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2024-09-24 09:13:04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書接那上回,那賈珍賈璉,
暗暗預備了,一大簸籮錢,
見賈母說「賞」,他們也忙命,
小廝快撒錢,聽滿台錢響,
賈母心大悅,二人遂起身,
小廝們忙將,一新暖銀壺,
捧賈璉手內,隨了這賈珍,
趨至屋裡面,賈珍至席上,
自己躬著身,取下這杯來,
賈璉斟一盞,然後便走到,
薛姨媽席上,二人忙笑說:
二位爺坐著,何必這多禮。
邢王二夫人,留在原席中,
其餘的眾人,俱垂手旁侍。
賈珍等眾人,至賈母榻前,
因賈母榻矮,便屈膝跪下。
賈珍他在先,捧著一個杯,
賈璉在後面,捧著一個壺。
二人便奉酒,那賈環弟兄,
卻也是有序,在排班按序,
一溜隨著他,二人進來了,
見他們跪下,都一溜跪下。
寶玉也跪下,史湘雲悄悄,
推他笑答道:你這會子兒,
又幫著跪下,倒是作什麼?
有這樣工夫,你也是去斟,
去敬一巡酒,豈不是更好?
寶玉悄笑道:再等一會子,
我便再斟去,說著這個話,
等他們二人,斟完酒起來,
大家方起來。又與邢夫人,
王夫人斟來。賈珍笑答道:
你們妹妹們,是怎麼樣呢?
賈母等都說:你們先去罷,
他們這幾人,倒方便一些。
說了這句話,賈珍方退出。
當下這時間,近天未二鼓,
戲演的倒是,《八義》中《觀燈》,
第八出戲也,正在熱鬧際,
寶玉因下席,便往外走去。
賈母因說道:你往那裡去!
外頭放爆竹,仔細天上面,
掉下火紙來,燒了你頭髮。
寶玉回答說:我不往遠去,
只出去就來,賈母命婆子,
好生的跟著,寶玉便出來,
只有那麝月,還有那秋紋,
帶丫頭隨著。賈母因說道:
襲人不見了?他如今也是,
有些自大了,單支使屋裡,
小丫頭出來,王夫人起身,
忙笑著回道:他回家奔喪,
他媽去世了,正在盡孝中,
不便過來的,賈母聽此話,
又笑著答道:跟主子後面,
講不起孝字,若他還跟我,
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裡,
服侍我不成?因我們太寬,
有他人可使,不查這些事,
竟成了慣例,鳳姐兒過來,
忙笑著回道:今兒晚上的,
他便沒有孝,那園子裡面,
也須他看著,燈燭花炮的,
最是危險的。這裡一唱戲,
園子裡的人,誰不來瞧瞧。
他還是細心,各處照看看。
況這一散後,寶兄弟回去,
倒床便睡覺,各色的服務,
都是齊全的。若他再來了,
眾人不經心,等散了回去,
鋪蓋也冷的,茶水不齊備,
所以我叫他,只看著屋子。
豈不有益處,老祖宗叫他,
我叫他就是,賈母聽這話,
也忙著說道:你這話很是,
比我的周到,快別叫他了。
但只他媽媽,幾時沒了的,
我怎不知道,鳳姐笑答道:
前兒這襲人,親自過來的,
回老太太的,怎麼倒忘了。
賈母想一想,笑對眾人說:
我想起來了,我的這記性,
竟也平常了,眾人都笑說:
老太太厲害,那記得這事。
賈母又嘆道:我是這想的,
他是從小兒,伏侍我一場,
又伏侍雲兒,末後又給了,
魔王寶玉的,虧他魔了他,
這幾年時間。不是咱們家,
根生土長的,一個奴才家,
也沒有受過,咱們大恩典。
他媽去世了,我想著要給,
他幾兩銀子,給他發送的,
這也就忘了,鳳姐兒答道:
前幾天太太,已經賞了他,
四十兩銀子,賈母點頭道:
這還可以了,
正好那鴛鴦,他的娘前兒,
也是死了的,想他老子娘,
都在那南邊,我也沒叫他,
去家去走走,為他母守孝,
如今倒叫他,兩個一處的,
作一伴兒去,又命那婆子,
將果子菜饌,點心之類的,
給他兩吃去,琥珀笑答說:
還等這會子,他早就去了。
說著這個話,大家又繼續,
去吃酒看戲。
且說這寶玉,一徑來園中,
見他回房去,眾婆不方便,
只坐園門裡,茶房裡烤火,
和管茶女人,飲酒又鬥牌。
寶玉至院中,雖燈光燦爛,
卻是無人聲,麝月便問道:
難道這些人,都睡了不成?
咱們悄悄進,唬他們一跳。
於是大傢伙,躡足潛蹤的,
進鏡壁一看,只見那襲人,
和一二個人,皆面對面的,
歪在地炕上,那一頭倒有,
還有兩三個,老嬤嬤打盹。
寶玉只當是,他兩睡著了,
才要進去的,忽聽這鴛鴦,
嘆一聲說道:可知天下事,
真一言難定,論理你單身,
住在這裡頭,父母在外頭,
每年春水流,東去西來的,
倒沒個定準,想來你也是,
不能送終了,襲人回答道:
說的也正是,我也想不到,
看父母回首,太太又賞了,
四十兩銀子,算養我一場,
我也是自足,不敢妄想了。
寶玉聽此話,便慌忙轉身,
悄向麝月道:誰知他來了。
我這一進去,他又賭氣去,
倒不如咱們,先且回去罷,
讓他兩個人,清清靜靜的,
說一回話兒,襲人一個人,
正是悶的慌,幸而他過來。
說著這個話,仍悄悄出來。
寶玉便走過,山石之後面,
去站著撩衣,麝月和秋紋,
皆擋住身體,背過臉面去,
口內笑說道:蹲下解小衣,
仔細這冷風,吹了肚子疼。
後面有兩個,小丫頭知道,
便忙先出去,茶房預備了。
這裡的寶玉,剛轉身過來,
只見兩媳婦,迎著面來了,
便問他是誰,秋紋回答道:
寶玉在這裡,你大呼小叫,
仔細唬著罷。媳婦們笑道:
我們不知道,大節下來了,
姑娘們倒是,連日辛苦了。
說著到跟前。麝月等又問:
手拿的什麼?媳婦們答道:
老太太賞的,金、花二姑娘,
好吃的東西,秋紋笑答道:
外頭唱的是,倒是那《八義》,
沒唱《混元盒》,那裡又跑出,
金花娘娘來?寶玉笑命道:
揭起來瞧瞧,秋紋和麝月,
二人忙上去,將盒子揭開。
兩個媳婦兒,忙蹲下身子,
寶玉看了下,兩盒內都是,
席上所有的,果品和菜饌,
點了一點頭,邁步就走了。
麝月他二人,忙胡亂擲了,
那個果菜盒,小步跟上來,
寶玉笑答道:這兩個女人,
會說話做事,天天自己累,
倒說是我們,連日辛苦了,
倒不是那個,好矜功自伐。
麝月笑答道:這好的很好,
那不知禮的,也太不知禮。
寶玉笑答道:你是明白人,
耽待他們的,粗笨可憐人,
不就完了嗎?一面說這話,
一面至園門,那幾個婆子,
雖吃酒鬥牌,卻不停出來,
在仔細打探,見寶玉來了,
也都跟上了,至花廳後廊,
見兩個丫頭,一捧著沐盆,
一搭著手巾,在那裡久等。
秋紋忙伸手,向盆內試試,
對小丫頭道:你這人倒是,
越大越粗心,那弄的冷水。
小丫頭笑道:姑娘瞧一瞧,
這個大冬天,我倒怕水冷,
巴巴的倒的,全是滾水的,
到這就冷了,正說著這話,
可巧見一個,老婆子提著,
一壺滾開水,小丫頭便說:
我的好奶奶,過來把開水,
給我倒上些,那婆子答道:
我的哥哥兒,這是老太太,
泡茶的開水,你走了舀去。
秋紋笑回道:憑你是誰的,
你就是不給?那婆子回頭,
見他是秋紋,忙提起壺來,
就給倒上了,秋紋笑答道:
水也夠熱了,你這大年紀,
也沒個見識,誰人不知道,
是老太的水!要不著的人,
他就敢要了?婆子笑答道:
我眼睛花了,沒認出這是,
秋紋姑娘來,寶玉洗了手,
秋紋和麝月,也趁這熱水,
洗了一回手,跟進寶玉來。
寶玉一轉身,要一壺暖酒,
也從那李嬸,薛姨媽斟起,
二人也讓坐。賈母便說道:
寶玉年紀小,就讓他斟去,
賈母命寶玉:連你姐妹們,
也一齊斟上,叫他們幹了。
寶玉答應著,已按次斟了。
及至黛玉前,偏他不飲酒,
便拿起杯來,放寶玉唇上,
寶玉便一口,一氣飲幹了。
黛玉笑說道:多謝寶哥哥。
鳳姐兒笑道:寶玉你當心,
別喝了冷酒,仔細手顫抖,
明寫不得字,還拉不得弓。
寶玉忙回道:沒有吃冷酒。
鳳姐兒笑道:我知道沒有,
不過囑咐你,然後這寶玉,
將酒壺斟完,復出至廊上,
又與賈珍等,斟了吃了回。
待坐了一回,寶玉方進來,
仍舊歸舊坐。
一時上湯後,又獻元宵來。
賈母便命人,將戲暫歇歇:
見小孩子們,倒是可憐見,
也給他們些,滾湯滾菜吃,
吃了後再唱,又命人將那,
各色乾果子,元宵等吃的,
拿些與他們。一時歇了戲,
便有個婆子,帶兩個門下,
女先兒進來,放兩張杌子,
在屋那一邊,命他們坐了,
將弦子琵琶,遞給了他們。
賈母便問了,李薛聽何書,
他二人回說:
不拘什麼的,賈母便問道:
近來可添些,什麼新書來?
那兩個戲子,女先兒回道:
有一段新書,是殘唐五代,
一個故事來。賈母問何名,
女先兒回道:叫做《鳳求鸞》。
賈母回答道:這名字倒好,
先大概說說,這背後原故,
若好聽再說。女先兒答道:
這書上乃說,殘唐之時候,
有一位鄉紳,本是金陵人,
小名喚王忠,他曾在京城,
做兩朝宰輔,今告老還家,
膝下他只有,一位公子兒,
名喚王熙鳳,眾人聽此話,
都笑將起來,賈母笑答道:
這名字重了,我家鳳丫頭。
媳婦忙上去,推了他一推,
這是二奶奶,他的名字兒,
少在此混說。賈母笑答道:
你說你說說,女先生忙著,
笑著站起來,紅著臉說道:
我們該死的,不知是奶奶,
他名字的諱。
鳳姐兒笑道:你倒怕什麼,
你們只管說,重名重姓的,
倒是多著呢,女先生又道:
這年王老爺,打發王公子,
去上京趕考,那日遇大雨,
進一個莊上,想去避下雨。
誰知這莊上,也有個鄉紳,
他本姓姓李,與這王老爺,
是世交交情,便留這公子,
住在書房裡,這個李鄉紳,
膝下無兒子,只一位小姐。
這小姐芳名,人叫作雛鸞,
會琴棋書畫,真無所不通。
賈母忙答道:怪道這叫作,
《鳳求鸞》戲名,不用再說了,
我倒猜著了,自是王熙鳳,
要求這小姐,這雛鸞小姐,
要娶她為妻。女先兒笑道:
老祖宗原來,聽了這回書。
眾人都說道:老太太厲害,
什麼沒聽過!即便沒聽過,
猜也猜著了,賈母笑答道:
這些書都是,一個模套子,
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的,
最是沒趣兒,把人家女兒,
說的那樣壞,還說是佳人,
編的連影兒,也是沒有了。
開口都是那,書香的門第,
父親若不是,做了尚書的,
或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
必愛如珍寶,這小姐家裡,
必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的,
又絕代佳人。只一見見了,
一清俊男人,是親或是友,
便想起自己,終身大事來,
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
竟鬼不成鬼,或賊不成賊,
那有一點兒,是佳人模樣?
便滿腹文章,做出這事來,
也是算不得,是一佳人了。
比如這男人,滿腹的文章,
竟去作了賊,難道那王法,
說他是才子,就不入賊情,
成一案不成?可知那編書,
寫的是自己,塞了自己嘴。
再者既說那,世宦之家庭,
書香大小姐,都知禮讀書,
怎麼這書上,凡這樣的事,
就只一小姐,和緊跟他的,
一個小丫鬟?眾人聽他話,
都笑著說道:老太太這說,
講到點子上,把謊批出來。
賈母笑答道:這有個原故:
編這樣書的,專有一等人,
妒人家富貴,有求不遂心,
所以編出來,來污穢人家,
他自己也是,看書看魔了,
也想那佳人,所以編了這,
出來取樂的,何嘗他知道,
世宦讀書家,他們的道理!
別說他書上,那些世宦的,
書禮的大家,如今這眼下,
倒是真的話,拿我們這種,
中等人家說,也沒這樣事,
別說是那些,大家大族了。
可知是謅的,掉下巴的話。
所以我府上,不許說這書,
丫頭們也是,不懂這些話。
這幾年老了,他們姊妹們,
住的老遠的,我偶然悶了,
說幾句聽聽,他們一起來,
忙中歇一歇,李薛等二人,
都笑著說道:這正是古人,
大家的規矩,連我們家裡,
也沒這雜話,給孩子聽見。
鳳姐兒過來,給賈母斟酒,
笑對大家道:倒也是罷了,
這酒也冷了,敢情老祖宗,
喝一口潤潤,嗓子再掰謊。
這一回這戲,就叫《掰謊記》,
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的,
本月本日的,老祖宗倒是,
一張口難說,兩家人的話,
花開兩骨朵,各表一枝的,
是真是謊的,倒是且不表,
再整那些個,觀燈看戲人。
老祖宗且讓,這二位親戚,
各吃一杯酒,看兩齣戲後,
再從這戲裡,來掰起如何?
他一面斟酒,一面笑說著,
還未曾說完,眾人俱笑倒。
兩個女先生,也笑個不住,
都起身說道:奶奶好剛口。
奶奶一說書,屋裡人多的,
連我們吃飯,地方也沒了。
薛姨媽笑道:你少興頭些,
外頭還有人,比不得往常。
鳳姐兒笑道:這外頭只有,
一位珍大爺。我們還是論,
哥哥妹妹的,從小兒一處,
淘氣這麼大。這幾年倒是,
立多少規矩,不是從小兒,
兄妹之關係,便以伯叔論,
那《二十四孝》,有斑衣戲彩,
他們能不能,演一點『戲彩』,
引的老祖宗,多笑了一笑,
大家又喜歡,該謝我才是,
難道竟反了,笑話我不成?
賈母笑答道:可是這兩日,
我竟然沒有,痛快笑一場,
倒是虧了他,才一路笑的,
我心裡覺得,倒痛快了些,
再吃一鍾酒,命那個寶玉:
也敬你風姐,一杯米酒來。
鳳姐兒笑道:我不用他敬,
我倒是想討,老祖宗長壽。
說著這個話,便將賈母的,
酒杯拿起來,將半杯剩酒,
一口吃幹了,將杯遞丫鬟,
另將那溫水,浸的酒杯子,
換一個上來。於是各席上,
杯子都撤去,將溫水浸著,
待換的杯子,斟了新酒來,
然後又歸坐。
女先生回說:老祖宗若是,
不願聽這書,或彈一曲子,
給老祖宗聽,賈母便說道:
你們兩個人,對著這一套,
《將軍令》唱罷,二人聽他說,
忙和弦按調,便撥弄起來。
賈母因問道:天有幾更了。
眾婆子忙回:天已三更了。
賈母笑答道:怪道這天氣,
寒浸浸起來,早有眾丫鬟,
拿了添換的,衣裳送來了。
賈母又提議,因這天氣冷,
大家坐一處,擠著又親香,
又能暖和些,眾人都說道:
這才是有趣。說著便起席。
眾媳婦慌忙,撤去那殘席,
因有人媳婦,回說要開戲,
賈母笑說道:我們娘兒們,
正說的興頭,那些女孩們,
熬夜怪冷的,叫他們歇歇,
把咱們女孩。叫了他們來,
就在這台上,唱兩齣戲來,
給他們瞧瞧。媳婦聽此話,
忙一面著人,往大觀園去,
一時梨香院,教習便帶了,
文官十二人,從遊廊角門,
一字兒出來,婆子們抱著,
幾個軟箱包,因不及抬箱,
估料著賈母,最是愛聽的,
三五出戲的,彩衣包了來。
婆子們帶了,文官進去過,
只垂手站著,賈母笑答道:
大正月節里,你師父也是,
不放著你們,出來逛逛的。
你等唱什麼?剛才八出的,
《八義》這部戲,鬧得我頭疼,
咱們清淡些,你倒是瞧瞧,
薛姨太太這,李親家太太,
都有戲人家,不知聽過了,
多少好戲的。這些姑娘們,
都比咱們家,姑娘有見識,
見過好多戲,聽好多曲子。
咱們也好歹,別落了褒貶,
少不得弄個,新樣樣兒的。
叫那個芳官,唱一出《尋夢》,
只用這提琴,或管蕭合奏,
笙笛等樂器,皆一概不用。
文官笑答道:這個也可以,
我們說的戲,自然入人眼,
賈母笑答道:
正是這話了,李嬸薛姨媽,
喜的都笑道:好靈透孩子,
他也是跟著,老太太在這,
打趣我們了,賈母笑答道:
我們這原是,隨便頑意兒,
又不要出去,做那個買賣,
所以倒認為,竟不大合時。
說著又答道:叫葵官唱唱,
《惠明下書》戲,也不用抹臉。
只用這兩齣,叫他們聽個,
疏異之分了,若省一點力,
我可是不依,文官等聽了,
出來忙準備,去扮演上台,
先是這《尋夢》,其次是《下書》。
眾人都鴉雀,薛姨媽笑道:
實在虧了他,戲也看過了,
不下幾百班,沒見用簫管。
賈母便笑道:這也是有的,
只是像方才,《西樓·楚江晴》,
這一支倒是,多有這小生,
用吹蕭和的,算什麼出奇?
指著湘雲道:我這麼大時,
他爺爺當時,有一班小戲,
偏有了一個,彈琴湊了來,
即如《西廂記》,裡面的《聽琴》、
《玉簪記》《琴挑》,《續琵琶》里的,
《胡茄十八拍》,竟成了真的,
比這更如何?眾人都答道:
這更難得了,賈母便命人,
傳個媳婦來,吩咐那文官,
叫他們吹套,一曲《燈月圓》。
媳婦領命去。
當下這二人,賈蓉這夫妻,
二人捧著酒,一巡一巡的,
鳳姐兒因見,賈母很高興,
便笑著回道:趁著女先兒,
他們在這裡,不如叫他們,
玩一下擊鼓,咱們傳梅花,
行一個酒令,春喜上眉梢,
這個倒如何?賈母笑答道:
這是個好令,正對時對景。
忙命人取了,一面黑漆的,
銅釘花腔的,一個令鼓來,
與女先兒們,一個個擊著,
席上便取了,一枝紅梅花。
賈母笑答道:若到誰手裡,
梅花停住了,倒要吃一杯,
也要說一個,有趣的才好。
鳳姐兒笑道:要是依我說,
誰像老祖宗,要啥有啥的。
我們這不會,豈不沒意思。
依我說也要,雅俗共賞的,
不如誰輸了,誰說個笑話。
眾人聽這話,都知道素日,
他善說笑話,肚內有趣的,
有新鮮趣談。今兒如此說,
不但在席的,諸人都喜歡,
連地下伏侍,老小人等的,
也無不喜歡。小丫頭子們,
都忙事出去,找姐喚妹的,
則告訴他們:快來聽一聽,
二奶奶這回,又說笑話了。
眾丫頭子們,便擠一屋子。
戲倒演完了,便開始擊鼓。
賈母命下人,將一些湯點,
果菜與文官,讓他們吃去,
後便命響鼓。那女先兒們,
皆是習慣的,或緊或慢的,
如殘漏之滴,如迸豆之疾,
如驚馬亂馳,如疾電之光,
忽明忽暗的。其鼓聲也慢,
傳梅便亦慢,如鼓聲迅疾,
傳梅亦迅疾,恰恰至賈母,
他的手中來,鼓聲忽停住。
大家皆笑了,賈蓉忙上來,
斟了一杯子,眾人都笑道:
自然老太太,今天先喜了,
我們才托他,賴一些喜氣。
賈母笑答道:這酒也罷了,
只是這笑話,倒有些難說。
眾人都說道:老太太笑話,
則比鳳姐兒,還好還多的,
賞一個我們,也笑一笑兒。
賈母笑答道:並沒有什麼,
新鮮發笑的,少不得這次,
老臉皮子厚,說一個罷了。
因而便說道:古時一家子,
養十個兒子,娶十房媳婦。
惟有第十個,媳婦又伶俐,
心巧嘴兒乖,公婆也最疼,
成日家說的,那九個不孝。
這九個媳婦,聽著倒委屈,
便商議說道:咱們九個人,
心裡很孝順,只是不像那,
小蹄子嘴巧,公公和婆婆,
就只說他好,我們這委屈,
向誰去訴去?大媳婦說道,
我有個主意,咱們明早兒,
到閻王廟去,虔誠燒個香,
和那閻王爺,去說一通去,
倒問他一問,叫我托生人,
為什麼單單,給那小蹄子,
一張乖巧嘴,我們都笨的。
眾人聽此話,都是喜歡的,
說這個主意,倒是不錯的。
第二日便去,都到閻王廟,
來燒了頭香,九個人都在,
供桌下睡著,九個魂專等,
閻王來駕到,左等也不來,
右等也不到,正在著急間,
只見孫行者,駕著筋斗雲,
一步快來了,看見九個魂,
拿金箍棒打,唬得九個魂,
忙跪下央求,大孫問原故,
九個人慌忙,告訴他原委。
孫行者聽了,便把腳一跺,
嘆一口笑道:這個卻不難。
那日的妯娌,十個托生時,
可巧我到了,閻王那裡去,
因撒了泡尿,在那個地下,
你那小嬸子,便吃了這尿。
你們如今的,要伶俐嘴乖,
有的是我尿,再來撒泡尿,
吃了就是了。說畢這笑話,
大家笑起來,鳳姐兒笑道:
幸而是我們,都笨嘴笨腮,
不然也就要,吃猴兒尿了。
尤氏婁氏等,笑向李紈道:
咱們這的人,倒看是誰人,
吃猴兒尿的,裝沒事人兒。
薛姨媽笑道:笑話兒倒是,
不在意好歹,只要對上景,
就能發笑了,說著這個話,
又擊起鼓來,小丫頭子們,
只想要聽聽,鳳姐兒笑話,
便都悄悄的,和女先兒說,
以咳嗽為記,須臾傳兩遍,
剛到鳳姐兒,他的手裡時,
小丫頭子們,便故意咳嗽,
女先兒停住。眾人齊笑道:
這下拿住他,快吃杯中酒,
說一個笑話,倒別太逗人,
笑的腸子疼,鳳姐想一想,
對眾人笑道:現在一家子,
正過正月半,合家在賞燈,
真真的熱鬧,這裡祖婆婆,
以及太婆婆、婆婆和媳婦、
孫子媳婦的、重孫子媳婦、
還有親孫子、以及侄孫子、
小輩重孫子、小輩灰孫子、
還有孫女兒、外孫女兒的、
姨表孫女兒、姑表孫女兒,
……噯喲喲,真的好熱鬧!
眾人聽他說,就已經笑了,
都讚嘆說道:聽著數貧嘴,
又不知編派,那一個人呢。
尤氏笑答道:你要招惹我,
我可撕你嘴,鳳姐兒起身,
便拍手笑道:人家費力說,
你們卻打混,我就不說了。
賈母笑答道:你說你且說,
底下怎麼樣?鳳姐想一想,
對下面笑道:底下就團團,
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
大家就散了,眾人就見他,
正言厲色說,別無他話了,
還都怔怔的,還等著下話,
覺冰冷無味,史湘雲看了,
他半日時辰。鳳姐兒笑道:
再說一笑話,過正月半的。
幾個人抬著,小房子大的,
炮仗往城外,放去那炮竹,
引了上萬人,去跟著瞧去。
有一個性急,等的不得了,
便偷著拿香,點著了炮竹,
聽『噗哧』一聲,眾人都哄然,
一笑都散了,這抬炮仗人,
抱怨賣炮仗,扞子不結實,
沒等放炮竹,架子就散了
湘雲笑答道:難道他本人,
倒沒聽見響?鳳姐兒答道:
這人是聾子,眾人聽他說,
這才一回想,不覺齊失聲。
都大笑起來,鳳姐兒笑道:
外頭已四更,要是依我說,
老祖宗乏了,咱們也應該,
聾子放炮仗,倒是散了罷。
尤氏等眾人,用手帕捂嘴,
笑的真厲害,前仰後合的,
便指他說道:他這個東西,
真會數貧嘴,賈母笑答道:
真真鳳丫頭,越發貧嘴了。
一面說這話,一面吩咐道:
他提炮仗來,咱們放煙火,
放了解解酒。
賈蓉忙出去,帶著小廝們,
就在這院內,安下了屏架,
這煙火皆系,各處進貢物,
雖不是甚大,卻極為精巧,
各色的故事,也一應俱全,
夾各色花炮,林黛玉自己,
稟氣柔弱的,不禁畢駁聲,
賈母便摟他,在他的懷中。
薛姨媽這時,也摟著湘雲。
湘雲笑答道:我不怕這個。
寶釵等笑道:他專愛自己,
放那大炮仗,還怕這個呢。
王夫人便將,寶玉摟懷內。
鳳姐兒笑道:我們是沒人,
疼我們的了,尤氏笑答道:
有我在這呢,我來摟著你。
也不怕害臊,你這個孩子,
又來撒嬌了,聽見放炮仗,
吃蜜蜂屎的,今又輕逛來。
鳳姐笑答道:等他人散了,
咱們園子裡,再去放一下。
說這話之間,外面又一色,
一色的放了,有那滿天星,
九龍入雲的,然後一聲雷,
飛天十響類,零碎小爆竹。
放完了炮竹,然後又命人,
唱了一回戲,名叫「蓮花落」,
撒了滿台錢,命那孩子們,
搶錢去取樂。又在上湯時,
賈母便說道:現在夜長了,
覺的有些餓,鳳姐兒忙說:
早有預備的,鴨子肉米粥。
賈母笑答道:我倒是喜歡,
吃些清淡的,鳳姐兒忙道:
也有紅棗兒,熬的粳米粥,
預備太太們,他們吃齋的。
賈母笑答道:不是油膩的,
就是甜甜的,鳳姐兒忙說:
還有杏仁茶,只怕也甜的。
賈母回答道:倒是這個吧。
說著又命人,撤去那殘席,
外面另設上,各精緻小菜。
大家也隨便,隨意吃了些,
用過漱口茶,方才散去了。
十七日一早,過寧府行禮,
伺候完宗祠,便收過影像,
方且回來了。此日子便是,
薛姨媽家的,請人吃年酒。
十八日便是,那個賴大家,
十九日便是,寧府賴升家,
二十日便是,林之孝家的,
二十一日是,單大良家的,
二十二日是,吳新登家的。
以上這幾家,賈母有去的,
也有不去的,也有高興的,
直待那眾人,散了方回的,
也有興盡了,半日就回的。
概凡諸親友,來請或赴席,
賈母倒一概,怕拘束不會,
自有邢夫人,還有王夫人,
鳳姐兒料理,連那個寶玉,
只除王子騰,他家去了的,
余亦皆不會,只說是賈母,
要留下解悶。所以倒是些,
家下人家請,賈母倒可以,
覺自便之處,方高興逛逛。
閒言不多提,且說這當下,
元宵已過去,有何其它事,
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