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話說這賈璉，自在梨香院，

  伴宿七日夜，天天做僧道，

  不斷做佛事。賈母喚他去，

  吩咐他不許，送往家廟中。

  賈璉無辦法，又和時覺說，

  就在尤三姐，他墳之上頭，

  點了一個穴，破土來埋葬。

  那日去送殯，只不過族人，

  與王信夫婦，尤氏婆媳倆。

  鳳姐都不管，只憑他辦理。

  因年近歲末，家中諸事務，

  像刺蝟的刺，數都數不來，

  又有林之孝，開了名單來，

  府中有八個，二十五歲大，

  單身的小廝，應娶妻成房，

  等著府裡面，有該放丫頭，

  他們好求配。鳳姐看了看，

  先來問賈母，後問王夫人。

  大家一商議，雖有幾個人，

  應該發配的，奈府中各人，

  皆有原故事：第一個鴛鴦，

  發誓不出去。自那日之後，

  一向也未和，寶玉說說話，

  不盛妝濃飾。眾見他志堅，

  也不好相強。第二個琥珀，

  又身體有病，這次不能了。

  彩雲因近日，和賈環分崩，

  染無醫之症。只有鳳姐兒，

  和李紈房中，粗使大丫環，

  他們出去了，其餘年未足。

  令他們外頭，各自娶去了。

  原來這一向，因鳳姐病了，

  李紈與探春，料理家務事，

  不得一閒暇，等過年過節，

  出許多雜事，將詩社擱起。

  如今仲春季，雖得了工夫，

  爭奈這寶玉，冷遁柳湘蓮，

  劍刎尤小妹，金逝尤二姐，

  氣病柳五兒，連連接連連，

  閒愁與胡恨，一重不了斷，

  一重又新添。弄得他寶玉，

  情色若痴狂，語言常生亂，

  似怔忡之疾。慌的這襲人，

  不敢回賈母，只逗他頑笑。

  這日清晨時，寶玉方才醒，

  只聽外房內，咭咭呱呱的，

  笑聲之不斷。襲人因笑說：

  你快去解救，晴雯和麝月，

  兩人按芳官，瘙癢膈肢呢。

  寶玉聽聲音，忙披灰鼠襖，

  跑出來一瞧，只見他三人，

  被褥尚未疊，大衣也未穿。

  那晴雯只穿，蔥綠院綢襖，

  紅小衣睡鞋，披著長頭髮，

  騎雄奴身上。麝月也身涼，

  是紅綾抹胸，披一身舊衣，

  在那抓雄奴，他的兩肋肢。

  雄奴卻仰身，躺身在炕上，

  著撒花緊身，紅褲綠襪子，

  兩腳在亂蹬，一面笑不停，

  喘不過氣來。寶玉忙上前，

  笑著大聲說：你兩個大的，

  欺負一小的，等我來助力。

  一面說著話，竟也上床來，

  膈肢這晴雯。晴雯觸痒痒，

  忙丟下雄奴，和寶玉對抓，

  雄奴趁這勢，將晴雯按倒，

  向他肋下抓。襲人笑說道：

  仔細凍著了。看他四個人，

  裹在一處了，倒是挺好笑。

  忽有這李紈，打發碧月說：

  昨兒個晚上，奶奶在這裡，

  把手帕忘了，不知落在哪？

  小燕回答說：我記得這有，

  我在地下面，拾了起來了，

  不知那位的，才洗了出來，

  晾著還未乾。碧月見四人，

  亂滾在一起，因而好笑道：

  倒是這裡面，熱鬧好熱鬧，

  大清早起的，就咭咭呱呱，

  頑到了一處。寶玉笑答道：

  你們那屋裡，人也倒不少，

  怎麼不去頑？碧月回答道：

  奶奶不讓頑，把兩個姨娘，

  和這琴姑娘，也都賓住了。

  如今琴姑娘，跟了老太太，

  更覺寂寞了。兩個姨娘子，

  今年過了年。到明年冬天，

  都要離去了，又更寂寞呢。

  你瞧寶姑娘，他那出去了，

  一個小香菱，就冷清多少，

  雲姑娘從此，倒是落單了。

  正說著此話，只見那湘雲，

  又打發翠縷，過來說話道：

  請二爺快去，瞧瞧有好詩。

  寶玉聽此言，忙問翠縷道：

  那裡的好詩？翠縷笑答道：

  姑娘們都在，沁芳亭院上，

  你去了便知。寶玉聽此言，

  忙梳洗出來，果然見黛玉，

  寶釵與湘雲，寶琴與探春，

  都站在那裡，手裡各拿著，

  一篇詩文看。見他過來時，

  大家都笑說：這春光明媚，

  還不早起床，咱們的詩社，

  散了快一年，也沒人作興。

  如今正值是，初春之時節，

  萬物乃更新，正應該鼓舞，

  另立起詩社，大家寫才好。

  湘雲笑答道：以前起詩社，

  時值是秋天，就不應發達。

  如今這春色，萬物逢春發，

  皆主生盛氣。況這首桃花，

  詩情賦畫意，就把海棠社，

  改作桃花社。寶玉聽他說，

  點頭說很好。忙著要詩看。

  眾人都又說：咱們此時刻，

  去方稻香村，村中老農去，

  大家議定好，一起去前往。

  一路說著話，一齊走出來，

  都往稻香村。寶玉一邊走，

  一邊看紙上，寫著《桃花行》，

  其詩一篇曰：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捲。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乾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寶玉看了看，並不來稱讚，

  滾下熱淚來。知出自黛玉，

  因此落下淚，又怕眾人見，

  忙自己擦了。因而問答道：

  你怎麼得來？寶琴微笑道：

  你猜誰做的？寶玉笑答道：

  自是瀟湘子。寶琴笑答道：

  現是我作的。寶玉笑答道：

  這個我不信。這聲調口氣，

  迥乎不像他，蘅蕪之格體，

  所以不相信。寶釵笑答道：

  所以你不通。難道杜工部，

  首首隻題作，『叢菊兩開他日淚』，

  這類句不成！一般的也有，

  紅綻雨肥梅，『水荇牽風翠帶長』，

  這類之媚語。寶玉笑答道：

  固然如此說。但我已知道，

  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句，

  傷悼之語句，妹妹雖有才，

  斷不肯作的。比不得他的，

  林妹妹黛玉，曾經離著喪，

  悲作此哀音。眾人聽說此，

  不禁都笑了。

  至稻香村中，將詩與李紈，

  讓他看了看，他稱賞不已。

  說起這詩社，大家商議定：

  明三月初二，就算起社日，

  便改海棠社，擬為桃花社，

  推舉林黛玉，就作為社主。

  明日茶飯後，齊集瀟湘館。

  因大家擬題。黛玉便說道：

  大家就桃花，作詩一百韻。

  寶釵回答道：這個使不得。

  從來桃花詩，此類詩最多，

  縱作了這詩，必然落俗套，

  也比不得你，這一首古風。

  須得再擬議。正說著此話，

  有人回應道：舅太太來了。

  姑娘去請安。因此這大家，

  都往前頭來，見下舅太太，

  王子騰夫人，陪著說著話。

  吃飯茶畢後，陪入園中來，

  各處游頑下。及至晚飯後，

  掌燈方離去。

  次日乃壽日，探春的壽日，

  元春早打發，兩個小太監，

  送幾件頑器。合家皆壽儀，

  這自不必說。及至飯畢後，

  探春換禮服，各處去行禮。

  黛玉向眾人，笑著回答道：

  我這一詩社，開的又不巧，

  偏忘這兩日，是他的生日。

  不擺酒唱戲，也少不眾人，

  都要陪著他，在老太太前，

  太太的跟前，頑笑一整日，

  何得閒空兒？因此改日期，

  改至初五日。

  這日眾姊妹，皆在房間中，

  侍早膳畢後，有賈政書信，

  到了府上來。寶玉來請安，

  將請賈母的，安稟拆開後，

  念與賈母聽，上面不過是，

  請安的套話，說六月中旬，

  准進京等語。其餘之家信，

  事務之各帖，自有賈璉他

  和王夫人的，一一開讀了。

  眾人聽說他，六七月回京，

  都喜之不盡。偏生這近日，

  王子騰之女，許與保寧侯，

  之子為妻子，擇五月初十，

  新姑娘過門，鳳姐兒這會，

  又忙著張羅，常有三五日，

  不在這家中。這日王子騰，

  他的夫人來，接了鳳姐兒，

  一併請眾人，甥男甥女兒，

  尋閒樂一日。賈母便命令，

  王夫人又命，寶玉與探春，

  林黛玉寶釵，四人隨鳳姐。

  前去參婚席，眾人不敢違，

  只得回房去，另妝飾起來。

  五人便作辭，去了一白日，

  掌燈方才回。寶玉也進入，

  怡紅院一處，歇了半時刻，

  襲人便乘機，見景勸了他，

  收一收玩心，閒時把書本，

  理一理備著。寶玉心中思，

  屈指算一算：說還早著呢。

  襲人回答道：書是第一件，

  字是第二件。到舉試那時，

  你縱有了書，你的字寫好，

  好在那裡呢？寶玉笑答道：

  我也時常寫，也有寫的好，

  難道沒收著？襲人回答道：

  何曾沒收著。你昨不在家，

  我就拿出來，總共算了算，

  又數了一數，總五六十篇。

  三四年時光，三四年工夫，

  難道只有這，幾張字不成。

  依著我說下，你從明日起，

  把別的心思，全收了起來，

  天天快臨摹，幾張字補上。

  雖不能按日，要你都寫上，

  也要個大概，能看得過去。

  寶玉聽此言，忙自己查驗，

  實搪塞不去，便對襲人說：

  從明日為始，一天寫一百，

  這字數才好。一時無話說。

  及至次日早，起來梳洗了，

  便在窗台下，用力研著墨，

  恭楷臨書帖。賈母不見他，

  只當他病了，忙使人來問。

  寶玉去請安，說寫字之故，

  先將早起的，清晨的工夫，

  儘量用出來，再作別打算，

  因此來遲了。賈母聽此言，

  便十分歡喜，便吩咐他道：

  以後你只管，寫字念書去，

  不用你出來，也是可使得。

  你去回一下，你太太知道。

  寶玉聽此說，便往王夫人，

  房中來說明。王夫人便說：

  你臨陣磨槍，中也不中用。

  有這會子急，天天寫念念，

  有多少課業，你完不了的。

  這一日日趕，怕趕出病來。

  寶玉回說道，這個不妨事。

  這裡的賈母，怕是急出病。

  探春與寶釵，等都笑說道：

  老太太不急。書替他不得，

  字卻替得的。我們每個人，

  每日臨一篇，給他就是了，

  暫且搪塞過，這步就完了。

  一則老爺子，到家不生氣，

  二則他心安，急不出病來。

  賈母聽此言，自喜之不盡。

  原來林黛玉，聞得賈政回，

  必問寶玉事，日常的功課，

  寶玉肯分心，恐臨期吃虧。

  詩社便不起，也不以外事，

  前去勾引他。探春與寶釵，

  二人每一日，臨一楷書字，

  送給這寶玉，寶玉他自己，

  每日也加工，或二百三百，

  寫的不拘束。至三月下旬，

  便將所寫字，集中湊出來。

  這日正在算，再得五十篇，

  也就混過了。誰知紫鵑來，

  送一卷東西，給了這寶玉，

  寶玉拆開看，卻是一橫幅，

  一色油竹紙，上臨的鐘王，

  蠅頭之小楷，字跡且與自，

  十分之相似。喜的這寶玉，

  和紫鵑他倆，作了一個揖，

  親自來道謝。史湘雲寶琴，

  二人亦臨了，幾篇書法來。

  湊成了一堆，雖不足功課，

  亦足搪塞了。寶玉放了心，

  於是將自己，所應讀之書，

  又溫理幾遍。正天天用功，

  可巧近海的，一帶發海嘯，

  遭踏幾生民。地方官體恤，

  乃題本奏聞，奉旨命賈政，

  順路查災情，看賑濟回來。

  如此細算去，至冬底方回。

  寶玉聽此言，便把書與字，

  又擱過一邊，照舊去遊蕩。

  時值暮春際，史湘雲無聊，

  見柳花飄舞，偶成一小令，

  調寄《如夢令》，其詞內容曰：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

  縴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自己作完了，心中自得意，

  便用一紙兒，上面寫好了，

  與寶釵看了，又來找黛玉。

  黛玉看畢道：這個寫得好，

  也新鮮有趣。但我卻不能。

  湘雲笑答道：咱們這幾社，

  總沒有填詞。我想你明日，

  何不起個社，來填下個詞，

  改個樣兒的，豈不新鮮些。

  黛玉聽此言，偶然詞興動，

  便說著話道：這話說的是。

  我請他們去。說著邊吩咐，

  預備了幾色，果點之類型，

  一面打發人，分頭請眾人。

  這裡他二人，便擬柳絮題，

  設限出幾個，不同的調來，

  寫了綰壁上。

  眾人來看時，以柳絮為題，

  限各色小調。看史湘雲的，

  稱賞了一回。寶玉笑答道：

  這詞上平常，少不得也要，

  要胡謅起來。大家乃拈鬮，

  寶釵便拈了，詞牌《臨江仙》，

  寶琴拈得了，詞牌《西江月》，

  探春拈得了，詞牌《南柯子》，

  黛玉拈得了，詞牌《唐多令》，

  寶玉拈得了，詞牌《蝶戀花》。

  紫鵑炷了香，一支夢甜香，

  大家思索下。一時間黛玉，

  有了寫完了。接著這寶琴，

  寶釵都有了。他三人寫完，

  互相對看時，寶釵便笑道：

  先瞧完你的，再看我寫的。

  探春笑答道：今兒這柱香，

  怎麼這樣快，只剩三分了。

  才有了半首。又問這寶玉，

  是不是有了？寶玉雖作些，

  只是嫌不好，又都抹去了，

  他想要另作，回頭去看香，

  香已將燼了。李紈笑答道：

  這就算輸了。蕉丫頭半首，

  且寫出來了。探春聽此言，

  忙寫了出來。眾人看到時，

  上面卻只寫，半首《南柯子》，

  內容寫道是：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

  難綰也難羈，一任他東西，

  南北各分離。

  李紈笑答道：這曲也好作，

  何不能續上？寶玉見沒香，

  情願認了負，不勉強塞責，

  竟將筆擱下，來瞧這半首。

  但見沒完時，反倒動了興，

  開了這動機，乃提筆續道：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

  鶯愁蝶倦晚芳時，

  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眾人都笑道：正經分內的，

  你又不能作，這偏卻有了。

  縱好也不算。眾人正說著，

  且看下黛玉，他的《唐多令》：

  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

  一團團逐對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

  空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

  嘆今生誰拾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眾人看了詞，俱點頭感嘆，

  說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

  因又看寶琴，寫的《西江月》：

  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

  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眾人都笑說：到底是他的，

  聲調氣勢壯。幾處與誰家，

  這兩句最妙。寶釵笑答道：

  這詞終不免，過於喪敗了。

  我心中想了，柳絮原一件，

  輕薄無根的，無絆的東西，

  然依我主意，偏要說他好，

  這才不落套。所以我也是，

  謅了一首來，未必合你們，

  大家的意思。眾人都笑道：

  不要太自謙。我們且賞鑒，

  自然是好的。因看這一首，

  《臨江仙》道是：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

  湘雲先笑道：好一個東風，

  卷得均勻呢！這一句一寫，

  就出人之上。又看底下道：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眾人都拍案，叫絕都說道：

  果然蝶翻飛，乃得好氣力，

  自然是這首，推這首為尊。

  纏綿又悲戚，讓瀟湘妃子，

  情致又嫵媚，但卻是枕霞，

  小薛與蕉客，今日落第了，

  是要受罰的。寶琴笑答道：

  我們自受罰，但不知怎罰？

  李紈回答道：這個不用忙，

  這定要重罰。以下次為例。

  一語未話了，只聽窗子外，

  竹子一聲響，恰似窗屜子，

  倒了一般的，眾人唬一跳。

  丫環們出去，細細瞧瞧時，

  簾外丫環道：一個大蝴蝶，

  風箏掛在了，在竹梢上了。

  眾丫環笑道：好一個齊整，

  漂亮的風箏！不知是誰家，

  放斷風箏繩，只拿下他來。

  寶玉等聽了，都出來看時，

  寶玉笑答道：我認這風箏。

  這是大老爺，那怡紅院裡，

  嬌紅放的箏，快拿下來吧，

  給他送過去。紫鵑笑答道：

  難道這天下，沒一樣風箏，

  單他有這個，不成我不管，

  我且拿起來。探春回答道：

  紫鵑小氣了。你們一般的，

  也是會有的，這會拾人走，

  也不怕忌諱。黛玉笑答道：

  可是誰知道，是誰放晦氣，

  快掉出去罷。把咱們風箏，

  也去拿出來，咱也放晦氣。

  紫鵑聽此言，乃命小丫頭，

  將這個風箏，送出與園上，

  值日婆子去，倘有人來找，

  好與他去的。

  這小丫頭們，聽見放風箏，

  巴不得這事，七手八腳的，

  都忙著拿出，美人風箏來。

  有搬高凳的，各式各樣的。

  寶釵等眾人，立在院門前，

  命小丫頭們，在院外放去。

  寶琴笑著道：你這不好看，

  不如三姐姐，那個軟翅子，

  大鳳凰的好。寶釵笑答道：

  果然是這樣。因而迴轉頭，

  向翠墨笑道：你把你們的，

  拿來也放放。翠墨笑嘻嘻，

  果然也取去。寶玉正興頭，

  打發小丫頭，快去取了去，

  並大聲說道：你把昨兒的，

  賴大娘送我，那大魚取來。

  這小丫頭子，去了已半天，

  卻空手回來，笑著回答道：

  晴姑娘昨兒，已經放走了。

  寶玉惱怒道：我還沒放過。

  探春笑答道：橫豎是給你，

  放晦氣罷了。寶玉回答道：

  這個倒也罷。再把那一個，

  大螃蟹拿來。丫頭這去了，

  同了幾個人，扛了一美人，

  眾人都說道：襲人姑娘說，

  昨兒把螃蟹，給了三爺了。

  這一個風箏，是那林大娘，

  剛才送來的，放這一個罷。

  寶玉一細看，只見這美人，

  做的很精緻。心中甚歡喜，

  便命令丫鬟，叫他放起來。

  此時探春的，也都取了來，

  翠墨帶幾個，小丫頭子們，

  在那山坡上，已放了起來。

  寶琴也命人，一大紅蝙蝠，

  風箏也取來。寶釵也高興，

  也取一個來，一排大雁的，

  細數連七個，都放起來了。

  獨有寶玉的，美人放不去。

  寶玉說丫頭，他們不會放，

  自己放半天，只起房子高，

  便落下來了。急的這寶玉，

  頭上出大汗，眾人又笑翻。

  寶玉恨的很，狠命擲地下，

  指著風箏道：若不是美人，

  我就一頓腳，跺他個稀爛。

  黛玉笑答道：那頂線不好，

  拿著出去下，使人打頂線，

  這樣就好了。寶玉遂照做，

  拿去打頂線，取回再來放。

  大家仰面看，天上飄蕩盪，

  幾個大風箏，起在半空中。

  一時丫環們，也瘋頑一回 。

  紫鵑笑答道：這一回勁大，

  姑娘來放罷。黛玉聽此說，

  用手帕墊手，便頓了一頓，

  果然風力大，一陣豁刺響，

  登時牽線盡，黛玉讓眾人，

  牽線放風箏。眾人都笑道：

  各人都來放，你就先請罷。

  黛玉笑答道：放風箏有趣，

  只是不忍心。李紈回答道：

  放風箏圖的，就是這一樂，

  所以人又說，風箏放晦氣，

  你更該多放，把你病根兒，

  都帶去好了。紫鵑笑答道：

  我們林姑娘，越發小氣了。

  通常一年中，都要放幾個，

  今忽心疼了。姑娘不敢放，

  等我去放吧。說著便向這，

  雪雁的手中，接過這一把，

  西洋小剪子，齊根下寸的，

  一絲都不留，咯登一聲音，

  風箏線鉸斷，笑著回答道：

  這一飛去了，把他病根兒，

  可都帶去了。那斷線風箏，

  飄飄搖搖去，只管往後退，

  一時雞蛋大，展眼只剩了，

  一點黑星子，眨眼不見了。

  眾人皆仰面，斜眼對天說：

  有趣甚有趣。寶玉回答道：

  真是可惜了，不知落何處。

  若落人煙處，被孩子得了，

  這個還挺好，若落荒郊外，

  一無人煙處，我替他寂寞。

  現在想起來，把這個放去，

  教他兩個而，一起作伴兒。

  也用剪子剪，照著先放去。

  探春這時候，正要剪自己，

  鳳凰樣風箏，見天上也有，

  一鳳凰風箏，因而回答道：

  這個也不知，是誰家風箏。

  眾人皆笑說：且別剪你的，

  看著他倒象，要來絞的樣。

  正說著此話，只見那鳳凰，

  漸漸逼近來，遂與這鳳凰，

  絞合在一處。眾人方想要，

  往下收牽線，那一家也收，

  正在不開交，又一門扇大，

  玲瓏喜字的，飛起帶響鞭，

  在半天空中，如鐘鳴一般，

  也要逼近來。眾人都笑道：

  這一個也來，恐怕要絞了。

  暫且別放收，讓他這三個，

  絞在那一處，倒也有趣呢。

  說著那喜字，果與兩鳳凰，

  絞在一處了。三齊收亂頓，

  誰知線斷了，那三個風箏，

  飄飄搖搖飛，匆匆都去了。

  眾人都拍手，哄然一笑說：

  這個倒有趣，不知那喜字，

  是誰家放的，忒促狹了些。

  黛玉回說道：我風箏放了，

  我人也乏了，我要歇歇去。

  寶釵回說道：且等我放了，

  大家好聚散。說著這個話，

  姊妹都放了，大家方才散。

  黛玉回房中，歪著養疲乏。

  要知其端的，下回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