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2024-09-24 09:16:47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鮑二家,打他一下子,
並笑著說道:原有些真的,
叫你又編信,他的這混話,
越發沒捆兒。你倒不像是,
跟二爺的人,拿這些混話,
倒像是寶玉,那邊的人了。
尤二姐又問,忽見尤三姐,
繼續笑問道:可是你們家,
那個寶玉兒,他除了上學,
還作些什麼?興兒笑答道:
姨娘別問他,說起一事來,
姨娘未必信,他長這麼大,
竟然沒上過,正經的學堂。
我們府裡面,從祖宗三代,
直到璉二爺,誰不是苦讀,
寒窗十數載,偏寶玉不喜,
讀那個死書,老太太寶貝,
老爺先還管,如今他也是,
不敢管他了,成天在家裡,
瘋瘋顛顛的,說的話也是,
一般人不懂,幹的事也是,
一般人不知,外頭人看的,
清俊模樣兒,心裡也自然,
是聰明的人,誰知是外清,
而內濁的人,若見了生人,
一句話沒有。所有的好處,
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了,
認得幾個字。每日不習文,
也不愛學武,只愛在一群,
女孩堆里鬧,再也沒剛柔,
有時見我們,喜歡的時候,
也沒上沒下,胡亂玩一陣,
不喜歡時刻,各自走開了,
他也不理人。我們坐臥著,
見他也不理,他也不責備。
故沒人怕他,隨便的形象。
尤三姐笑道:你主子寬了,
你們又這樣,嚴了又抱怨。
可知是難纏,尤二姐答道:
我看他倒好,原來是這樣。
可惜了這個,一個好胎子。
尤三姐答道:姐姐信他說,
咱們也不是,見一面兩面,
他行事言談,有些女兒氣,
那是在裡頭,他住慣了的。
若說他糊塗,那些兒糊塗?
姐姐你記得,上次穿孝時,
咱們在一處,那日也正是,
和尚們進來,繞著那棺材,
咱們都在那,站著不動時,
他只站頭裡,擋著一些人。
說他不知禮,過後他悄悄,
告訴咱們說:姐姐不知道,
他嫌和尚髒,恐怕那氣味,
熏了姐姐們,所以身未動,
接著他吃茶,姐姐又要茶,
那個老婆子,拿他的碗倒,
他趕忙說道:我吃的髒了,
叫人換一碗,再叫人拿來。
這兩件事情,我冷眼看去,
原來他想法,不大合外人,
所以有的人,他們不知道。
尤二姐聽說,對三姐笑道:
依你這麼說,你們兩個人,
情投意合了,把你許了他,
豈不是好事?三姐見有人,
興兒在這裡,也不便說話,
低頭磕瓜子,興兒笑答道:
若論模樣兒,及行事為人,
倒一對好的,倒是他有了,
只是未露形,將來準是那,
林姑娘了的。林姑娘多病,
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
再過三二年,老太太可以,
待其一開言,也是可能的。
大家正說話,見隆兒來了,
說老爺有事,是機密大事,
要遣璉二爺,往平安州去,
不過三五日,就要起身去,
這來回時間,得半月工夫。
今日不能來,就請老奶奶,
早和二姨子,定了那樁事,
明日爺過來,好作一定奪。
說著這個話,帶興兒回府。
這裡尤二姐,命掩門早睡,
盤問他妹子,一夜無閒話。
至次日午後,賈璉方來了,
尤二姐因而,又勸他說道:
既然有正事,你何必過來,
這匆匆忙忙,恐誤了正事。
賈璉回答道:也沒甚正事,
只是偏偏的,又要出遠差。
出了月起身,得半月工夫,
才來回來的,尤二姐答道:
既然是如此,你只管放心,
這裡一應事,不用你記掛。
三妹子他人,從不會做事,
朝更暮改的,他已說改悔,
必是改悔的,他已擇定人,
你只要依他,就是可以了。
賈璉問是誰,尤二姐笑道:
這人此時刻,還不在這裡,
不知多早晚,他才會過來。
也難為三姐,她的眼力來。
他自己說了,人一年不來,
他就等一年,十年不來的,
她便等十年,若這人死了,
他再不來了,她情願剃頭,
當尼姑子去,吃長齋念佛,
以了她今生,賈璉又問道:
他倒底是誰,她這樣動心?
二姐笑答道:此說來話長。
五年前我們,老娘家裡面,
正在做生日,恰巧到那裡,
與老娘拜壽。
他家便請了,一起的串客,
這裡頭有個,作小生的人,
叫作柳湘蓮,她看上他了,
如今要是他,她才答應嫁。
舊年已聞得,柳湘蓮惹禍,
遠走他鄉了,不知道消息,
可回了不曾?賈璉聽了道:
怪道我說呢!是什麼樣人,
原來是他呀!果然眼力好。
你倒不知道,這個柳二郎,
那樣一模樣,真是標緻人,
最是冷麵的,又冷心的人,
都無情無義,他和這寶玉,
真的合的來,去年因打架,
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
見我們人的,不知去那裡,
躲到一地方,後來聽人說,
他已回來了,不知是真假。
可去問寶玉,應該知道的。
倘若他不來,萍蹤浪跡的,
豈不白耽擱?尤二姐答道:
三丫頭做事,能說的出來,
就乾的出來,只依他便了。
二人正說間,尤三姐走來,
對賈璉說道:姐夫你放心。
我們倒不是,心口兩樣人,
說啥是啥的,若姓柳的來,
我便嫁給他。從今日算起,
我吃齋念佛,只服侍母親,
等他回來了,就嫁了他去,
若百年不來,我自去修行。
說著這個話,將一根玉簪,
便擊作兩段,一句不真的,
就如這簪子!說著回房去,
真非禮不動,非禮不言來。
賈璉無它法,只得和二姐,
商議回家事,與鳳姐商議,
這起身之事,一面便著人,
問了這茗煙,茗說不知道。
問他的街坊,也說人未來。
賈璉回二姐。至起身之日,
也已經臨近,往二姐這邊,
來住了兩夜,從這裡出發,
再悄悄長行,見二姐這人,
能持家勤慎,自不消記掛。
是日一大早,駕馬出了城,
奔平安大道,乃曉行夜住,
渴飲飢餐的。方走了三日,
那日正走間,頂頭迎來了,
一大群馱子,內中一夥計,
主僕十來騎,走近來一看,
不是那別人,竟是那薛蟠,
和湘蓮來了,賈璉挺奇怪,
忙伸馬迎來,大家齊相見,
說些問寒話,大家入酒店,
找地方歇下,好敘談敘談。
賈璉因笑說:你們鬧過後,
我們也忙著,請你兩和解,
誰知柳兄弟,竟蹤跡全無。
怎麼你兩個,今倒在一處?
薛蟠也笑道:天下也竟有,
這樣的奇事?我同傢伙計,
販了些貨物,自春天起身,
就往回里走,一路上平安。
誰知道前日,到平安州界,
遇一夥強盜,將東西劫去。
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
方把那賊人,打敗眾人散,
奪回了貨物,還救了我們,
幾人的性命,我要感謝他,
他又不接受,故我們結拜,
生死弟兄了,如今也一路,
趕著去進京,從此後我們,
親弟親兄般,到前岔路上,
他就分路了,往南二百里,
有他一姑媽,去問候問候。
我們先進京,安置我的事,
然後也給他,尋一所宅子,
尋一門好親,大家過起來。
賈璉聽了道:原來如此的,
倒是叫我們,懸了幾日心。
又聽道尋親,又忙著說道:
我正有一門,上好的親事,
正堪配二弟,說著便回敘,
自己娶尤氏,如今他小姨,
尤三姐自己,擇東床快婿。
又囑了薛蟠,不可告家裡,
等生了兒子,自然知道的。
薛蟠聽此話,也是大喜的,
說早該如此,這都是自己,
舍表妹之過,湘蓮忙笑說:
你又忘情了,還打不住口。
薛蟠忙止住,不言不語了,
之後便說道:既然是這等,
這門定親事,定要做好的。
湘蓮笑答道:我本有一願,
我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
如今既然是,貴昆仲高誼,
顧不得許多,任憑裁奪了,
我既然已定,故無不從命。
賈璉笑答道:今口說無憑,
等柳兄一見,便知我內娣,
他的品貌樣,是古今獨有,
獨一無二的,湘蓮聽大喜,
既然如此說,弟看下姑娘,
不過這月中,就能進京的,
那時再定奪,意下又如何?
賈璉笑答道:一言為定的,
只是我這人,信不過柳兄。
你萍蹤浪跡,倘淹滯不歸,
豈不誤人家。須留一定禮。
湘蓮回答道:大丈夫之言,
豈失信之理,小弟素寒貧,
況且客棧中,何物能定禮?
薛蟠回答道:我這裡現成,
就備了一分,二哥自帶去。
賈璉笑答道:也不用那些,
金帛之禮物,須是柳兄親,
身自有之物,不論物貴賤,
不過我帶去,做一取信耳。
湘蓮回答道:既然如此說,
弟也無別物,此劍可防身,
不能解下的,囊中還尚有,
一把鴛鴦劍,乃吾家祖輩,
傳代之寶物,弟不敢擅用,
只隨身收藏,賈兄可拿去,
以此為定物,弟縱系水流,
花落之本性,然亦斷不舍,
此劍者定情,說畢便解囊,
取出那寶劍,捧與那賈璉。
賈璉收此劍,大家飲幾杯,
方各自上馬,作別了起程。
正是古人語:將軍不下馬,
各自奔前程,且說這賈璉,
某一日時刻,到了平安州,
見到了節度,完成了公事。
因又囑咐他,十月之前後,
務還來一次,賈璉便領命。
次日便連忙,取道路回家,
先到尤二姐,這一處探望。
誰知這賈璉,自出門之後,
尤二姐倒是,操持之家務,
十分的謹肅,每日關好門,
除家之外的,不聞窗外事。
小妹子果是,斬釘截鐵人,
每日便侍奉,母姊之餘時,
只安分守己,隨分過生活。
雖是夜晚間,孤衾獨枕的,
不慣這寂寞,怎奈她一心,
丟了這眾人,
只念柳湘蓮,早早的回來,
定終身大事,這一日賈璉,
剛進了大門,見這般景況,
真喜之不盡,念二姐之德。
大家敘寒溫,賈璉便回述,
路上相遇事,湘蓮之巧遇,
一一說出來,又將鴛鴦劍,
取出遞三姐。三姐細看時,
只見此劍上,有龍吞夔護,
珠寶晶熒透,將靶子一掣,
裡面卻是個,兩把合體的。
一把劍上面,鏨著一「鴛」字,
另一把上面,鏨著一「鴦」字,
這劍冷颼颼,明晃晃亮眼,
如兩痕秋水,一般的寒色。
三姐心裏面,真喜出望外,
連忙收了劍,掛自己繡房,
一大床上面,每日望著劍,
心裡有希望,終身有了靠。
賈璉住兩天,回去復父命,
回家之時刻,合宅來相見。
那時的鳳姐,身體已大愈,
已經可出來,理事行走了。
賈璉將此事,告訴了賈珍。
賈珍因近日,又遇了新友,
將這事丟過,不放在心上,
任賈璉裁奪,只怕這賈璉,
獨力不加的,少不得又給,
三十兩銀子。賈璉拿來了,
交與那二姐,預備些妝奩。
誰知八月內,湘蓮方進京,
拜見薛姨媽,又遇見薛蝌,
方知這薛蟠,不慣這風霜,
又不服水土,一進京城時,
便病倒在家,請名醫調治。
聽湘蓮來了,入臥室相見。
薛姨媽現今,也不念舊事,
只是感新恩,母子們倒是,
十分稱謝他,又說起親事,
凡一應東西,皆已妥當了,
只等擇佳日,柳湘蓮也是,
感激不盡的,次日又來見
和寶玉相會,竟如魚得水。
湘蓮因問了,賈璉他偷娶,
二房之事情,寶玉笑答道:
我聽見茗煙,一干人說的,
我卻未聽見,也不敢多管。
我聽茗煙說,家裡璉二哥,
他著實問你,不知有何話?
湘蓮將路上,所有之事情,
一概的經歷,來告訴寶玉,
寶玉笑答道:大喜大喜事!
難得你這個,標緻一人兒,
果然是一個,古今絕色的,
堪配你之人,湘蓮笑答道:
既然是這樣,她那裡恐怕,
不知多少人,來講這婚事,
如何想到我?況且我素日,
不甚和她好,關切不至此。
路上的工夫,竟匆匆忙忙,
就那樣短暫,她再三要定,
難道女孩家,反趕著男家?
我自己也是,疑惑起來了,
後悔也不該,留下這柄劍,
作定一信物,所以我後來,
想起你來了,可以細細的,
問底里才好,寶玉便回道:
你原是一個,這精細的人,
既許了定禮,又疑惑起來?
你原說只要,一個絕色的,
如今既得了,這絕色罷了。
又何必再疑?湘蓮回答道:
你既說不知,如何又知道,
她是絕色的,這麼美的人?
寶玉回答道:他是珍大嫂,
繼母帶來的,兩位小姨子。
我在那裡時,和他們相處,
混了一個月,怎麼不知道?
真真天地間,絕色之人兒。
說一對尤物,而她又姓尤。
湘蓮聽此話,便跌足說道:
「這事不好了,斷乎做不得。
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
石獅子乾淨,只怕貓狗兒,
也是不乾淨。寶玉聽他說,
也是紅了臉,湘蓮說完後,
也自慚失言,連忙作揖說:
我該死胡說,你好歹告訴,
她品行如何?寶玉笑答道:
你既然深知,又何來問我,
倒是作甚麼?連我這一個,
也未必乾淨,這倒如何好?
湘蓮笑答道:原是我自己,
一時忘情了,好歹別多心。
寶玉笑答道:你何必再提,
這倒有心了,湘蓮便作揖,
告辭出來了,若去找薛蟠,
一則他臥病,二則他浮躁,
不如我過去,索回定婚禮。
主意已打定,便來找賈璉。
賈璉他這時,正在新房中,
聞湘蓮來了,便喜之不禁,
忙迎了出來,讓到了內室,
與尤老相見,湘蓮忙過來,
作揖老伯母,口中稱晚生,
賈璉聽詫異,在吃茶之間,
湘蓮便說道:客偶然忙促,
誰知家姑母,於四月中間,
訂了這弟婦,弟無言可回。
若從了老兄,則背了姑母,
也似非合理,若金帛之訂,
弟不敢索取,但此劍又系,
祖父所遺下,請賜回為幸。
賈璉聽他說,便覺不自在,
還對他說道:定之者定也。
原怕她反悔,所以為定者。
豈婚姻之事,出入隨意的?
湘蓮笑答道:雖然如此說,
弟領責願罰,然此事所系,
斷不敢從命,賈璉還要說,
湘蓮便起身,說兄可外坐,
一敘此事情,此處不方便。
那個尤三姐,在房內倒是,
明明聽見了,好不容易的,
等他人回來,今忽見反悔,
便知道他在,賈府中肯定,
得到了消息,自然嫌自己,
淫奔女流輩,便不屑為妻。
今容他出去,和賈璉姐夫,
說是要退親,自己的臉面,
及賈璉臉上,必然無光彩,
自己的婚事,也豈不無趣。
一聽這賈璉,要同他出去,
她忙摘下劍,將一股雌鋒,
隱在她肘內,出來便說道:
你們倒不必,出去再議了,
還你的定禮,遂淚如雨下,
左手便將劍,及鞘送湘蓮,
右手回肘時,往項上一橫。
這下可憐見,正如詩所云:
「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便芳靈蕙性,渺渺冥冥的,
不知去那邊,當下便唬得,
眾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哭,
一面罵湘蓮。賈璉忙揪住,
這湘蓮腦袋,命人捆了他,
要送官府去,尤二姐心裡,
忙止著淚水,反勸賈璉道:
你竟太多事,人家並沒有,
威逼他去死,是他自個兒,
要自尋短見,你送他到官,
這又有何益?反生事出醜。
不如放他去,豈不省事哉。
賈璉他此時,也沒了主意,
便放了他手,命湘蓮快去。
湘蓮這時間,反而不動身,
哭泣大喊道:我並不知道,
這剛烈賢妻,可敬真可敬。
湘蓮反扶屍,大哭了一場。
等買了棺木,眼見入殮了,
又俯棺而視,便大哭一場,
方告辭而去,出門無所去,
昏昏默默的,自想方才事。
原來尤三姐,他這樣標緻,
又這等剛烈,竟自悔不及。
正行走之間,只見薛蟠的,
他小廝尋他,那湘蓮只是,
眼睛裡出神,那小廝帶他,
到新房之中,房十分齊整。
忽聽有聲音,環珮叮噹聲,
尤三姐從外,飄飄然而入,
一手捧著個,一個鴛鴦劍,
一手捧著個,一卷的冊子,
向湘蓮泣道:妾痴情待君,
已有五年矣,竟然不期君,
果冷心冷麵,妾竟是以死,
報此之痴情,妾今日將要,
奉警幻之命,往太虛幻境,
修注一案中,一乾的情鬼。
妾不忍一別,故來此一會,
從此再不能,彼此相見矣。
說著便要走。湘蓮竟不舍,
連忙欲上來,拉住她問時,
尤三姐便說:來時自情天,
去時由情地,前生之命運,
所誤被情惑,今恥情而覺,
與君無干涉,待其說完畢,
竟一陣香風,無蹤影去了。
湘蓮也警覺,似夢非夢的,
待睜眼看時,那有這薛家,
也不見小童,此地非新室,
竟然是一座,破殘的廟宇,
旁邊也坐著,一跏腿道士,
在身上捕虱,湘蓮便起身,
稽首相問道:此地系何方?
仙師之仙名,或是那法號?
道士笑答道:連我也不知,
此地系何方,我系何地人,
不過是暫來,歇歇足而已。
柳湘蓮聽了,竟不覺冷然,
如寒冰侵骨,掣出那雄劍,
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
便隨那道士,不知往那裡,
奔世外桃源,究竟意如何,
待後回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