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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喝酒覆射湘雲醉眠 香菱好學眾人憐愛

2024-09-24 09:15:20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那平兒,出來忙吩咐,

  林之孝家的:大事化小事,

  小事化沒事,方興旺之家。

  若為一小事,便揚鈴打鼓,

  亂折騰起來,不成其道理。

  如今母女回,照舊去當差。

  將秦顯家的,仍舊退回去。

  再不提此事,只是每日裡,

  小心這巡察。說畢後走了。

  柳家的母女,忙向上磕頭,

  林家的回園,回李紈探春,

  二人皆說道:平安無事好。

  司棋等眾人,空興頭一陣。

  那秦顯家的,好容易等了,

  這空鑽了來,只興頭半天。

  在廚房內處,正接收米糧,

  煤炭等物品,查出虧空來,

  粳米短二石,吃的常用米,

  多支了一月,炭也欠著錢。

  一面又打點,送林之孝家,

  一點點薄禮,悄悄的備了,

  一竹簍子炭,五百斤木柴,

  一擔的粳米,放在屋外邊,

  遣子侄送去,送給林家的,

  又過去打點,送帳房的禮,

  又預備幾樣,不同的菜蔬,

  請幾位同事,在宴會時說:

  今天我在這,仗列位扶持。

  自今以後日,都是一家人。

  有照顧不周,大家照顧些。

  正在忙亂著,忽有人說他:

  看過這早飯,他就出去罷。

  柳嫂原無事,今交與他管。

  秦顯家聽了,正轟去魂魄,

  垂頭又喪氣,登時人沒神,

  掩旗而息鼓,乃卷包而出。

  送人之物件,白丟了許多,

  自己倒折變,需賠補虧空。

  連司棋這人,都氣個倒仰,

  無計可挽回,只得作罷了。

  這個趙姨娘,正因這彩雲,

  私贈了東西,被釧兒吵出,

  恐查詰出來,每日捏把汗,

  打聽著信兒。忽見彩雲來,

  告訴他消息:都寶玉應了,

  從此無事了。這個趙姨娘,

  方把心放下。誰知這賈環,

  聽了如此說,便起了疑心,

  將彩雲氣的,凡私贈之物,

  都拿了出來,照著彩雲臉,

  便摔了出去,說你這個人,

  兩面三刀的!我不稀罕你。

  不和寶玉好,他肯替你應?

  有擔當給我,你原也應該,


  不讓人知道。你既告訴他,

  如今要這個,也是沒趣兒。

  彩雲見如此,急的發賭誓,

  乃至於哭了,百般來解說,

  賈環竟不信,對他說了聲:

  不看素日情,告訴二嫂子,

  說你偷來的,給我我不要。

  你仔細想去,說畢摔手去。

  趙姨娘罵道:沒造化種子,

  蛆心造孽障,氣的這彩雲,

  哭淚乾腸斷,趙姨娘百般,

  去安慰著他:我的好孩子,

  他辜負了你,你的一片心,

  讓我看的真,我先收起來,

  過兩個日子,自然迴轉了。

  便要收東西,彩雲一賭氣,

  乘人不見時,竟來至園中,

  都撇在河內,順著這溪水,

  該沉的沉去,該漂的漂了。

  自己也氣的,夜間在被內,

  暗暗哭一宿。

  當下這時日,又值寶玉他,

  生日已到了,原來這寶琴,

  也是這日子,二人同生日。

  因為王夫人,他不在家裡,

  不曾像往年,那般之熱鬧。

  只有張道士,送了四樣禮,

  換的寄名符;還有好幾處,

  僧尼廟和尚,姑子等送了,

  各類供尖兒,並還有壽星,

  紙馬疏頭的,並本命星官,

  值太歲周年,換的銅鎖兒。

  家中常走的,女先兒過來,

  獻歌祝壽的。王子騰那邊,

  仍一套衣服,一雙鞋襪子,

  一百個壽桃,一百束上等,

  銀絲的掛麵,薛姨娘等處,

  各個減一等,其餘家中人,

  尤氏也仍是,一雙鞋襪子,

  鳳姐兒倒是,一個宮制的,

  四面和合的,精美的荷包,

  裡面裝一個,燙金金壽星,

  一件波斯國,所制之玩器。

  各廟中遣人,去放堂舍錢。

  又另有寶琴,他的生日禮,

  不能詳備述。姐妹皆隨便,

  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

  或有一畫的,或有一詩的,

  聊復應景耳。

  這日這寶玉,清晨早起來,

  梳洗已完畢,冠帶而出來。

  至前廳院中,已有李貴等,

  四五人在那,設天地香燭,

  寶玉炷了香,待行畢大禮,

  奠茶焚紙後,便至寧府中,

  宗祠祖先堂,兩處行畢禮,

  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遙拜,

  賈母與賈政、王夫人等人。

  一順到尤氏,上房行過禮,

  坐了一回子,方回榮府來。

  至薛姨媽處,薛姨媽再三,

  拉著這寶玉,偶遇這薛蝌,

  互相讓一回,方進了園來。

  晴雯與麝月,二人跟隨著,

  小丫頭手裡,夾著毛氈子,

  從李氏起頭,一一挨著個,

  長房中到過,又復出二門,

  至李趙張王。四個奶媽家,

  禮讓了一回,方進園子來。

  眾人要行禮,也不曾接受。

  待回至房中,襲人等只都,

  說一聲就是。王夫人有言,

  不令年輕人,接收他受禮,

  恐折了福壽,故皆不磕頭。

  等歇了一時,賈環賈蘭來,

  襲人忙拉住,坐了一會坐,

  便各自回去。寶玉笑說了,

  他已走乏了,便歪在床上。

  方吃半盞茶,只聽這外面,

  咭咭呱呱的,一群的丫頭,

  笑著進來了,原來是翠墨、

  小螺與翠縷,入畫邢岫煙

  他丫頭篆兒,並他家奶子。

  抱著巧姐兒,彩鸞與繡鸞,

  約八九個人,

  都抱著紅氈,笑著走過來,

  眾人一齊說:拜壽擠破門,

  快拿長壽麵,來給我們吃。

  剛一進來時,探春與湘雲,

  寶琴與岫煙,惜春都來了。

  寶玉忙迎出,笑對眾人說:

  真不敢起動,快預備好茶。

  便進入房中,竟推讓一回,

  大家都歸坐。襲人捧茶來,

  才吃了一口,平兒也打扮,

  花枝招展來,襲人在外間,

  也安了個坐,讓他坐下了。

  平兒便福下,寶玉忙作揖,

  平兒跪下去,寶玉也跪下,

  襲人忙攙起,又下了一福,

  寶玉還一揖,襲人推寶玉:

  你再作個揖。寶玉回答道:

  已經做完了,怎麼又作揖?

  襲人回笑道:這平兒過來,

  來給你拜壽,今兒也很巧,

  是他的生日,你也該給他,

  拜一下壽的,寶玉聽此言,

  喜的作揖去,並對平兒說:


  原來今日兒,也是平兒姐,

  你的芳誕日,平兒還萬福,

  湘雲拉寶琴,還有岫煙說:

  你們四個人,對著互拜壽,

  直拜一天是,探春忙問道:

  原來邢妹妹,也是今日兒?

  我怎就忘了,忙命個丫頭:

  去告二奶奶,趕著補分禮,

  與琴姑娘的,禮品一樣的,

  送到二姑娘,他的屋裡去。

  丫頭答應了, 岫煙見湘雲,

  直口說出來, 探春乃笑道:

  一年十二月,月月有幾人,

  同時過生日,若是人多了,

  便這等巧的,有三個一日,

  兩個一日的。大年初一日,

  也是不白過,大姐姐占了。

  怨不得福大,生日比別人,

  就占了先了。又是這太祖,

  太爺的生日,等過了燈節,

  就是老太太,和寶姐姐的,

  他們娘兒兩,倒是遇的巧。

  三月初一日,是太太生日,

  初九日到是,璉二哥哥的。

  二月竟沒人。襲人回答道:

  二月十二日,是林姑娘的,

  怎麼會沒人?只不是咱家,

  不是本家人。探春也笑道:

  我這個記性,是怎麼的了!

  寶玉笑指著,那個襲人道:

  他和林妹妹,竟是同一日,

  所以他記的,探春也笑道:

  原來你兩個,倒是同一日。

  每年竟連頭,也不磕一個。

  平兒的生日,我們不知道,

  也是才知道,平兒笑答道:

  我們雖是那,牌兒名上人,

  生日也沒有,拜壽的福分,

  沒受禮職分,可吵鬧什麼,

  可不悄悄的,讓生日過去。

  今兒的是他,又偏吵出來,

  等姑娘回房,我再行禮去。

  探春便笑道:也不敢驚動。

  只是今日兒,替你過生日,

  我心過得去,寶玉與湘雲,

  等一齊都說:這個倒很對。

  探春便吩咐,傳了各丫頭:

  去告訴奶奶,說我們說了,

  今兒一日的,不放平兒去,

  我們也大家,湊了個分子,

  過個生日呢,丫頭笑著去,

  半日回來說:二奶奶說了,

  多謝姑娘們,給他這個臉。

  不知過生日,給他吃什麼,


  別忘二奶奶,不來絮聒他,

  眾人都笑了。

  探春因說道:可巧今日兒,

  裡頭的廚房,不預備飯吃,

  咱們湊了錢,叫柳家來弄,

  在咱們裡頭,收拾了倒好。

  眾人皆說好,探春乃一面,

  遣人問李紈,寶釵與黛玉,

  一面遣人去,傳柳家進來,

  吩咐他內廚,房中快收拾,

  兩桌子酒席,柳家不知情,

  因說外廚房,都已預備了。

  探春乃笑道:你原不知道,

  平姑娘華誕,外頭預備的,

  是上頭搞的,如今咱私下,

  又湊了分子,單為平姑娘,

  預備兩桌酒,只管揀新巧,

  時蔬預備來,開了帳單子,

  去我這領錢,柳家的笑道:

  原來今日子,也是平姑娘,

  他的千秋啊,我竟不知道。

  說著便向那,平兒磕頭去,

  慌的這平兒,忙拉起他來。

  柳家的忙去,預備這酒席。

  探春邀寶玉,到廳上吃麵,

  李紈與寶釵,一齊來全了,

  又遣人去請,薛姨媽黛玉。

  因天氣和暖,黛玉疾漸愈,

  故也同來了。花團一錦簇,

  擠了一廳人。

  誰知這薛蝌,又送了巾扇,

  香帛四色的,壽禮與寶玉,

  寶玉便過去,陪他去吃麵。

  皆治了壽酒,互相來酬送,

  彼此同認領。及至午間時,

  寶玉陪薛蝌,吃了兩杯酒。

  寶釵帶寶琴,與薛蝌行禮,

  把盞完畢後,寶釵囑薛蝌:

  家裡邊的酒,不用送那邊,

  這虛套免了。只請夥計們,

  吃吃飯罷了。我和寶兄弟,

  還要待人去,不能陪你了。

  薛蝌忙說道:姐姐與兄弟,

  只自己照拂,這下夥計們,

  也就好來了。寶玉忙告罪,

  同姊妹回來。

  一進了角門,寶釵便命令,

  婆子鎖上門,把鑰匙要了,

  自己拿著他。寶玉卻忙說:

  這一道閒門,何必關閉他,

  沒多的人走。況且這姨娘,

  姐姐與妹妹,都在府裡頭,

  倘或家取啥,豈不是費事?

  寶釵笑答道:小心沒過頭。

  瞧你們那邊,這幾日家裡,


  七事八事的,沒我們這邊,

  可知是這門,關的有功效。

  若是開著的,保不住那天,

  有人圖順腳,抄著這近路,

  從這裡走過,攔誰的不是?

  不如鎖了去,連媽媽和我,

  也都禁著些,大家都別走。

  縱是有了事,也就賴不著,

  這邊的人了。寶玉笑答道:

  原來好姐姐,也知我那邊,

  近日丟東西?寶釵笑答道:

  你只是知道,玫瑰露塗膏,

  和茯苓霜事,殊不知還有,

  幾件重要事,以後叨登了,

  不知府裡頭,

  連累多少人?你不管事人,

  我才告訴你。平兒明白人,

  我前兒抽空,也告訴了他。

  邊說著話兒,到沁芳亭邊,

  只見這襲人、香菱與待書、

  素雲與晴雯、麝月與芳官、

  蕊官與藕官,等十來個人,

  都在那園裡,看魚群作耍。

  見他們來了,眾人都說道:

  芍藥欄里的,已預備下了,

  快去上席罷。寶釵等眾人,

  到芍藥欄中,紅香圃三間,

  小敞廳內部。連尤氏在內,

  已請過來了,諸人都在那,

  只是沒平兒。原來這平兒,

  他有事出去,有賴林諸家,

  送了禮來的,連三又接四,

  來拜壽送禮,還真的不少,

  平兒忙打發,賞錢又道謝,

  一面又色色,回明鳳姐兒,

  不過留幾樣,也有不收的,

  也有收下的,即刻賞與人。

  忙了好一會,直待鳳姐兒,

  吃過面之後,方換了衣裳,

  前往園裡來。

  剛進了園門,有幾個丫鬟,

  都是來找他,同去紅香圃。

  只見這宴席,設在水中亭,

  筵開有玳瑁,褥設芙蓉席。

  眾人都笑了:壽星全齊了。

  上面四座位,定要四人坐,

  四人皆不肯。薛姨媽笑說:

  我老天拔地,不合你群兒,

  倒覺拘的慌,我到廳上面,

  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

  又不大吃酒,這裡讓他們,

  倒是最適宜。尤氏等眾人,

  仍執意不從。寶釵笑答道:

  這個也罷了,倒是讓媽媽,

  在廳上歪著,倒是自如些,

  有愛吃的菜,都送些過去,

  倒覺自在了。且前頭園裡,

  沒人在那裡,又可照看了。

  探春等笑道:既然是這樣,

  莫如從順了。大家送了他,

  到議事廳上,命丫頭鋪了,

  一個錦褥子,並靠背引枕,

  隨後又囑咐:好生給姨媽,

  捶腿遞茶水,別推三扯四。

  來送東西來,姨媽吃過了,

  就賞你們吃。只別離開這。

  小丫頭子們,滿口答應了。

  探春方回來。讓寶琴岫煙,

  二人在上面,平兒面西坐,

  寶玉面東坐。探春又接了,

  鴛鴦過來坐,二人並著肩,

  對面相陪著。西邊這一桌,

  寶釵與黛玉,湘雲與迎春,

  還有這惜春,一面又拉了,

  香菱玉釧兒,二人坐下位。

  三桌上的人,尤氏與李紈,

  又拉了襲人,彩雲等陪坐。

  四桌上便是,紫鵑與鶯兒,

  晴雯與小螺,司棋等圍坐。

  當下探春等,還要把酒斟,

  寶玉便說道:吃酒無趣味,

  要行令才好,眾人有的說,

  行這個令好,那個又說著,

  行那個令好。黛玉回答道:

  依我的說法,先拿了筆硯,

  將各色的令,全都寫下了,

  拈成鬮子兒,咱們抓鬮兒,

  抓出那個來,他就是那個。

  眾人都道妙。即拿了一副,

  筆硯及花箋。香菱在近日,

  倒學了古詩,天天學寫字,

  見了這筆硯,他便忍不住,

  連忙起座說:我來寫這令。

  大家想一回,共得十來個,

  一一來念著,香菱一一寫,

  搓成一鬮兒,擲在一瓶中。

  探春便命令,平兒揀一個,

  平兒向瓶內,攪了一攪下,

  用箸拈了個,拿來打開看,

  上寫著射覆,這二個字令。

  寶釵笑答道:這把個酒令,

  祖宗拈出來,『射覆』自古有,

  漢朝東方朔,是射覆高手。

  探春回答道:因我是令官,

  只聽我分派,命取了令骰,

  還有令盆來,從琴妹擲起,

  挨序擲下去,若是對點的,

  二人來射覆,寶琴乃一擲,


  竟然是個三,岫煙寶玉等,

  皆擲的不對,直到這香菱,

  方擲一個三,探春回答道:

  三次不中者,罰吃一杯酒。

  你覆要他射。寶琴想了想,

  說了個「老」字,香菱心中急,

  生疏於這令,一時想不到,

  滿室滿席的,與「老」字相連,

  現成的成語。湘雲先聽了,

  便也亂看著,忽見門斗上,

  貼著「紅香圃」,這三個大字,

  便知這寶琴,覆的是「圃」字。

  想起古代人,孔子的名言,

  樊遲請學稼,孔子回答曰:

  吾不如老圃,眾人見香菱,

  射也射不著,鼓聲響不停,

  催的人發慌,有人便悄悄,

  拉著這香菱,教他說「藥」字。

  知藥圃二字,對應《藥圃》詩

  黛玉偏看見,就說快罰他,

  他們在那裡,私相傳遞呢。

  哄的這眾人,也都知道了,

  忙罰了一杯,恨的這湘雲,

  敲黛玉的手,罰香菱一杯。

  下則是寶釵,和探春對決。

  探春便覆了,一個「人」字來。

  寶釵笑答道:這『人』字很泛。

  探春笑答道:若再添一字,

  兩覆一射的,也就不泛了。

  說著又說個,一個「窗」字來。

  寶釵因一想,見席上有雞,

  便射著他是,用「雞窗」典故,

  「雞人」二典了,射一個「塒」字。

  探春已知曉,他已射著了,

  用「雞棲於塒」,這個典故來,

  二人相對笑,各飲了一杯。

  湘雲等不得,早就和寶玉,

  「三」「五」亂叫著,划起拳來了。

  那邊的尤氏,和鴛鴦隔席,

  也划起拳來,平兒與襲人,

  作一對划拳,叮叮噹噹的,

  只聽得腕上,鐲子響不停。

  一時這湘雲,竟贏了寶玉,

  襲人贏平兒,尤氏贏鴛鴦,

  三個人限定,酒底和酒面,

  所謂的酒底,即喝酒之後,

  所謂的酒面,是喝杯酒前,

  湘雲便說道:酒面之時刻,

  要一句古文,或一句舊詩,

  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

  還要一句話,時憲書上的,

  共總湊一句,成為一佳句。

  酒底之時刻,要關人事的,


  一些果菜名,眾人聽她說,

  也都笑了說:惟有他的令,

  也比人嘮叨,倒也有意思。

  催寶玉快說,寶玉笑答道:

  誰說過這個?倒需想一想。

  黛玉便問道:你多喝一盞,

  我替你說道,寶玉拿起杯,

  真箇喝了酒,聽黛玉說道:

  落霞與孤騖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

  卻是一隻折足雁,直叫的人九迴腸,

  這是鴻雁來賓客,大家皆笑了,

  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又拈了,一個榛子肉,

  便說酒底道:

  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待其令說完,鴛鴦和襲人,

  說的是俗話,帶一個「壽」字。

  大家輪流著,亂劃了一陣,

  這上面湘雲,和寶琴對手,

  李紈和岫煙,也對了點子。

  李紈便覆了,一個「瓢」字來,

  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來,

  二人會了意,各自飲一口。

  湘雲拳輸了,便酒面酒底。

  寶琴笑答道:請君來入瓮。

  大家笑起來,說典用的好。

  湘雲回說道:奔騰而砰湃,

  江間波浪兼天涌,須要鐵鎖纜孤舟,

  江風風高急,不宜人出行。

  說的這眾人,大家都笑了,

  聽他說酒底。湘雲吃了酒,

  揀一塊鴨肉,小心呷口吃,

  忽見這碗內,有半個鴨頭,

  隨手揀出來,吃了鴨腦子。

  眾人催著他,別只顧吃了,

  快點說出來,湘雲用箸子,

  指著鴨頭說: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的桂花油。

  眾人便越發,笑將起來了,

  引的這晴雯、小螺與鶯兒,

  等這一干人,走過來說道:

  雲姑娘開心,拿我們取笑,

  快罰一杯罷。怎見得我們,

  該擦桂花油?倒得給每人,

  一瓶桂花油,擦一擦才是。

  黛玉乃笑道:他倒有心機,

  給你一瓶油,又怕掛誤了,

  打盜竊官司。眾人不理論,

  寶玉卻明白,忙低下了頭。

  彩雲有心病,不覺紅了臉。

  寶釵忙暗的,瞅黛玉一眼。

  黛玉悔失言,原打趣寶玉,

  倒趣著彩雲,乃自悔不及,


  忙一頓吃酒,行令划拳的,

  把此岔開了。

  底下這寶玉,可巧和寶釵,

  對了對點子,寶釵他覆了,

  一個寶字來,寶玉想了想,

  便知道這是,寶釵在作戲,

  指自己所佩,通靈的寶玉,

  便笑著答道:姐姐拿我來,

  是要作雅謔,我卻射著了。

  說來姐別惱,是姐姐的諱,

  釵字就是了,眾人問他道:

  這個怎麼解?寶玉回答道:

  他說的寶玉,底下自然是,

  一個『玉』字了,我影射『釵』字,

  宋詩人鄭會,其詩有二句:

  敲斷玉釵紅燭冷,計程應說到常山。

  豈不指對了?湘雲便說道:

  這用了當代,時事使不得,

  兩人都該罰,香菱忙說道:

  不止是時事,這也有出處。

  湘雲回答道:寶玉這二字,

  並無出處的,不過春聯上,

  或有這二字,詩書無紀載,

  所以算不得!香菱又回道:

  前日我讀了,岑嘉州五律,

  詩中有二句,

  此鄉多寶玉,慎莫厭清貧。

  後讀李商隱,七言的絕句,

  又有這二句,

  若但掩關勞獨夢,

  寶釵無日不生塵。

  我還笑說道,他倆的名字,

  原來有出處,在唐詩上呢。

  眾人都笑說:這可問住了,

  快罰一杯罷,湘雲無言語,

  只得飲了酒,大家又該是,

  對點的對點,划拳的划拳。

  這些人因為,賈母王夫人,

  都不在家中,沒有了管束,

  便任意取樂,呼三喝四的,

  喊七叫八的,滿廳中倒是,

  林紅飛翠舞,寶玉動珠搖,

  真十分熱鬧,又頑了一回,

  大家方起席,酒散人也散,

  倏然間發現,不見了湘雲,

  只當他外頭,自便就來的,

  誰知越等他,越沒了影子,

  使人各處找,那裡找得著。

  林之孝家的,便同那幾個,

  老婆子同來,恐有事呼喚,

  二者恐家中,丫鬟們年青,

  乘那王夫人,不在這家中,

  不服這探春,他的約束來,

  恐恣意痛飲,怕失了體統,

  故來請問下,有事無事的。


  探春見他們,便知其來意,

  忙笑著回道:你們不放心,

  來查我們了,沒有多吃酒,

  不過是玩玩,將酒作引子,

  你們別耽心,李紈尤氏等,

  也都笑說道:你們歇去罷,

  我們也不敢,叫他們多吃。

  林之孝家的,笑對眾人說:

  我們知道的,連個老太太,

  叫姑娘吃酒,姑娘不肯吃,

  何況太太們,他們不在家,

  自然頑罷了,我們怕有事,

  來打聽打聽,二則天長了,

  姑娘頑一會,還應該補些,

  小零食兒的,素日又不大,

  吃別的東西,如今肚空的,

  吃一兩杯酒,若不多吃些,

  怕肚子受傷,探春便笑道:

  媽媽說的是,回頭便命人,

  取些點心來,兩旁丫鬟們,

  忙去傳點心,探春又笑讓:

  你們歇去罷,或去薛姨媽,

  那裡說話去,我們便即刻,

  打發人送酒,給你們吃去。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道:

  這個不敢領,又站了一回,

  方退了出來,正說著話時,

  見一小丫頭,

  笑嘻嘻走來:姑娘們快去,

  瞧下雲姑娘,他吃醉了酒,

  竟然圖涼快,在山子後頭,

  一塊青板的,石凳上睡著。

  眾人聽此說,都笑著答道:

  都快別吵嚷,大家說著話,

  都走來看時,果見那湘雲,

  臥於山石間,僻處的一個,

  石凳子上面,正香夢沉酣,

  四面芍藥花,已飛了一身,

  滿頭臉衣襟,皆紅香散亂,

  手中的扇子,也落在地下,

  半被這落花,埋了一半了,

  一群粉蜂蝶,鬧穰穰圍他,

  又用那鮫帕,包一包芍藥,

  用花瓣枕著,眾人看到了,

  又覺得可愛,又覺得好笑,

  忙上來推喚,挽扶他起來。

  湘雲口內里,猶作睡語樣,

  在說著酒令,唧唧嘟嘟說:

  泉香而酒冽,玉碗多美麗,

  盛來琥珀光,直飲到那時,

  梅梢月上時,醉扶歸太正,

  為宜會親友。眾人笑推他,

  對湘雲說道:你快醒醒兒,

  起來吃飯去,潮石頭凳上,


  還睡出病來,湘雲眼已動,

  便慢啟秋波,看見了眾人,

  低頭看自己,方知是醉了。

  原是來納涼,避靜的地方,

  不覺的自己,多罰兩杯酒,

  便嬌嫋不勝,自己睡著了,

  心中反覺的,自慚自愧的。

  連忙起身來,紥掙著同人,

  來紅香圃中,等用過了水,

  吃兩盞釅茶,探春忙命人,

  拿醒酒石來,給他銜口內,

  一時又命他,喝一些酸湯,

  他方才覺得,身子好了些。

  當下又選了,幾樣的果菜,

  給鳳姐送去,姐兒也回了,

  送了幾樣來,寶釵等眾人,

  吃過點心了,大家有坐的,

  也有站立的,有的在觀花,

  有的在觀魚,便各自方便,

  說笑不一的,探春和寶琴,

  在下棋取了,寶釵與岫煙,

  在一旁觀局,黛玉和寶玉,

  在一簇花下,唧唧噥噥的,

  不知說什麼,見林之孝家,

  和一群女人,帶一媳婦來。

  那媳婦臉上,愁眉苦臉的,

  也不敢進廳,只到了階下,

  便朝上跪下,探春在下棋,

  林之孝家的,一旁站半天,

  因回頭要茶,探春才看見,

  忙問什麼事?林之孝家的,

  指那媳婦說:是彩兒的娘,

  園內伺候人,嘴吧不很好,

  不敢回姑娘,竟要攆出去。

  既然是這樣,就攆他出去,

  等太太來了,再作其定奪。

  說畢仍下棋,這林之孝家,

  帶了那人去,此事不多提。

  黛玉和寶玉,二人站花下,

  遙遙知已意。黛玉便說道:

  你家三丫頭,倒是個乖人。

  雖叫他管事,倒也一步兒,

  不肯多出走。差不多的人,

  早作了威福。寶玉回答道:

  你不知道呢。你病著時候,

  做了幾件事,園子分人管,

  多少有收益,黛玉回答道:

  要這樣才好,咱們家裡面,

  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

  心裡常閒時,替你一算計,

  出多進的少,如若不省儉,

  致財力不接。寶玉笑答道:

  憑他怎麼著,後手不接的,

  也是短不了,咱兩個人的。


  黛玉聽此言,轉身往廳上,

  尋寶釵說笑,自已走開了。

  寶玉正欲走,見襲人走來,

  手捧著一個,小連環樣的,

  洋漆的茶盤,裡面盛放著,

  兩盅新茶水,因而問他道:

  往那裡去了?你兩個半日,

  也沒吃茶水,我巴巴的來,

  倒了兩盅來,他卻又走了。

  寶玉回答道:你給他送去。

  說著他自己,拿了一盞茶。

  襲人便送了,那盞給黛玉,

  偏他和寶釵,待在一處了,

  只得一盞茶,襲人便說道:

  那位渴了的,那位先接了,

  我再去倒水,寶釵笑答道:

  確實口不渴,只要一口茶,

  漱一漱好了。

  說著拿起來,先喝了一口,

  剩下半杯茶,遞黛玉手內。

  襲人乃笑道:我去再倒去。

  黛玉笑答道:你知我這病,

  大夫不許我,多吃這茶水,

  這半盅茶葉,就盡夠我了,

  難為你想到。說畢後飲干,

  將茶杯放下。襲人又過來,

  接了寶玉的。寶玉因問道:

  這半個日子,沒見到芳官,

  他在那裡呢?襲人四顧了,

  一瞧回說道:才在這裡的,

  幾個人鬥草,這會不見了。

  寶玉聽此言,忙回至房中,

  果然見芳官,面向裡面床,

  睡在大床上。寶玉推他道:

  快別睡覺了,咱外頭頑去,

  一回兒吃飯。芳官乃答道:

  你們吃酒了,不愛搭理我,

  教我悶半日,就來睡覺罷。

  寶玉拉了他,起床卻笑道:

  咱們今晚上,上家裡再吃,

  叫襲人姐姐,帶你桌上吃,

  你覺得何如?芳官回答道:

  藕官與蕊官,都不上去的,

  單我在那裡,怕是也不好。

  剛才我餓了,告訴柳嫂子,

  給我做碗湯,盛半碗米飯,

  送到這裡來,吃了就完事。

  若晚上吃酒,不許教他人,

  來管著我的,我要盡力吃,

  吃夠了才罷。我先在家裡,

  吃個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如今學了這,這個勞什子,

  他們說怕我,吃壞了嗓子。

  乘今晚上兒,我要開齋了。


  寶玉回答道:這個倒容易。

  說著見柳家,果然遣了人,

  送一盒子來。小燕忙揭開,

  裡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

  又一碗酒釀,清蒸的鴨子,

  一碟醃味的,胭脂鵝脯掌,

  還有一小碟,四個奶油的,

  松瓤卷酥糕,並著一大碗,

  熱氣騰騰的,碧熒熒蒸的,

  綠畦之香稻,白白粳米飯。

  小燕放案上,走去拿了個,

  小菜並碗箸,撥了一碗飯。

  芳官便說道:這油膩膩的,

  誰吃這東西。只將湯泡飯,

  吃了一大碗,揀了兩整塊,

  醃味鵝吃了。寶玉聞著香,

  覺比往常味,有勝些似的,

  遂吃一卷酥,又命小燕子,

  也撥半碗飯,泡湯吃下了,

  香甜又可口。小燕和芳官,

  都覺的好笑。吃畢這頓飯,

  小燕將剩的,收了要交回。

  寶玉回答道:你也吃了罷,

  若是不夠的,再要些來吃。

  小燕回答道:這已經夠了。

  方麝月姐姐,拿了兩盤子,

  點心給我吃,我再吃這個,

  不用再吃了。說著在桌邊,

  站了吃一頓,並留些卷酥,

  對著寶玉說:這個要留著,

  給我媽媽吃。晚上要吃酒,

  給我兩碗酒,吃了就是了。

  寶玉笑答道:你也愛吃酒?

  等著咱晚上,痛快喝一陣。

  你襲人姐姐,和晴雯姐姐,

  他們酒量好。今大家開齋。

  還有一件事,想著囑咐你,

  我倒竟忘了,此刻想起來。

  以後這芳官,要你照看他,

  他有不到處,你就提醒他,

  襲人他人忙,照顧不過來。

  小燕回答道:這我都知道,

  都不用操心。但只這五兒,

  不知怎麼樣?寶玉回答道:

  你和柳家說,明兒叫他來,

  芳官聽此言,笑著回答道:

  這倒是正經。閒話少去說。

  寶玉便出來,仍往紅香圃,

  去尋眾姐妹,芳官在後面,

  拿著一巾扇。剛出了院門,

  只見這襲人,還有這晴雯,

  二人攜手回。寶玉乃問道:

  你們做什麼?襲人回答道:

  我擺下飯了,等你吃飯呢。


  寶玉便笑著,將剛吃的飯,

  告訴他兩個。襲人笑答道:

  我說是貓兒,聞見香就好。

  隔鍋飯兒香。晴雯用手指,

  戳芳官額上,對著芳官道:

  你是狐媚子,兩個約下了,

  也不告訴我。襲人笑答道:

  誤打誤撞的,偶然遇見了。

  晴雯笑答道:既這麼巧著,

  要我們無用。明兒我們走,

  讓芳官一人,就夠使的了。

  襲人笑答道:我去了使得,

  你卻去不得。晴雯回答道:

  這裡惟有我,第一個要去,

  我又懶又笨,性子又不好,

  真是又沒用。襲人乃笑道:

  倘或那衣服,孔雀的褂子,

  再燒個窟窿,你要是去了,

  誰可會補呢?你倒別和我,

  拿三撇四的,我煩你做啥,

  可把你懶的,橫針不拈線,

  豎線不動針。也不是我的,

  私活要煩你,橫豎是寶玉,

  你都不肯做。我去了幾天,

  你病的不輕,七死八活的,

  一夜連這命。也不管不顧,

  給他做出來,這是啥原故?

  你到底說話,別只佯憨態,

  和我來傻笑,這也沒什麼。

  大家乃說著,便來至廳上。

  薛姨媽來了。大家依次序,

  坐下來吃飯。寶玉便用茶,

  泡了半碗飯,應景胡亂吃。

  一時吃飯畢,大家來吃茶,

  又隨便頑笑。

  外面這小螺,和香菱芳官,

  蕊官與藕官,還有這荳官,

  等四五個人,都在這園中,

  頑了這一回,大家採花草,

  用毛巾兜著,坐花草堆中,

  來進行鬥草。這一個常說:

  我有觀音柳。那一個則說:

  我有羅漢松。那一個又說:

  我有君子竹。這一個又說:

  我有美人蕉。這個又說道:

  我有星星翠。那個又說道:

  我有月月紅。這個又笑說:

  我有《牡丹亭》,開的牡丹花。

  那個又說道:我有《琵琶記》,

  結的枇杷果。豆官便說道:

  我有姐妹花。眾人停了口,

  香菱便說道:我有夫妻蕙。

  豆官回辯說:從沒聽人說,

  有個夫妻蕙。香菱乃答道:


  一箭一花的,可稱之為蘭,

  一箭數花的,可稱之為蕙。

  凡蕙有兩枝,上下結花者,

  稱為兄弟蕙,並頭結花者,

  稱為夫妻蕙。這枝並頭的,

  怎麼說不是。荳官沒的說,

  便起身笑道:依你這樣說,

  若是這兩枝,一大一小的,

  於是乎就稱,老子兒子蕙?

  若兩枝背開,就是仇人蕙?

  你漢子外出,去了大半年,

  你想夫妻了?便也扯上了,

  蕙也有夫妻,真好不害羞!

  香菱聽此言,也是紅了臉,

  忙要起身子,要去擰擰他,

  香菱笑罵道:我把你這個,

  爛嘴小蹄子!滿嘴裡胡說。

  等我起來了,打死你這蹄!

  荳官見他來,怎容他起來,

  忙連身壓倒。回頭便笑著,

  央告蕊官等:你們也來下,

  幫著我擰他,這個胡謅嘴。

  於是兩個人,滾在草地下。

  眾人乃拍手,打趣笑著說:

  了不得了啦,那一窪子水,

  可惜污染了,他的新裙子。

  荳官回頭去,看了一看地,

  果見旁邊上,有一汪積雨,

  香菱半扇裙,都被污濕了,

  自不好意思,忙奪手跑了。

  眾人笑不住,怕這個香菱,

  拿他們出氣,都鬨笑一散。

  香菱起身來,低頭細一瞧,

  那裙子之上,猶滴滴點點,

  流下綠水來。正恨罵不絕,

  可巧那寶玉,見他們鬥草,

  他也尋了些,花草來湊戲,

  忽見人跑了,只剩了香菱,

  一人低著頭,在理弄裙子,

  因而問香菱:人怎麼散了?

  香菱便說道:我說有一枝,

  稱為夫妻蕙,他們不知道,

  反說我胡謅,因此鬧起來,

  把我新裙子,到也弄髒了。

  寶玉笑答道:你有夫妻蕙,

  我這裡倒有,一枝並蒂菱。

  寶玉口中說,手內卻真箇,

  拈著一枝花,一併蒂菱花,

  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

  香菱回答道:什麼時候啦,

  夫妻不夫妻,並蒂不並蒂,

  瞧瞧這裙子。寶玉方低頭,

  一瞧便噯呀,發出一聲說:

  怎麼就拖在,拖在泥里了?


  怕石榴紅綾,最不經污染。

  香菱乃答道:這是前兒個,

  琴姑娘帶的。姑娘做一條,

  我做了一條,今兒才上身。

  寶玉乃嘆道:若是你們家,

  一日裡遭踏,這一百件的,

  也不值什麼。只是頭一件,

  既系琴姑娘,他帶來的料,

  你和寶姐姐,每人才一件,

  他的現尚好,你的先髒了,

  豈不辜負了,他的一片心。

  二則姨媽他,老人家嘴碎,

  饒你這麼樣,我還曾聽見,

  常說你們家,不知過日子,

  只遭踏東西,不知惜福呢。

  這要叫姨媽,他看見你了,

  又一個不清。香菱聽這話,

  卻在心坎上,反倒喜歡來,

  因而笑答道:就是這話了。

  我雖有幾條,新做的裙子,

  都不和這個,一樣一樣的,

  若有一樣的,趕著就換了,

  那也就好了。過後再說罷。

  寶玉回答道:你快休動了,

  只站著方好,不然連你的,

  小衣兒膝褲,鞋面都拖髒。

  我有個主意:襲人上個月,

  也做了一條,和這一樣的,

  他因為有孝,如今也不穿。

  竟送了你來,換下這個來,

  你覺得如何?香菱笑著說:

  這個可不好,他們倘或是,

  聽見倒不好。寶玉乃答道:

  這你怕什麼。等他孝滿了,

  他愛穿什麼,難道不許你,

  送他不同的。你若是這樣,

  還是你素日,自己為人了!

  況且也不是,瞞人的事情,

  只去管告訴,寶姐姐也可,

  只不過還是,怕姨媽生氣。

  香菱想一想,覺得有道理,

  便點頭笑道:就這樣罷了,

  別辜負你了,你的好心腸。

  我等著你了,千萬要叫他,

  親送來才好。寶玉聽此言,

  喜歡的非常,便自答應了,

  忙忙的回來。一壁里低頭,

  心下暗算道:可惜這一人,

  他沒有父母,連自己本姓,

  都被忘記了,被人拐出來,

  偏又賣與了,這個呆霸王。

  又想起上日,平兒也意外,

  想不到的事,胡思亂想中,

  人來至房中,拉了這襲人,


  細細告訴了,前後的原故。

  香菱之為人,無人不憐愛。

  襲人又本是,手中撒漫的,

  況與這香菱,平素相交好,

  一聞此信息,忙就打開箱,

  取出來折好,隨了這寶玉,

  來尋著香菱,他還站在那,

  在那裡等呢。襲人乃笑道:

  說你太淘氣,足的淘出個,

  故事來才罷。香菱紅了臉,

  笑對襲人道:多謝姐姐了,

  誰知那起人,促狹使黑心。

  一面說著話,一面接裙子,

  展開來一看,果然同自己,

  一模一樣的。又命這寶玉,

  要背過臉去,自己叉著手,

  向內解下來,將這條繫上。

  襲人回答道:把這髒了的,

  交我拿回去,收拾乾淨了,

  再給你送來。你若拿回去,

  被人看見了,也是要問的。

  香菱回答道:我的好姐姐,

  你就拿去罷,給那個妹妹。

  我有了這個,就不要他了。

  襲人回答道:你倒好大方。

  香菱忙道歉,又萬福道謝,

  襲人便拿了,髒裙往回走。

  香菱見寶玉,蹲在這地下,

  並將方才的,夫妻蕙草兒,

  與並蒂菱花,用個樹枝兒,

  摳了一個坑,抓些落花來,

  鋪墊在上面,將這個菱蕙,

  先安放好了,將落花來掩,

  方撮土掩埋,再來平服下。

  香菱拉他手,笑著回答道:

  這叫做什麼?怪道人說你,

  慣鬼鬼祟祟,使人肉麻事。

  你自己瞧瞧,你這手弄的,

  泥烏苔滑的,還不快洗去。

  寶玉笑著道,方起身走了,

  去洗他的手,香菱自走開。

  二人已走遠,隔了數百步,

  香菱復轉身,回來叫寶玉。

  寶玉不知他,有何話要說,

  紥兩隻泥手,他笑嘻嘻的,

  轉過臉來問:你要幹什麼?

  香菱只顧笑。因那邊他的,

  小丫頭臻兒,已經走來說:

  二姑娘等你,要和你說話。

  香菱便說道:這裙子的事,

  別說它才好。後轉身走了。

  寶玉乃笑道:是不是瘋了,

  往這虎口裡,探頭探腦兒。

  說著這個話,也去洗手了。

  不知其端詳,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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