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紅樓千金萬金小姐 有多少不堪的閒話
2024-09-24 09:19:10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那尤氏,從那惜春處,
賭氣跑出來,往王夫人處。
跟從老嬤嬤,悄悄的回道:
奶奶且別往,那個上房去。
才有甄家的,來了幾個人,
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啥,
什麼機密事。奶奶這一去,
恐倒是不便,尤氏聽了道:
昨日就聽見,你爺說的事,
看那個邸報,甄家犯了罪,
現抄沒家私,調進京治罪。
怎又有人來?老嬤嬤答道:
這個正是呢,才來幾女人,
氣色不氣色,慌慌張張的,
想必有什麼,瞞人的事情,
也倒是有的,尤氏聽此言,
便不往前去,仍往那李氏,
這邊走來了,恰好那太醫,
才診了脈去,李紈他近日,
略覺精爽些,便擁衾倚枕,
獨坐在床上,正欲有人來,
倒說些閒話。因見這尤氏,
進來也不似,往日的可親,
只呆呆坐著,李紈因問道:
你來這半日,可在別屋裡,
吃東西沒有?只怕你餓了。
便命那素雲,瞧瞧有什麼,
新鮮的點心,可以揀了來。
尤氏忙止道:不必真不必。
你一向病著,那裡有什麼,
新鮮的東西,況且我不餓。
李紈回答道:昨日姨娘家,
送的油茶麵,倒是沖一碗,
給你來喝罷,說畢便吩咐,
下去對油茶,尤氏也無語。
跟來的丫頭,媳婦們因問:
奶奶他今日,中晌未洗臉,
這會子趁便,可淨一淨好?
尤氏便點頭,李紈忙命令,
素雲他過來,取自己妝奩。
素雲一面取,一面將自己,
胭粉拿過來,笑著回答道:
我們這奶奶,就是少這個。
奶奶不嫌髒,這是我用的,
看能著用些,李紈回答道:
我雖然沒有,你就是應該,
往姑娘們那,取一個過來。
你怎麼公然,拿出你的來。
幸而這是他,若是那別人,
豈不生惱呢,尤氏笑答道:
這個又何妨,自我凡過來,
誰的沒使過,今日又忽然,
怎就嫌髒了?一面說這話,
一面盤膝著,坐在炕沿上。
銀蝶便上來,忙代為卸去,
他腕鐲戒指,又將一大袱,
手巾蓋下截,將衣裳護嚴。
小丫鬟炒豆,捧了一大盆,
溫水走跟前,只彎腰捧著。
李紈回答道:怎麼沒規矩。
銀蝶便笑道:說是一個個,
沒個機變的,說一個葫蘆,
就是一個瓢,奶奶也不過,
待咱們寬些,要是在家裡,
不管怎樣罷,你就得了意,
不管家內外,只當著親戚,
只隨著便了,尤氏又答道:
你隨他去罷,橫豎是洗了,
這就完事了。
炒豆忙跪下,尤氏又笑道:
我們家裡面,上下大小人,
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
究竟作出事,都夠使的了。
李紈聽此言,便知他知道,
昨夜的事情,因而笑答道:
你這話有因,誰做了惡事,
究竟夠使了?
尤氏回答道:你倒是問我!
你敢是病著,死過去了的!
一語還未了,只見人來報:
寶姑娘來了,忙說快請時,
寶釵已進來,尤氏忙擦臉,
起身去讓坐,因而問寶釵:
怎麼一個人,忽然走過來,
別的姊妹們,都怎麼不見?
寶釵回答道:正是這問題,
我也沒見他,只因這今日,
我們的奶奶,身上不自在,
家裡兩女人,也都因時症,
生病未起炕,別的靠不得,
今兒要出去,伴著老人家,
夜裡作伴兒。要回老太太,
還有那太太,我想又不是,
什麼大事情,且都不用提,
等好了之後,我橫豎進來,
所以我進來,告訴大嫂子,
李紈聽他說,看著尤氏笑。
尤氏也只是,看著李紈笑。
一時這尤氏,盥沐已完畢,
大家吃麵茶,李紈因笑道:
既然是這樣,且打發人去,
請姨娘的安,問下是何病。
我也是病著,不能親自來。
我的好妹妹,你去只管去,
我自打發人,去到你那裡,
去看你屋子,好歹住兩天,
別叫我落單,寶釵笑答道:
依我的主意,也不必添人,
竟把雲丫頭,請他過來下,
和他住兩日,豈不是省事。
尤氏回答道:可史大妹妹,
往那裡去了?寶釵便回道:
我才打發他,找探丫頭去,
叫他到這來,明白告訴他。
正在說這話,果然有人報:
那個雲姑娘,三姑娘來了。
大家讓坐畢,寶釵便說了,
要出去一事,探春附和道:
這個倒很好,不但拿姨媽,
好了還來的,就便是好了,
不來也使得,尤氏忙笑道:
這話挺奇怪,怎麼就攆起,
親戚家來了?
探春冷笑道:有叫人攆的,
不如我先攆。親戚們要好,
也不是必要,死住著才好。
咱們倒也是,一家親骨肉,
一個個倒像,那個烏眼雞,
真箇恨不得,你要吃了我,
我要吃了你!尤氏忙笑道:
我今兒倒是,那來的晦氣,
偏都碰上了,你們氣頭上。
探春便笑道:誰倒是叫你,
趕熱灶來了!因而問探春:
誰又得罪你?因又尋思道:
這個四丫頭,不犯羅唣你,
那卻是誰呢?尤氏正含糊。
探春便知他,畏事不肯言,
因而笑答道:別裝老實了。
除朝廷治罪,沒有砍頭的,
你也倒不必,畏頭畏尾的。
實話告訴你,我昨日把那,
王善保家的,老婆子打了,
頂著個罪呢,不過背地裡,
說我些閒話,難道他還能,
打一頓不成!寶釵忙又問,
因何又打他,探春悉把那,
昨夜怎抄檢,怎麼的打他,
一一說出來,尤氏見探春,
已經說出來,便也把惜春,
方才之事情,也說了出來。
探春回答道:這是他僻性,
孤介的太過,我們再傲的,
也不過他的,又告訴他們:
今日一早兒,又不見動靜,
打聽鳳辣子,他又生病了。
打發我媽媽,出去打聽了,
王善保家的,到底是怎樣。
回來告訴我,王善保家的,
挨了一頓打,大太太嗔著,
數落他多事,尤氏李紈道:
這倒是正理,探春冷笑道:
這種掩飾的,誰不會去作,
且再瞧就是,尤氏和李紈,
皆默無所答,一時估模著,
前頭要用飯,湘雲和寶釵,
回房理衣衫,倒不在話下。
尤氏等眾人,遂辭了李紈,
往賈母這來,賈母歪榻上,
王夫人說那,甄家的家族,
因何而獲罪,如今抄家產,
回京治罪等,賈母聽此言,
正覺不自在,恰好也見他,
姊妹剛來了,因而便問道:
從那裡來的?可知那鳳姐,
妯娌兩個的,病今日怎樣?
尤氏忙回道:今日都好些。
賈母點頭道:咱們倒別管,
人家裡的事,且商量咱們,
八月十五日,賞月是正經。
王夫人笑道:都已預備了。
不知老太太,揀了那裡好,
只是園裡空,夜晚風寒冷。
賈母笑答道:多穿兩件衣,
這個又何妨?那裡也正是,
賞月好地方,豈可倒不去?
正說話之間,早有那媳婦,
丫鬟們過來,抬過飯桌來,
王夫人尤氏,忙放箸捧飯。
賈母見自己,幾色菜擺完,
另兩大捧盒,捧幾色菜來,
便知是各房,另外孝敬的,
賈母因問道:都是些什麼?
上回好幾次,我就吩咐了,
如今倒可以,把這些廢了,
你們還不聽,如今比不得,
在先時光了,鴛鴦忙回道:
我說過幾次,他們都不聽,
也只得罷了,王夫人笑道:
不過都是些,家常的東西。
今日我吃齋,倒沒有別的。
那些個麵筋,豆腐等東西,
老太太嘴中,又不甚愛吃,
只揀了一樣,椒油蓴齏醬。
賈母也笑道:這樣可正好,
正想這個吃,鴛鴦等聽說,
便將那碟子,挪在他跟前。
寶琴一一讓,眾人方歸坐。
賈母便命令,探春來同吃。
探春都讓過,便和那寶琴,
面對面坐下,待書忙過來,
去取了碗來,鴛鴦又指了,
那幾樣菜道:這兩個樣子,
倒是看不出,是啥東西來,
大老爺送的,這碗雞髓筍,
是外頭老爺,他送上來的。
一面說著話,一面就只將,
這一碗筍子,送至那桌上。
賈母略嘗了,吃兩下便命:
將那兩樣菜,著人送回去,
就說我吃了,以後也不必,
天天送過來,若是我想吃,
自然來要的,媳婦們答應,
仍送了過去,這不在話下。
賈母便問道:有稀飯吃罷?
尤氏早捧過,一碗稀飯來,
是紅稻米粥,賈母接過來,
又吃了半碗,便吩咐丫鬟:
將這個粥兒,送給鳳哥兒,
給他吃一下,他手又指著,
這一碗筍子,和這一盤裡,
風醃果子狸,給顰兒寶玉,
兩個吃去了,那一碗扣肉,
給蘭小子吃。
又向尤氏道:我倒是吃了,
你就來吃罷,尤氏答應道,
待賈母漱口,洗手完畢後,
賈母便下地,和那王夫人,
說閒話行食,尤氏便告坐。
探春和寶琴,二人也起來,
笑對眾人道:失陪失陪了。
尤氏苦笑道:剩我一個人,
這個大排桌,倒是吃不慣。
賈母笑答道:鴛鴦和琥珀,
來趁勢吃些,又作了陪客。
尤氏笑說道:快去叫人去,
我正要說呢,賈母笑答道:
看著這多人,在一起吃飯,
倒最有趣的,又指銀蝶道:
這孩子也好,也來也同你,
主子一塊吃,你們離了我,
再立規矩去,尤氏回答道:
你倒快過來,倒不必裝假。
賈母負著手,看著在取樂。
見伺候添飯,他的人手內,
捧著那一碗,下人的米飯,
尤氏他吃的,是白粳米飯,
賈母問他道:你怎麼昏了,
盛這個飯來,給你奶奶吃?
那人回答道:老太太的飯,
他已吃完了,今日倒添了,
一位姑娘家,所以短了些。
鴛鴦回答道:如今這都是,
可是先著頭,再做帽子了,
要一點富餘,也是不能的。
王夫人回道:這個一二年,
旱澇不定的,田上交的米,
都不能按數,這幾樣細米,
就更艱難了,所以都算著,
恐一時短了,買的不順口。
賈母笑答道:這就正是那,
巧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
眾人笑起來,鴛鴦回答道:
既然是這樣,去把三姑娘,
他的飯拿來,添也是一樣,
就這樣笨的,尤氏笑答道:
我這個夠了,也不用取去。
地下媳婦們,聽說這個話,
方忙著取去,一時王夫人,
也去用飯了,這裡的尤氏,
直陪那賈母,來說話取笑。
起更的時候,賈母便說道:
天都快黑了,大家過去罷。
尤氏方告辭,走至大門前,
他上了車子,銀蝶等坐在,
車沿子上面。眾媳婦放簾,
帶著小丫頭,先是直走過,
那邊大門口,再等著去了。
因二府之門,相隔也沒有,
一箭之路程,每日家常的,
來往也不需,這樣的周備,
況天黑夜晚,之間回來的,
遭變數更多,所以老嬤嬤,
帶著小丫頭,只走了幾步,
便走了過來,兩邊門上人,
到東西街口,把行人斷住。
尤氏大車上,也不用牲口,
只用七八個,年輕的小廝,
挽環拽輪的,輕輕的便是,
推拽過這邊,階磯上來了。
於是眾小廝,退過獅子外,
眾嬤嬤也是,打起帘子來,
銀蝶先下來,然後就攙下,
這個尤氏來。大小七八個,
燈籠照的光,十分的真切。
尤氏因見了,兩邊石獅下,
四五輛大車,便知道系來,
赴賭人所乘,遂向那銀蝶,
還有眾人道:你看這坐車,
竟然是這樣,騎馬的不知,
還有幾個呢。馬在圈拴著,
咱們看不見。也不知道他
娘老子掙下,多少錢給他,
這麼開心兒。一面說這話,
一面已到了,那個廳上了。
賈蓉之妻子,帶領家下的,
媳婦丫頭們,都秉燭照著,
便接了出來,尤氏也笑道:
成日家我要,偷著瞧瞧他,
也沒個得便。今兒倒很巧,
順便打他們,窗戶跟前過。
眾媳婦答應,提夜燈引路,
又有一個人,先去悄悄的,
知會伏侍的,小廝們不要,
失驚打怪的。於是這尤氏,
一行人悄悄,來至這窗下,
只聽屋裡面,稱三贊四的,
耍笑音雖多,又恨五罵六,
忿怨之聲音,倒亦是不少。
原來這賈珍,近來因居喪,
每游頑曠盪,又不得觀優,
聞樂作消遣,乃無聊之極,
便生了一個,破悶之法子。
日間便以那,習射為理由,
請了各世家,弟兄諸富貴,
親友來較射,因而對人說:
白白的過來,只管著亂射,
終是無裨益,不但不長進,
且壞了式樣,必須立罰約,
賭一個利物,大家才有勁,
有勉力之心,在天香樓下,
箭道內立了,一個鵠子棚,
皆約定每日,早飯後過來,
遠射那鵠子,賈珍倒不肯,
以自己出名,便命那賈蓉,
作一個局家,這些來的人,
皆世襲公子,人人家道富,
且正值少年,正鬥雞走狗,
問柳評花的,一干遊蕩的,
紈褲之少年。
因大家議定,每日便輪流,
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的,
也不便獨擾,賈蓉一人意。
於是天天的,宰豬又割羊,
屠鵝又戮鴨,好似那臨潼,
斗寶一般樣,都要賣弄下,
自己家好的,廚役好烹炮。
竟不到半月,賈赦和賈政,
等聽見這般,但不知就裡,
反說這才是,那一個正理,
文既然誤矣,武事也應當,
亦該習一習,況武蔭之屬。
兩處遂也命,
賈環和賈琮、寶玉和賈蘭,
等四人移步,於飯後過來,
跟著那賈珍,先習射一回,
後方許回去。
賈珍之志向,尚不在此處,
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那,
歇臂養力的,作為那理由,
晚間也或以,抹抹那骨牌,
賭個酒東的,僅此而已的,
至後也漸次,用錢來做此。
如今三四月,不冷的光景,
竟一日一日,賭勝於射了,
公然斗葉處,擲骰戲人生,
放頭又開局,便夜賭起來。
家下人藉此,
各有些進益,巴不得如此,
所以也竟成,一個勢力了。
外人皆不知,近日邢夫人,
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
故也在其中。又有那薛蟠,
頭一個慣喜,送錢與人的,
如能見此人,豈能不快樂?
邢德全雖系,邢夫人胞弟,
其居心行事,卻大不相同。
這個邢德全,只吃酒賭錢,
眠花宿柳的,作為一樂事,
手中也濫漫,待人無二心,
好酒者喜之,不飲者則是,
不去親近的,無論是上下,
主僕也一樣,皆出自一意,
無貴賤之分,
因此都喚他,人稱傻大舅。
薛蟠也早已,也是出名的,
人稱呆大爺,今日這二人,
皆湊在一處,都愛搶新快,
便又會兩家,在外間炕上,
來玩搶新快。別的有幾家,
當地下大桌,上打公番的。
裡間又一起,便斯文些的,
抹那個骨牌,在玩打天九。
此間伏侍的,小廝都是些,
十五歲以下,帥的小孩子,
若成丁男子,到不了這裡,
故那個尤氏,方潛至窗外,
在一處偷看,其中有兩個,
十六七歲的,二個孌童子,
以備奉酒的,都打扮時尚,
竟粉妝玉琢,今日的薛蟠,
又輸了一張,正沒好氣色,
幸而他擲了,第二張完了,
翻過來倒是,竟然反贏了,
心中也只是,興頭起來了。
賈珍回答道:這個且打住,
吃東西再來,那兩處怎樣。
裡頭打天九,作帳等吃飯。
打公番未清,且不肯吃。
各自不能催,先擺一大桌,
賈珍陪著吃,又命那賈蓉,
落後陪一起。
薛蟠興頭了,便摟著一個,
孌童來吃酒,又命了將酒,
去敬邢傻舅,傻舅是輸家,
他倒沒心緒,吃了兩碗酒,
便有些醉意,嗔著兩孌童,
只趕著贏家,不理輸家了,
因而又罵道:你們這兔子,
就是這樣快,巴結討好人。
天天在一處,誰的那恩惠,
你們不想沾,我這一會子,
輸幾兩銀子,便被你這個,
三六九等了,難道從此後,
再沒有求著,我們的事了!
眾見他醉了,忙說道很是。
果然是他們,那風俗不好。
因而喝命道:快敬酒賠罪,
這兩個孌童,都是演就的,
一個個局套,忙都跪下來,
給邢舅奉酒,說他這行人,
師父他教的,不論那遠近,
還是那厚薄,只看他一時,
有錢有勢的,就要去親敬,
是活佛神仙,一時沒錢勢,
不許去理他。況且又年輕,
又居這行次,求下舅太爺,
體恕些我們,這就過去了,
說完這個話,便舉著酒杯,
俯膝跪下的。那個邢大舅,
心內雖軟了,卻故作怒意,
竟然不理睬。眾人又勸道:
這孩實情話。老舅是久慣,
憐香惜玉的,如何他今日,
反這樣起來?若不吃這酒,
他兩怎起來?那個邢大舅,
已撐不住了,便對眾人道:
不是眾位說,我便再不理。
說著接過來,一氣喝乾了。
又斟一碗來,這個邢大舅,
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來,
於是乃拍案,對賈珍嘆道:
怨不得他們,視錢如生命。
多少世宦家,大家出身的,
若提起錢勢,這二個字來,
骨肉都不認,還是老賢甥,
昨日我和你,那邊令伯母,
在生氣賭氣,你可知道否?
賈珍回答道:我不曾聽見。
邢大舅嘆道:就為錢這件,
混帳的東西。利害真利害!
賈珍也深知,他與邢夫人,
二人不和睦,每遭邢夫人,
棄惡出怨言,因而勸說道:
我說你老舅,你太散漫些。
若只管花去,則又有多少,
給老舅花的,邢大舅答道:
我說老賢甥,你也不知道,
我邢家底里,
母親去世時,我年紀尚小,
對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人,
只你令伯母,年長出閣了,
一分那家私,他把持帶來。
如今二家姐,雖也是出閣,
他家甚艱窘,三家姐他人,
尚待在家裡,一應用度的,
是這裡陪房,王善保家的,
在這裡掌管,我便來要錢,
也非要的是,你賈府的錢,
我邢家家私,就夠我花了。
無奈不得手,有冤無處訴。
賈珍見他是,酒後叨叨的,
恐聽見不雅,忙用話解勸。
外面這尤氏,聽十分真切,
乃是悄悄的,向銀蝶笑道:
你倒聽見了?這是北院裡,
大太太兄弟,在抱怨他呢。
可憐親兄弟,還是這樣說,
這就怨不得,這些人說的。
因還要聽時,正打公番者,
也是歇住了,想要吃酒了。
有一個問道:方才是誰人,
得罪了老舅,我們竟不曾,
聽仔細明白,且告訴我們,
讓人評評理,邢德全見問,
便把兩孌童,不理輸的話,
只趕贏的話,倒說了一遍。
這一年少的,紈褲的說道:
如果這樣說,倒原可惱的,
怨不得老舅,舅太爺生氣。
我問你兩個:舅太爺輸了,
輸的不過是,他的銀子錢,
他卻並沒有,輸丟了雞巴,
怎就不理他?說著這個話,
眾人大笑來,連那邢德全,
噴了一地飯,尤氏在外面,
悄悄啐一口,對眾人罵道:
你倒是聽聽,這一群小子,
沒廉恥東西,小挨刀的人,
才丟腦袋骨,就胡嚼毛了。
再灌下黃湯,還真不知道,
出些什麼來,一面說這話,
一面便進去,卸妝安歇了。
及至四更時,賈珍方散去,
往那個佩鳳,房裡走去了。
次日起來後,就有人回了,
西瓜和月餅,二者都全了,
待分派送人。賈珍便吩咐,
對佩鳳說道:你請你奶奶,
看著送些罷,我有別的事。
佩鳳答應去,便回了尤氏,
尤氏也只得,一一遣人去。
一時這佩鳳,又回來說道:
爺問了奶奶,今兒出門不?
咱們是孝家,
明兒是十五,倒過不得節,
今晚上倒好,大家應個景,
吃些瓜餅酒,尤氏乃回道:
我不願出門,珠大奶奶家,
他又生病了,鳳丫頭倒下,
我再不過去,
越發沒人了,況且不得閒,
應什麼景兒,佩鳳便回道:
老爺說了的,今已辭眾人,
直等那十六,才能回來呢,
好歹也定要,請奶奶吃酒。
尤氏笑答道:你若要請我,
我沒的還席,佩鳳笑著去,
一時又笑道:爺說的倒是,
連那個晚飯,也請奶奶吃,
好歹早回來,叫我跟奶奶,
一起去了呢。
尤氏回答道:若是這樣的,
早飯吃什麼?道快些吃了,
我可以好走。佩鳳回答道:
爺說這早飯,在外頭吃了,
請奶奶自己,去吃早飯罷。
尤氏又問道:今外頭有誰?
佩鳳回答道:聽見說外頭,
有兩個南京,新來的客人,
倒不知是誰,正說話之間,
賈蓉之妻子,也梳妝來見。
少時擺上飯,尤氏在上面,
賈蓉之妻子,在下面相陪,
婆媳這二人,剛吃畢早飯。
尤氏便換了,一身的衣服,
仍過榮府來,至晚方回去。
果然這賈珍,煮了一口豬,
燒了一腔羊,余者之桌菜,
及果品之類,卻不可勝記,
就在會芳園,叢綠的堂中,
屏開的孔雀,褥設那芙蓉,
帶妻子姬妾,先飯而後酒,
開懷去賞月,或作樂尋曲。
將一更時分,真風清月朗,
上下如銀的,賈珍要行令,
尤氏便叫了,佩鳳等四人,
也都入了席,下面一溜坐,
猜枚划拳的,各飲了一回。
賈珍早有了,幾分的酒意,
便益發高興,便命令取了,
一竿紫竹簫,命佩鳳吹簫,
這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的,
真令那眾人,魄醉又魂飛。
唱罷復行令,人生若幾何。
那天已將有,三更的時分,
賈珍的酒量,已喝到八分。
大家正添衣,飲茶換盞的,
更酌之時際,忽聽那邊牆,
有人長嘆聲,大家明聽見,
都悚然疑畏,賈珍忙厲聲,
去叱吒問道:誰人在那裡?
連問了幾聲,沒有人答應。
尤氏回答道:必是牆外邊,
也是未可知,賈珍回答道:
就是在胡說。這牆四面的,
皆無下人房,況且那邊角,
緊靠著祠堂,焉得有人住。
一語還未了,聽一陣風聲,
竟過牆去了,恍惚也聞得,
祠堂內槅扇,開闔之聲音。
只覺得這裡,風氣森森的,
比先更覺得,涼颯起來了,
月色又慘澹,不似先明朗。
眾人都覺得,毛髮倒豎的。
賈珍酒已醒,只比那別人,
撐持得住些,心下也疑畏,
便大沒興頭。勉強坐一會,
歸房安歇了。次日一早起,
乃是十五日,帶領眾子侄,
開那個祠堂,行朔望之禮,
仔細查祠內,都仍是照舊,
一切好好的,無怪異之跡。
賈珍也自為,醉後而自怪,
也不提此事。待完了禮畢,
仍舊閉上門,著鎖禁起來。
這賈珍夫妻,至晚飯過後,
方過榮府來,只見那賈赦,
賈政都待在,賈母房間內,
坐著說閒話,與賈母取笑。
賈璉和寶玉,賈環和賈蘭,
皆地下侍立,賈珍也來了,
都一一見過,說了兩句話,
賈母便命坐,賈珍方在那,
近門小杌上,便告下了坐,
警身乃側坐。賈母笑問道:
這兩日寶兄,他的箭如何?
賈珍忙起身,笑笑便答道:
有大長進了,不但樣式好,
而且他的弓,也長力氣了。
賈母回答道:這個也夠了,
且別多貪力,乃仔細努傷。
賈珍忙答應,連說幾個是。
賈母又說道:你昨日送來,
月餅好吃的,西瓜看著好,
打開卻罷了,賈珍笑答道:
月餅是新來,一個大師傅,
專做點心的,我也試了試,
果然味道好,才拿來孝敬。
西瓜若往年,都還可以的,
不知這今年,怎麼就不好。
賈政笑答道:大約是今年,
雨水太勤了,估計這之故。
賈母笑答道:此時月已上,
咱們去上香,說著這個話,
便起身扶著,寶玉的一肩,
帶領這眾人,齊往園中來。
當下園正門,俱已大開了,
吊羊角大燈,嘉蔭堂前面,
以及月台上,皆焚著斗香,
秉著那風燭,陳獻著瓜餅,
及各色果品。邢夫人一干,
女客在這裡,等候去賞月。
真月明燈彩,人氣香菸繞,
晶艷色氤氳,不可去形狀。
地下也鋪著,拜毯錦褥的。
賈母盥了手,乃上香拜畢,
於是這大家,皆是拜過了。
賈母便說道:
賞月最佳處,在山上最好。
因而就命令,在那山脊上,
大廳上賞月。
眾人聽說了,就忙著去那,
在那裡鋪設。賈母人高興,
在嘉蔭堂中,便吃茶少歇,
說了些閒話。一時間人回:
都已齊備了,賈母方扶著,
隨人上山來,王夫人因說:
恐石上苔滑,還是坐竹椅,
上去較安全,賈母回答道:
天天有人,打掃,況且是,
極平穩寬路,何必不疏散,
疏散那筋骨,於是命賈赦,
賈政等在前,導引這眾人,
兩個老婆子,又秉著兩把,
羊角的手罩,鴛鴦和琥珀、
尤氏等眾人,貼身去攙扶,
邢夫人等人,在後面圍隨,
從下逶迤上,不過百餘步,
至山峰脊上,便是這敞廳。
在山之高脊,故有其名曰,
凸碧峰山莊。廳前平台上,
列數個桌椅,用一大圍屏,
隔作了兩間。
凡桌椅形式,皆是那圓的,
特取團圓意。上面居中的,
賈母便坐下,左垂首賈赦、
賈珍和賈璉、賈蓉等他人,
右垂首賈政、寶玉和賈環、
賈蘭等他人,皆團團圍坐。
只坐了半壁,下面還有那,
半壁的余空。賈母便笑道:
常日倒可以,還不覺人少,
從今日看來,還是咱們人,
也覺得甚少,算不得甚麼。
想當年日子,到今夜男女,
三四十個人,是何等熱鬧。
今日就這樣,顯得太少了。
待要再叫些,幾個人過來,
考慮到他們,都是有父母,
家裡去應景,也不好來的。
如今叫女孩,來坐那邊罷。
於是便令人,向圍屏後面,
邢夫人等人,席上將迎春、
探春和惜春,三個請出來。
賈璉和寶玉,等一齊出坐,
先盡他姊妹,依次坐下了,
然後在下方,依次再坐定。
賈母便命令,折一枝桂花,
命令一媳婦,在那個屏後,
擊鼓傳花的,花落誰手中,
先飲酒一杯,罰說一笑話。
於是開始處,先從賈母起,
次是那賈赦,一一接過了。
鼓聲兩轉時,恰恰在賈政,
他手中停住,只得飲了酒。
眾姊妹弟兄,皆你悄悄的,
扯了我一下,我暗暗的又,
捏了你一把,都含笑倒要,
聽是何笑話。賈政見賈母,
高興又喜悅,也只得承歡。
方欲說笑時,
賈母又笑道:若說的不笑,
還要罰你酒,賈政便笑道:
只得說一個,若說來不笑,
也只好受罰,因而笑說道:
有那一家子,一個男人家,
最怕老婆的,才說了幾句,
大家都笑了,因從不曾見,
賈政說笑話,所以才笑的。
賈母笑答道:這必是好的。
賈政笑答道:若是講的好,
老太太高興,還多吃一杯。
賈母笑答道:這個倒自然。
賈政又說道:
這人怕老婆,這人從不敢,
多走一小步,偏是那一日,
是八月十五,到街買東西,
遇見幾朋友,死活拉著他,
到家裡吃酒,不想吃醉了,
便在朋友家,倒頭便大睡,
第二日才醒,乃後悔不及,
便來家賠罪,老婆正洗腳,
說既是這樣,就替我舔舔,
我就饒了你,這個男人家,
只得給他舔,未免噁心的,
他要吐出來,他老婆惱了,
要打這個人,你這樣輕狂!
唬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說:
並不是奶奶,他的腳多髒。
只因那昨晚,吃多了黃酒,
又吃了幾塊,月餅餡子的,
所以到今日,有些作酸呢。
說的這賈母,與眾人笑了。
賈政斟一杯,送與那賈母。
賈母笑答道:既然是這樣,
叫人取燒酒,別叫你受累。
眾人聽此話,又都笑起來。
於是又擊鼓,從賈政傳起,
至寶玉鼓止,寶玉是因為,
賈政在坐上,自是心不安,
而則花偏又,在他的手內,
因而想說道:說那個笑話,
倘或不發笑,又說沒口才,
就連一笑話,竟然不能說,
何況是別的,這倒有不是。
若是說好了,又偏說他的,
正經的不會,只油嘴貧舌,
更有不是了。不如不說好。
乃起身辭道:我不說笑話,
求限別的罷,賈政便答道:
既然是這樣,限一個秋字,
就即席即景,作一首詩來。
若好便賞你,若不好則是,
明日需仔細,賈母忙答道:
好好的行令,如何要作詩?
賈政回答道:這個他能的。
賈母聽他說,既這樣就作。
便命人取了,紙筆來寫的,
賈政又說道:只不許用那,
冰玉晶銀的,彩光明素等,
堆砌的字眼,要另出己見,
倒也試試你,這幾年情思。
寶玉聽這話,碰在心坎上,
遂立想四句,向紙上寫了,
呈與賈政看,道是……,
賈政看了看,便點頭不語。
賈母見這般,知道不太好,
便問那賈政:寫的怎麼樣?
賈政也欲使,賈母有喜悅,
便回賈母道:這個難為他。
只不肯念書,到底這詞句,
還不是高雅。賈母笑答道:
這個就罷了,他能有多大,
定要他做個,才子不成的!
就該獎勵他,以後他也就,
越發上心了,賈政回答道:
這個也正是,因回頭命令,
一個老嬤嬤,出去去吩咐,
書房內小廝,把我從海南,
帶來的扇子,取兩把給他。
寶玉忙拜謝,仍復座行令。
當下這賈蘭,見獎勵寶玉,
他便也出席,也做一首詩,
遞與賈政看,寫道是……
賈政看了後,喜不自勝的,
遂把詩細細,講賈母聽時,
賈母也高興,十分的歡喜,
也忙令賈政,給一些賞他。
故大家歸坐,復行起令來。
這次在賈赦,手內停住了,
只得吃了酒,說了一笑話。
便對眾人道:有一人家子,
其一個兒子,是最孝順的。
偏生母病了,各求醫不得,
便請了一個,針灸婆子來。
婆子原不知,這脈絡原理,
只說是心火,今用針灸法,
針灸針灸的,不就好了嗎?
這兒子慌了,便問老婆子:
心見鐵即死,這如何針得?
老婆子答道:不用針心的,
只針那肋條,不就可以了。
兒子又問道,肋條離心遠,
怎麼就能好?老婆子答道:
這個不妨事。你不知天下,
父母心偏的,不知多少呢。
眾人聽他說,都笑將起來。
賈母也只得,吃了半杯酒,
半日才笑道:我也得這個,
婆子針一針,身體就好了。
賈赦聽他說,便知他自己,
出言冒撞了,賈母便疑心,
忙起身笑著,與賈母把盞,
以別言解釋。賈母亦不好,
再提這事來,且行起令來。
不料這一次,花卻在那個,
賈環手心裡。賈環他近日,
讀書稍長進,其脾味中的,
不好務正的,與寶玉一樣,
故也每常常,好看些詩詞,
專好那奇詭,仙鬼一格的。
今見那寶玉,作詩受了獎,
他便覺技癢,只是當著那,
賈政這個面,不敢造次的。
如今可巧了,花在他手中,
便索紙筆來,立揮了一絕,
與那賈政看,待賈政看了,
亦覺他罕異,只是詞句間,
終帶著一些,不樂讀書意,
遂也不悅道:可見是弟兄,
發言吐氣的,總屬其邪派,
將來都是些,無規矩準繩,
一起下流貨,妙在古人中,
有一個二難,你兩個倒是,
可稱二難了。只是你兩個,
這個難的字,難以教訓的,
之難字講的。
哥哥他公然,溫飛卿自居,
如今那兄弟,自稱是曹唐,
說的這賈赦,等人都笑了。
賈赦乃要詩,細瞧了一遍,
連聲贊好道:這詩據我看,
甚是有骨氣,想來是咱們,
這樣的人家,原不比那些,
寒酸家庭人,要雪窗熒火,
必將有一日,蟾宮折桂的,
方揚眉吐氣,咱們的子弟,
原該讀些書,不過比別人,
略看明白些,可以做官時,
就必須做官,何必費工夫,
反弄出一群,傻書呆子來。
所以我愛他,這首詩寫的,
竟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
回頭吩咐人,去取了自己,
許多的玩物,來賞賜與他。
因而又拍著,那賈環的頭,
笑著對他道:以後就這樣,
方是咱們家,自信的口氣,
將來這世襲,前程和世襲,
定跑不了你,賈政聽他說,
又連忙勸說:不過胡謅的,
那裡就輪到,這長的後事。」
說著這個話,便又斟上酒,
行了一回令,賈母便說說:
你們各去罷,自然在外頭,
還有相公們,候著他們了,
也是萬不可,輕忽了他們。
況且二更多,你們也散了,
那就再讓我,和那姑娘們,
多樂一回子,好生歇著了。
賈赦等聽了,方止了回令,
大家又舉杯,進了一杯酒,
方帶著子侄,各自出去了。
要知其端詳,聽下回分解。