,那客廳上邊,
院內皆人滿,正唱戲喝酒,
拜訪的親友,皆絡繹不絕,
一連倒忙了,七八日才完。
又元宵將近,這寧榮二府,
皆張燈結彩,十一日這日,
賈赦請賈母,賈珍又復請,
賈母皆去了,玩了個半日。
王夫人鳳姐,連日被人請,
去吃了年酒,不能盡記之。
至十五日夕,賈母在花廳,
命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
掛各色佳燈,領榮寧二府,
各子侄孫男,孫媳等家宴。
賈敬愛佛道,素不茹酒的,
也不去請他,於後十七日,
祖祀已完畢,他便仍出城,
靜心去修養,便是這幾日,
在家內時候,亦淨室默處,
對家事一概,無聽無聞的,
不在此閒話。賈赦便領了,
賈母之賜物,也告辭而去。
賈母也知他,在此心不寬,
也就隨他去,賈赦到自家,
與他眾門客,賞燈又吃酒,
自然是府上,笙歌聒耳聲,
錦繡盈靚眸,快樂更自由,
另與賈母處,自是不同的。
這邊賈母處,花廳之上面,
共擺十來席。每一席旁邊,
設了一高几,几上設爐瓶,
焚著御賜的,百合宮上香。
有八寸來長,四五寸寬的,
二三寸高的,點綴著山石,
布滿青苔的,小的一盆景,
俱新鮮花卉。又有那東洋,
小洋漆茶盤,內放著舊窯,
茶杯和茶盒,十錦小茶吊,
裡面剛泡著,上等的名茶。
一色皆是那,紫檀透雕圖,
嵌著大紅色,紗透繡花卉,
並草字詩詞,漂亮的瓔珞。
原來繡這個,瓔珞的是個,
姑蘇的女子,名字喚慧娘。
因他亦是個,書香宦門家,
原精於書畫,不過是偶然,
繡了一兩件,針線作玩耍,
非市賣之物。凡這個屏上,
所繡之花卉,皆仿的是唐,
宋,元,明各家,名家所畫的,
折枝和花卉,故其格式美,
配色皆從雅,本來非一味,
濃艷匠工的,可作比較的,
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的,
題此花舊句,或詩詞歌賦,
皆用那黑絨,繡出草字來,
且字跡勾踢,轉折與輕重,
連斷皆與之,與筆草無異,
比市上繡字,飄逸又俊朗。
不仗此獲利,故天下雖知,
而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貴,
之家中擺設,無此物甚多,
當今便稱為,蘇州之「慧繡」。
竟有世俗人,追求逐利者,
近日便模仿,其蘇繡針跡,
乃愚人獲利。偏這個慧娘,
短命早夭折,十八歲死了,
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了。
凡所有之家,縱有一兩件,
皆珍藏不用。卻有那一干,
翰林文魔的,所謂先生們,
因深惜「慧繡」,他繡字之佳,
便說這「繡」字,不能盡其妙,
這樣的筆跡,乃說一「繡」字,
似乎唐突了,大家商議了,
將「繡」字隱去,換一個「紋「字,
所以這如今,都稱為「慧紋」。
若你有一件,真「慧紋」之物,
價則無限的。賈府之榮光,
只有兩三件,上年已將那,
兩件進了上,目下只剩這,
一副的瓔珞,一共十六扇,
賈母喜愛之,視之如珍寶,
不入在請客,各色陳設內,
只留在自己,這邊上房裡,
高興時則是,擺酒時賞玩。
又有各色的,舊窯小瓶中,
都是點綴著,「歲寒三友」圖,
或「玉堂富貴」,等時鮮花草。
上面兩席上,是李嬸薛姨媽,
他們二位子。賈母於東邊,
設一透雕的,夔龍有護屏,
矮足的短榻,靠背著引枕,
皮褥俱全的。榻之上一頭,
又設了一個,極其輕巧的,
洋漆描金幾,几上放茶吊、
茶碗和漱盂、洋巾之類物,
又置有一個,黑眼鏡匣子。
賈母歪榻上,與眾人說笑,
又自取眼鏡,向那個戲台,
細照了一回,又向薛姨媽,
李嬸笑著說:恕我也老了,
骨頭疼的很,便放肆容我,
歪著相陪罷,因又命琥珀,
坐在一榻上,拿著美人拳,
輕輕捶著腿,榻下不擺席,
只有一高几,卻設著瓔珞,
花瓶香爐物。外另設一個,
精緻小高桌,設酒杯匙箸,
這一桌酒席,設於他榻旁,
命寶琴湘雲、黛玉和寶玉,
四人同坐著,送一饌一果,
先捧與賈母,先讓他看了,
喜則留桌上,先一嘗為快,
同桌的四人,跟著賈母坐。
而在其下面,方是邢夫人,
王夫人之位,接著是尤氏,
李紈和鳳姐,賈蓉之妻位。
西邊這一路,便是那寶釵、
李紋和李綺、岫煙迎春等,
姊妹之桌位。兩邊大樑上,
懸掛著一對,聯三聚五的,
玻璃芙蓉的,漂亮彩穗燈。
每一個席前,豎一柄漆干,
倒垂的荷葉,葉上有燭信,
插著五彩燭。這荷葉乃是,
鏨琺瑯造的,活信可扭轉,
如日今皆將,荷葉轉向外,
將那個燈影,全向外照射,
看戲裡戲外,分外的真切。
窗格子門戶,一齊皆摘下,
全掛了彩穗,各種之宮燈。
見廊檐內外,及兩邊遊廊,
各個的罩棚,將各色羊角、
玻璃和戳紗、或料絲或繡,
或畫或堆的,或摳或絹的,
或紙燈掛滿。廊上的幾席,
便是叫賈珍、賈璉和賈環、
賈琮和賈蓉、賈芹和賈芸、
賈菱和賈菖,他們在用的。
賈母曾差人,去請這眾人,
族中之男女,奈他們或有,
年邁懶於動、或是熱鬧的,
或是有家人,不方便來的,
或疾病纏身,想來不能來,
或有一等人,妒富愧貧的,
也是不來的,甚至有一等,
憎畏這鳳姐,他之為人的,
而賭氣不來,或羞口羞腳,
不慣見生人,而不敢來的:
故族眾雖多,女客之來者,
只不過賈菌,其母親婁氏,
帶賈菌來了,男子只賈芹,
賈芸和賈菖,賈菱四個人,
在鳳姐麾下,辦事的來了。
人員雖不全,家庭小宴中,
數來也算是,挺熱鬧的了。
林之孝之妻,帶六個媳婦,
抬三張炕桌,每一張桌上,
搭一條紅氈,氈子上放著,
選一般大的,新出局銅錢,
用大紅彩繩,一串一串的,
二人搭一張,共搭了三張。
這些媳婦們,都素知規矩,
將銅錢打開,將彩繩抽去,
散堆在桌上。
演員正在唱,《西樓·樓會》,
這齣戲將終,這個於叔夜,
因賭氣去了,那文豹機靈,
便發科諢道:你賭氣去了,
倒恰好今日,正月之十五,
這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
待我騎這馬,趕進去討些,
果子來吃了,倒是要緊的。
說畢這句話,引的這賈母,
等人都笑了,薛姨媽都說:
好個鬼小孩,真可憐見的。
鳳姐便說道:這孩才九歲。
賈母笑答說:難為他機靈,
說的話討巧。便說個「賞」字。
三個媳婦家,早已經手下,
預備下簸籮,聽一個「賞」字,
便走上前去,桌上錢堆內,
每人便抓了,一簸籮銅錢,
走來向戲台,大聲的說道:
府上老祖宗、還有姨太太、
親家太太的,賞文豹等人,
買果子吃的!說著向台上,
便放手一撒,只聽豁啷啷,
滿台的錢響,賈珍和賈璉,
已命小廝們,抬了大簸籮,
一簸籮錢來,暗暗預備著,
放在那裡了。聽賈母一賞,
要知其端的,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